第四回　武昌府　行侠歼寇

2025-06-0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且说那好汉纵上摇船，将身站稳，方泰、华谦不由一齐打量此人。见他身高七尺开外，生就得虎背熊腰，身穿一身天蓝色的裤袄，一巴掌宽杏黄丝鸾带扎腰，脚下一双青缎子挖花抓地虎快靴，胸前斜扎着一个蓝布长条包裹。往脸上看，面如银盆，白中透出油光，一对扫帚眉，一双大环眼，狮子鼻子翻鼻孔，血盆大嘴耷拉嘴角，两个扇风元宝耳朵，一条漆黑发辫盘在头上。小摇船离着大船尚有两丈远近，这人便一纵身躯，嗖，纵在大船之上。飞天鹞子蒋明臣一见这人纵上大船，忙将身形向旁一闪，双手抱拳含笑问道：“未领教尊驾贵姓高名，仙乡何处？”那人听闻并不还礼，只瞪着两只眼睛，怒气冲冲答道：“某家姓石名叫文龙，绰号人称恨天无把小霸王。”蒋明臣听得，又从头至脚将此人细细打量了一番，随又问道：“尊驾意欲投归何处？请先说明。”石文龙听了大声怒道：“某家意欲杀死尔等三个毛贼。”蒋明臣闻言不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急忙两只手向左右一分，将拉开架式。猛地躜天松鼠赵云鹏身形由椅子上一抬，向前一个箭步，唰，钻在石文龙、蒋明臣二人当中。赵云鹏到在当场，并不答话，右手擎天，左手指地，左腿向上一抬，脚后跟护裆，来了个“金鸡独立”，“凤凰单展翅”的架式，静等着石文龙进招。石文龙真不含糊，一见赵云鹏拉开架式，赶紧往前一上步，扬左手向着赵云鹏面门一晃，伸右手恶虎掏心，直奔赵云鹏的前胸打来。赵云鹏见了，连忙将左手向下一甩，又向外一撩，将石文龙的右手捺开，紧跟右腿向前一弓，左腿向下一落，脚踏中门，随着向前落脚的劲，忙抬右手擦着右肋，发出来一个劈拳，直向石文龙打去。石文龙见自己用的恶虎掏心，被人家撩开，人家紧跟着又发出来一个劈拳，连忙向后一坐腰，躲开劈拳，同时又用左手一找赵云鹏的右腕子。不想赵云鹏见了，来了个足踏中门，拳走中路，自己的左拳押着自己的右拳，左拳向外发，右拳往回撤，就如同拉锯的形势，双管齐下。石文龙一瞧，自己找人家腕子的左手已然落空，可是人家发出来的左拳眼看着就要打到自己的脸上，赶忙右腿向后一撤步，上身向左一歪，同时将脸面向右一甩。赵云鹏的左拳一擦着石文龙的左耳打空。石文龙一见将拳躲过，就乘着赵云鹏向回撤拳的当口，右腿向前便上步，双手向前一递，本打算随着赵云鹏的左拳，自己将手递进去，给人家来个恶虎扑食，将他扑倒。不曾想自己的两只手眼瞧着就要扑到人家身上，人家赵玄鹏忽将撤回的左拳变成了掌，急向自己的双手上就按，同时人家又起右手向上就托，说时迟，那时快，耳轮中就听得啪啪两声，自己的双手已被人家掳住。紧跟着人家身躯向左一闪，右腿向后一撤，双掌向后一扔，自己便身不由己扑通一声，趴在船上，赵云鹏一见石文龙被自己拉倒，连忙一纵身形蹿出圈外，回身指着石文龙冷笑说道：“哈哈，霸王今天亦会学狗吃屎了，嘿嘿石文龙听得，把一张银盆大脸臊得如同大红布一般，急忙爬起身来将长条蓝布包裹打开，由包裹之内拿出了一字镔铁大杵，恶狠狠地奔向赵云鹏搂头盖顶就打。赵云鹏见了忙将身形一闪，躲过镔铁杵，转到石文龙身后，用手去取石文龙的软肋。石文龙亦扭转身躯，用杵去砸赵云鹏的臂膀。赵云鹏一见杵到，急忙施展出来闪展腾挪的功夫，改招换式，于是二人便一个手使兵刃，一个挥动双拳，打在了一处。打了约有五六个照面，石文龙一杵打空，赵云鹏赶过来一把将杵头抓住。石文龙见杵头被人家抓住，急忙用力往回里就夺。赵云鹏使足了气力，拉着不肯放松。石文龙用力夺杵，乃是实心实意，赵云鹏拉着杵不肯放松，乃是容心斗石文龙的劲，容着将石文龙的劲头斗得够上十足了，赵云鹏却故意地猛然一松手。石文龙万没料到赵云鹏会有这一手，自己正然用尽平生之力，攥着镔铁杵往怀里夺，不提防赵云鹏猛然一撒手，立时身子向后一仰，扑通一声，石文龙便仰面朝天摔倒在船板之上。果然躜天松鼠赵云鹏心狠意毒手底下太黑，他一见石文龙摔倒船上，急忙赶过去伸手伏腰，双手将石文龙由船板上抓起，举着走到船边扑通一声，扔于江内。

　　赵云鹏这一往江中扔石文龙不要紧，却怒恼了在江岸上站着的赤面公正侠方泰、神弹子活张仙华谦。弟兄二人不约而同齐声喊道：“咳，好你一个蛮不讲理的躜天松鼠赵云鹏，想那打擂的规矩，不过是双方比较武艺高低，分出胜负就算完事。你因何将打擂之人平白无故扔于江心，俺震乾坤赤面公正侠方泰、神弹子活张仙华谦华子敬来也。”喊声未了，嗖嗖，弟兄二人一齐蹿到小摇船之上，船夫一见有人蹿上摇船，急忙摇动船桨够奔大船。

　　不想这只摇船正然向前行走，忽见由对面江岸亦划过来一只摇船，其快如飞，展眼之间，离着大船已然不远。方泰、华谦见了，赶忙喝叫船夫暂时停止前进。就在这时，只见那只摇船上面站的那人“唰”腾身纵上大船。方泰、华谦不由一齐打量此人，但见他身高足有七尺，生得猿背狼腰，细条身材，上身穿绛紫色软缎小袄，下身配绛紫色花洋绉兜裆滚裤，足登青缎子燕云快靴，一巴掌宽三蓝丝鸾带扎腰。往脸上看，面如三秋古月，白中透黄，一双宝剑眉斜飞入鬓，一对朗目炯炯放光，鼻如悬胆，四字海口，须下微然有点青须须的胡子茬，盘着发辫，青绢帕罩头，左肩头斜系着一个蓝布长条包裹。别瞧此人满面带着怒容，可是他行动之中很能够表现出来儒雅大方。此人跳上大船，手抱拳满面堆笑，向着躜天松鼠赵云鹏自报名姓，“在下姓白名英字表玉琪，乃是江苏武进县白水村的人氏，江湖上有一个小小的绰号叫秋风落叶扫山林。久仰赵寨主大名，早想到嵩山紫云岭前来拜访，无奈一向穷忙，未得其便。今日无意中在此相会，真乃是三生有幸。”赵云鹏听了亦抱拳答道：“岂敢！岂敢！鄙兄弟亦早就听说江湖上秋风落叶扫山林的威名，恨不得一时约请入伙，不想今天居然肯来赏脸赐光，鄙兄弟实在是万分荣幸。但不知台驾此来，是想着投入兄弟的紫云岭哪，还是想入蒋大哥的鸡公山，或是胡贤弟的水路之中呢？”白英白玉琪闻言说道：“在下此次上船，并不为是登天入伙。”赵云鹏道：“莫非台驾是想较量武艺，兄弟我亦情愿奉陪。”白英听得不由一阵哈哈冷笑，随即说道：“若是无因无故，在下天胆亦不敢上船打搅，不过适才被寨主扔在江中之人，乃是在下的表弟，因此在下不得不上船来领教寨主。”赵云鹏听言不觉失惊道：“呕，敢情你是来给石文龙报仇来了，好！好！”说着，两只手上下一分，登时拉出了登山跨虎的架式。白英见了将手一摆说道：“赵寨主你先不用心急，早晚咱们还脱得过去比试吗？你先不用着忙，我请问寨主你，石文龙与寨主你平素有何怨何仇？你既然将他打倒，他不过算输给你就是了，何苦你乘着他摔得昏迷之际，将他抓起来扔于江中。请问寨主，你这是摆设擂台的规矩吗？”赵云鹏听罢无言可对，于是羞恼成怒道：“用不着说这些闲话，你就进招吧！”白英闻言才知再说亦是无益，赶紧垫步拧腰向前一纵，举拳照着赵云鹏擎面就打。赵云鹏见白英拳离切近，急忙接架相还，于是二人便你一拳，我一脚，如同走马灯相似，来回地打在了一处。

　　书中暗表，白英在才上船的时节，本打算用言语将赵云鹏问得自知理屈，派水手把石文龙打捞上来，皆因为石文龙的水性很大，在江中待个一天半夜的绝不至于淹死，如若搁在平素，石文龙早就自己泅水上来了，无非这次石文龙已被摔得昏迷不省人事。也是白英心眼小，恐其待得工夫大了，出了意外，故此自己才奔到船上和赵云鹏先后好上来，万没想到赵云鹏蛮不讲理，竟挤得白英不能不与他动手了。

　　闲话抛开。且说秋风落叶扫山林白英乃是江湖上成了名的义士，躜天松鼠赵云鹏，亦是绿林中数一数二的大盗，论武技，一个是武当派的正宗，一个是少林派的真传。论经验，一个是走南闯北，遍地寻访高人，差不多武林丛中的有名人物全都递过招比过手，一个是独霸名山招聚为首，久惯在绿林之中争强斗胜，江湖道上会战英雄。若按他二人的艺业阅历，可以说是势均力敌，棋逢对手，因此他二人一来一往打了足有三十多个照面，并未能分出来谁胜谁负。把个方泰、华谦弟兄二人看得眼都直了，沿江两岸上看热闹的人，所有各船上的那些水手船夫，亦皆瞧得直瞪两眼赞不绝口。到后来二人战得工夫太大了，躜天松鼠赵云鹏就显着手脚有点迟慢，吁吁带喘。其实赵云鹏的武功气力，哪一点亦不比白英软弱，皆因赵云鹏在未和白英动手以前，曾与恨天无把小霸王石文龙战了一番，虽然石文龙不是赵云鹏对手，可是赵云鹏多少亦得耗费些气力，因此赵云鹏的手脚愈打愈慢，可是人家白英抖擞精神，愈战愈勇。二人又战了几个照面，不想赵云鹏竟满头冒汗吁吁气喘，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了一旁站的摩天老雕胡文瑞看见赵云鹏这个情形，不由大吃一惊，心中暗想：“咳呀不好！倘然赵二哥一拳被白英打倒，我们这万贼丛中三重天的威名，从此就得算是一败涂地。不但嵩山紫云岭往后不容易支持，就是我这大江之中亦难免再有江湖道上的人前来搅闹。我看与其被人家打倒了栽跟头，还不如给白英来个牤牛阵一拥齐上，虽然是叫绿林中人日后谈论起来，显着我们弟兄不英雄，究竟总比被人家打倒了光荣得多。”胡文瑞心中想到这里，伸手由兵刃架子上拿起自己使用的三棱点钢峨眉刺，又向着飞天鹞子蒋明臣一递眼色。蒋明臣这时亦正想要一拥齐上，一见胡文瑞抄起峨眉刺来，自己赶紧亦把镔铁齐眉棍拿到手中。蒋、胡二人拿了兵刃同声向着战场嚷道：“赵寨主，你且退后，待我等捉拿这个无名小辈。”秋风落叶扫山林白英白玉琪正然瞧出赵云鹏一个破绽，要施展钩挂鸳鸯连环腿，将他踹倒。猛听蒋明臣、胡文瑞一齐呐喊，急忙扭头侧目瞧看，见他二人已经手执兵刃，够奔当场而来，于是不敢贪功，趁势一个箭步纵出圈外，赶紧将自己肩头上系的蓝布长条包裹解下来，呛啷一声，由包裹之内抽出一把折铁钢刀，回身纵到当场，鏖战八方式站在那里等候贼人。躜天松鼠赵云鹏一见白英纵出圈外，自己亦连忙垫步拧腰蹿到兵刃架子以前，抄起自己惯用的那条双头蛇，转身跟在蒋明臣、胡文瑞二人身后，一齐奔到当场。蒋、胡、赵三人来到当场，并不答话，蒋明臣抡起齐眉棍照定白英头上就砸，赵云鹏抖双头蛇向白英分心便刺，胡文瑞亮峨眉刺奔白英的两条腿上扎来。好白英，真不愧是成了名的义士，久经战阵的英雄，别看三个大盗一拥齐上，分着上、中、下三路一齐向自己打来。自己不但是并没有半点畏惧，而且还是不慌不忙从容应付，全凭自己这把折铁钢刀削砍扎挑，手，眼，身，法，步，闪展腾挪，与三个杀人不眨眼的大盗，就战在了一处。白英这把刀施展开了，左盘右旋上下翻飞，在远处看着，如同晴日春风吹动满树梨花，雪白铮亮摇撼不定，照在江水之中，如同万条银蛇上下攒动。三个大盗亦不含糊，蒋明臣的齐眉棍上打插花盖顶，横扫玉带缠腰，嗡嗡地带着风声。赵云鹏的双头蛇一阵是白蛇吐信将人刺，一阵是倒挂金钟把人扎。胡文瑞举着两枝三棱点钢峨眉刺，躜前纵后，净找人的下三路。秋风落叶扫山林白英白玉琪，虽然是久经战阵，英勇绝伦，无奈三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才战了几个照面，义士白英竟被三个大盗团团围住，困在垓心。俗语说得好，螳螂捕蝉，不知黄雀在后。万贼丛中三重天三个大盗，他们只顾了围困着战斗义士白英了，却梦想不到早惹恼了摇船之上站立的两个侠客，一个是震乾坤赤面公正侠方泰方清平，一个是西霸天神弹子活张仙华谦华子敬。

　　弟兄二人正然站在摇船之上观看白英与赵云鹏动手较量，眼瞧着赵云鹏就要当场落败，忽见摩天老雕胡文瑞、飞天鹞子蒋明臣，一齐抄起家伙来，随着秋风落叶扫山林白英亦由包裹之中抽出单刀，躜天松鼠赵云鹏亦从兵刃架上拿了双头蛇。弟兄二人见了，还以为他们是单打独斗呢，万没想到他们竟是牤牛阵一拥齐上。在三个大盗向上一围白英白玉琪的时候，方泰、华谦就一齐动了不平之心。若依着方泰当时就要奔上大船帮助白英，只是华谦因为耳闻白英是个义士，武艺超群，可是从来未见过他的艺业究竟怎样，今天赶巧了遇上这个机会，想要看看他的本领到底如何，因此华谦才将方泰拦住。现在，一见白英被三个大盗困在垓心，华谦可就不能再往下看了，皆因自己已经闯得够上小侠客的身份了，倘然白英因此被三个大盗战败，到那时节自己为看人家的武艺，将人家义士的名誉给毁了，自己还算什么侠客？

　　其实，华谦的武艺并不比白英高，华谦的年纪又比着白英小，因什么白英才是义士的身份，而华谦却够上侠客的身份了呢？原来侠客义士的分别，并不是专靠着武艺一方面而定，更不是在于年纪的大小，既然如此，究竟是凭什么才分出来剑客、侠客、义士、烈士各种身份呢？既是说到这里，著者当然得写出来报告给阅者诸君。却说侠客这个名称，因何底下用个“客”字，义士的名称又因何底下用个“士”字？由这一个字上面看来，显见侠客、义士的性质确是大有区别。虽然这两种名称都负着替天行道、济困扶危的天职，然而一个是动的，一个是静的。侠客成年累月东跑西颠，居无定所，其所奔走的目的并没有自己一点私事，都是为寻访世间一切不平的事，以行天职，故此侠客是个动的，是牺牲自己的一切而为世间所有的负屈含冤人而生活的，所以较比义士高一筹。义士虽然亦是杀赃官平恶霸，搭救忠臣孝子义夫节妇，然而他却本着见义勇为的宗旨，勿论什么不平的事，只要被义士遇见，他必然是拔刀相助。倘若遇不见，他亦不往各处找去，仍然自己独乐其乐，所以义士是个静的，是先独善其身而后见义勇为，以尽天职，故此义士较比侠客略逊一等。至如烈士，那自然是既不能像侠客只为他人奔忙，又不能随时随地见义勇为，仅是能为一桩事而牺牲自己杀身成仁的。再有就是武林丛中的隐士，虽然身负绝技，而不出头问世以尽侠义道的天职，自己却归隐山林虚耗岁月，虽然与世人大众并无裨益，无非隐士不利用练成的武技以做非法的事，自然较比贼盗高有万倍，究竟不得与侠客、义士相提并论。侠义道中除此几种名称以外，就得说是剑客剑仙了，皆因为剑客乃是由侠客功行圆满而获得的。至于剑客所负的使命，所抱的宗旨，本与侠客一般无二。只不过剑客较比侠客涵养性大，绝不似侠客动不动就要意气用事。至如剑仙，在武艺方面说，那已然入了化境，无须细表，故此世界之上，剑客倒是不少，而剑仙则如凤毛麟角实不多见。总而言之，忽论是读书习文，练艺学武，究竟总得有土方能够筑起来墙，绝不是没有实学而能成功的。就拿着侠义道来说吧，剑客亦罢，侠客亦罢，义士亦罢，勿论是哪种身份，总得自己的武艺盯得上才能够在外面闯荡。不然，你满心地想做侠客义士，一遇见事就被人家打倒了，那还能行吗？无非，既然闯荡得成了名，无论是侠是义，定然必有相当的艺业。准要说是侠客的武艺得比义士高，那就将侠客义士的真义给失掉了。著者既然已将这种真义交代明白，自应仍旧书归正传，接述前文。

　　话说西霸天神弹子活张仙华谦华子敬，因见秋风落叶扫山林白英白玉琪已被万贼丛中三重天三个大盗围困垓心，急忙扭项回头呼唤船夫。不想在一扭头的时节，无意中一眼瞧见大江之中横排着一列漕船，这列漕船虽然是靠着自己这边的江岸，可是漕船那一边的尽头处，只离着摆擂的大船有两丈多远，漕船的这一边距离自己站的这只摇船最多不过有三丈远近。华谦看得真切，遂就不顾呼唤来的船夫，赶忙蹿身跳上漕船，在漕船上亦不过是纵了两纵，便纵在了漕船的尽头，又从漕船的尽头处抖身一纵，将身纵上摆擂的大船。华谦纵到了大船之上，连忙回手抽出来昆吾宝剑，自己正要摆宝剑杀奔三个大盗。忽见眼旁从天上飞下来一道黑影，落在自己身旁，赶紧侧目观瞧，见是方泰方仁兄手执七星古铜宝刀站在自己眼前，还未容得自己开口说话，就听方泰抖丹田大声喝道：“咳，白义士不必惊慌，三重天不可依仗人多，俺震乾坤赤面公正侠方泰来也。”话到，声到，人亦到。方清平好快的身法，喝声未了，嗖一个箭步，蹿到当场。躜天松鼠赵云鹏一见方泰手揠着黄澄澄的七星古铜宝刀，蹿至身旁，急忙将双头蛇一抖，照定方泰分心就刺。方泰见双头蛇离身切近，正要举宝刀去削赵云鹏的枪杆，忽觉自己的后腰上有金风吹动，连忙上步斜身扭转身躯，将前面的双头蛇后腰上的金风吹动一齐躲开，随着一揠宝刀，扭头举目观瞧，但只见摩天老雕胡文瑞正手擎一对三棱点钢峨眉刺向着自己怒目相视。方泰看了不由微微点头，心中暗笑，于是一摆手中的七星古铜宝刀，挺身上前，打算要独战二寇。不料正在这时，西霸天神弹子活张仙华谦一亮昆吾宝剑，纵在了赵云鹏的跟前。赵云鹏见了，急忙一抖双头蛇，上前就刺，于是华谦与赵云鹏便杀在一处。方泰看了，只好扭转身形单奔胡文瑞而来。胡文瑞一见方泰摆刀向前，连忙举起三棱点钢峨眉刺上前接住。方泰一方面和胡文瑞动手，一方面瞅个冷子偷眼瞧看秋风落叶扫山林白英，见他正和飞天鹞子蒋明臣打成平手，两不相下。这时，一排擂船之上，三个大盗、一个义士、两个侠客，整整地打了三对。侠义方面，舞动刀剑，劈、砍、削、剁、封、扎、挑，一个个抖擞精神，如同欢龙。大盗方面抡棍抖枪，耍动双刺，砸、打、扫、刺、绷、摔、扎、挑，一个个用尽气力，好似活虎。

　　三对好汉，六位英雄，正然各施绝技打得难解难分，猛然听得大江之中，咚、咚、咚，战鼓齐鸣，拿、拿、拿，喊声一片，声音借着水浪，格外听得凶猛，水浪趁着声音愈发听得吓人。这一阵喊声鼓响，直仿佛是天崩地裂，大江决口。不由得将正在船上打成三对的六条好汉吓得各收兵刃，纵出圈外，举目顺着声音观瞧。就连沿江两岸看热闹的闲人以及江中各船上的水手船夫，亦都吓得惊魂不定，不约而同一齐向着声音那边瞧着。旁人瞧见响的那边情形，只不过是莫名其妙，心中纳闷。唯独秋风落叶扫山林白英白玉琪瞧见那边的来势，心中早就料出十成八九。但见是从上流大江之中放下来一排十只虎头战船，在正中的两只战船上，船头各坐着一位官员，上垂首那位，头戴红缨暖帽，高蓝顶子，身穿天蓝四开气宁绸夹袍，石青团龙马褂，足登青缎子粉底官靴。往脸上看，白净面皮长眉朗目，鼻直口方，颏下无须。看脸上的情形，这位官长的年纪最多亦不过二十六七岁。在这位官长的身背后，站着有三四十名人役，俱都是步马三班的穿着打扮，各执着单刀戒尺。这只船的大桅上斜挂着一个杏黄长条大旗，旗上写着是“钦加三品衔赏戴花翎署武昌府正堂聂”的字样。再往正中下垂首那只船上瞧看，这位官员头戴得胜盔，上嵌涅红顶子，身穿大红哈利镶黑绒边带云子头的战裙战袄，茶清色洋绉中衣，青缎子薄底快靴，往面上瞧，一张黑紫大团脸，重重叠叠净是麻子，两道扫帚眉，眉毛倒卷，一对大环眼黑眼珠小，四边露着白眼睛子，秤坨鼻子，火盆大嘴，颏下一部连鬓络腮的大黑胡子。在这位官员的身背后站着一家江湖道上的英雄，武林丛中的好汉，这人非是别个，乃是那被躜天松鼠赵云鹏扔于江中的恨天无把小霸王石文龙在这只船的大桅上，亦斜扯着一面杏黄长旗，旗上写的是“钦赐巴图鲁赏穿黄马褂参将衔武昌府城守营游击孙”的字样，其余两边的八只战船上，尽是些个千把外委兵丁等人，不必细表，只是一个个都举着长枪大戟，弓箭戈矛，亦有拿着双手带，亦有的举着挡箭牌，再加上战鼓齐鸣，喊声大震，瞧着真是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书中暗表，究竟这伙战船因何而来呢？前文表过，石文龙已被躜天松鼠赵云鹏扔于大江之中，此时因何站在了孙游击的身背后呢？这些个岔头地方，著者必须先向阅者交代明白，而后阅者才能一目了然。著者一味地顺着笔往下写，岂不成了有头无尾不相衔接了吗？请想，一部小说若著得前言不接后语，那还有什么意思？因此才有倒插笔的这种写法。闲言休叙。

　　且说恨天无把小霸王石文龙，原来他乃是武昌城内侨居的一个世家公子，他祖父在世的时节，曾做过一任湖北巡抚，以后又署理了二年两湖总督，去年才死于任上，因此石文龙的全家就在武昌府城内落了户。本来现任武昌知府聂玉成，乃是他祖父的得意门生，是他祖父在临死的当口用遗本由知县保升的武昌知府。至于孙游击与石文龙的关系更密切了，孙游击乃是石文龙祖父的武巡捕出身，由石文龙的祖父一手提拔得升到了现任游击。石文龙虽然是官宦公子出身，可是他生就的天性不求仕进，喜好游侠，故此他才在家中请教师，学习武艺，又搭着表兄秋风落叶扫山林白英，常到石文龙家来，不断指点，因此他才练成了一身本领。适才石文龙因在擂船之上与躜天松鼠赵云鹏争夺一字镔铁杵，赵云鹏冒冒失失一松手，以致将石文龙摔倒在船板之上，皆因石文龙是仰面朝天摔倒的，所以后脑海正撞在了船的横木之上，当时将石文龙摔得有些昏迷。后来赵云鹏将石文龙抓起来扔于江中，石文龙被冷水一激，立刻脑筋清醒过来，连忙手舞足蹈泅着水由江中回转武昌城。石文龙到在武昌城内并不回家，一直径奔府衙中来，见了知府聂大人，即将万贼丛中三重天三个大盗在江中摆设水面摆台之事，以及自己如何被大盗扔于江中，完全对着聂大人说明，请求聂大人立时派人前去拿贼。聂大人闻言，一面为给老上司的孙少爷出这口恶气，一面亦怕三个大盗在江中闹出事来给自己添麻烦，赶紧派人把城守营孙游击请到衙中。知府游击见面之后，商量好了当日亲身前去捉拿大盗，于是由城守水师营预备了十只虎头战船，聂知府、孙游击亲自率领着府衙的马步三班，城守营的千把官兵，赶奔前来。

　　秋风落叶扫山林白英看罢官兵的来势，心中已然料定八九准知道这是石文龙请来捉拿大盗的，于是一摆手中的铁钢刀，仍旧奔向飞天鹞子蒋明臣杀来，白英一行动着手，一行向方华二人喊道：“二位务必将那两个大盗绊住，万别叫他们趁势逃走。”方泰、华谦闻言，一齐舞动刀剑，仍然分向摩天老雕胡文瑞、躜天松鼠赵云鹏杀奔而来。这边三对侠盗才杀了两个照面的工夫，哎呀，不好了，那边的虎头战船已经靠上摆擂大船了。头一个就是恨天无把小霸王石文龙，嗖，将身一纵，跳在大船之上，紧跟着就是城守营的千把官兵，府衙中的马步三班，一窝蜂似的上了大船。这群人到了大船之上，各摆兵刃，呐喊着将三对侠盗围在当中。躜天松鼠赵云鹏一看这个情形，知道要坏，急忙嚷道：“合字，风紧，扯乎！”书中暗表赵云鹏喊的乃是几句黑话，“合字”就是绿林，“风紧”就是时势紧迫，“扯乎”就是快跑。赵云鹏嘴里嚷着，手中的双头蛇照定华谦脸上一晃，华谦一扭脸，躲双头蛇的工夫，赵云鹏趁势抖身一纵，跳出圈外。华谦见了急忙大声喊道：“好小辈，你往哪里逃跑？”随着一纵身形向前追去。就是这么一转眼的工夫，忽听震乾坤赤面公正侠方泰那边喊道：“好你个躜天松鼠赵云鹏，有方泰在此，你们若想逃走，势比登天还难！”喊声未了，便见方泰一抖手接连着打出来七颗流星赶月莲子镖，前三颗赵云鹏倒是躲过去了，赶到第四颗不偏不斜正正地打在了赵云鹏的井肩穴之上。躜天松鼠赵云鹏立时翻身栽倒船上，干瞪着两只眼睛，胳膊腿一点，亦不能动弹。方泰方清平只顾发镖打赵云鹏了，不想摩天老雕胡文瑞就趁着这个机会腾身跳出圈外，方泰见了并不追赶，急忙将手又伸入镖囊之中，哈哈笑道：“胡文瑞，你在方某眼前还想走哇？看镖吧！”话声未了，方泰一扬手，好像一串珠子似的又发出来七颗流星赶月莲子镖，镖光尚未过净，摩天老雕胡文瑞就栽倒船上，瞪着两只眼睛老老实实地躺在那里。

　　著者暗中交代，方泰所用的这二十八颗流星赶月莲子镖，其用法并不与武林丛中所用的各种暗器相同，就是旁人有使用莲子镖，亦是和他种暗器异曲同工，打到人的身上，不是起个紫泡，就是打个窟窿，绝没有能将人打得瞪着眼不能转动的。方泰这个莲子镖，乃是他的恩师老剑客应尘道长独出心裁研究出来的，形式与普通的莲子镖不差什么，只是较比普通的略微长一点，细一点，原料一样都是用纯钢打造的，唯独用法与普通的相差太多。普通的是仿佛金镖袖箭一样，打人分上中下三路。他这个则不然，第一不专心打人的哽嗓咽喉，第二不故意打人的两个眼睛，因为他这个镖本是一种点穴镖，专门打人的周身三百六十个穴道，纵然一时失了手，打在人的咽喉或是眼睛，那乃是一个巧劲，并不是他诚心诚意地瞄着眼睛嗓子打的。因为莲子镖这个东西形如莲子，就是打在咽喉上亦不容易将人打死，即使能将人的眼睛打瞎了，可是受伤的人还能够负伤逃走。那如打在穴道上，如同点穴一样，将人点住了不能动弹。至如他这个莲子镖的打法，亦不与普通暗器相同，他是向外一发，就是连着发七个，这七个莲子镖分上下左右中及下中七路奔七个穴道，无论被打的人有多大能为，亦不能在一展眼之间将上下左右中五路都躲过去，就是你能将这五路都躲开，下中两路还来一个二返堂，你看这宗暗器有多么厉害。表过流星赶月莲子镖不提。

　　且说府衙的马步三班人役，城守营的千把外委官兵，一见方泰连着将赵云鹏、胡文瑞二盗打倒，急忙赶奔向前七手八脚将两个大盗四马倒攒蹄捆住，抬往虎头战船而去。这些官兵人役捆完胡、赵二人之后，索性一齐蜂拥上前，围住了飞天鹞子蒋明臣。这时，西霸天神弹子活张仙华谦，因见躜天松鼠赵云鹏、摩天老雕胡文瑞都被方泰用莲子镖打倒，自己无事可做，于是一摆手中的昆吾宝剑，上前帮助白英，捉拿飞天鹞子蒋明臣。这时的蒋明臣心中这份难过，就不用提了。眼瞧着两个贤弟一齐被人家方泰用流星赶月莲子镖打倒，当场被官兵捉住，自己虽然并未被获遭擒，可是被秋风落叶扫山林白英的一口折铁钢刀给缠得不能分身去搭救胡、赵二人。只是一个白英的折铁钢刀，已经和自己打了一个平手，贸然间又添上一个华谦的昆吾宝剑，自己再想不落败哪能行哪。何况一排擂船之上，又围绕了许多的官兵衙役。自己虽然心中明白，战得工夫大了于自己多有不利，可是又不敢冒冒失失地跺脚一走。华谦、白英、官兵、衙役，固然是拦不住自己，然而方泰方清平的流星赶月莲子镖实在是没法子能躲过去。有心和他们以死相拼吧，料想着究竟三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拼亦拼不出他们的手去。有心扬长一走吧，揣度着方泰的流星赶月莲子镖绝不能够留情，走亦走不出他们这个圈去。飞天鹞子蒋臣明，心中一行思索着，左右为难，战走皆非，外面还得不住手地舞动镔铁齐眉棍，遮拦白英的折铁钢刀，抵挡华谦的昆吾宝剑。本来交手这件事，总得精气神三足，方能盯得住劲，如若精气神无论哪一种倘然有点不充足，必然就心手不能相应。飞天鹞子蒋明臣皆因心中一寻思事，外面的手脚身法自然而然地就透着迟慢，自己稍微地一失神，耳轮中就听得呛啷的一声，不想镔铁齐眉棍已被华谦的昆吾宝剑削去了一尺多长。只吓得自己激灵灵出了一身冷汗，不由得低头向棍瞧看，将瞧着齐肩棍一怔神，白英的折铁钢刀就奔着自己头上削来。自己连忙缩颈藏头向下一躲，不料躲得稍傲有点不甚利落，包头的绢帕竟被钢刀削落，同时盘在头上的辫发亦随着绢帕搭落下来。正然要纵到圈外，重挽发辫，不想华谦的昆吾宝剑又向自己劈来。自己连忙向外一纵。哪知道人虽躲开宝剑，而发辫又被削去了一段。蒋明臣一看，自己是实在支持不住了，于是把脚一跺，将心一横，豁出去挨上方泰的流星赶月莲子镖，腾身向上就纵，果然自己的身体将才纵到半空，就听方泰站在船上喊道：“咳，蒋明臣看镖吧！”同时又见方泰向着自己一扬手，眼瞧着，嗖嗖嗖嗖，一串铮明雪亮的莲子镖直奔自己的头上打来。这个时候的蒋明臣身子正在半空中悬着，要想躲闪如何能够？只好将眼一闭，净等着被获遭擒，不料竟能逃出虎口。要知后事，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