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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猿叟应援
2025-06-0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这裴冲叹息着说道:“俗语说的贫居闹市有钢钩,钩不住至亲骨肉,富住深山有木棒,打不断无义朋友。这种世态炎凉、人情如纸的年月,只有锦上添花,谁肯雪中送炭?恩兄你能够这么不同流俗,一心想成全我这落魄人,真叫我感激极了。我只好依你的主张,碰我的命运,我就随你到陈家沟子走一遭。”范星五道:“你既然答应我,咱们成了知己的朋友,从此就别作浮泛的客气了。你比我大几岁,还管我叫恩兄恩兄的,是什么道理?”这个裴冲忙答应着。这一夜长谈,两人遂结为异姓兄弟。范星五遂把这裴冲带到河南陈家沟子,心中还捏着一把汗,因为师父陈清平性情更是不好讲话,自己尚是一个未出艺的徒弟,这件事说与师父,尚不知他答应不答应。

  范星五遂在陈清平面前委婉陈词,细述经过。陈清平很爽快地,当时叫范星五把这裴冲带进来。这个裴冲一进门,陈清平竟是站起来,脸上带着惊诧的神色,把个范星五吓得心头腾腾直跳。可是陈清平容得裴冲行礼后,竟是伸手拉住裴冲的腕子,并且转过脸来叫裴冲面向外。这陈清平却仔细地问起裴冲家乡、住处、姓名、年岁,以及所练过的功夫,裴冲全一一地回答陈清平。陈清平回头向范星五道:“你这件事办得很好,难得你还真有眼力,只要他肯好好地在我门户中下苦功夫锻炼,不出十年,管叫他在我太极门中放一异彩。”范星五从来是诚实,听到师父夸奖,固然是欢喜,只是怀疑着,向陈清平问道:“老师,弟子眼力怎么好?我只知道他是一个有血性的少年,遭逢不幸,被迫得流落江湖,别的事我可实在不知道。师父,你还是指教弟子吧!”

  陈清平微微一笑道:“这少年,具有三奇。你看他二目的神光,比任何人全足,这就是先天禀赋过人。他手垂下去两臂长,还有一样非你们所知,他的骨骼坚强,这是我们练武的最难得的一种体格。所以我认定他只要有艰苦卓绝之心,定有极大的成就,你竟会看不出来么?”范星五道:“师父,我没有那么大本事。”陈清平却向裴冲道:“裴冲,我收录你了,好自为之,将来你要为我太极门昌大门户,才不枉我此番破格地收录。”这个裴冲立时叩头口称:“师父,弟子也不便说什么,只有往后叫老师看好了。”陈清平还是真不含糊,郑重其事,召集同门,举行了一次收徒大礼,本门中人全到,范星五真是无限的光荣。陈清平对这么个后来的徒弟。如此重视,本门中一般徒弟们难免就有嫉妒的。可是陈清平对于这个裴冲,绝没有什么偏爱之处,和别的徒弟一样传,一样教。一年之后,这裴冲,他的功夫竟是突飞猛进。这裴冲在这一年多的工夫,这才显露出他与众人不同之处。

  太极门这种武功,实是一种性命双修之术,只要能够悟透了拳术的真理,不止于能强身御侮,实能够却病延年,跟武林正宗始终掌着武术牛耳的少林派“神拳”“十八罗汉手”“易筋经”有异曲同工之妙。这个裴冲他虽不能举一反三,可是只要讲解到太极拳之理,他就能深深地了解。凡是遭逢不幸,屡经患难的人,这种人容易锻炼出来。裴冲虽则年岁不大,可是他甘苦备尝。他入陈清平的门下,更和别人不同,自己现在还得仗着范星五的帮助,在师门中按着平常的徒弟一般,可是个人何尝不抱愧。论这位太极名家陈清平的晚年,并不是完全指着教徒弟,要按遇到了裴冲这种好弟子,更指望着他昌大门户,知他是个无家无业、没有接济来源的人,不止于不能再要他什么,还需要供他一切。可是陈清平绝不把这种意思说出来,任凭范星五尽力地帮助他,这也正为是本门中一般弟子们,恐怕他们生出什么口舌是非来,影响了武功的造就。在裴冲本身,他虽也看得出来,师父是不得已,可是个人终有些觉得对不住范星五,不该这么带累他,个人越发地力图上进,暗地里下苦功夫,细心揣摩太极拳的真理。三年之后,他所知道的,也就是陈清平老师所知道的,这才把一般同门师兄弟们的轻视压下去,全认为这裴冲真是太极门中最有希望的人。并且就是比裴冲早练过三五年的师兄弟,也常常地向他领教起来。

  这裴冲在陈清平门下,出艺最晚。这位陈老师历来量才造就,绝不勉强。别的徒弟功夫练到了火候,他的本身聪明智慧,也全用尽了,能传授的功夫尽量地传授给他们,到了只剩自身去下功夫来锻炼的时候,那就是出艺之时。后来,一般弟子全离开师门,连范星五、秦邦彦等一般人全先后出艺。这位陈清平老师只不叫裴冲走,在最后,范星五离开师门时,这位陈老师竟把范星五替裴冲所交的费用完全仍然退还范星五,告诉他当初不得已的情形。裴冲对于师门恩厚,感激异常,可是饮水思源,自己能够得到太极门一身真功夫,这些年来更免得流落江湖走入歧途,完全是这个师弟范星五一手成全,所以对于范星五比同胞兄弟还亲近。不过年岁稍长,彼此反倒不能常常在一处了,范星五出艺之后,因为有老母在堂,不能再离开故乡。

  陈清平到了晚年,也不再叫裴冲离开自己身旁,本门中出了什么事,全叫裴冲出头担当。更准许裴冲开门户授徒,要他为乡里尽力,在河南一带,继承自己的志愿,保卫河南全境,绝不允许那强梁作恶之徒,杀害行旅,损害闾阎。这一来,裴冲算离不开河南了。那时,范星五回归山东故里之后,就在家乡里做些买卖,教两个徒弟,也为的侍奉母亲的天年。这个裴冲,只要有了工夫,有了机会,必到山东去看望师弟。这裴冲在太极门是一个后起之秀,年岁虽则不大,少白头,早早地头发就有许多白发,更兼两臂比常人长,在河南境内很剪除几个强梁的恶霸和那手黑心狠的匪徒,江湖中遂送了他个绰号,叫白猿叟。陈清平一身绝技,完全是倾囊而赠。这位老武师,尤其没有武林中那一种坏习气,秘术自珍,他自己所学愿意传与一般后人,所以他一生精力也完全放在功夫上。

  在他临去世时,已经躺到床上不能再坐起,在最后回光返照的一刹那间,尚把太极拳最难了解的“黏连黏随”“不丢不顶”,这是太极拳中最难的地方,按现在的说法,就是在行拳上没有具体的表现,只能体会运用之法。可是这位陈老师竟在临危的一刹那,躺在床上,依然地招呼着白猿叟裴冲,自己双掌比出两个式子来,从两个式子上解释这两句拳诀的奥妙,直到详细说完,这才咽了那口气。所以陈清平老师,在武林中是有功之人,太极门的拳术,竟能够遍布大江南北,这一派的拳术,一天比一天昌大起来,全仗着陈清平之力。裴冲得老师父这么重视,这么关心,自己在和一般同门把老师父丧礼完成之下,一般师兄弟们可就得立时散场。不过白猿叟裴冲仍然谨遵着师父的遗嘱,支持着太极门的门户。因为陈家沟子是太极拳发祥之地,裴冲始终在河南一带行道。后来范星五母亲已经去世,自己也就奔走四方,范星五的家业可算没有什么了,正赶上河南、山东一带水旱连年,民不聊生,所以范星五才来到关外,自己要在关东三省立一些事业。

  那时,山东、河南一带的黎民百姓逃奔关外的太多了,范星五惨淡经营,在铁马庄立起农村来,所收容的尽是从山东一带逃来的故乡兄弟们,所以,范星五在关外立住脚,和一般同门师兄弟们音信隔绝。好在年岁全老了,各有各的经营,各有各的事业,还算好,凡是太极门下,无论是把武功放下没放下的,全能守着师门的规诫,绝不会走入歧途,全是从正道上取进身之路。这次范星五在铁马庄突然地遇到这场变故,黑虎星屠金榜在观音山后山九曲龙蟠谷已经是树立起势力匪棍。所以范星五在乍一出事后,自己就恐怕力量不敌,在这种时候,就想起一般同门师友,只要请出三四位来,就可以把这个恶魔剪除,为地方上永除后患。所以在黑虎星屠金榜勾结龙门镇镇标安世勋仗着官家势力把铁马庄给挑了,范星五的侄儿范志勇赶紧地起身赶奔关里,到山东、河南一带,请同门师友尽力相助。那老武师秦邦彦和宋德辉先行赶到。这范志勇赶奔河南,一路上连访寻了范星五的几位同门,全没有遇上,他若是赶到陈家沟子,去请这位白猿叟裴冲,恐怕是徒劳往返,绝不会见到。范志勇才入河南境,竟是在双羊镇和裴冲巧遇,因为裴冲当初不断到山东去看望师弟范星五,跟范志勇也是熟人。范志勇细说叔父范星五出事情形,现在虽则有秦邦彦、宋德辉爷两个赶去救援,因为龙蟠谷的黑虎星屠金榜出身匪类,结交江湖,更有官家的势力,人少了恐怕不易对付他,所以赶奔河南来,请裴老师无论如何也得到。

  白猿叟裴冲对于范星五是一个情同骨肉的弟兄,何况自己有今日这种地步,也完全是他一手造成。弟兄们全离别开,各有各的事业,裴冲在平时就不能抽身到关外走一遭,好在心念中谁也不会把谁忘下。此时听到师弟有这种大难临头,焉能坐视不救?所以白猿叟裴冲把身边的事放下不管,连陈家沟子全没回,一直地赶奔关东。这白猿叟裴冲虽是太极门成名的人物,可是关外他是没来过一步,他一直地够奔兴安岭,一路上探问着路径。他赶到铁马庄,也正是范星五逃出镇标安世勋的手下,这全是同时的事。兴安岭的弟兄们,也全在赶奔观音山的后山龙蟠谷。这位白猿叟裴冲到了铁马庄时,乡公所驻守的官兵,那是安世勋所派的哨官,带着一哨人始终在镇压着铁马庄,就为的是叫范星五这点力量完全覆灭,他手下弟兄全星散了,不能再集合起来。可是他这一被龙江将军派员查办,押解进省,那位代理镇标的帮带崔友仁,他立时差派手下弁勇骑着快马,赶到铁马庄,把人撤下来。因为这种事他看着很重要,绝不敢丝毫放松,龙江将军这么赏识他,提拔他,自己眼看着就是实任的镇标。做武官的晋级加升,不是那么容易事,非得遇到了立了战功,才能够升一步,他这简直是平步登云,越着级地升官。并且范星五被释,他认为必然地要回铁马庄,那里有大营的军兵必起是非,就是不再闹出差错来,可是在龙门镇附近已有省城里派来的杨统领守在附近,稍得到一点信息,认为自己没有能力,办理不善。所以他刻不容缓,派出人去到铁马庄撤回一哨人。别说是范星五还没回铁马庄,就是真回去,崔友仁派的人也是先到。

  这位太极名家白猿叟裴冲,他因为一切事自己还知道不甚清楚,必须先问个明白,方好下手。并且也要知道知道师弟落在哪里,这还算龙门镇这位帮带办理得法,若是白猿叟裴冲到铁马庄时官兵没撤走,就是一场是非。这裴冲可不是怕事的人,他是什么祸全敢惹。他一入铁马庄,只见街上男男女女,交头接耳,纷纷议论,哪一个门口全站着一堆人,可是绝看不到一个年轻的壮丁,除了有年岁的就是妇女小孩。白猿叟裴冲这种古怪的相貌一走进庄来,就惹得人十分注意。因为本庄中暗地得了信,隐匿在兴安岭的弟兄们已经全预备着动手,今夜就是攻进龙蟠谷的时候,此时看到这么个奇形怪状的人,哪会不疑?可是好在裴冲只是一人走进庄中,手底下更是任什么没有,绝没带凶器。跟着有两位父老迎上前来,把裴冲挡住,向裴冲问:“入庄有什么事?这里不通着官道,客人若是走错了,还是赶紧退回去。”

  裴冲见说话的全是有年岁的人,遂拱手道:“在下正是奔这铁马庄来的,我是来看望这位范庄主。”这老者们道:“尊驾来得实在不巧,范庄主已然遭事,被押在萝北县尚没放出。”裴冲道:“这件事我还知道一半,实不相瞒,我是他同门师兄弟,我从河南赶来,正为的料理这件事。他家中不是还有人么?有劳老兄们把我带到他家中。”裴冲这一说岀来路,立刻有人引领,把裴冲领到范星五的家中。此时铁马庄所有的人,因为官兵突然撤去,兴安岭已经传来信息,今夜抄山,情形究竟如何,还没有把握,人心惶惶。范星五的这位夫人韩氏,也是听到老家人范福告诉乡公所的官兵已然撤走,这种情形看着很好,大约我们这场事有希望了。

  韩氏也正领着儿子范骥群,在门口和一般邻居父老们在猜议着这件事。白猿叟裴冲到来,范星五是在关外立的家,白猿叟裴冲对于这位弟妇还是初次见。可是彼此全知道得很清楚,范星五在关外落住脚,对于这位情同骨肉的师兄是常常提起,很是想念这个师兄,裴冲对于范星五在关外的情况也知道。此时由乡中父老一指引,韩氏是久慕大名,所以是这位师兄所生长的奇怪相貌,尤其是与众不同,韩氏知道这人是有极大的本领,丈夫同门中只有这么一个出类拔萃的人物,所以赶忙地把白猿叟裴冲请到里面上房去落座。

  此时的天色可不早了,裴冲向韩氏细问起来出事的情形,秦邦彦、宋德辉爷两个怎样下手,以及师弟被押在萝北县可有什么信息到来。韩氏此时一提起这件事,不禁泪流满面,向裴冲道:“想不到你师弟这么安分守己,真是从苦中一点一点地熬出来,在铁马庄才立起这点事业。突然遭到这种变故,叫人太痛心了。师兄你想,你师弟到关东,无亲无友,铁马庄一般弟兄们虽则全是乡里人,但是全是一般以血汗谋衣食的人物,风平浪静倒也没什么,这一出事,真是束手无策。还算是你师弟尚还能得众心,一般弟兄们遇到这种非常变故下,还不肯立时舍开他。不过大家只知道拿性命来保全铁马庄这点事业,终归叫人不放心。秦师兄虽则到来,那正是紧急的时候,带着宋德辉夜入铁马庄,避着官家的耳目,也没有说出确实的办法来。我一个女人,也不敢多事多口。这两天来虽得到兴安岭上传来的信息,可是,这龙蟠谷黑虎星屠金榜实是一个很难惹的人物,吉凶祸福,真不敢想了。裴师兄,你来得很好,我这两日来,也不知怎的,起坐不安,心惊肉跳。你师弟若有个三长两短,叫我们娘两个怎样活下去?这次事,又加上那镇守龙门镇的镇标使用起势力来,我们终归是一般平民百姓,有多大力量能抗了官府,能斗过他的势力?我看就是把这个屠金榜除了,你师弟恐怕也不易逃出来。师兄你来了很好,赶紧地探一探信息。可是乡公所这一队官兵突然撤去,这件事叫人稍微地心头松一下,可是究竟还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白猿叟裴冲听到韩氏所说的一番话,仍然得不到确实信息,心中好着急,可是当着韩氏面前,未便带出神色来。看到师弟这家中,一片凄凉景况,白猿叟裴冲愤恨异常,遂向韩氏说道:“弟妹,你不要过分担心,你这种情形是难免的,他被捕多日,弟妹你又不能出头,当然是心神不安,不必胡思乱想。秦师兄已然早到了,别的办不了,他总会保到星五的安全。弟妹,你只管放心,我裴冲此来,我没有什么可怕的,我也不是说自己本领大,就能够对付一切。星五师弟待我恩深义重,我裴冲能活到这个年纪,说真了,全是他一手之赐。他的事,就是我的事。弟妹,你我虽没见过面,你是知道我,我裴冲蒙师弟的搭救,陈老师的造就,我在武林中也享有一点微名。可是要知道我已经抱定了志愿,孤独一生,不再起室家之念,这是数十年来叫大家看得见的。我华阴县故乡,没有我的至亲骨肉,只有一般势利之徒,和一般不成材的当门家族。我学就了一身武功本领,可犯不上对付他们。弟妹想,我什么祸不敢惹,什么事不敢做?这般强徒贪官,若果然是始终不肯放手,我裴冲若不搅他个地覆天翻,我就枉生于天地之间了。这般恶魔不除,我绝不想再回关里了。天色不早,既然是有信息到来,兴安岭的弟兄们已在秦师兄领率下夜行龙蟠谷,他们是否真个这么去做,我要看看实在的情形。弟妹,你只好好地照顾骥群侄儿,我裴冲定要把我一身所有的力量完全用出来。在弟妹面前我不敢说大话,事情的成败虽不能十拿九稳,我要尽力而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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