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方清平 先礼后兵
2025-06-0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话说这两个犯人,并非别个,正是那躜天松鼠赵云鹏、摩天老雕胡文瑞。皆因他二人自从被获遭擒之后,在府衙中尚未受到刑迫,聂知府仅仅将他二人提到堂上,略微讯了讯,便就钉肘收监,听候发落。在知府聂大人的意思,因为赵、胡两个大盗既已然当堂招认杀人放火、占山为王种种无法无天的口供,也就不用再行推审,只候着与上宪详去的公事批回来,即将两个大盗按律治罪,还能逃得出开刀问斩么?故此,这几天的工夫,只将两个大盗押在监中,不闻不问。至于赵云鹏、胡文瑞二人,虽然在擂船之上被震乾坤赤面公正侠的流星赶月莲子镖打得点住穴道,昏迷不省人事。及至官兵衙役将他二人动手捆绑,只因二人的四肢身体被兵役们一路揉搓,所以周身的血液活动开了,血液一周通,自然就将点住的穴道冲解开来,因此这两个人在被押之后,也就慢慢苏醒过来了。但是,究竟由这种适逢其会的巧劲缓醒过来,总不如由行家按着穴道,散开来得自然,故此浑身发板,要是内行人破解,当时就可以恢复原状,这么着总得板些日子,仿佛有病似的,那么酸懒难过。赵云鹏、胡文瑞二人虽然缓醒过来,可是身体四肢仍然不能转动,所以二人才老老实实地由着衙役们抬到府衙,押入监狱,要不然凭这么两个出了名的江洋大盗,焉能够俯首帖耳随着这些人摆弄,全一声不哼呢?说到这里,作者再加几句闲言。

  按点穴这件事情,大致分两路,一路是死穴,当面对手交锋,不管是兵器,还是用手,向穴道一点,此人便立刻僵住,如果不破解,这被点的人到时候必定血液凝结,绝气身亡。故此点死穴,差不多都是点住后就绑上,随时就破,绝不能撂下一走。震乾坤公正侠方泰既然居心忠厚,轻易不肯点死穴,故此点完一走,被点的准保没有性命之忧,就是谁也不动他,到了十二个时辰以后,也能慢慢疏散开。这两个大盗虽然仍不能转动,可是时间大了,在监中虽不是享福,对身体可没有什么劳乏,过几天自然将养过来。因为这种情形,躜天松鼠赵云鹏和摩天老雕胡文瑞二人才据实招供,就怕的是一受刑把血闭住。到了现在,二人觉出来身上全恢复过来,又于起坐行动之中,试了试胳膊腿,也觉着筋骨活便伸缩自如,这才又生了贼心,相对使了个眼色,又互相举起手来暗暗示意。二人都是久经波浪的,自然一见就懂,彼此都心领神会以后,各自用眼向监狱四周察看,想找个夜间越狱脱逃的机会。可巧监狱的前檐铁窗上有一个圆铁立柱,被狱门开闭震动,年久剥蚀,微微有点摇动。赵云鹏于无意中发现了机会,遂在这根铁柱上转了念头,果然被他想出个主意来,见这铁柱的两头都是立着砌在砖缝之内,都已经因为年代多了,所以才砖碱土松,铁柱活动。再往窗上下两边的窗沿一瞧,见所有围着铁窗的砖多一半都得残破不整。于是心中转念道:“看这个铁窗的情形,已经老朽得不甚结实了。我们二人若拉下一两棵来,我们就能以此蹿出去。”赵云鹏正然看着铁窗出神,不想胡文瑞慢慢凑到了跟前,向耳根低声说道:“仁兄,小弟已经琢磨出来了。天天放茅以后,狱吏们查点人数,往铁柱子上穿锁链的时候,咱二人可以偷着拿旁边人的锁链环子蒙他一下,如若蒙过去,咱们就不用愁没法搓断镣铐这一层了。所愁的就是这牢门怎么想主意出去。”赵云鹏不由喜上眉梢,忙扭过脸来,将嘴挨近胡文瑞耳边,也低声说道:“出去的道路我已看好了,这你不用发愁。头一步先按着你的主意办,不行再打到主意。”胡文瑞正想要问赵云鹏看好了哪里,怎样脱身,不想就在这个工夫,查狱的狱吏正查到这号监房,胡、赵二人见了,急忙分向两边一滚,都闭上眼假装睡觉。沉了会子,到了解茅的时候,狱吏将狱门开开,吆喝着众人犯外头走动,这些犯人自然都知道狱里的规矩,若不趁着这时候去厕所,回来就是被大小便憋死,也不能再出去了,因此一个个都抢着向外边奔。有的是实在为出恭,有的都不是那么巧,有没有的到厕所怔挤,都怕是夜间有恭没处出。可是也有根本就不想出恭,为是借着这个机会,到外面换换气,顺便活动活动。胡文瑞、赵云鹏二人当然也不能例外,于是随着众人走出监来。赵云鹏来在院中,觑了个冷子,向胡文瑞说道:“咱们俩在茅房得多磨蹭一会儿,耗得天愈晚点越好,咱俩好施展那偷梁换柱的法子。”胡文瑞听了点头答应。只因这个时候的监狱院中,众犯人的镣铐稀里哗啦地响成了一片,站在院中监视犯人的狱吏,也未能照顾得到,只是喊着快着点,别说话。胡、赵两人的动作,他根本没有注意,就是看见了,也不敢过去愣拿鞭子抽,因为真正的江洋大盗,在监里多少也得给点面子,不然他豁出去了,一阵胡喊胡骂,那监视的也得自挨骂,故此,胡文瑞、赵云鹏二人在茅房磨蹭得天到掌灯时分,狱吏连催代棒地,才慢慢提着裤子回来。狱吏见人犯都进了监了,才挨着号摸着黑将犯人一齐穿锁。

  向来狱里头就不准点灯,故而每到天黑封监的时节,都是不等太阳落下去,就挨着个将犯人脖子上的大铁链子一数,数对了数儿,便将铁棍头上的窟窿眼插在墙上,安着在铁鼻子之上,然后用大铁锁将铁棍锁住。今天是胡文瑞、赵云鹏存心耗时候,所以弄得晚了一点。等狱吏摸着黑穿锁这号监房的犯人时,他们已经都准备好了。狱吏穿到了胡文瑞这里,胡文瑞便拉起旁边人松着的锁链环子,交给了狱吏,本来这种链子打造得特别又粗又长,所以旁边的人一点不知。狱吏牢头做梦也想不到能有这种事。当时接过胡文瑞递过来的链子,穿在了铁棍之上。等到穿到了赵云鹏那里,赵云鹏也是照方子抓药,狱吏将这套例行公事办理完毕之后,紧跟着封锁监门。

  且不提狱吏走后,单说赵云鹏、胡文瑞两个大盗,在大炕上一躺,心里暗暗高兴。待到天将三鼓,侧耳听了听,同监人犯俱各呼声震耳,酣睡如雷。又听了听外边,静悄悄不见有什么人行动。料想是时候了,于是一先一后,将身慢慢坐起,用屁股一点点地挨到炕边,双脚点地,将身一躬,身子就由横安着的铁棍底下溜下炕来。二人不敢公然直身,先伏着身用手抓住了镣链,然后蹭到了那扇铁窗之前。胡文瑞到在窗前,才有些明白过来,低声问着赵云鹏道:“咱们就从这儿走吗?”赵云鹏点点头,用手一指,低声道:“就是这里。”说着,将两手猛然伸出,把劲一叫,两只手一搓,只听喀哧一声,手铐子便断了两截,赵云鹏带着半个手铐子抄起脖子上的锁链,顾不得敲,马上盘了起来,又将身子往下坐,两腿一劈,借劲使劲,用手连绷代拧,当时镣链摔断。然后一纵身上了窗台,一双手抓住了窗上的铁柱,用那只手去摸那根活动的铁柱,摸着之后,使劲往下一拉,连柱子带碱砖就全下来了。说时迟那时快,赵云鹏看看能钻得出去了,小声向胡文瑞叫道:“贤弟,马前扯活啊!"说罢,纵身跳出,这时,胡文瑞也已将镣铐搓断,跟着赵云鹏的身后,也腾身跳上窗台,钻出去。跳在院中,胡、赵二人忙向四下观看,寻找出去的道路。忽然听得监狱的房上咚咚两声,他二人哪里知道,这正是病黄鼠王玉在房上翻过去向墙头上扔棉被的声音。胡、赵二人听了,心下就是一惊,急忙纵身蹿到房上。这时间,里外是两头害怕,王玉他们虽然是在暗中,可是平安地。赵云鹏二人这时是险地,第一是有出无入,至死不能回头。第二是,手无兵刃,无法交手。所以当时忙向四外里张望,就见后墙上蒙着一条棉被,刻不容缓,二人顾不得仔细瞧,相率一个箭步蹿过去,抓住棉被蒙着的墙头,一翻身上了墙头,一偏腿,跳到地上,这才撒腿就跑。两人是惊弓之鸟,急忙中红着眼也认不出人来,竟把救他的当作仇人,把蒋明臣、王玉二人打倒,于是这一来恩将仇报,仇上加仇。这一切表过不提。

  且说众公差错将蒋明臣、王玉二人认为是越狱逃跑的胡文瑞、赵云鹏,当时用绳捆绑,抬回府衙。这时,聂知府正因为胡、赵两个大盗越狱脱逃,气得浑身发抖,急派人四下追捕,这已详上去的案子,如果批下来,单说是人没了,那如何担得起?等了工夫不大,忽听回报,说是贼人半路受伤,堪堪就要捉住。跟着又有人进来禀道,启禀大人得知,已将越狱大盗捉住了,请大人示下。聂知府正在气头上,贼人半路受伤,一定是拒捕。况且在大江面看见贼人武艺果然高强,若非半路有双侠二义前来,官兵还真不是贼人对手,幸亏官人能捕住原案,不然还真没法子交代。现在也就不暇思索,以为要犯越狱,按律是可以就地正法的。况且拒捕的罪名,更可以不用再等批下,也免得往后再生枝节。于是顺口吩咐下去,传马步三班,赶紧知会城守营游击孙老爷,立时差派二百马步队,前来监护,连夜将两大盗绑赴刑场开刀问斩。下面一声吆喝出去,不多时执事人等全都预备齐了,聂玉成亲到法场执刑,天色昏黑,又加以蒋明臣等正昏迷之际,一声也没出。及至绑到法场里来,一路推推搡搡,刽子手用鬼头刀把向前一磕,旁边吆喝着跪下。这时,他才有些明白过来,方要喊叫,只觉有人将头发散开,用力一揪,身子要探过去,已不可能,喊叫声憋在脖子里,好像被痰堵住,在脖子刚一伸的工夫,鬼头刀已经落了下来。可怜飞天鹞子逃出了公正侠震乾坤的莲子镖,还不曾知恩报德,竟为着江湖上一点义气,替赵云鹏、胡文瑞死在鬼头刀下。当时人头滚落,早有人捧过知府大人面前。照例法场上是先认明正身,事后的人头捧上不过就是例行公事了。这时病黄鼠王玉也已明白过来,看见眼前一缕红光就知道蒋明臣丧了命,不由大声喊叫起来。众人吆喝着往前推,王玉当时心中一动,耍开了泼皮无赖,哭哭啼啼连声叫冤,知府聂玉成听出差异,忙吩咐住刑,提到公案前验看,见是个瘦小枯干的病夫,并不是那天捕获的江洋大盗,这时心知有异。到底是正途出身,所以先吩咐押回衙中,并没想到纵盗误杀的罪名:这一来不要紧,只因留下了王玉,不但弄得自己丢官罢职,多少年没有起用,才引起沙河劫镖,冤仇不解,这是后话。

  当下聂知府回到衙中,把王玉提到大堂询问。王玉何等聪明?知道蒋明臣一死,自己毫无对证,硬捏报了个假名字,说是因贫病无奈,起意行窃,不料半路途中,突然跑过两个同道的人,自己想要躲避,被他们疑心是行旅,冷不防反被打昏。这一篇鬼话说得聂知府不容不信,暂将王玉扣押,派遣差人仍去追捕逃犯。这时,天也就在似亮非亮,聂知府退到后堂,秉烛等候回信,也不免有些困倦。方一合眼,就听房檐一响,猛抬头向窗外一瞧,只见一个人影,方要落在地上,忽然脚尖一点,又蹿上对面房去,唰的一声向外飞奔。跟着又一条黑影追上去,立时无影无踪。

  原来王玉被送到监去,狱吏看他身体枯干,不似江洋大盗,便以小偷相看,暂时将他锁在溺桶旁边,而溺桶又靠在破窗边,这也是贼走关门之意。他哪知王玉瘦小正是一种绝技,那溺桶旁边,如何能使他久待?他早使出换骨的功夫,将铁锁退下,四肢自由活动,有窟窿就拦不住他出去。王玉觑个方便,钻出去,慌忙间也不知往哪面走出去,立起身跃到房上。看了看,静静无人,又跳到高处,向东西跨院中一望,只见西屋中灯火已熄,东屋微有灯火,只见窗下人影摇动,不由心中暗忖道:“如此时候,怎会还不睡下?难道那是赃官聂玉成么?且过去瞧瞧再作道理,万一是他,正好替蒋大哥报仇雪恨。”这么想着,便从那高处一跳蹿纵飞行,跃到了南墙。先向那后院的旷地上看时,沙地平铺,正是练习骑射的地方,旁边有兵器架子。王玉跳下去,由架上抄了把刀,掂了掂掖在背后,再拧身上了界墙,来到对面房上,看了看,果然是知府聂玉成。他这时拔背后刀将要往下纵身,忽然见人影一闪,早望到一个伶俐的身材,全身夜行打扮。这一来,王玉大吃一惊,脚尖点地,蹿身就奔向界墙。他施展起陆地飞行之法,向前逃去。只听后面人,突突突,也是脚不站地,身不留影,眨眼间也跳到界墙。他觉得自己身轻脚快,哪知那来人也自不慢,两个人流星似的一前一后,离开府衙,前面行到一个树林,王玉略微舒了一口气。只见一人由树前头蹿将出来,王玉当时止住步,拔背后刀,准备交手,再回头,后面已经没人,却原来那人已赶到面前,细一瞧,并非是什么夜行人,原来是一身青衣小打扮,手拉提赛雪追风刀,身背后斜挂着一个小包袱,看样子好像是趁夜赶路,心里不免狐疑起来。想到蒋明臣说的公正侠方泰,他硬着头皮迎上去,壮起胆子,虽明知不是对手,挤到这个地步,也说不上不算来,便抢上去,一个箭步到了来人面前。那来人一回身,拢单刀并不动手,王玉不由得问道:“姓方的,你既是前来多事,我也不必相瞒,我知道我敌不住你。可是既然由死里逃出来,这条命就算是白饶来的了。咱们算是为了仇作了对,这不是话交代明白,也无暇多谈。愿意和我斗呢,我王玉奉陪比划比划。要是闭着刀,看我不值,我可以邀邀能人,定规个日子地方。若想拦住我,说走不走,说斗不斗,可别说我不讲绿林道的规矩。”王玉这套话是背水作战,又软又硬,什么茬儿全有,反正拼死命不能叫方泰把他捉住送回府衙。那来人听他直言不讳,这么一说,也是气往上撞,于是凑近两步,微微一笑道:“朋友,我知道的是万贼丛中三重天,并不知道有你,我也不管你姓甚名谁,看起来你是打算登天的。不过这三重天早晚得散场,你趁早不用惹这身塌天大祸。我这可是一份好意,看你这腿脚还能够跑跑跳跳,就是玩艺儿不行,就满打算这三重天都活着,你只多跑盘子做个小伙计,倒不如依我相劝……”王玉一听气大了,看来人,年纪也就是二十上下岁,竟如此口出大话,又见那面目清秀,他早把蒋明臣的话忘了,他想即便来人莲子镖厉害,刀法也未必出奇,倒不如出其不意冲过去,叫他缓不过撒镖的手,于是王玉一瞪眼道:“你不用自讨没趣,难道我真怕你不成?”说着,冷不防顺刀就砍。那人闪身形向斜刺里一纵。王玉的刀扑了空,反手将刀往外甩,眼看削到那人耳根。只见那人并不举刀,反矮身向前,彼此挨着了身子。王玉急转身又抡起刀来,不容分说拦腰一剁。那人轻轻地挨身而过,扑哧一笑道:“好刀法,我可不客气了。”向王玉迎门用刀一晃,那赛雪追风刀就是一道白光。王玉只觉一阵寒风扑面,急施展浑身的解数,那一刀紧似一刀,一刀快似一刀。那人看王玉已经浑身是汗,抽回刀来了个“三环套月”,急急风的势子,把王玉圈住,跟着在上中路盘花盖顶,玉带横腰。王玉也就仗着身子绵软灵巧,把这一路刀锋躲过,顺着一错身形,擦着地往上撩刀。那人当时就知道这小子心黑手狠,可是自己这么耍戏着他,也就无的可怨,便也来个乱泉透地,把那片刀光铺在地上,王玉立时就是一阵眼迷心乱,倒在地面。这小子别看机灵,到时候敢情犯了牛脖子,他不想人家的刀下留多少情,要凭能力如何能支持到这会?他反倒犯了性,就势在地一滚,用刀扫那人的双脚。就见那人双脚如点水蜻蜓一般,一气儿闪过,手上的刀仍然还是圈着他,真是如戏小儿,毫不费力。王玉累得呼呼直喘,忙用轻身功夫,立起来往上愣扑,这也是当时的一股急气。那人忙往后闪,闭住了赛雪追风刀,不由怒道:“我看你小子今天是找死。”说着,横腕子把刀一碴。王玉登登登倒退了两步,站脚不牢,倒在地上,这回却起不来了。那人笑了笑,由身上解下那小包,抖出一件长袍披在身上,头也不回,扬长走了。王玉怔怔地躺在地上,过了片刻,一翻身站起来,分明心地清清楚楚,身上不痛不痒,却也不知怎么就起不来,他向那人去的方向跟了下去。

  这时天光早已大亮,大路上渐有行人。自己也换下了夜行衣,打点在小包之内,走了十数里地,只见那人在前走着。王玉这时恶气不出,他本想找到胡、赵二人前来报仇,必跟出个地点来,所以不问东西南北,一直随着那人后面。说也奇怪,那人头也不回,脚也不停,眼看着日出又日落,那人还没有站住。王玉肚子里咕噜噜饥肠作响,却也不死心、还在后面紧紧跟随。果然天快黑了,远山横住了日色,地上是一片荒凉。只见那人走进坟院,就在坟前树下放倒身子睡了。王玉这时赶过去,绕在坟后,就听那人已鼾声雷动,他想一定是走乏了,不如来个暗算无常。把衣襟掖了掖,拔起刀来扑过去,当胸就搠。只见那人一个猛翻身,拔刀往上一磕,不容王玉的刀下来,用了个金绞丝腕子,顺着王玉的刀一转,那赛雪追风刀原是削铁如泥,又搭着这劲看着不算什么,其实是分外有力,两下里刀才一碰,但见火星一闪,呛啷啷,那王玉的刀前半截早已腾空飞去。这时,王玉不由吃惊,攥着半截刀扑地向前一栽,一个收脚不住,险一险抢在那人的刀刃之上。那人忙顺刀已来不及,抬脚横着一扫,把王玉扫出五六尺去。王玉一骨碌爬起来,可就不敢上前,方想叫一声:“姓方的,咱们后会有期。”这句话没有叫出声,他已经怔住了,见那人并不是二十几岁小伙,却是一位鬓发斑斑的老者,这一来不要紧,闹得心里胡思乱想起来,反倒一语皆无,只顾呆呆地发怔,竟不知如何是好。正这时,远风吹送来晚寺钟声,他想起这里不可久留,举步要走,再回头看看那个老者,却忽然没了影。

  原来这老者已经是八十多岁的人了,自幼练习武艺,却从来不问闲事。在二十岁上,忽然遇见了高人,便传给吞吐的气功,从此便连人世也不沾了,只在名山苦修苦练。后来那高人去世,临死时便把随身的一口赛雪追风刀传给了他,并嘱咐他将来也要选一清秀的人传下去。他记了这篇话,直到现在,忽觉静中思动,想到自己已是八十二岁的年纪,这刀还没有传人,便下得山来,想找一个可传的人这天正遇到登天大会,老者知道必有不少好艺的青年,自己这样老朽,是不好混在里面,于是用了化形的功夫,打扮成青年模样,站在江边观看。那贼人里自然没有入选的,就是恨天无把小霸王石文龙等,也都是俗心太重,就是公正侠方清平和西霸天神弹子活张仙华子敬,也只能行侠行义,却不能行这种气功。这非得是清秀之才,才能传授,所以一直看到完,也不曾选出一个人来,这才乘兴闲游,跟随到城内。一半是为选那清秀之人,一半也是因为方泰扬镖放走了贼人,而自己却甩手一走,连白瑛和石文龙也散了,这些人只慕侠义之名,却不想一想事情的因果,像这样江洋大盗,就比如猛虎一般,是万放不得的,放虎归山,势必仍为后患,所以待在城中,要看看动静。这天晚间正在店中入睡,忽听一片嘈杂之声,听店家传说是大盗越狱。老者打听了一下,知是没有杀官,心里便也放下,虽然知府的官丢了,可是保住了性命,便也不去管这闲事。待了片刻,又听人声喧哗起来,随着众人出去一看,见兵役扛抬着两名人犯过去,说是连夜绑赴法场。老者仔细一看,分明不是二盗,心想,这一定是知府看大盗越狱无法追捕,于是派下人役捉两名死囚顶死,为是遮掩人们耳目。怔了一会儿,见有些跑去看热闹的回来,谈谈讲讲,却又不是拉囚顶死,原来是兵役捕差了,已经把那一个没有斩的带到府衙。老者听到这里,不免暗暗自忖:“像这样官吏,未免太胡闹了,竟拿人命如此儿戏,须要警戒他一翻。”便收束了收束,跳出店外,来在府衙以内,前后探视了一番,已经看出了这事情的大概。

  正要撤身这工夫,王玉到了。老者不由暗暗吃惊,虽在黑夜之间,也瞒不过老者的一双眼睛,他早看出来者便是方才审问的贼人。自知来者不善,别看身体瘦小枯干,却是另有一种功夫,不然如何能来得这样快?这才一长身形,正要扑了过来,不料王玉已经瞧见,转身逃走。老者为是怕惊动官府,所以一声不语,一直追到树林之内。又见贼人脚下轻快,身体灵便,便有爱惜之心,故此先用言相劝,即等王玉动了手,他也并不着恼,反倒留心看他的动作,觉得武艺不高,身手却还不错,只是缺乏明人指点,如果能够潜心研究,倒是个有用之材,很有心传艺与他,所以拿刀来回戏耍,只是不曾伤他分毫。不想王玉这小子手毒心狠,老者这才将他打倒,恢复了本来面目。原来这只是一种气功,用不着怎样化装手续,只要把衣服一披,将头网面巾一扯,当时就算变了过来。王玉直跟了一天,也未曾认清,直到交手被踢,这才看出来。

  他却毫不醒悟,一路上直奔回来,想由水路打听摩天老雕胡文瑞,后来知道连嵩山紫云岭躜天松鼠的老窝也被抄了,合着万贼丛中这三重天,算是完全天塌地陷。他一想鸡公山去也是无主荒山,碰巧还许遭了官司。其实他是想左了,赵云鹏和胡文瑞逃出去,根本就没奔本窝,一直到鸡公山去找蒋明臣,这时他要去了,还正好相遇。这一来从此差了路,他是想找谁碰不着谁。直到两年后,狭路相逢,遇见了方清平。

  那时正是四通镖局成立,走头趟镖,他想要把镖吃下来,给方清平一个头朝下,从此算把他窝回去。可是只身独自做这事,不能明劫,又知道自己的本事不敌,这才暗地里跟踪下去,一天正走在山坡小路。方清平是四月初一创镖局,头趟镖正在五月间。天上片云飘游,忽然间阴云四合,赶紧把镖车押住,登山坡向四下瞭望,真是前不着村,后不着镇,远近无依。这雨还是越下越大,天水引地水,一时山洪暴发,就像整盆水由山头泼下来一般。方清平看看天色昏暗,想此处万不能存身,便冒雨前行,在二里外有一木桥,过桥到对岸不远,便是一个小小村落。当时他不顾得前往打探,翻回来便催车前进,二里地的路程不大工夫来到,来到了当时就是一怔,方才看那木桥还完全齐整,这一时间竟被水冲得只剩了立柱。这时,风风雨雨,越下个不停,天已经黑下来,只好扯帐篷靠树根支搭起来,把镖车围了个圈,吩咐趟子手轮流值更。于是把大伙计叫到一旁说道:“我看今天这桥折的可邪,不像是叫水冲去。方才我看了,这地方可是四野无人,山上山下,老合们决定存不住身,今天我们索性加点小心,就是窝下去也来他个心明眼亮。”伙计答应着。方清平自己守夜,雨是溜溜一夜,有方清平看守,谁也不敢偷闲,人来人往,围着镖车就仿佛是和尚转骂一样。

  天将闪亮,雨也住了,众人收拾起行,想赶紧找个地方晾晾衣裳。这时,方清平不觉心中一动,车上的镖旗,俱皆不翼而飞,当下不由得啊了一声,镖虽然没失,这镖趟子可就呼不出口,个个都呆呆发怔。方清平早把身上水拧了拧,收拾了收拾,提起了七星古铜宝刀,叫大伙计看住了镖车,气冲冲奔上了山坡,本意是找一找老合们,按着行里的规矩见见,虽然不是栽大跟头现眼,也总算是个小软钉子。不过就是想不起有什么大意之处,更看不出此地隐伏着高人。这一上山不要紧,雨过天晴,东方发晓,王玉藏不住身,早被方清平一眼看见,一交手才知道是鸡毛蒜皮蛤蜊泥。方清平向来没下过狠手,这回也是气头上,王玉这小子向来腿快,他瞧事不好,方要跑,方清平不愿意去追他,一扬手,七颗莲子镖出去,王玉老老实实地躺在泥塘里,众人不容分说,过去捆绑。方清平当时把封住的穴给他散开,问了问他的姓名,为什么与自己为仇作对。王玉这时犯了他那种牛劲,他是宁栽给官家,不栽给冤家,任凭送官究办。依着方清平想找个台阶,把他一放,这小子既没有台阶,方清平用眼望了望伙计们,那意思是想叫伙计们给找个台阶,过来说好说歹地一劝,也就算了。没想到众人正恨着这小子,反倒过来把他抬上了车,将镖旗插在他脖子上,喊镖趟子轰车前进。好在镖行人不走热闹地,方清平想走会子再把王玉一放,别头次镖就惊官动府的,虽然是摘牌打脸,到底经官也没什么大罪名。王玉可没这么想,依然是破口大骂。正在这时候,后面踏踏踏两骑马飞奔而来,趟子手把手一招,镖车靠了一顺边,放这两骑马过去。哪知两匹马一勒丝缰,打盘旋马上人一声吆喝:“咳,站住!”趟子手一见是线上的朋友,立时打呼哨圈车,静等达官们前去应酬,震乾坤赤面公正侠方泰方清平拨马头往后一看,就知今天碰上了冤家,书中交代,来者并非别个,正是万贼丛中三重天的二天,一个是躜天松鼠,一个是摩天老雕。这两个人自从越狱而逃,先奔了鸡公山,知道飞天鹞子出去了,可是并不知道是到武昌府劫牢反狱,反以为蒋明臣是背信忘义,气得连日下山。知道自己窠巢已失,从此便流落江湖,一心想找方清平报仇雪恨,这话非只一日。忽闻方清平在开封府设四通镖局,两个人才赶到开封,不想到四通镖局一打听,说是跟着头趟镖去了,于是离开封顺大道追下来。昨天也是被雨挡住,不然也就与病黄鼠鸡鸣五鼓赛时迁王玉碰了头,说不定还许出什么馒主意。到这时方泰方清平虽然知道来者不善,倒不得不笑脸相迎,先按着规矩交代,他道:“朋友,昨天是大雨挡道,短不了疏慢缺礼,今天托福让过这条线去,回来时是专程拜望。”胡、赵二盗一声大笑道:“姓方的,我们不是冲这镖来的,也不是这块的,这条线你是任意而行,这两年咱们是老走不到一块,我们这回是特意到开封府道喜,不指望你又出来。今天既然见着,没别的说的,咱们拉拉近乎,索性交一交。”方泰方清平知道话是白说了。这时王玉在车上也看见,大叫道:“合字……”胡、赵二人闻声一看,认识是王玉,刚要问方泰。方泰早吩咐伙计们将王玉放开,回头又拱了拱手对赵、胡二人道:“这位与在下原不相识,至今并未提名道姓,要知是与二位寨主有关,斗胆也不敢得罪。”这一来胡、赵二人无言可答,既不能说不认识王玉,又不能说是并未叫王玉前来,这时是有口难分辩,又准知道王玉行为小气,这回真是摔牌现眼,正在无言可答。方泰又笑道:“二位寨主既然远路前来,想与小人交交,小人总算是叨光不浅。不过脚下官身不由自己,容我把这趟买卖做下来,听二位寨主吩咐,火里水里,我是万死不辞。”胡、赵二人这时心中犹疑,想问问王玉的经过,再作打算,于是道:“既然方达官说到这里,我弟兄也不敢相强,咱们以两个月为期,我弟兄就在这不远的山前恭候。”方清平点头答应,又拱了拱手,才拉着马向前赶路,走出老远,再重新上马。一路无话,将镖送到地点,翻来也就在三十多天左右,把伙计们和趟子手先打发回来,自己便在这山的左近住下。本来这段书在此处有个大打出手,赵云鹏和胡文瑞是要以死相拼,不过叫王玉把这段热闹给解了。两个人本还不知道蒋明臣已死,并且是为自己死的,现在一听说这事,便把一肚子的冤仇迁到聂知府身上,便想先赶到武昌,好在有的是日子,回来再和方泰较量也不为晚,所以三个人奔到武昌府,一到武昌府界,便听说聂玉成卸任回京,又急忙赶到北京,在北京谋刺未成,杀伤人命,赵、胡两个人打了官司押在天牢,王玉在逃,倒苦了方清平,在这里白白等了二十多天,一直到进了八月,才回了四通镖局。

  时光如驹,日月穿梭,从此四通镖局的买卖一天比一天好,一年比一年旺,方泰的名姓也闯出了“万”,差不多的买卖都由伙计们出去,自己在局子里一看,闲游散逛,没事把自己这点本事指点给他的儿子方云方子祥。方云是自小儿好练,经老镖师一指点,样样儿一入门就有出息。别看方泰就这么一个儿子,并不娇生惯养,十六岁便叫他随着伙计们出门闯练。方子祥也真不辞辛苦,多少里地说走就走。二十岁那年,西霸天神弹子活张仙华谦子敬来到四通镖局,看着小孩不错,模样长相很好,便向方清平道:“大哥,我看子祥侄儿这么大了,老在家里跟着你,早晚养成了窝里老。”方泰道:“我不是夸口,我早就没把他当摆饰,这几年老是叫他跟着跑去……”华谦拦住方泰的话道:“你说叫他跟着谁跑?”方泰道:“这局子里的人,他跟谁没跑过?”华谦笑道:“算了,跟他们跑还行,就算是师兄弟,或者岁数大点叫个长辈。可是少达官谁好意思真说真管?你这不是揣着明白说糊涂么?”方泰也笑道:“要叫你这么一说,倒是我把他耽误了,你说叫他跟着谁去闯练?”华谦道:“我说出来可不知你肯不肯?要叫我看,不如叫他跟着我走走。”方泰笑道:“你这不是取笑么?跟着你我还有个不肯么?干什么还绕这么个弯子,不过,跟着你,怕他更任性了。”华谦道:“要是成的话,咱们今天是一言为定。”方泰道:“你何必这么钉兑,还能说是不成么?”华谦道:“话不能这么说,这得先说开了,你把儿子是交给我了不是?"方泰不由笑道:“好,我给你个放心的。”说着便叫人把方子祥喊来。不一会儿方子祥进来,向华谦见了礼。方泰向他道:“过来,拿个垫子给华大叔叩头。”方子祥也不知道这不年不节的磕的是什么头,当时不敢违背,把凳垫铺在地下,向华谦磕了三个头,起来站在一边。方泰才道:"记着,从今天起,华大叔又算是师父了,你尽管向他讨换能为。”说着又向华谦道:“这你放心了吧?“华谦也笑了笑,把面前的酒盅递给了方泰道:“来,我们换个盅。”老二位说说笑笑。过几天华谦走了,真个把方子祥带了去。去了不多日子,给方泰捎了封信来,方泰接过信来一看,才知华谦是故意把儿子诳了走,原来是想结个儿女亲戚,既怕方泰不肯,又怕自己的太太不愿意,所以含混其词地先和方泰扣着盖换了盅,把方子祥带回去相看,果然被太太看中了意,这才打发人把女儿的小帖送来。方泰自然也高兴,便写了回信带去。转过了年来,便连女儿、女婿一齐送回来完婚,方子祥这趟出门得不单赚了个媳妇,连丈人家的本事也赚了点回来,从此方泰更打起了精神,尽性享受,把柜上的事大半交给了儿子。过两年儿媳妇华桂英生了一子,三朝满月,办得极其风光,起名方兰。第二胎又是个男孩,取名方蕙。两孙一子绕膝承欢,老英雄真是心满意足,剩下的全是找乐了。

  这一年方子祥随着镖到江南,本来是送到汤阴再将镖托震远镖局转保,腾下身来回去办点私事。就在这转镖岔路的工夫,忽然来了两位老英雄,年纪都在五十多岁,全是短花襟小打扮,一色茧绸裤褂薄底鞋,迎面儿站起身来,顺腰间把单刀扯出来一晃,就见一个瘦脸的笑道:“辛苦诸位,这是哪儿来的?”趟子手顺了车,慌忙答道:“由开封来。”老头儿又道:“是四通的么?”趟子手还未答言,方子祥忙赶上前来道:“老爷们,在下是开封四通镖局,到这儿由震远转镖。”方子祥的意思是道出这两个镖局的“万”来,万一有个礼到不到的,总可以有个老面,当着人前大众,就是忍口气也不愿意找事寻非。可是正说到这里,话还没有交代完,就听那胖老头儿一笑道:“好啊!这不是转给震远么?叫镖走镖的,你是四通不是?好了,我们哥俩托你点事,你给方泰方清平捎个信。”方子祥就知道这是成心要四通的好看,当时答道:“在下就是姓方名云,二位老人家所提的老镖师便是家父。”那瘦老头一笑道:“那好了,告诉你爹,我们哥儿们磨了不少年的刀了,叫他来一趟试试脖子。”方子祥气往上撞,嘿嘿冷笑道:“老畜生,不要以为姓方的怕你,皆因是江湖上的规矩,不能不交代一下。四通有什么失礼之处,你指点出来,算是你的义气。要是不讲情面,满口胡说八道,小方太爷可也不是好惹的。”说着,便丁字步一站,把刀拢在手中。两个老头儿也笑道:“好小子,你算是你们家的孩子,咱们是冤有头债有主,你先不用道‘万’扬威,既然这么说呢,咱们先比划比划。你把镖递过去,有话早交代他们,别死后含着怨气。”方子祥用刀一指,把镖车指挥走。按镖行规矩,是各走各的,所谓是各行其道,这情形是四通的仇人,与震远还算是朋友。当时喊趟子起镖,四通的人全都退了后。其中有方家的老家人王顺,本来是奉命随着小大爷回家办事,当下出了这个岔,他便杂在震远的人里,想托震远的人给打个圆盘,恐怕自家的小大爷受了委屈。不过有规矩就出不了圈,知道震远与四通是朋友,但是搭不上话。再说老镖师不在场,谁也不敢做主多管闲事,只好答应先派人快马赶回镖局,再作主张。老家人王顺见不是路,绕道转回开封,前往送信。

  方清平正在抱着小孩子在镖局门口径弄玩耍,老家人一头抢进来,差点将方清平闯倒。方清平忙一手搭扶叫道:“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生病了吗?”王顺气喘吁吁说道:“大爷不好了,少大爷半路遇了事。”方清平当时一怔,转身进内,反安慰着王顺道:“你先歇歇,慢慢说,镖丢了吗?”王顺道:“镖已经交给震远了。忽然来了两个练家子,不像是寨主爷,要与少大爷……”话没说完,外面人报,跟去的伙计回来了。方清平叫王顺先下去休息。心里正想:“镖既然交给了震远,这一定是私人的仇恨。”却也想不出方子祥有什么结怨的地方,又转念想道:“既不是占山霸寨的人,和练家子结仇大半也没什么了不得,年轻人短不了心高气傲,栽个跟头倒多学点经验。”所以并未往心上去。听说伙计们回来,自己先沉了沉气,把他们叫进来一问,就见大伙含着眼泪道:“小达官叫贼人废了。”就这一句话,方清平立时浑身乱颤,脸上倏白,咬住牙含着泪,向伙计摆了摆手道:“不要着急,这是他小子命短,你们歇着你们的去。”这时间后面送过来一片哭声,郑氏夫人和华桂英早得了信,止不住放声流泪,儿呀天呀地一阵大乱,可镖局子的人全都知道了C方清平撑着泪仍然向大家道:“不用劝我,我不难受,练这行就是玩命的事,他不死在别人手里,别人也得死在他手里。”说着又苦笑道:“这小子怎么会结了私仇呢?错非有深仇大怨,人家绝不会废了他的命。”大家看方清平这样,也不得主意,虽然知道他心中难过,也不好深劝了。第二天忙派人先去迎着收尸的一行人,意外地先有人跑来送信,说是震远的老镖师亲自追下来,押着小达官的灵在路上。方清平一听,心里反倒犹疑起来,不知震远镖局这个老兄弟怎么会也赶了来?

  原来震远镖局是南路镖头双鞭赛尉迟霍光照开的,与方清平也是老弟兄了。霍光照这人是自幼儿性烈如火,要说火能烫手,他也得伸手去摸摸,就这么一个二虎头。可是武艺高强,侠肝义胆,在大江以南,称得起是跺跺脚四下乱颤的人物字号,年纪虽老,脾气可是不老。这天听说派人去接四通的镖,他不由想到这多年不见的方老哥哥,打算买点土物捎回去,不知怎么一个岔儿忘了。人走后他想起来,想起来还就得办,又知道方清平抱了孙子,索性自己走一趟。这一来他又耽误了两天,才起身后赶。好在单行人走道方便,派去接镖的人方把镖起了走,这时他正赶到,大伙计忙迎上去,将两个老头儿寻仇作对的话一提。霍光照当时动了火,也问不出这两个是哪路人,不过既然碰上不能不管,再说那两个人很给震远这个面子,或者也许是朋友,当时吩咐本镖局子,押着镖奔头里走,自己赶奔前去。

  这回霍光照还真叫来得巧,可是说巧也不巧,当霍光照到了的时候,方子祥已经和那瘦老头动了手。那瘦老头一摆雪亮的单刀,还未及施展开来,只见方子祥身旁的镖囊一摇,当时倒抽了一口凉气,紧跟着快刀斩乱麻,两眼睛却一劲地盯着那个镖囊,原来这镖囊是华谦之物,里面装有铁沙弹,这瘦老者虽然没领教过,可是早已见识到了。方子祥这时倒提刀,“金鸡独立”,护住了面门。瘦老头用力过猛,刀到处一转腕子,说声“着”。方子祥大偏头,拧腰跨腿。瘦老者顺势往下随翻刀把,刀刃向上,使了个“黑虎撩阴”。方子祥不慌不忙,一顺刀,撤步偏腿,刀尖一扬,直奔老头心口。老头吸小肚子,做了个金蟾望水,专门能躲短兵器的正锋。方子祥看老头这一下,脚底下纹丝不动,就知道有真功夫,再看那面色凶悍,不免有些惊异。正在这时候,就听那胖老头叫道:“这小子可找死。”说着往上奔,方子祥微微一笑道:“老者,一块儿吧。”说话间果然一齐而上,一前一后,围住了方子祥,当时刀锋就把方子祥浑身罩住。伙计们有看着的,唯恐有失,也不敢上前,只是大喊寨主爷报个字吧。这两个老头儿却是一声不出,猛然间就听见叮叮当当敲打金钟一般,两个老头一齐向外跳,这才见方子祥的铁沙弹出了手。那瘦老头磕开铁沙弹,又一个箭步上前。方子祥这回不敢轻慢,说声对不起,刀交左手,腾右手要掏镖。瘦老头正防着他这手,刻不容缓,将刀使了个“草蛇串地”,照左腕子一旋。哪知方子祥这弹子功夫是绝活,一扬左手,扣着的弹子出去直奔面门,噗,瘦老头心知中计,大仰身,使铁板桥要将弹子躲过。说时迟,那时快,方子祥那右手的镖也到了三路,只听瘦老头叫了声“好",好字还没出来,身往后仰。方子祥双手搭刀向前一推,把瘦老头当胸一扎,立时死于就地。这也是方子祥急劲儿,下了毒手,自己是狠命相拼随着那倒下的尸首往前一扑,这时间那胖老头可就红了眼,说刀快比刀快,说风疾比风疾,随着风到刀到。方子祥再想掣刀还手,已经来不及了,终久是年轻,又与这两个老头儿战了许久,早就筋疲力尽。这时间将刀松手,把自己往外一扔,扔出有一丈多远,那瘦老头也是命该如此,死后反叫好朋友给开了膛。要知方子祥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相关热词搜索:侠盗扬镖记

下一章:第七回 侠良姑 得师受艺

上一章:第五回 蒋明臣 出生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