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小盘龙岭现仇踪

2025-04-15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到了自己家门口，篱笆门仍然是虚掩着，二人蹑足轻步到了窗下，姑嫂二人此时还不想叫老人家知道私自到山庄前去探查。卞氏刚把木窗掀起，巧姑才要往里钻，屋门边竟自哼了一声，把姑嫂二人吓了一哆嗦，门一开，神弹子邓谦已经走出来，却低声说道：“你两人何必再费那个事？快快进来！”卞氏、巧姑知道私自出去已经被老人家觉察了，爷三个一同走进屋中。

　　邓谦把桌上的油灯拨得光焰略亮，卞氏、巧姑一看，老人家衣服穿得齐齐整整，卞氏觉得这么私自行动，虽则此去是为的复仇的事，究竟有些不当。脸上讪讪地刚要开口，神弹子邓谦向这姑嫂二人脸上看了看，说道：“不用说，我知道，你们这样做，按理说是应该，可是你们也太胆大了，这是什么地方？何况昨天已经发生事，他们已经动了疑心，这谢龙彪就让他真是当年的青面虎谢彪，也不是我们的对头人。他山庄现在这种情形，你们姑嫂二人可要估量着，倘若行动上稍一疏忽，落在他眼内，这一般穷凶极恶之徒，什么手段全敢使用。我们大仇未报，先又弄个杀身之祸，你们想，你们今夜的行动，危险不危险？但是我们这种血海深仇，不能不报，这个地方恐怕也不容我们久待下去。可惜你们本领太差，不是你们能对付的，千万要小心谨慎才好，往后无论想做什么，必须要告诉我一声。我们爷三个到了现在，苟延性命活下来，再若是冤冤枉枉死在这，我们这一家就全完了，岂不叫我们含恨九泉，你们想，是不是？”

　　卞氏道：“老人家说的极是，可是我们难道要坐以待毙？咱们住的这个地方，又是里山道口，往望天台谢家庄来的人全走不到这，我们若不冒着险夜晚探查他的动静，恐怕什么信息也不容易得到。”巧姑更把山边所听到的事情向邓谦说了一番，卞氏可就有些疑心。眼前的情形，公爹好像也到山庄前去了，可是神弹子邓谦听了巧姑的话，脸上立刻变颜变色地道：“你们果然没听错么？”卞氏一听这个话，公爹并没到山庄前去，还是在家中发现自己和妹妹私自出去，赶忙答道：“妹妹说的一点不错，那个谢庄主他是这样讲的，他送走的那个人所说的话，离着我们隐身处很近，听得清楚。”邓谦噗地一口，把桌上的灯吹灭，低声向这姑嫂二人道：“事情已经逼迫到我们眼前，他们所讲的话，于我们的事有重大的牵连。从今夜起，你们两个人要时时注意着外面的动静，可是此时我们一点声色不能露，白天更要照旧地操作，不要叫他们起了疑心。或者也就许是我们的冤家对头要到了，我活到如今，等待的就是他，可是你们不要把事情看得太容易了。这个恶魔，他当年雄踞通天岛，就以凶狠狡诈出名，何况他这些年来旧案未消，哪一时被官家捞了去，他就是剐罪，何况还有我这么个生死不明的邓谦，他也不会把心放下。望天台谢家庄这里他是否准来，靠不住，这些年来他的行踪始终没有人确实知道他落在哪里，官家明面上看着，时过境迁，这么些年没有人再提起。可是不论哪里，只要是在官应役，负捕盗拿贼职责的，没有不对他注意的，所以过去所听到他的信息，全是捕风捉影，迷离莫测，那么现在我们要小心谨慎，暗中留意侦察，何况谢彪他既然注意到我们爷三个，这里就免不掉有他手下党羽暗中来察看我们的动静。好在过去我们没有丝毫痕迹叫他动疑心，谅还能敷衍一时，山庄前没有我的话，不要再去了，我自有办法。”

　　说着话，神弹子邓谦站起，推开门张望了一下，仔细听了听四周，返身来向这姑嫂二人道：“天已经到了四更，你们趁这时好好地去睡，此时尽自讲话，有许多不便，天亮后我有事嘱咐你们。”

　　卞氏、巧姑也知道此时爷三个说话很是不利，万一谢龙彪那里派人前来，容易起疑心，姑嫂二人溜进里间，歇息一下。天刚亮，姑嫂二人全起来，到了外间，邓谦已经从小院中转了一周走进来，邓谦向卞氏、巧姑道：“回头照样地到地里去操作，我告诉你们，我现在虽则落成残废，但是我还不至于真像平时那样成了行将就木的人，因为我们所住的地方，不得不十分谨慎，所以山庄那里我轻易不去，因为我们所要找的是东方惠、辛蕾住的地方。这两个恶魔，山庄内绝没有他二人的踪迹，可是我夜间不断地到望天台东小盘龙谷口，看他这里出入来往的人。现在既然有了这点信息，我们越发地得探查个十拿九稳，再定下手之策，所以你们绝不宜再往山庄前去打草惊蛇，不过现在这个谷口，平时虽则没有人来往，现在也应该注意了。好在我们住的地方，紧靠着这个谷口边，倘若通天岛的一般匪党真个往望天台来，以他们那种狡诈的行为，这个西谷口也就许是他们入望天台之路。你姑嫂二人到了夜间，屋中留一个人，一个悄悄溜到谷口边，伏身在隐僻的地方，暗中监视着，倘若山庄那边有人前来察看我们的动静，伏守谷口的人，用小粒石砂打向屋顶，屋中留下的人，立刻用诈语，总要叫他知道我们爷三个已然入睡，这是极容易应付的，要紧的是，注意着从这谷口出入的人。当日在铁松坡动手的一般匪党全是东方惠手下的死党，这几个人不会离开他身边，虽则隔了这些年，你们大致也可以辨别出他们的形状来，我要到望天台的要路口小盘龙谷那里监视他们。”

　　卞氏忙说道：“爹爹，那一带的山道，我们是全走过的，山道上绝不能潜伏隐匿，必须在两边山壁上那么陡峭险峻的地方，老人家只身前去，不太危险么？”神弹子邓谦道：“若是这点险峻的山道全能难住了我，我还敢做复仇的妄想么？好在这几年来，虽则这么折磨我，我的身躯不如往昔，可是怀着这种死不瞑目的冤仇未报，我没有一时把这件事放下。明着你们虽看我日见衰颓，但是我自忖还能和老贼再做一拼，可是话告诉你们不要难过，野人熊东方惠真个到了望天台来，那也就是我跟他的死期到了，我们同归于尽。这次我绝不会白白把这条老命再送给他，只要我把这个恶魔除掉，我死也瞑目了。”卞氏和巧姑全咬着牙，流下泪来。

　　巧姑忙说道：“爹爹，无论如何，真个看到他的踪迹，你得叫我们姐两个跟你一块死，你跟他拼了，我们将来怎样活下去？情愿意随老爹爹同归于尽吧！”神弹子邓谦道：“你们姐两个先不要做这种打算，事情还不知怎样，我们先看看情形。我已经说过，事情是不可靠，这个野人熊东方惠狡猾异常，这次就许有人已经缀紧他不放手，他又像已往好几次，容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法子，从极严密中，散布出消息来，他要往望天台这里投奔，或者就许他已经离开关中。我们先暗中侦察确实了，我为了你们姑嫂二人，也许另想出复仇之法来。”

　　说到这，略一沉吟，向巧姑道：“巧儿，你平时总因为我说你是一个女孩子家，不能继承爹爹的志愿，你很不满意。现在已经到了时候，好孩子，真个地有心胸、有志气，不要跟老爹爹比，我这个年岁，没有什么可惜，何况是跟我势不两立的仇人做殊死之拼。好孩子，倘若老爹爹限于自己的力量，只能除掉东方惠一人，当年事你们记得清清楚楚，他手下那几个万恶的党羽，和那东方惠是一样的手黑心狠。你年岁尚轻，正应该活下去，你要凭你自己的力量，将来能够把这般匪党们杀他个干干净净，不止于为我全家复仇，为江湖上除了一群杀人恶魔。巧儿，你能立志那么去做，才是我邓谦的女儿呢！不过这是我的妄想，爹爹预先说句对不起你们的话，我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我实不愿意你们再活下去了，不过你们也要死个值得才好。”

　　巧姑立刻站起来，恨声说道：“爹爹，就这样吧，只要能够还容我活得下去，我一定活下去，我要咬着牙地和命运一拼。将来的事固然不能妄想，可是活在世上一天，我定要照爹爹所指的道路去走，直到山穷水尽，再不容我往前多走一步，我才算完。爹爹，这样可对么？”神弹子邓谦道：“好孩子，只凭你这个话，不管你事情做得到做不到，我邓谦就算没白在江湖上闯了一生。”邓谦跟着用那一只眼注定了卞氏不稍瞬，可是脸上那种惨痛的神色，简直是无法形容。

　　卞氏看到公爹这种神情，竟自苦笑一声道：“爹爹，你看我的意思我明白，儿媳叫爹爹放心，我是神弹子邓谦的儿媳，我是闯江湖卞志刚之女，宁死不辱，宁死不屈，我跟妹妹是一样的打算，无论到什么时候，爹爹，绝不叫你老人家替这个儿媳担心未来，你可以放心了么？”邓谦往那土炕上一坐，手捂着脸，不敢放声，可是痛哭起来。卞氏和巧姑也全哭了一阵，可是赶紧地劝着神弹子邓谦。

　　他这种痛心，自己是太难过了，太对不起这个好儿媳，完全是个人找出来这一场大祸，儿子送了命，儿媳妇跟随在自己身边，她对于父母两人那种骨肉关心之情，邓谦虽是不说出口，常常感激得落泪。人家嫁到自己邓氏门中，就没有叫人家享过什么福，可是布衣粗食，叫他们夫妇安生地过下去也好，自己虽则披了一张贼皮，可是个人的行为对得起自己的良心，绝不辱及他们，所作所为，虽为国法所不容，可是哪一件事全是为江湖上造福，唯独这次跟野人熊东方惠结仇，弄得家败人亡，把儿媳害到这般地步。自己是一个做公爹的，实在是问心有愧，尤其到现在对卞氏的表示，话不用说出口，彼此会意。神弹子邓谦知道这次倘若和野人熊东方惠真见了面，也就是自己尘寰永别的时候到了，个人不能放心的是他姑嫂二人，所以挤得卞氏说出这种话来。

　　邓谦到了这种时候，没有别的话安慰，自己是只有痛心惭愧。这姑嫂二人在一旁劝着，邓谦止住悲声向卞氏道：“我现在对你什么话也不便讲了，我邓谦至死愧对你。”卞氏拭着泪道：“公爹，事情你做得对得起天地，对得起良心，这是我一家人的命运，不是人力所能避免的。爹爹，不必难过，我们只有打定了主意拼下去就是了！”邓谦只有叹息。

　　天光已经大亮，这姑嫂二人照样地到地里操作一天，到了晚间，神弹子邓谦可是决意照着所定的计划去做了，邓谦去到小盘龙谷口潜伏侦察谢家庄出入人的动静。

　　卞氏和巧姑也照着邓谦的嘱咐，两人是分开班，一个伏身在谷口高坡上。这里正好是一个要路口，不过这里可是通着山里，顺着西岭一带往西、往南、往北，全有一二十里，或者三四十里的山道，更有的地方没有通行的道路。这里虽则守着眼前出口的山道，可是也不是通行的大道，平时就轻易见不到行人从这一带经过，大拨的商贩、客人更走不到这里。到了夜晚，更是断绝人迹，这姐两个商量好，倒着班，一个前半夜，一个后半夜，从谷口伏身那里，离着她们所住的两间草房跟篱笆圈起的这段小院没有多远，伏身在上面，全可以张望到了。可是这一晚上，任什么没有看到，既没有出入谷口的人，谢家庄那边也没有人到来。五更过后，天快亮的时候，这才退回来。

　　可是神弹子邓谦直到天已经大亮，他才从旁边篱笆墙这里跃进院来，姑嫂二人是不放心，可是看到邓谦来的道路，完全从西谷口边转过来，两人好生诧异。好在这时邻居们将将起来，谷口这边十分清静，邓谦进了屋，卞氏、巧姑也全跟进来，巧姑已经烧好了水，给老爹爹送上一碗热水来。邓谦却在沉吟不语，巧姑可是忍不住问道：“爹爹，你在小盘龙谷那边一夜的工夫，可看到什么？”邓谦摇摇头道：“没有什么，不要多问，我在想一件事，你们还是照样去操作，晚间我再告诉你们一点事，可是不要怀疑，没有什么。”这姑嫂二人认为老人家翻山越岭地过去不容易，虽则没有多远的道路，可是往小盘龙谷那边不从山道上走很费力，老人家一定是又累又着急。两个人不敢多问，赶紧地烧了饭，爷三个吃过饭，卞氏和巧姑仍然到地里去操作。

　　这一天，姑嫂二人因为守着家近，不时地替换着回来。可是神弹子邓谦这一天，心神好生不安，看那情形是又焦躁又愤怒，这一天他绝没往院子外面去，自己是只有在屋中来回地走，也没有什么话说。这一来，姑嫂二人十分担心，因为现在不敢叫谢庄主那边的人看出可疑来。卞氏、巧姑也是心慌意乱，在地里是干不下去，可是仍然耗到黄昏左右，这才回到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