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劫后余生的残废叟
2025-04-15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这个庄主谢龙彪,不由得哈哈一阵狂笑,哗啦地把手中的扇子一拢,向这个郎中一指道:“活神仙,你站住,还想往哪儿走?难道没长眼睛,前面已经没有通行的道路。活神仙,你是病找人,还是人找病?”这个郎中被这谢龙彪这一喝喊,立刻停住脚步,他好像两眼不大得力,抬头看了看谢龙彪,他却赔着笑脸,躬着身,向谢龙彪道:“这位大爷,这个地方,我是头一次路过这里,我不知道前面没有道路了,这个地方人家不少,人吃五谷杂粮,谁也免不了灾病。我自幼学了些医道,更是苦人出身,知道穷人的甘苦,所以我发下心愿,用我这点本领,来为这种贫穷人解除苦恼。我是专走荒村野镇,离着城市远的村庄,有的请不起医生、买不起药的,我情愿意连治病带送药,我可是没背着锅出来,病家只要粗茶淡饭地叫我不饿着肚子就成了,你一定是庄主爷,你这山庄若是有什么生病的人,只管告诉我,我情愿白效劳。”

  谢龙彪道:“老先生,你真是大慈大悲的大善人,你这份好心,真是难得,不过我知道,干你们这行的,总是话说得比本领大,你那布招子上所写的,你全能治得了么?老先生,你有起死回生之力,我怎么看你面黄肌瘦,好像带着干痨病。自己的病全治不好,你还能给人治病么?”这个郎中却把面色一整,正色说道:“庄主,你不要说笑话,我没有病,我不过是饥寒劳碌,整年地奔走江湖,我哪会不这么憔悴?我这个郎中从来不会夸口,我倒还能治些别人治不了的病。”

  这个谢龙彪哈哈一笑道:“打着灯笼找,全找不到,会遇上了,这是老邓的福气来了。老瞎子,你过来!”乔金富也在招呼:“老瞎子快来,庄主招呼你了!”邓云龙已经蹲在旁边的山坡上,他连头全不敢抬,此时听到招呼他,赶紧地答应着站起来,往这边走过来,离着庄主还有好几尺远,就停身站住。谢龙彪向那郎中说道:“老先生,你的买卖来了。你看见了,这是我这小庄最苦的人,这把子年岁,还把眼瞎了一只,你能够把他的眼治好了,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我绝无反悔。”谢龙彪这个话出口,旁边围着的一群手下美丁,哄然大笑,知道庄主这是寻他的开心。

  可是这个郎中,他绝不理会,反倒郑重其事地转身来面向着这个老头子邓云龙,邓云龙也知道谢龙彪是拿他开心,他自己心中难过,不敢形于色,仍然低着头。这个郎中却走近了两步,向邓云龙道:“老哥,你真可怜!你抬起头来,我看看。”此时,一般壮汉们七言八语。邓云龙不敢不抬头,抬起头来,睁着一只眼,只看着这个郎中。

  这个郎中哼了一声道:“老哥,对不起,我没有这么大本领治你的病。”庄主一旁冷笑一声道:“老先生,你这叫什么话!你不能治谁能治?你还治什么病,你会治的,我还会治呢!吃多了,喝巴豆霜,肚子疼喝姜水,庄稼地里老婆子们全会,你这个活神仙,也就是这两下子吧!”这个郎中也微微一笑道:“庄主爷,你别这么看不起我们卖野药治病的,金字招牌的大药店,用的药也是野地里长出来的。这个老哥,他这只瞎眼,你去问他,我们做郎中的,只能治因病失明,药用到了有重见天日之力,他这个眼你问问他是怎么瞎的,他要是害病瞎的,我情愿把我的眼剜下一个给他补上。”

  谢龙彪他真个地扭头来向这个老瞎子问道:“你那只眼究竟是怎么瞎的?说实话,我们谢家庄的老乡们却不准别人用油嘴滑舌来骗我们。”邓云龙此时好像十分窘,结结巴巴地答不出来。这个谢庄主却有些发怒了,他往前凑了一步,向邓云龙呵斥道:“该死的东西,怎么连话也不会说了?不识抬举,这费着你什么了?”邓云龙吓得往后倒退着,忙说道:“庄主别生气,老先生说的倒是不错,我情实不是害病瞎了的,我是做生意时遇上路劫,这只眼,连几个手指头,全是被那万恶的匪人毁的,他说得对。”

  谢龙彪也不知哪里来的怒火,厉声呵斥道:“没有那么些废话,滚开!”可是跟着一转身,双手一背,两眼注定了这个郎中,跟着往前又凑了一步,突然一伸手,把这个郎中的胸前衣服抓住,厉声呵斥道:“你这东西,究竟是干什么的?跑到望天台这里卖乖,你是跑江湖跑江湖,大约你这个江湖还有个别另样的地方。瞎了你的狗眼,想在这里找些油水走,你是活腻了。”这个郎中被他一抓,布招子跟虎撑全撒了手,不住地怪叫着,双手把谢龙彪的拳头抱住道:“庄主爷,你怎么跟我一个治病的郎中发脾气?我没惹着你,难道一个卖药治病的,你会误认不是好人么?庄主爷,我可禁不住你这么抓,你饶了我吧。”

  这时,谢龙彪却往后一送,这个郎中,在怪叫声中,扑通一下,倒坐在地上,口中不住哎哟着,往起挣扎,不住地喊着:“庄主爷,你这可是欺负人,我也没拿了你这一个钱走,你何必欺负一个穷郎中?”可是谢龙彪一扭头,向身旁的乔金富呵斥道:“老乔,这个东西不是好人,洗洗他。”立刻,乔金富跟管山地的崔三秀,还有两个年轻的小伙子,好像巴结差事似的,一齐动手,把药箱子也给翻了个,郎中的身上从上摸到下,可是任什么没有。郎中已经挣扎站起,虽然这么无理地对待他,他好像知道这个地方不讲理,又是哀求,又是抱怨地在辩别着。

  还是那个乔金富,他却在谢庄主面前低低地说了两句,不过谢龙彪仍然是不肯放松,走向这个郎中面前,厉声呵斥着道:“瞎了眼的东西,你趁早说实话,你是哪个山头上打发下来的?你一定是踩盘子的,想拾掇谢大太爷的这个山庄,该死的东西,你也不睁开眼瞧瞧,仔细打听打听,谢大太爷什么阵势没见过?告诉你,望天台这个地方,就是庄主爷的天下,我就是坐地王,不说实话,我要你的命!你们在哪里安窑?什么人掌山头?不痛快说,这望天台就是望乡台,叫你们整个地来,拆零碎了回去。”说着话,把那把扇子一扬,吓得这个郎中怪叫着往后倒退,不住地哀告道:“庄主爷,你太多疑了,我情实是一个卖药治病的郎中,你说的那些话,我久在外边跑,也懂得,你看我这个样子,像干那个的么?庄主爷,你叫我走吧!”

  可是,谢龙彪冷笑一声道:“你想走,我还是把你送到老家去吧!”说到这,一扭头,就招呼乔金富、崔三秀,喝令把这个郎中捆上,带回庄去。可是山庄门前有一个庄汉飞跑过来,向庄主谢龙彪道:“庄主爷,大奶奶来了。”谢龙彪说道:“她出来干什么?”可是这时,谢龙彪的女人小青蛇谢春梅已经从庄门前紧走过来。

  这个谢春梅一到近前,一般壮汉们全往旁躲开,站得远远的,先前壮汉们在说着笑着,此时,一个个再没有说话的,全是很规矩地不敢开口。谢龙彪也是赶紧往小青蛇谢春梅面前凑了一步道:“大奶奶,居然有人要来欺负我们这种安善良民,这个东西用卖野药做幌子,想在这里踩盘子下手,你说还留得他么?这个地方要容这种东西随便地来惦记着我们,望天台这里我们就不能住下去了。”

  小青蛇扑哧一笑道:“你说的就是这个东西么?你瞧那一堆,那一块,别叫他恶心人了,他也配?难为你有这么些闲工夫和他弄这些无谓的是非,你不怕他一身穷气染上你么?干什么你还要把他留在这?咱们是安分守己种庄稼的人,这种小人惹不得,别落了个强梁霸道之名。老乔,你还不打发他走,等什么?”谢龙彪则十分不愿意,可是他惹不起小青蛇谢春梅,竟自扭着头向郎中呵斥道:“便宜了你这个东西,望天台谢家庄这个地方,你只要敢再来,我敲折了你两条狗腿,给我滚!”

  这个郎中哭丧着脸,垂头丧气地把药箱收拾起,布招子和虎撑全捡起,口中尚在自言自语地道:“我这运败时衰的人,什么事全许遇上,我真是该死。”一边说着,一边走着。崔三秀望着他背影骂道:“你这穷酸讨饭花子,趁早闭上你那狗嘴,你敢再胡言乱语,我们的拳头可要对不起你了,滚!”乔金富也跟着一迭连声地喝骂着,这个郎中顺着山坡紧走下去。

  小青蛇谢春梅却拉住了谢龙彪的手,一语不发,紧走回庄院。一般壮汉们,也全跟着走进庄门。

  可是小青蛇谢春梅立刻向崔三秀厉声吩咐道:“三秀,赶紧去,缀着他,不要露了相。住在这种地方,可保不定有人要算计我们,总要看他落脚之地,才许你回来,误了事可提防着你两条腿。”崔三秀口中连连答应着,他走出庄门,一直地贴着庄门旁的大墙往西转过去,他不走前面的山坡,绕着旁边一排一排的房子,如飞追了下去,不提这崔三秀暗中去察看卖药郎中是何路道。

  再说这个老头子邓云龙,他带着满怀愤恨,回转自己的家中。这里谢龙彪对那郎中发威侦问,邓云龙连看全不敢看了,一直地够奔东边的内山口边,儿媳卞氏跟女儿巧姑全在山坡那边向这边张望着。老头子去交粮,姑嫂二人是提心吊胆,恐怕老头子再受了辱,挨了打,此时见邓云龙回来,神色很难看,巧姑头一个跑过来,拉住老爹爹的手道:“爹爹,你把粮全交了,难道还受了委屈么?”邓云龙摇了摇头道:“没有什么,好在我现在就像麻木不仁,任凭他们蛮横,口头上的刻薄,我全不理会了,走,到家里再说。”卞氏也看出公爹一定是受了委屈,巧姑扶着老爹爹,回转自己家中。

  这里是两间草房,外面还围着一段荆条的篱笆,进了门,卞氏把篱笆门关好。邓云龙回到屋中,坐在炕上,唉声叹气,卞氏把晚饭已经早做好了,爷三个本来全过着这种凄凉岁月,但是姑嫂二人全因为老人家这些年来所经所受,他的心全碎了,现在又过着这种穷苦的日子。姑嫂二人是变着法子在老人家面前开解着,劝导着,卞氏此时殷勤问候,巧姑虽则是个姑娘,她在老爹爹面前依然像个小孩子一般,两人温言劝解,老头子才好歹地把晚饭吃过。

  巧姑见爹爹怒气已消,不像回来那样愁闷,这才问:“究竟交粮又有了什么麻烦?他们难道还忍心打老人家么?”邓云龙遂把在山庄交粮,从来的一种手段告诉了女儿和儿媳,可是自己跟着说:“这种事我倒不搁在心上,他们不是已经成了牢不可破的陋规,反正是我们认头吃苦,认头吃亏就是了,只是这个卖野药的郎中十分可疑,庄主已经动了疑心,大约他不易走开。”

  卞氏一旁忙问道:“爹爹,你难道认得他么?”邓云龙道:“我没见过这个人,并且一点影子也没有,他是有可疑的情形。这种地方,就轻易没见过这一路人,不过到现在,我也不敢说定了准是怎样,他倒是好像个走江湖吃生意的,可是他两眼的神光上,很容易露破绽。老谢那个家伙,出身不明,尤其是近来,完全露出匪性,恐怕要出什么是非,唉,管他去呢,任凭他出天大的事,与我们有什么相干?我已经如同待死之囚,我现在一切的希望全完了,任凭一个天大的人物,落到我们这种境地,还有什么办法?我老头子可怜,真要是叫我就这么冤冤枉枉地死在望天台,连接续后代的全没有,还叫我说什么呢?”

  巧姑一听爹爹这个话,竟自流下泪来,悲声说道:“爹爹,你叫是这么说,怎么就看成女儿不能接后代?你任什么不肯教我?我就是有心胸,又该怎样?爹爹,你为什么咬定了牙不肯教我一点本领?总怨我不是男孩子,我倘若学到一身本领,我何致于叫爹爹在这里死受下去?”这时,邓云龙咳了一声道:“傻孩子,爹爹绝不糊涂,你看看,我若不是因为自幼习武,练了这么一身功夫,我的眼也不会瞎,手指也不会掉,这不是练武的结果么?”

  巧姑撅着嘴道:“爹爹,你究竟当初是为了什么事,这群强盗跟你有什么仇,他们这样下毒手,非把我全家杀个鸡犬不留才甘心?怎么爹爹你就是不肯告诉我!嫂嫂分明是也知道,我怎样问她,她也不肯说,爹爹,我年岁不小了,你可以告诉我,叫我也明白明白。”邓云龙此时似乎十分痛心,把巧姑推了一下道:“好孩子,爹爹不是嘱咐过你,不许你问过去的事,不是你应该知道的,何必多问?告诉了你一点用没有,徒惹伤心,多找麻烦。天色不早了,收拾收拾还是跟嫂嫂睡去吧。”巧姑见爹爹似乎有难言之隐,她不敢再问了,遂把爹爹这里收拾好了。他们这两间草房是里外两间,邓云龙就在外间一铺土炕上,巧姑跟卞氏嫂嫂睡在里间,这是一个天热的时候,好在很快地收拾好了。这种穷苦的人家,什么事全不敢浪费,一盏菜油灯还不敢尽自燃着,从外屋把油灯端进来,把炕也收拾好了,油灯熄灭,姑嫂二人也全是和衣而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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