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回 风尘异人镖局寄迹
2025-06-0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卢虎子已经蹿过去，把玉姑架起。仗着这一带草深，玉姑不过被那人踹得一脚很重，此时被卢虎子架过来，面色惨白，气喘吁吁。范骥群已经赶着向那人身边蹿过来，此时，这个人已经挣扎爬起，把甩出手的一支铁拐也捡起来。骥群抓着他胳膊忙地招呼：“小龙哥，你摔伤了么？”这个人不住地哎哟着道：“好家伙，老爷子这么大力气，这要是把我摔在石堆那边，现在我大约早成了一堆零杂了。”骥群拉着他走过来，此时这一般人全在惊魂甫定之下，秦邦彦、卢虎子、杨玉姑这才看清了这个人。
年纪也不大，也就是二十多岁，面貌生得很端正，穿着一身紫灰布的短衫裤，打着裹腿，脚下穿着洒鞋，背上还背着一个小包裹，一条大辫子盘在脖项上。秦邦彦忙地向这个少年打招呼道：“朋友，对不起，一时误会，险些把你摔伤。怎么样？筋骨可伤了么？骥群，这位朋友是谁？是他把你救出匪巢来到后山么？”范骥群惨然说道：“师伯，小侄真是两世为人，这个恩兄姓杜，名叫杜小龙。师伯，我们现在形迹还得隐蔽一下，我们是扑奔前面那道山沟，小龙哥说是那里可以暂时躲避一下。”玉姑也走近前来，看着骥群，听到他这个话，苦笑着说道：“骥群哥，你们敢情是要找这个山沟作隐蔽之地，不往这里来，哪会把我险些断送在铁拐之下？我已经在那里待了多时了。”秦邦彦向玉姑道：“玉儿，事出误会，侥幸没出了大乱子，彼此全不要介意，咱们还是先到山沟里边，彼此也好细说经过。”这爷几个一同顺着乱石堆旁，走进这条山沟内。现在是一个白天，这道山沟虽深，下面照样地能辨别出一切来，一同来到秦邦彦、玉姑歇息的地方，互相招呼着，全坐在干草上。
敢情玉姑留在这里，她肩头上的袖箭伤，自从秦邦彦给她敷药绑扎之后，又躺在这么个清静地方歇息了一刻，觉得精神恢复，不像先前那么疲倦了。她等了很大的工夫，不见师父回来，自己把右臂抬了抬，觉着可以动作了。玉姑提着剑，从这山沟的南边一片斜坡悄悄地猱升上来，到了山沟上面。自己仍然不敢过分地大意，隐身在一片荒草丛中，顺着山沟这边往北张望，不见师父的踪迹。玉姑转身来，往西南这边慢慢地走过来，要看看后面一带的形势。因为听师父说，从这里再往南没有多远，已经是后山的尽头处。玉姑想趁这时看一看后面这段绝地的形势，悬崖离着下面究竟有多高。可是她才走出半箭地来，正到了这座大石堆旁。突然听得偏着西南草棵子里有声音，玉姑赶忙把身形伏下去，从荒草的隙缝中仔细地辨别。
工夫不大，果然发现一个人，也是矮着身躯往这边扑过来。在一片略微稀疏的蓬蒿中，更看出这个人是一身紫灰布衣服。玉姑是好生心惊，这很显然地已经判明是本山的匪党，已经搜索到这里，他来的方向更是奔自己隐身的那道山沟。玉姑仔细辨别辨别草棵子内的声音，知道只是一个人，玉姑遂打算出其不意地动手，把他捉住，不叫他再走开，免得自己和师父形迹败露。
赶到这个人到了石堆附近，玉姑猛然一长身，递剑刺过去。这终归是玉姑没有经验、没有阅历，她这么动手，哪会伤得着来人？并且来人手底下十分轻快。玉姑一剑刺空，反被人家把她剑震出了手，玉姑更险些个死在这个杜小龙的铁拐之下。
此时，秦邦彦赶忙地问范骥群跟这个杜小龙逃出来的经过，以及这杜小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为什么肯把范骥群救出虎口隐匿后山？这杜小龙把他个人出身来历，以及搭救范骥群的经过，详详细细说了一番。
这个杜小龙，他原本是松岭附近的人，他家住在松岭下铁砂坡。这里有百十户人家，多半是种地、打猎、砍柴，这些以劳力谋衣食的人。这个杜小龙他父亲杜振江也不是松岭这里的土著，他也是关里人，原籍是山东登州府人，少年时很练过几年的功夫，只为的家乡那里遭变乱，父母已死，只身一人流落关东。杜振江他后来在盛京大东关双义镖局子当了几年趟子手。杜振江原本又有些武功的底子，那时年轻力壮，不过吃辛苦，在镖局子里，除去走镖之外，他是非常勤恳操作，尤其是对一般镖师们面前很小心，很勤勉地伺候他们。这样在双义镖局，日子一长，全认为这个小伙子有岀息。有一位老镖师姜建业，这个老头子一身软硬功夫，整干了三十多年的镖师。他可是始终替人家做事，就因为他性情落落难合，什么人也不易和他说到一处，可是这位老镖师他不沽名、不钓誉，在双义镖局一直地就是七八年的工夫。
干镖局子的镖头铁枪手刘文友，他是关东三省闯出“万”来的人物，这种人他不会看不出，姜建业是一个江湖中出类拔萃的人物。他早就安心要提拔他，想叫姜建业独当一面，在吉林双义镖局的分号，由姜建业担当那里的事情。可是铁枪手刘文友一片好心，这个姜建业真叫不近人情，刚一跟他示意，反倒惹出姜建业一大片牢骚话来。
他别叫的镖师告诉镖头，少照顾他。他这个把式匠，只能买个三招两式的，想买他的命，他不卖。在双义镖局子当这个镖师，走镖护镖，说起来是一样卖命。可是事情不同，干镖局子干的是人头，卖的是牌匾，双义局所能走岀来的镖路子，完全是仗着铁枪手刘文友六个字。出了天大的事，镖师们栽了跟头，算不了一件事，有当镖头的顶在头里。可是叫他顶上一个分号镖头的名义，那简直是要他的老命。姜建业三个字，也得在关东三省挣出个样来，才对得起当镖头三个字。他认为他那条老命早晚就会断送在当镖头名义上，他不愿意露那么大脸。自己已经吃上那碗饭，改了行没有利的可干，可是绝不希望在镖行里名利双收。他愿意吃这碗镖师饭，再说过个三年五载，积存个百两十两的，买点好田地，个人就忍了。这个姜建业弄了这么一大堆闲话，别人听着好生不愤，把他这些无情无理的话完全告诉了铁枪手刘文友。可是刘文友一笑置之，任什么话不说，碰了他这个钉子，从此后也再不敢提这些事，可是对待他绝不差样，和先前一样地重视他。
这个姜建业他每次出去走镖，倒是十分尽心尽力。可是镖头派他不成，镖局子应下事来，得着他的高兴，他愿意走哪一趟，得由着他挑拣。这种情形，有时候旁人看着就不满意，不断地弄出些闲言闲语来。铁枪手刘文友为了姜建业在一般镖师们面前，反倒多费了许多唇舌，安慰着别人，解劝着大家，不要对姜建业认真，时时地以干镖行的义气来鼓励着一般镖师们。日子长了，一般镖师们就算全对姜建业让步了。在镖局子里，他这种行为好像是打出天下来，谁也没有他这份镖师气顺。
因为干镖行的，就没有像他这种行为的。镖头铁枪手刘文友这种性情也算难找，他是一点理由也没有，对于这个姜建业就算认了头。可是姜建业在镖局子中，几年的工夫，除去他走镖，得随他的高兴，他可是对于镖局子里财帛分明。他是极好喝酒，自己口中虽则说着，总要积存几个预备养老，事实上，他连一文钱也存不下，右手接过来，左手把它送出去，完全送进酒缸。这个杜振江在双义镖局子当趟子手，一晃也是好几年的工夫，无功无过，平平常常，在走镖上轻易没出过什么事，也就显不出好坏来。只有他在镖局子里，却落个好人缘，谁全喜欢他。
这个杜振江，他尤其对于这个性情古怪的镖师姜建业个别地敬奉，镖局子里有伙计，可是杜振江对于姜建业，好像徒弟对师父，他是又敬奉，又殷勤。姜建业在镖局子里一切的事，全由杜振江照顾个周到。杜振江在镖局子里这种行为，他绝不是低三下四，他就是好动不好静，自己年富力强，有力量没处使去，所以他叫人不轻视的地方，就是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成心巴结，所以对于他全是重视。
这个姜建业他是一个怪人，处处的和别人不同。杜振江这么服侍他，时候可是很久了，杜振江他是有一点私心，因为他在姜建业身边日子一久，虽则姜建业这么怪的脾气，他也不能够再对杜振江过分地生疏，他这屋里，杜振江不论什么时候是随便出入。别人可不成，到他这个屋子，你不在门外招呼应了，只要闯进他屋去，他不管你是什么人，立时就能给你一个极大的难堪，杜振江却用不着再向他打招呼了。他常常看到姜建业一个人在屋中，好像小孩子闲得没事，他的床旁边有两个木桶，一桶里是满满的石头子，石头全有胡桃大。他每天好像拿这个东西当功课，一天是早晚两遍，把石头块从这个木桶内一块一块地捡着，放入那个空桶内，顶到晚半天再折腾回来。除去他出去走镖，就没有间断过。杜振江先前看不出什么个别的地方来，可是他准知道姜建业又不是疯子，他绝不会弄这种东西解闷，自己对于他这种举动留了心，要看看他这种功夫究竟有什么力量，这么纯，性子这么长。
日子一长，杜振江已然发觉，敢情他每天两遍来回地折腾石头块，他绝不是总用这一桶石头块这么抓回来抓回去。他这一桶石头块是天天地往里替换，先前碎石头块完全带棱角，可是经过他五六天来回折腾之后，石头块完全成了平滑的圆球了，也看不见他什么时候把这圆滑的石头扔掉，另换了新的。有时候在夜间，杜振江因为睡不着觉，起来在院里来回地走两次，自己有时候也打一趟拳，可是一连几次发现这个姜建业他往外替换石头块。他倒真省事，用不着把它带到镖局子外抛到别处，他一提出半桶来，站在自己的门口，一块一块地抓起来，向屋后面打出去，不大的工夫，半桶石块完全扔个干干净净。
赶到第二天，杜振江跑到镖局子后头去察看，他石块扔出来落在什么地方，真比亲手往那放还摆得齐整。凡是他从镖局子里打出来的圆石头球，完全落在房后一个墙角那里。地上是半尺深的土坑，石头块完全堆在那里，一块也没有打到别处去的。一算计房后面距离他屋门口足有十丈多远，可是他在这么远地方，眼也看不到，他手底下这种力量竟会有这么准、这么大。杜振江知道这位老镖师，他是挟一身绝技，潦倒江湖，就这么不得志地忍下去了，杜振江越发地敬重他。可是这天又赶上他往外送石块，杜振江悄悄地躲在自己所住的屋门边看着，可是看他把半桶石头块又全打完了。杜振江刚要往回下退，忽然听这个姜建业他却低声呵斥：“不许动。”杜振江离着他总有三四丈远，并且是一个极黑的时候，只有星斗之光，隔着四五尺对面就辨不清彼此的面貌。杜振江听他呵斥，分明是面向着自己，杜振江真个地不敢动。耳中听得噗噗噗一连就是三下，完全围着自己的脑袋，更觉得两颊上和头顶，一片碎沙子似的全打在肉上，非常疼。杜振江还是真不敢动，疼也咬着牙忍着。
这时，听得姜建业扑噗一笑道：“振江，这是对你的惩罚，偷着看人，叫你尝尝什么滋味，还等着再挨两下么？”杜振江忙地把脸上、头顶上抹了一下，自己出了燥汗。因为姜建业已经许自己动了，他赶忙跑到姜建业面前道：“老师傅，我下次不敢了，你这是拿什么打的我，脸上火烧火燎地疼？”姜建业微微一笑道：“你拿你屋里灯照一照你站的地方，你就知道是用什么惩罚你了。”杜振江赶忙跑到自己小屋，把油灯拨亮，端出来，往门边墙角上细看时，不禁惊得目瞪口呆，心说：“这位老师傅真厉害，往后我可再不敢看他打石块了。”敢情在杜振江站的墙角边，整整地品字形砖墙上是三个寸许大的圆坑，地上一片碎石沙子。他是三个圆石块打过来，两块是擦着自己的两耳旁，一块是在自己的头顶上，只要这三个石块往里再矮半寸，自己的脑袋就得碎了，杜振江赶忙地把油灯放下。
姜建业转身进屋，杜振江随了进来，向姜建业道：“老师傅，你手底下真厉害，这么黑暗的地方，离着这么远，你竟会打得这么准，往后我可不敢再偷着看了。老师傅，你怎么练了这么一手好功夫？连镖头以及一般镖师们谁也没有你老这么厉害的功夫。”姜建业微微一笑道：“振江，你看着这种功夫十分惊异，其实算不得什么，只问人有恒心没有恒心，铁杵磨成针，只要功夫到了，没有不可成就的事。”杜振江道：“老师傅，这么说像我这样笨汉，只要搁上功夫也能练么？”姜建业道：“不止于你能练，像你这样人，还是必有成就。我看出来，你有恒心，你有毅力，你和我老头子是一样不得时的人，只有困顿终身。但是你只要好好地下苦心，求上进，耐着性地肯用功夫，你一样的有成就。就怕你自己认了命，愿意喊一辈子嗓子，当一辈子趟子手，那就完了。我老头子虽则有一身本领，可是我被我的性情毁到底，我轻易找不到和我对脾气的人，你想像我这样，还会有发迹么？”
杜振江一听姜建业口风中分明是愿意传授自己这种绝技，他赶忙地跪倒叩头，求姜建业收他为徒弟，他愿意跟随他学功夫。可是姜建业立刻把面色一沉道：“我可是很高兴地和你说真情实话，你却用这种虚情假意地扫我的高兴，磕头有什么用？你做我的徒弟有什么用？你不是想学功夫么，你愿意学，我愿意教，咱们别论什么徒弟师父，我最讨厌那种称呼。何况你是否能练我教你所练的功夫，我任什么没看见，你就想做我的徒弟，没有那么现成的事。小伙子有志气，想成名立业，你得叫我看见点什么，在我面前还是和往日一样，我怎么教你，你怎么学。哪时我看着你不顺眼，咱们可立时算完。我若说出不教你，你敢再缠磨我多说一句话，石头球就要跟你的脑袋比一比谁结实了，你愿意学么？我老头子就是这么难惹。”杜振江道：“我不怕，你只要肯教，我就肯学。”姜建业道：“这倒爽快，就这么办了，每天照样地和我一样，一桶石块抓回来抓回去，你能练不能练，还用不着你操心，早晚我会告诉你。”
年纪也不大，也就是二十多岁，面貌生得很端正，穿着一身紫灰布的短衫裤，打着裹腿，脚下穿着洒鞋，背上还背着一个小包裹，一条大辫子盘在脖项上。秦邦彦忙地向这个少年打招呼道：“朋友，对不起，一时误会，险些把你摔伤。怎么样？筋骨可伤了么？骥群，这位朋友是谁？是他把你救出匪巢来到后山么？”范骥群惨然说道：“师伯，小侄真是两世为人，这个恩兄姓杜，名叫杜小龙。师伯，我们现在形迹还得隐蔽一下，我们是扑奔前面那道山沟，小龙哥说是那里可以暂时躲避一下。”玉姑也走近前来，看着骥群，听到他这个话，苦笑着说道：“骥群哥，你们敢情是要找这个山沟作隐蔽之地，不往这里来，哪会把我险些断送在铁拐之下？我已经在那里待了多时了。”秦邦彦向玉姑道：“玉儿，事出误会，侥幸没出了大乱子，彼此全不要介意，咱们还是先到山沟里边，彼此也好细说经过。”这爷几个一同顺着乱石堆旁，走进这条山沟内。现在是一个白天，这道山沟虽深，下面照样地能辨别出一切来，一同来到秦邦彦、玉姑歇息的地方，互相招呼着，全坐在干草上。
敢情玉姑留在这里，她肩头上的袖箭伤，自从秦邦彦给她敷药绑扎之后，又躺在这么个清静地方歇息了一刻，觉得精神恢复，不像先前那么疲倦了。她等了很大的工夫，不见师父回来，自己把右臂抬了抬，觉着可以动作了。玉姑提着剑，从这山沟的南边一片斜坡悄悄地猱升上来，到了山沟上面。自己仍然不敢过分地大意，隐身在一片荒草丛中，顺着山沟这边往北张望，不见师父的踪迹。玉姑转身来，往西南这边慢慢地走过来，要看看后面一带的形势。因为听师父说，从这里再往南没有多远，已经是后山的尽头处。玉姑想趁这时看一看后面这段绝地的形势，悬崖离着下面究竟有多高。可是她才走出半箭地来，正到了这座大石堆旁。突然听得偏着西南草棵子里有声音，玉姑赶忙把身形伏下去，从荒草的隙缝中仔细地辨别。
工夫不大，果然发现一个人，也是矮着身躯往这边扑过来。在一片略微稀疏的蓬蒿中，更看出这个人是一身紫灰布衣服。玉姑是好生心惊，这很显然地已经判明是本山的匪党，已经搜索到这里，他来的方向更是奔自己隐身的那道山沟。玉姑仔细辨别辨别草棵子内的声音，知道只是一个人，玉姑遂打算出其不意地动手，把他捉住，不叫他再走开，免得自己和师父形迹败露。
赶到这个人到了石堆附近，玉姑猛然一长身，递剑刺过去。这终归是玉姑没有经验、没有阅历，她这么动手，哪会伤得着来人？并且来人手底下十分轻快。玉姑一剑刺空，反被人家把她剑震出了手，玉姑更险些个死在这个杜小龙的铁拐之下。
此时，秦邦彦赶忙地问范骥群跟这个杜小龙逃出来的经过，以及这杜小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为什么肯把范骥群救出虎口隐匿后山？这杜小龙把他个人出身来历，以及搭救范骥群的经过，详详细细说了一番。
这个杜小龙，他原本是松岭附近的人，他家住在松岭下铁砂坡。这里有百十户人家，多半是种地、打猎、砍柴，这些以劳力谋衣食的人。这个杜小龙他父亲杜振江也不是松岭这里的土著，他也是关里人，原籍是山东登州府人，少年时很练过几年的功夫，只为的家乡那里遭变乱，父母已死，只身一人流落关东。杜振江他后来在盛京大东关双义镖局子当了几年趟子手。杜振江原本又有些武功的底子，那时年轻力壮，不过吃辛苦，在镖局子里，除去走镖之外，他是非常勤恳操作，尤其是对一般镖师们面前很小心，很勤勉地伺候他们。这样在双义镖局，日子一长，全认为这个小伙子有岀息。有一位老镖师姜建业，这个老头子一身软硬功夫，整干了三十多年的镖师。他可是始终替人家做事，就因为他性情落落难合，什么人也不易和他说到一处，可是这位老镖师他不沽名、不钓誉，在双义镖局一直地就是七八年的工夫。
干镖局子的镖头铁枪手刘文友，他是关东三省闯出“万”来的人物，这种人他不会看不出，姜建业是一个江湖中出类拔萃的人物。他早就安心要提拔他，想叫姜建业独当一面，在吉林双义镖局的分号，由姜建业担当那里的事情。可是铁枪手刘文友一片好心，这个姜建业真叫不近人情，刚一跟他示意，反倒惹出姜建业一大片牢骚话来。
他别叫的镖师告诉镖头，少照顾他。他这个把式匠，只能买个三招两式的，想买他的命，他不卖。在双义镖局子当这个镖师，走镖护镖，说起来是一样卖命。可是事情不同，干镖局子干的是人头，卖的是牌匾，双义局所能走岀来的镖路子，完全是仗着铁枪手刘文友六个字。出了天大的事，镖师们栽了跟头，算不了一件事，有当镖头的顶在头里。可是叫他顶上一个分号镖头的名义，那简直是要他的老命。姜建业三个字，也得在关东三省挣出个样来，才对得起当镖头三个字。他认为他那条老命早晚就会断送在当镖头名义上，他不愿意露那么大脸。自己已经吃上那碗饭，改了行没有利的可干，可是绝不希望在镖行里名利双收。他愿意吃这碗镖师饭，再说过个三年五载，积存个百两十两的，买点好田地，个人就忍了。这个姜建业弄了这么一大堆闲话，别人听着好生不愤，把他这些无情无理的话完全告诉了铁枪手刘文友。可是刘文友一笑置之，任什么话不说，碰了他这个钉子，从此后也再不敢提这些事，可是对待他绝不差样，和先前一样地重视他。
这个姜建业他每次出去走镖，倒是十分尽心尽力。可是镖头派他不成，镖局子应下事来，得着他的高兴，他愿意走哪一趟，得由着他挑拣。这种情形，有时候旁人看着就不满意，不断地弄出些闲言闲语来。铁枪手刘文友为了姜建业在一般镖师们面前，反倒多费了许多唇舌，安慰着别人，解劝着大家，不要对姜建业认真，时时地以干镖行的义气来鼓励着一般镖师们。日子长了，一般镖师们就算全对姜建业让步了。在镖局子里，他这种行为好像是打出天下来，谁也没有他这份镖师气顺。
因为干镖行的，就没有像他这种行为的。镖头铁枪手刘文友这种性情也算难找，他是一点理由也没有，对于这个姜建业就算认了头。可是姜建业在镖局子中，几年的工夫，除去他走镖，得随他的高兴，他可是对于镖局子里财帛分明。他是极好喝酒，自己口中虽则说着，总要积存几个预备养老，事实上，他连一文钱也存不下，右手接过来，左手把它送出去，完全送进酒缸。这个杜振江在双义镖局子当趟子手，一晃也是好几年的工夫，无功无过，平平常常，在走镖上轻易没出过什么事，也就显不出好坏来。只有他在镖局子里，却落个好人缘，谁全喜欢他。
这个杜振江，他尤其对于这个性情古怪的镖师姜建业个别地敬奉，镖局子里有伙计，可是杜振江对于姜建业，好像徒弟对师父，他是又敬奉，又殷勤。姜建业在镖局子里一切的事，全由杜振江照顾个周到。杜振江在镖局子里这种行为，他绝不是低三下四，他就是好动不好静，自己年富力强，有力量没处使去，所以他叫人不轻视的地方，就是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成心巴结，所以对于他全是重视。
这个姜建业他是一个怪人，处处的和别人不同。杜振江这么服侍他，时候可是很久了，杜振江他是有一点私心，因为他在姜建业身边日子一久，虽则姜建业这么怪的脾气，他也不能够再对杜振江过分地生疏，他这屋里，杜振江不论什么时候是随便出入。别人可不成，到他这个屋子，你不在门外招呼应了，只要闯进他屋去，他不管你是什么人，立时就能给你一个极大的难堪，杜振江却用不着再向他打招呼了。他常常看到姜建业一个人在屋中，好像小孩子闲得没事，他的床旁边有两个木桶，一桶里是满满的石头子，石头全有胡桃大。他每天好像拿这个东西当功课，一天是早晚两遍，把石头块从这个木桶内一块一块地捡着，放入那个空桶内，顶到晚半天再折腾回来。除去他出去走镖，就没有间断过。杜振江先前看不出什么个别的地方来，可是他准知道姜建业又不是疯子，他绝不会弄这种东西解闷，自己对于他这种举动留了心，要看看他这种功夫究竟有什么力量，这么纯，性子这么长。
日子一长，杜振江已然发觉，敢情他每天两遍来回地折腾石头块，他绝不是总用这一桶石头块这么抓回来抓回去。他这一桶石头块是天天地往里替换，先前碎石头块完全带棱角，可是经过他五六天来回折腾之后，石头块完全成了平滑的圆球了，也看不见他什么时候把这圆滑的石头扔掉，另换了新的。有时候在夜间，杜振江因为睡不着觉，起来在院里来回地走两次，自己有时候也打一趟拳，可是一连几次发现这个姜建业他往外替换石头块。他倒真省事，用不着把它带到镖局子外抛到别处，他一提出半桶来，站在自己的门口，一块一块地抓起来，向屋后面打出去，不大的工夫，半桶石块完全扔个干干净净。
赶到第二天，杜振江跑到镖局子后头去察看，他石块扔出来落在什么地方，真比亲手往那放还摆得齐整。凡是他从镖局子里打出来的圆石头球，完全落在房后一个墙角那里。地上是半尺深的土坑，石头块完全堆在那里，一块也没有打到别处去的。一算计房后面距离他屋门口足有十丈多远，可是他在这么远地方，眼也看不到，他手底下这种力量竟会有这么准、这么大。杜振江知道这位老镖师，他是挟一身绝技，潦倒江湖，就这么不得志地忍下去了，杜振江越发地敬重他。可是这天又赶上他往外送石块，杜振江悄悄地躲在自己所住的屋门边看着，可是看他把半桶石头块又全打完了。杜振江刚要往回下退，忽然听这个姜建业他却低声呵斥：“不许动。”杜振江离着他总有三四丈远，并且是一个极黑的时候，只有星斗之光，隔着四五尺对面就辨不清彼此的面貌。杜振江听他呵斥，分明是面向着自己，杜振江真个地不敢动。耳中听得噗噗噗一连就是三下，完全围着自己的脑袋，更觉得两颊上和头顶，一片碎沙子似的全打在肉上，非常疼。杜振江还是真不敢动，疼也咬着牙忍着。
这时，听得姜建业扑噗一笑道：“振江，这是对你的惩罚，偷着看人，叫你尝尝什么滋味，还等着再挨两下么？”杜振江忙地把脸上、头顶上抹了一下，自己出了燥汗。因为姜建业已经许自己动了，他赶忙跑到姜建业面前道：“老师傅，我下次不敢了，你这是拿什么打的我，脸上火烧火燎地疼？”姜建业微微一笑道：“你拿你屋里灯照一照你站的地方，你就知道是用什么惩罚你了。”杜振江赶忙跑到自己小屋，把油灯拨亮，端出来，往门边墙角上细看时，不禁惊得目瞪口呆，心说：“这位老师傅真厉害，往后我可再不敢看他打石块了。”敢情在杜振江站的墙角边，整整地品字形砖墙上是三个寸许大的圆坑，地上一片碎石沙子。他是三个圆石块打过来，两块是擦着自己的两耳旁，一块是在自己的头顶上，只要这三个石块往里再矮半寸，自己的脑袋就得碎了，杜振江赶忙地把油灯放下。
姜建业转身进屋，杜振江随了进来，向姜建业道：“老师傅，你手底下真厉害，这么黑暗的地方，离着这么远，你竟会打得这么准，往后我可不敢再偷着看了。老师傅，你怎么练了这么一手好功夫？连镖头以及一般镖师们谁也没有你老这么厉害的功夫。”姜建业微微一笑道：“振江，你看着这种功夫十分惊异，其实算不得什么，只问人有恒心没有恒心，铁杵磨成针，只要功夫到了，没有不可成就的事。”杜振江道：“老师傅，这么说像我这样笨汉，只要搁上功夫也能练么？”姜建业道：“不止于你能练，像你这样人，还是必有成就。我看出来，你有恒心，你有毅力，你和我老头子是一样不得时的人，只有困顿终身。但是你只要好好地下苦心，求上进，耐着性地肯用功夫，你一样的有成就。就怕你自己认了命，愿意喊一辈子嗓子，当一辈子趟子手，那就完了。我老头子虽则有一身本领，可是我被我的性情毁到底，我轻易找不到和我对脾气的人，你想像我这样，还会有发迹么？”
杜振江一听姜建业口风中分明是愿意传授自己这种绝技，他赶忙地跪倒叩头，求姜建业收他为徒弟，他愿意跟随他学功夫。可是姜建业立刻把面色一沉道：“我可是很高兴地和你说真情实话，你却用这种虚情假意地扫我的高兴，磕头有什么用？你做我的徒弟有什么用？你不是想学功夫么，你愿意学，我愿意教，咱们别论什么徒弟师父，我最讨厌那种称呼。何况你是否能练我教你所练的功夫，我任什么没看见，你就想做我的徒弟，没有那么现成的事。小伙子有志气，想成名立业，你得叫我看见点什么，在我面前还是和往日一样，我怎么教你，你怎么学。哪时我看着你不顺眼，咱们可立时算完。我若说出不教你，你敢再缠磨我多说一句话，石头球就要跟你的脑袋比一比谁结实了，你愿意学么？我老头子就是这么难惹。”杜振江道：“我不怕，你只要肯教，我就肯学。”姜建业道：“这倒爽快，就这么办了，每天照样地和我一样，一桶石块抓回来抓回去，你能练不能练，还用不着你操心，早晚我会告诉你。”
相关热词搜索：铁马庄
下一章：第四十八回 百草沟镖头惨败
上一章：第四十六回 师徒巧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