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劫镖车 嫁祸栽赃
2025-06-0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话说那老者躲开宋起发的棍,转败为胜,打死宋起发。登萍渡水韩芝一看,眼就红了,立时嗖地一个箭步蹿到当场,噗噜噜一抖花枪,照定老者分心就刺。老者一见韩芝枪到,不慌不忙,只把右腿一撤步,上身随着一斜,韩芝这条花枪就落空了。老者又趁着韩芝往回下撤枪的工夫,抡起拐杖照着韩芝拦腰打来。韩芝方才将枪撤回,老者的拐杖亦就到了。韩芝急忙向后一纵身,躲过拐杖,正要拧枪进招。不想老者向前一上步,右手一翻腕子,这条拐杖斜插花,斜着就奔韩芝的右肩头砸来。韩芝见了,忙用双手擎住花枪,斜着向上去架。哪知老者这一招,乃是假招,他一见韩芝擎枪招架,忙把腕子一正,将拐杖抡圆了,照着韩芝的下三路左腿上打来。韩芝这时已把全身的力量用到了两只胳膊上,正预备着用花枪招架拐杖,不成想老者的拐杖又奔着自己的左腿打来。说时迟那时快,韩芝亦就是一怔神的工夫,老者的拐杖已经到了。韩芝这时不但想躲已然来不及,就是想用花枪去挡,自己的手亦是反不回来,赶紧一提气,向上一纵身,这条拐杖将将擦着鞋底横扫过去。韩芝身形向下一落,脚底将挨着地皮,老者的拐杖又从韩芝右边兜转回来,再想往起纵可就不行了。韩芝亦是一个急劲,忙把身躯向右一歪,将双手擎着的花枪狠命地向着地下一拄,自己本打算用花枪搪住拐杖,别看韩芝这手未能搪住拐杖,可是将自己的右腿却保全住了。要不是有枪挡着,如被拐打在腿上,最轻这只右腿亦得筋断骨折,若是打得重一点,两条腿全都保不住。这个老者心还真狠,手还真黑,他一看韩芝摔倒尘埃,急忙赶上前来,举拐杖向下就砸。幸亏韩芝早就留上神了,一见老者赶奔上前,急忙使出就地十八滚,往外滚出去有四五尺远,随着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老者一见自己的拐杖砸空,赶忙向前一纵身,纵到韩芝跟前,二次举起拐杖照着韩芝搂头盖顶打来。韩芝一见拐杖来到,连忙跨步斜身,将拐杖躲开,紧跟着双手一抖花枪照定老者咽喉便刺。老者忙举拐杖接架相还,于是二人便杀在了一处。才杀了三个照面,不想韩芝使出一手霸王倒甩鞭,反着手用枪钻奔老者斜肩带背打来。老者急忙扣步转身,用拐杖向外一拨,将枪拨开,随着韩芝向四下里抽枪的时节,拐杖从枪底下横着奔韩芝的软肋打来。韩芝的花枪才抽回来,拐杖同时亦递进来了。这时韩芝的两只胳膊平端着,两只手阴阳把拿着花枪,老者的拐杖已经从韩芝胳膊底下递进来,离着韩芝的肋条骨相差不过二寸有余。到了这个地步,韩芝再想躲闪招架焉得能够?只听叭喳、哎呀、扑通,韩芝的肋骨已被镔铁拐杖打折,只疼得哎呀一声,翻身栽倒。老者见了,赶忙向前举起拐杖。

  就在这时,忽觉一股寒风直奔自己后脑海而来,急忙缩颈藏头,躲过寒风,顺着用眼一瞧,却是一支亮银镖从头上飞了过去。赶紧举着拐杖向身后一扫,同时左脚尖一扣步,右脚跟一打转,身体便随着拐杖转了过来。老者转过身来向前一看,只见一个黑大汉生得浓眉大眼,手举双刀跑向前来,老者看罢,提丹田大声喝道:“吠,何处来的无名小辈?竟敢暗算你家老太爷,快快通名受死。”那黑大汉听了,站住身形骂道:“你个老狗娘养的,敢是瞎了眼了,连你家达官爷双刀将芮刚都不认识么?”芮刚嘴里骂着,身体向前一纵,到了老者面前,举左手刀在老者头上一晃,右手刀直奔老者分心就刺。老者一见刀到,忙用拐杖向外就磕。芮刚不敢怠慢,急忙将刀撤回,改招换式,还未容芮刚使出招去,老者的镔铁拐杖已奔芮刚头上打来。芮刚忙地将双刀搭成十字向上招架,芮刚的两只眼只顾向上瞧拐杖了,却不提防,老者一见芮刚的双刀朝上招架,趁势将拐杖的前头往起一撩向后一甩,竟用拐杖的下端,斜着直奔芮刚的小腹戳来。说时迟,那时快,芮刚的双刀将才举过头顶,老者的拐杖下端已戳到芮刚的小腹上。敢情这条拐杖下端形如鸭嘴,枪头相似,所以戳在芮刚小腹之上,只听得噗的一声,竟将芮刚的小腹戳了一个窟窿。立时芮刚撒手扔刀,死尸栽倒。

  这时,那一员顺德府派来的领兵守备胡小仓,见长沙震远镖局的四位镖师,两位当场废命,两位身受重伤,生死不知,急忙指挥着二十名官兵,以及镖局子的伙计,将老者团团围住。老者见了,双手举着拐杖,大声喊道:“躲我者生,拦我者死!”喊罢,挥动拐杖向外就闯,这伙子官兵伙计,就连守备胡小仓,眼看着四位镖师都被老者战得死的死,伤的伤,谁还敢拦阻老者白白送死?因此老者向外一闯,这伙子人们都纷纷后退,让出一条道路。老者出了重围以后,一直地奔到了聂中堂所坐的车辆跟前,用拐杖挑起车帘向里一瞧,竟是一辆空车,急忙扭头向着四处寻找,不但聂中堂踪影不见,就连那些车夫、从人亦是一人无有。再回头瞧看那伙子官兵与下镖局子的伙计,亦都跑得不知往哪里去了,只有车上装载的箱笼物品仍旧未动,再有就是三位夫人与少太太、孙少爷仍然坐在车内,吓得放声痛哭。老者见此光景,明白这一干人等都是吓跑了,自己亦不去寻找,于是就奔着有小儿哭声的车辆而来。到在车前,撩起车帘一看,见是一个少年妇人怀里抱着一个年方三四岁的小孩,正在啼哭,老者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聂玉成哪聂玉成,你只顾了自己脱逃性命,把这个小冤家留在这里,就不愿老夫意狠心毒了。”说罢,伸手从少年妇人怀中将小孩夺过来。这时,少年妇人正因为有人撩起车帘,吓得紧闭两眼,嚎啕大哭,忽觉孩子被人夺走,急忙睁开两眼瞪着喊道:“暧呦,人都往哪去了?金哥被强盗抢走了,我可不能活着了。”一行喊着,一行更放声大哭起来。紧挨在少太太车后的聂中堂夫人闻听,急忙由身旁抓起一个包裹,伸出车门以外,哭着喊道:“把孩子给留下吧!”老者从少年妇人怀中夺过小孩来,正要扬长一走,忽见后面一辆车上的妇人拿着一个小包裹,于是走过来,将包裹抢到手中,随后大声喊道:“聂玉成的家下人等听真,我乃河南汤阴县七里屯的人氏,姓方名泰字清平,与聂玉成有四十年的冤仇,今日特来报复。”喊罢,一飘银髯,顺着驿路往南三纵两纵,展眼之间踪影不见。

  直待老者去后有顿饭时候,守备胡小仓才由道西一带土冈后面探出头来,远远地向着这簇车马望看。但只见一片冷落荒凉的土道,堆着一群笼罩征尘的车马,那个个的车上被日光照得似灰非灰似黄非黄,那匹匹的骡马摇头的摇头,甩尾的甩尾。若在局外人的眼里看着,在在地都表现出来安闲自在,可是在守备胡小仓的眼中瞧着,却处处都表示着愁闷凄凉。尤其土道上面躺着的长沙震远镖局四个镖师,竟都白骨隐隐赤血涔涔,再加上三位夫人和少太太的余哀尾泣,时断时续,更使胡小仓瞧在眼内听在耳中,感觉着前途荆棘内心恐怖。本来胡小仓是奉上宪所差来保护迎接中堂大人的专员,况且自己是隶属于聂中堂的部下,日后己身的荣枯贵贱,都与今天这段事有密切连带的关系。人家镖局子的镖师,已被强盗打得死的死伤的伤,自己身为一员武将,却未敢和强盗动一动手,聂中堂蒙受这样大的惊恐损失,哪能不向自己责斥追究?就是府台亦不能与自己善罢甘休,丢了前程不算,十有八九自己得坐几年牢狱。守备胡小仓想到这里,不觉紧皱眉头,暗自盘算。正自伏身土冈心中思索,忽闻登萍渡水韩芝微声呻吟,又见一朵梅谢兰四肢转动。守备胡小仓看了,当时把主意拿定,连忙蹑足潜踪起身走过土冈,先找着自己的那匹战马,拉在了登萍渡水韩芝临近,突然拔出自己佩带的腰刀,将马的前腿削断了一只。那匹马立时倒在了韩芝身后,随后自己又走到了双刀将芮刚的死尸旁,故意用脚在芮刚身前血水洼里踩了几遍,然后翘着脚又来到韩芝身旁,将两只湿泥靴子脱下来,慢慢地在韩芝胸前肋边印了两个脚印,最终自己亦挨着韩芝躺在地下。本来胡小仓办这段事的时节,聂中堂和一群从人车夫、镖行伙计、官兵,正都跑在大道下坡、坟后、树根、草堆,卧伏藏躲。这些人全都不知劫镖的老者已去,谁亦不敢扬起头来,向着大道上瞧着。纵然三位夫人和少太太是在车内坐着,听得马倒下有些响动,可是竟都以为是劫镖的老者了,竟吓得将身体缩成一团,偎在车内打哆嗦,更不敢向着车外瞧看。故此守备胡小仓办这节事竟连一个人瞧见都没有。

  又过了会工夫,趟子手孙四在一座大坟后蹲得两只腿都酸了,侧耳听着大道上清静静,鸦雀无声,才大着胆子探出头来。远远地望见大道上连一个人都没有,这才知道劫镖的老者已去,于是一瘸一拐地走上大道,站在道边招呼众人。众人闻听劫镖的老者已去,才慢慢陆续地集合了来。皆因为众人们一路乱吵乱喊,故此才把一朵梅谢兰噪嚷得缓醒过来。谢兰缓醒过来之后,睁开两眼向着四面一看,但见一些官兵,镖局子伙计,官眷的家人仆婢,赶车的那些车夫,指手划脚,乱乱嚷嚷,不觉顺着他们的手指处用目瞧看,见登萍渡水韩芝和顺德府派来的守备胡小仓,二人双双躺在自己近落。急忙翻身坐起,迎面瞧见双刀将芮刚亦在那边地下躺着,身前围着一片血水,血水里面还有从芮刚小腹拖落出来一堆血淋淋的肠子。谢兰看了,心中不觉纳闷,自己将一发怔,无意中又瞧见远远地还有一个人亦躺在地下,头上翻着花辫似的血肉,头前堆着一片紫红色的血水,血水里夹杂着花红脑子,细看这人的面目,已被血泥污染得辨认不清,可是看着这人身上所穿的衣服,乃是玉面虎宋起发。再看地下所扔的几样兵刃,有自己所使的雁翎钢刀,韩芝的鸭嘴花枪、芮刚的双刀、宋起发的亮银棍。谢兰看罢,心中虽然不能明白究竟,但是已经猜着八九,料想韩宋诸人必是在自己被劫镖老者打倒之后,与人家动手,竟被人家杀得这般可怜。谢兰想到这里,不由得心中一酸,立时手拍着就地却放声大哭起来。

  谢兰正在哭得悲切,忽有两名中堂大人的亲随,同着趟子手孙四来至近前,三个人先将谢兰劝得止住悲痛,然后二名亲随对着谢兰说道:“中堂大人有请谢师傅,您赶快去吧。”谢兰闻言赶忙站起身来,掸了掸衣服上的泥土,随着两名亲随到中堂车前,中堂见了谢兰,先用温语安慰了几句,然后叫谢兰负责收拾残局,保护起行。于是谢兰亲自查点人数,见除去中堂大人的孙少爷被老者抢去之外,并不少一人。又看着家人仆婢查点各车上的物件,除了被老者抢去千两黄金以外,并未丢失一草一木。谢兰查点明白之后,禀过中堂大人,随即指挥着镖行伙计腾出来两辆篷子车,先把韩芝、胡小仓抬在一辆车上安顿停妥,又将宋起发、芮刚二人的尸体用棉被包裹,搭在那一辆空车上面。地下扔着的兵刃,亦都叫伙计捡起来,放在车上。镖行骑不着的马匹都交给镖行伙计们牵着,守备胡小仓的那匹三条腿的瘸马,用绳捆好,交由官兵们用几杆长枪捆在一起,当作扁担轮流担着。谢兰将诸事分派停妥,办理完毕,仍由趟子手孙四头先领路,自己骑着马跟在中堂大人车后,赶紧催动车马向前躜行。及至走到顺德府的城外,自有知府率领合城文武官员出来迎接,将中堂大人以及所有的人夫车马都接进城内,安置在预先预备妥的中堂行辕。聂中堂因为在路上走得人困马乏,想在顺德府休息几日再往前进,因此派亲随将此话传知一朵梅谢兰。谢兰闻知此事,正合心意,皆因为登萍渡水韩芝的伤痕,一路上用镖行随身带着的金疮散接骨丹,医治得大见功效,就是不能稳稳当当地静养几天,所以韩芝的病体虽然是好了八九成,可是未能够完全复原。如今谢兰一听中堂大人想在顺德府休息几天,正好给韩芝将养病体,故此自己正合心意。一晃不知不觉地在顺德府住了已经四天,登萍渡水韩芝的伤痕亦将养得眼看着就要复原。

  这天清晨起来,韩芝、谢兰哥两个正在屋中商议着,要将双刀将芮刚、玉面虎宋起发二人的尸身,先找个地方装殓起来浮厝着,日后由保定回来再运灵回南,省得往后天气热了尸身腐烂。哥两个正然说着话,忽见门帘一启,走进来六七个彪形大汉,看这些人的穿着打扮,却是衙门中的捕快班头,哥两个见了,将一怔神。内中为首的二人已凑至哥两个跟前,同时用手分向韩芝、谢兰眼前一抖,就听哗啷哗啷两声,韩芝、谢兰的脖项已被二人的锁链套住。

  原来,守备胡小仓自从躺在了韩芝身旁假装昏死之后,一路上哼哼咳呦,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是受了内伤。及至来到顺德府城内,所有跟随中堂大人的车马人夫以及镖行的众人,全都住在中堂的行辕以内,唯独顺德府以前派去迎接保护中堂大人的二十名官兵俱都各归本营,由本府另派官兵前来接替。因此,胡小仓递禀帖请病假回转私衙调养伤体,胡小仓在私衙内假装着养了两天,到了第三日早饭以后,来到府衙递手本禀见知府。知府见了胡小仓的手本,将他传进花厅。胡小仓进入花厅之内,先给知府大人请了安,行过参见大礼,然后向知府大人面禀道:“启禀大人得知,卑职奉派带领二十名官车沿途保护中堂大人,不想在钧宪辖境沙河县地界,忽遇强盗中途行劫,抢去中堂大人的孙少爷,并黄金千两。当时卑职因奋勇拿贼一时未慎,被贼党削断马腿,以致落马被摔昏迷。卑职本应早向大人禀明,无奈摔伤甚重,不能动转,因此延迟两日,特向大人请罪。”知府闻言,微点点头说道:“此事本府已奉中堂大人面谕,行交所辖各县及谕令本府马步三班,一体严拿逃贼。”胡小仓又问知府道:“请示大人,如今他们访查着线索了吗?”知府摇摇头说道:“还未听得回报。”胡小仓道:“据卑职看来,这个劫路的强盗与震远镖局的镖头韩芝乃系勾串合谋。”知府听了突然一惊,随着拧了拧眉才说道:“不对吧,他们镖局子的镖师,已经被强盗打死两个,韩芝又身受重伤胡小仓闻言,抢着又说道:“据卑职当时看着那个意思,许是被强盗打死的那两个镖师素日与韩芝不睦,韩芝这是借刀杀人。况且韩芝若不做出一点苦肉计来,他亦无法推卸责任。彼时卑职在当场瞧见他们镖局子的四个镖师,被强盗打得死的死,伤的伤,赶紧催马拧枪抵住强盗。眼看着就要将强盗拿获,不想这时卑职的马正走在韩芝跟前,卑职只顾和强盗动手,不提防韩芝躺在地下用刀将卑职的马腿削断。卑职才要翻身落马,不想天网恢恢,报应不爽,可巧卑职的脚正踩在韩芝的身上,因此韩芝才被踩断肋骨,卑职已被摔昏死。不然,卑职早将强盗拿获,中堂大人焉有这段损失?大人如若不信,请派上差前去察看韩芝的身上,还有卑职踩的脚印呢!”胡小仓一席话说得知府半信半疑,心中拿不定准主意,于是眯缝着两眼暗自思索,思索了片时,忽然灵机一动,暗自想道:“若论这个案子,别看现在中堂大人没说什么,将来到在保定接过印来,一定不能善罢甘休。胡小仓若不是当场受伤昏死,准得问个临阵畏缩纵盗行抢的罪名,发配充军。如今胡小仓当场受伤昏死,以致未能尽了保护责任,亦得问个武艺平庸,有疏厥职的罪名,革职撤差,永不叙用。至于我自己,亦担着个治理无方、有失职守的处分,最轻亦得降级叙补。真要是胡小仓所禀报的这篇话确是实情,那可好了,所有的责任,就全在韩芝身上了。一来能显出来强盗不是顺德府界内的,乃是韩芝由外方暗中带到顺德府辖境的,我的处分就没有了。二来显见胡小仓已将强盗战败,不然,韩芝焉能暗算于他?这一来,胡小仓还许弄个奋勇擒贼,因公受伤的保案,碰巧了就许升一步官。”知府想至此处,不觉欣然色喜,乐融融地向着胡小仓道:“你那匹被削断了腿的马,中堂大人瞧见了吗?”胡小仓道:“不但中堂大人瞧见,就是中堂大人的夫人、亲随亦都完全看见了。”知府听罢,又向胡小仓追问道:“韩芝的身上确是有你踩的脚印哪,你看清楚了,可别弄错了,这个话不是随便一说的。”胡小仓道:“卑职确是看得真而切真,绝不致错。”知府点点头说道:“你先回去吧!我这就去转禀中堂大人。”胡小仓听了,赶忙给知府请了个安,回身走出花厅。知府见胡小仓走后,急忙派人将师爷请到花厅,把胡小仓所说的这番言词向着师爷学说了一遍。叫师爷赶紧照着这个意思写张节略,并且嘱咐师爷务必在节略上叙明白了这个劫镖的强盗乃是韩芝暗中由长沙带到沙河县地界的,所为是希图沙河县的地方人烟稀少,劫抢方便。师爷嘴里答应着走出了花厅,去了工夫不大,便手举着写好的节略,又转回来,将节略递给知府瞧看。知府从头至尾细看了一遍,见写的意思完全都对,于是伸手揣在怀中,紧跟着换好官服,急忙上轿去到中堂行辕。

  聂中堂见了知府面呈的节略,详详细细地看了又看,看着看着,忽然自言自语道:“不错,我倒是瞧见胡守备的马被人削断了一条腿,但是……”中堂大人嘴里叨念着,忽然顿住,回头向着亲随说道:“你去到韩镖头那屋里装作闲串门,瞧瞧他身上是不是有胡守备踩的脚印?”那亲随回言答了声是,急忙走出屋去。聂中堂见亲随走后,又对着知府说道:“胡守备说被杀的两个镖师素日与韩芝不睦,韩芝是借刀杀人,这些个话他是从何处听来的?”知府闻言,张口结舌无言答对,沉了片时才勉强答道:“想是他在路上从旁听得镖局子的伙计们议论的。”其实知府说得满不对,这些话完全是胡小仓只图自己免罪邀功,随意假造的,知府哪里知道。中堂大人正和知府说着话,忽然中堂派去察看韩芝身上腿印的那个亲随,由外进来,中堂见了急急问道:“韩芝身上有脚印吗?”亲随答道:“是有,有两个红红的脚印,正在韩镖头的受伤那个地方。”中堂大人闻听,不觉勃然大怒,对着知府说道:“我说呢,若不是韩芝里应外合,凭这些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怎会打不过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强盗?贵府,你赶紧回去派人来,先把他们镖局子这群人全都拿走,我这里用不着这些吃里爬外的东西,审明白了一律处死。”知府闻言急忙答道:“是,是。”知府答应完了两声“是”,仍然站在屋中不向外走,中堂见了又催问道:“怎么你还不去?等什么?”

  亦不怨聂中堂心中着急,本来他这个孙子乃是千顷地一棵苗,况且儿子已经死了,这个孙子真要是找不回来,从此聂氏门中就算断了后代香烟,如何叫他心中不着急?在他被劫的时节,一则他亲眼目睹人家镖局子的四个镖师死了一对,镖头韩芝又身带重伤,昏迷不省人事,守备胡小仓亦昏了过去,他虽然自己有气,心中着急,无奈没法说出口来。二则那时正在旷野荒郊,他自己正怕前途再有是非,哪敢再和保护他的人们闹气?故此他从被劫之后,不但未显露着急,而且还对于镖行的人分外和气。如今,他的心理却与以先大不相同了,一来因在顺德府内有恃无恐,二来因为镖行的人就是抢劫他孙子的仇人,故此他的怒气才一发不能制止,闲言抛开。

  且说知府闻听中堂大人催问,连忙凑在中堂耳前低声说道:“跟大人回,现在天已要黑了,卑职回到衙中飘完了票子,调齐了人,再来到这里,恐怕就到了定更的时候,黑夜之中没有眼目,这伙子人容易逃脱,不如暂且别露风声。明天天光一亮,卑职多派人来,将行辕团团围住,把这群人一网打尽。不知大人钧意如何?请大人示下。”聂中堂听罢,手拈髭须,微然怔了怔神,随即点头说道:“可以。”知府见中堂大人点头应允,于是请安告辞,回转府衙,一夜晚景无话。

  到了第二天早晨,知府传齐府县两衙马步三班人役,并调本城城守、步队,官军二百名,来在中堂大人行辕,暗暗地将行辕四周派官军围住。行辕的内外各门,俱由县衙的马步三班把守,府衙的三班人役由马步两个班头率领,进到行辕以内,捉拿镖行的人。行辕以外的官军由本城都司指挥统率,行辕以内的县衙三班,由安阳知县亲身监视督催。知府分派已定,预备停妥,赶紧到在中堂大人面前禀明了外面预备的一切。聂中堂听说外面俱都预备停妥,吩咐知府道:“贵府就叫他们赶快动手拿人吧。”知府答应说:“是。”急忙走到院中附耳说与府衙的马步两个班头,皆因知府在才来行辕的时节,即对着行辕以内跟随中堂的家人仆役嘱咐好了,不叫他等大惊小怪告诉镖行的人,只是镖行众人住的乃是后面偏跨院,因此韩芝、谢兰二人对于这件事情竟连一点影子亦不知道,直待府衙的马步两个班头将韩、谢二人的脖颈套锁,二人还不知这是哪里的事。韩芝因为身体将才调养痊愈,精神忽然不甚充足,手脚亦是不甚利落,故此在这被锁的一刹那间,仓促之中未能够表示出来有何举动。谢兰手将锁链对着锁他那人,笑嘻嘻地说道:“朋友用不着这个,你既是能进入中堂大人行辕锁拿保护中堂大人的镖师,内中必然有个情由,我们弟兄乃是有保证、有字号的坐铺买卖,俗语说得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寺。咱们都是在外面跑腿的人,你何必进到屋来一语不发伸手就锁人呢?有事何妨当面说明,难得还怕我们弟兄逃跑吗?就让我们弟兄能够扬腿一走,难道震远镖局还能插上翅膀飞了吗?即便你们瞧不起震远镖局,不是聂中堂手中还拿着我们的应镖保单了吗?这是何必呢?”谢兰这一席话,直说得那个班头干瞪两眼哑口无言,锁拿韩芝的那个班头一旁见了开口代答道:“朋友,你是久走江湖的人,难得还不知道我们当官差的规矩?我们是上宪怎样吩咐我们就怎样遵办,至于是什么案情,上宪不说我们亦不知道。你二位随着我们去到顺德府衙,那时自然就明白了。”谢兰将要开口,就听登萍渡水韩芝说道:“朋友,咱们不过斗口,请你将批票谕帖拿出来,赏给我们弟兄看看吧!”锁拿韩芝的班头听了,慨然应道:“行!这个容易。”说着,伸手由怀中掏出票子来,举着给韩芝、谢兰二人瞧看。谢兰本来认识字就有限,站的地方离着票子又远,故此他瞧不明白。韩芝举目向票子上一看,不觉恨得咬牙切齿,气得浑身打战,原来票子上写的案由是勾串强盗抢劫职官,被拘拿人犯的姓名是韩芝、谢兰并伙计三十四名,见证人是本府的守备胡小仓。韩芝看罢,只气得毛发直竖,破口大骂,骂过一阵,不由得又哈哈狂笑,扭头对着谢兰说道:“谢贤弟,这场官司咱们倒得打打,咱们镖局子饶死了两个人,反落个勾串强盗,好,咱们跟着走。”说着,迈开大步,首先走出屋来。谢兰虽然未瞧明白票子上写的是什么,可是看见韩芝这个情形,听了韩芝所说的言语,心中已然明白八九,于是跟在韩芝身后走出屋来。韩、谢二人到在院中,只见镖局子的趟子手伙计一个不少,都被人家官人用麻绳牵连着系在一起。韩芝见了,向着伙计们哈哈说道:“你们众位如今算长了见识了,从来保镖的规矩是丢了镖赔镖,丢了人给找人,你们哪一位听见说过,保镖的在路上出了岔,饶为护镖死了人反落个勾串强盗的?真新鲜了。没别的,众位辛苦一趟吧。无论到在什么地方不是全有我了吗?横竖震远镖局的字号被我给栽到家了。”韩芝嘴里一面说着,一面腆起胸脯子大摇大摆向外走,谢兰和三十四个趟子手伙计,紧紧地跟在韩芝身后。府县两衙的马步三班人役在镖局子这群人的前后左右。大众出离中堂大人行辕,转眼之间来到了顺德府衙,由当值的差役将韩芝等众人接进班房等候过堂。

  沉了工夫不大,知府坐了二堂,第一个先将一朵梅谢兰提到堂上,知府先问过谢兰的姓名、年龄、籍贯、住址,然后又问当日被劫时的始末情形,谢兰从头至尾据实说了一遍。知府又问谢兰道:“有一个住家河南汤阴县七里屯的方泰你认识吗?”谢兰不知道知府是何用意,随口答道:“认识。”知府听了又问道:“韩芝亦认识方泰吗?”谢兰道:“方老英雄乃是镖行的老前辈,差不多镖行的人全都认识。”知府闻听点了点头,随着向下一摆手,两边站堂的差人见了,忙将谢兰带到堂下。知府问过谢兰之后,将镖局子的伙计趟子手分了五六拨,传到堂上,挨着个地都问过被劫时的情形,唯独对于韩芝与方泰认识不认识一切问得格外详细,并且又问这些伙计们,方泰的年龄、相貌,韩芝与死的那两个镖师素日和睦不和睦。本来这些个伙计有一半未见过方老英雄的面,亦有据实招供未见着的,亦有照着听人传说的形容招供的,那一少半曾见过方老镖头的亦是在十年以前,故此这些伙计供得都不一样,知府难据为凭。可是这些伙计所供的韩芝与芮刚、宋起发平素很是友善,却倒是一口同音并无二词。

  书中暗表,知府向伙计们追问韩芝与芮刚、宋起发和睦不和睦,乃是根据守备胡小仓所报的芮、宋二人被老者杀死,是韩芝借刀杀人那句话而来。至于追问韩芝与方泰认不认识,又追问方泰的年龄、相貌,这乃是聂中堂大人将劫镖老者的相貌、年龄,及老者临走时自报的姓名、住处,完全告诉了知府,因此,知府才格外注意这一点。

  且说顺德府的知府问完了震远镖局的伙计趟子手,才把登萍渡水韩芝提到堂上,照例先问过姓名、年龄、籍贯、职业,看着书吏将供录好,遂把当日被劫的情形亦叫韩芝详详细细地学说了一遍。知府听了韩芝所供的言词却和谢兰的伙计们招供的大概相同,亦就不再往下追问。于是向着韩芝改口问道:“河南汤阴县的方泰,你可认识吗?”韩芝供道:“若是中州四通镖局的方老镖头,小民就认识。”知府又问道:“这个方泰如今有多大年纪,他现在还保镖吗?”韩芝道:“方老镖头今年整七十岁了,现在他已将四通镖局关张收市,归家纳福去了。”知府道:“四通镖局关张有多少日期?”韩芝道:“已有十年。”知府又道:“这十年之间方泰以何为生,日常所干何事?”韩芝道:“自从方老镖头归家纳福以后,即与镖行不通音信,因此小民不知方老镖头日常所干何事。”知府闻言,冷冷笑道:“他别是灰心镖行,另改他途了吧?”韩芝答道:“这个小民就不知道了。”

  知府听了,一阵冷笑,笑罢,将脸一沉问道:“韩芝,你近来一向见过方泰吗?”韩芝道:“小民远在江南一带保镖,方老镖头住家在河南汤阴,千里迢迢哪能相见?”知府道:“你这次保镖来到直隶地界,一路上没看见方泰吗?”韩芝答道:“没看见。”知府闻听用手将惊堂木一拍喝道:“胡说!中堂大人亲眼瞧见你和方泰当面说话,怎的你还瞒哄本府?”

  韩芝闻言,不觉一怔,自己想了想,然后答道:“小民确实未见着方泰哪。”知府怒道:“抢劫中堂大人孙少爷的是谁?”韩芝道:“那人小民并不认识。”知府又是一阵冷笑道:“量不动刑你不实招。”说着,将声音一沉,眼望左右,大声道:“来!拉下去打。”两边站堂的答应一声“着”,立时走过四个人来,将韩芝向堂口一扯,按倒在地。两个人按住韩芝上身,一个人按住韩芝双腿,一个人高举竹板,啪,啪,啪,口数着一五一十地打起韩芝的大腿根来,只打得韩芝两条大腿根皮开肉绽,鲜血冒出多高。这些差人不但一面打着,而且还一面问着,有招无招。究竟韩芝是个英雄,别看打得这样厉害,依旧还是咬定牙关并不招承。打了足有二百多板,知府在公案座上将手一摆,差人见了忙即住刑,仍旧将韩芝拉到公案近前,双膝跪倒。

  韩芝这个时候自己心里的气可就大了,还未容知府动问,就先开口说道:“请问大人,保镖的不认识强盗,就该挨打吗?”知府一听,气得红胀了脸,大声喝道:“本府适才问你,你说认识方泰,那劫抢中堂大人的强盗,他自向中堂大人报说名叫方泰。怎的本府问你劫抢中堂那人是谁,你又改口说不认识,如此狡展抵赖,不招实供,还不该打。”韩芝闻言方才如梦初醒,赶紧跪爬半步,向上说道:“启禀大人,小民所说认识的那个方泰,乃是中州四通镖局的老镖头,并不是拦路抢劫中堂大人孙少爷的那个强盗,至于那个强盗他是否名叫方泰,皆因他向中堂大人报名的时候,小民正在负伤,昏迷不省人事,故此并未听见。大人请想,小民若认识那个强盗,强盗还能杀死小民的两个伙伴吗?小民还能被强盗打折肋骨吗?”知府闻言哈哈笑道:“韩芝,你以为本府还不知道哇!你那肋骨哪里是被强盗打的,明是被胡守备落下马来踩折的,你自己低头瞧瞧你身上还带着胡守备踩的脚印呢。”韩芝听明了急忙低下头去瞧着自己的身上,果然在自己的胸前肋边有两个红红的大脚印子,不觉心中纳闷,暗自思索。忽然灵机一动,向上说道:“小民在昏迷不省人事之时,亦许被人踩了两脚可是小民记得清楚,肋骨确是被强盗用拐杖打的。况且小民察看这两个脚印的颜色,绝不是胡守备踩的,因为胡守备骑着马脚底下哪能够踩上血迹?小民身上的两个脚印全都是红登登的血泥。”知府又微微冷笑说道:“好你个狡猾的韩芝,如今已经证据确凿,你还用花言巧语一味抵赖,本府若不与你完全说破,谅你还是设词强辩。待本府和你说,你们当时的情形,你就知道本府将本案的真相已经调查明白了,勿论你怎样地强词夺理,不肯招承,你那是自讨皮肉之苦。”说着,知府扬手捋了捋嘴边两撇黑胡,随后又继续说道:“这个强盗是你由南省带过来的。”韩芝闻听忙道:“大人不可血口喷人。”知府用手一拍惊堂大怒喝道:“少说话!听着。”随又说道:“你的那两个伙伴平素与你不睦,你就借着这个机会叫那强盗将他二人杀死,一则除了你的对头,二则你在中堂大人面前亦能将你勾通强盗的痕迹掩住。你见胡守备战胜了强盗,你怕强盗被捉住,将你招出,你就着胡守备的马到在你面前的时候,你用刀从暗中将胡守备的马腿削断了一只,因此胡守备才翻身落下马来。正巧胡守备就摔到你的身上,将你的肋骨踩断。”知府说至此处,又摇着头地向韩芝问道:“本府说得是一点亦不错吧?你想想,本府比亲眼得见知道得还详细,你要想在本府面前强词狡展,哪能办得到哇?”韩芝听罢,忙向知府分辩道:“大人所说小民与两个伙伴平素不睦,小民甚是冤枉。大人不信请向镖局子的那些伙计便能证明。”

  韩芝说完,眼望知府静待候言,不知知府有何言语,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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