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亡命他乡
2025-04-15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这裴毅更愤恨不平地说道:“卢老大人被屈含冤弄了个家破人亡,我裴毅还有手下几个得力的人,在这一带已经差不多一年的工夫,设尽了方法,访查野人熊东方惠、抄水燕子辛蕾的下落,已经有人得到他的信息,知道他确实没离开西南一带,大约这些年他钱财耗费得也没有什么了。有人说他要重整旧业,仍然在川、黔一带要安窑立舵,可是这种传言靠不住,他得了那么多钱,坐着吃,这一辈子也吃不完,恐怕他早已做了富家翁,埋名隐姓,不定隐匿在什么地方。我认定了他绝不会重拾旧业,可是我把四川和贵州两省全走遍了,找不到他确实下落,忽然在三个月头里,得到眼线的报告,说是发现太白山这一带有野人熊东方惠旧日的手下弟兄,不断地在这条路上出现。我来到这里,已经两个多月的工夫,始终找不到野人熊东方惠的踪迹,可是现在望天台谢家庄这个谢龙彪,实有重大嫌疑,他这个名字大约也是假的,他颇似那当年盘踞川边的积匪坐山王谢彪。他有个女人是飞贼出身,名叫黑妖狐叶红英,身上背着多少条人命,这个女贼连苗疆全到过,现在望天台的农民所说的这个小青蛇谢春梅,更和那黑妖狐叶红英相似。听说当年这女贼更和东方惠首尾不清,这是她已经洗手隐匿在这里,可是这个谢龙彪他很有窝盗收赃的重大嫌疑,附近各州县虽则没有什么案子能和他牵连上,他这里出入的人,已经有人暗中跟缀,多半是在川边一带的绿林中人物。不过我已经说过,我原本是久在北方,不要说在这边疆一带,连江南我全轻易没到过,我对于这一带绿林中人物太生疏,尤其是这个望天台,虽则现在好几百户人家,可是和附近数十里内的村庄镇甸没有来往,更怕打草惊蛇。明是认定了这踩访的旧案所缉捕的人物必有牵连,可是我们始终不敢暗入山庄,采查他这里的举动,因为我们最重要的是要缉捕野人熊东方惠和抄水燕子辛蕾,对于这个谢龙彪虽则明知道他是个绿林人物。我们倘若在这一带稍露马脚,极容易误事,所以我宁可那么冒着险地明往他山庄前来引逗。可是这个东西真个狡诈,我自认我形迹上没有什么露空的地方,可是偏偏地冤家路窄,正赶上他在庄前,我几乎被他识破了来路落在他手中,事后脱身也真个不容易。现在我在望天台这里已经和他们朝了相,明着我绝不能再来,可是我很疑心,这个谢家庄很容易隐匿着我所要的人。老朋友,你在山庄前和我见面时,我已经看出你也是江湖中朋友,我更采听到许多的事,好像和你全有些牵连吻合。你的年岁、你所受的伤、落的残废,跟我们四处踩访得到的,野人熊东方惠匪帮出事前后的情形,对照起来,所以我认定了你就是当年的神弹子邓谦,你不承认,我也不能勉强。大丈夫做事是光明磊落,你既在这一带已经住了好久,我就是要知道这谢龙彪他这山庄内究竟还有什么人,现在我就深信你们是我所猜测的人。你可曾看到一个年岁在六旬左右,他是连鬓络腮的胡须,就是把胡须全剃净了,也看得出来,尤其是这个人两道眉毛,又黑又重,他的手下那个死党抄水燕子辛蕾,是一双三角眼,年岁在四旬以下。老朋友,你帮我的忙,可见过这两个人么?”

  邓云龙听得这个裴毅这番话,他脸上的神色一些不动,摇了摇头道:“朋友,你完全是误会了,对不起,我实帮不了你什么忙,我所知道的,比你知道的并不多,我们一家是逃难到这里,我过去不错也练过武,会些功夫,只为会功夫,才把我自己毁了。我们是往成都做买卖,遇到了贼船,被劫时,我不认头,动手和匪人拼命,这一来算是毁了我,我儿子也死在匪徒手内,被杀后,挑入江中,我的手,被砍断四指,眼被扎瞎。当时他们认定了我已然被他们剁在江边,我们是一家人全在船上,在我们爷两个动手时,儿媳和我这个女孩子,算是逃上岸去。我被剁在江边,正赶上有巡船到来,他们才没把我再扔到江里,他们船只逃走,可怜我偏偏地会不死,可是受了那么重的伤,人也成了残废,报官请求捕盗追赃,那不过是白费事,谁来管这些个?可怜我们把家里一点产业全变卖净了,出来做买卖,弄了家产净绝,连行李衣服全没有,投亲找朋友,谁救得了?在成都整整两三个月的工夫,才把伤治好,眼也瞎了,手也废了,再想回家乡全不成了。爷三个就算要了饭,流落到这个地方,在这里种几亩田地,挨着骂,受着欺侮,总比讨饭稍强一点。朋友,我们还敢惹谁?不错,姓谢的绝不是好人,他不是好人,与我们有什么相干?我们再把他得罪了,爷三个全得死在野地里,朋友,你别叫我这可怜人为难了。你所说的人,我绝没看见过,一两个月,我也不准到山庄去一次,那也不是我们常去的地方,对不起,我们什么事也不知道,我不敢多留你,你还是赶紧走吧!看你这情形,又有本领,又有势力,早晚那两个万恶的东西,还会逃得出你手去么?”

  这个裴毅听到邓云龙一力地往外推,遂冷笑一声道:“这倒真难为你了,今夜的事算我姓裴的完全看走了眼,不过,话我是这么说,好在我跟着就要离开此处,也不至于给朋友你惹出什么是非来,我裴毅真名实姓和我的来路,绝没有一点虚假。完全告诉你,我此番大着胆子伸手要办这件事,我敢说句狂言,并且你也不会相信的话,我裴毅一不为升官,二不为发财,不过跟这位镇守使卢绍堂我们是另有一种渊源,我必须为他效力,可是效力也有个分寸。朋友,你这么大年岁了,野人熊东方惠、抄水燕子辛蕾当年是出了名难惹的人物,现在川、黔一带的江湖道中人,提起他们的名字来,还要畏惧三分,这两个人的扎手也就可想而知了,可是我们不管是为谁卖命,也得卖出个道理来。野人熊东方惠、抄水燕子辛蕾,当初他率领一般党羽横行江湖,他所下手的,要全是富商巨贾、殷实的财主,固然是国法也难容他,可是还可以说情有可原,他们已经走在了这条路,拔不出腿来了。但是他在嘉陵江盘蛇渡率众劫掠卢在堂所押运的这笔赈款,这笔款完全是为的救灾荒,多少家眼看着全死在灾荒下的人,等着这笔赈款去救他们,他把这笔赈款劫走了十几万,就等于十几万人的命完全送在他手中。这种事情万恶,为江湖上稍有人心的所不容,所以姓裴的我下了决心,非把这两个恶魔缉捕归案,叫他们身受国法的凌治。这种人再留他们逍遥法外,世上就没有公道是非了,所以我明知道伸手办这件案,弄不成自己就得先弄个死无葬身之地,跟随我身边的人,也得做了刀头的鬼,可是我破出死去,也要和这两个恶魔拼一下子。老朋友,话就说到这,你住在这里,露不出一点形迹来,你能助我姓裴的探查谢家庄的动静和出入的人,可是你怕事,怕被连累,对于这些事,不敢过问,姓裴的没有力量来强着你去做。今夜是万分对不起,咱们是后会有期。”说着话,向邓云龙一拱手,更向卞氏巧姑也拱拱手道:“大嫂、姑娘,叫你们担惊害怕,太对不起了。”卞氏和巧姑也不敢再答话了,只有各自把头低下。

  邓云龙把身躯往旁闪了闪,淡然地说道:“你的话,我全听明白了,你得原谅我们爷三个的境遇,我此后留心就是了,不留你再坐了。”这裴毅只冷笑着点点头,他走到门口,轻轻把风门推开一些,先向外张望了一下,低声说了“再见”二字,身躯一闪,已经到了外面,风门轻轻给掩闭上,卞氏跟着往门边跑,是要看看这个人从哪里走。邓云龙却一伸手把门口挡住,卞氏只好退回来,邓云龙只站在门边不动,这姑嫂二人也全默默无言地怔在那。

  邓云龙停了好一会儿,这才轻轻把风门推开,走出屋去,他在小院中转了一周,仍然回来,到了屋中,往堂屋内土炕上一倒,不禁哀声道:“天啊,我邓云龙还有报仇雪恨之日么?可苦死我了!”他虽则没放声,可是咯吱咯吱牙咬得直响,眼泪顺着眼角流下去。卞氏也不住地拭着泪,可是赶紧把屋门关好,凑到炕边,向邓云龙道:“爹爹,你何必再难过?这个姓裴的究竟是不是像他所说的,老人家要打算一下才好。”

  邓云龙霍然坐起,向卞氏道:“我们到了这种地步,还怕什么?任凭他是怀着什么心意,又能把我怎样?但是,万一真个地如他所言,杀人不眨眼的禽兽们来到望天台,我们到现在还有打野兽的力量么?早晚爷三个还是被兽吃了,这叫我老头子死不闭目,可恨死我了,怎的竟落到这般结果?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会这样报应我!你们睡去吧,不必提这些事,徒惹伤心,有什么用呢?”

  巧姑此时可不肯就这么走开了,按住了邓云龙的手,哀声说道:“爹爹,你得告诉我。你方才跟那个姓裴的所说的话,我全听明白了,爹爹,咱们是亲父女,我们一家遭到这样大祸,娘和哥哥全是身遭惨死,我们被害得到这般地步,怎么爹爹反倒一字不肯提?难道我们全是犯了罪,应该被人处置么?爹爹,你告诉我吧,我无论如何也得知道,分明我们全家遭祸,全是在我们家乡,你反倒对人说在嘉陵江是遇到贼船。爹爹,你的名字本是邓谦,自从出事后,你始终不准再提你叫邓谦,在那个姓裴的面前,也不敢承认。爹爹,你就告诉我吧,我认为嫂嫂也知道这些事,她也不肯告诉我,爹爹也不肯告诉我,难道我不是你的亲女儿么?”巧姑说着这个话,竟自痛哭起来,她更想起自己的母亲、同胞的哥哥和这几年惨痛的遭遇。

  邓云龙此时也是十分伤心,尚是不肯开口,卞氏在一旁拭着泪,却也走到炕边向邓云龙道:“爹爹,你的事无须再隐瞒,妹妹已经长大了,一切事也知道轻重,可以告诉她了,免得叫妹妹这么痛心。”邓云龙听到儿媳的话,点点头,这才向巧姑说道:“苦命的孩子,不要哭,我过去的一切事,我自问没有什么亏心、不可告人,只为我所行所为以及遭遇,说出口来,于我们的事丝毫无益。过去你年岁小,倘若你口头不慎,我们还容易遭到杀身之祸,但是事情的前因后果,我仔细思索起来,总觉得我的道路走差,所谓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可是最后,我全家遭祸,完全是有天良,有人心招出来的,可是我竟落到这么结果,还不容易得到人的原谅,遭遇这么惨,不敢向人说真情实话,世上还有好人走的道路么?”说到这,更向儿媳卞氏说道:“我的事连你还有不清楚的地方,我也知道尘世上恐怕没有我邓谦多少留恋的时光,我索性全告诉你们,你坐下。”卞氏也坐在巧姑的身旁。这个邓云龙才把他一身遭遇,以及一场惨祸遭祸的缘由,滔滔不断全说与这姑嫂二人。

  原来,邓云龙他住家在四川省嘉陵江畔苍溪县的边上,铁松坡一个小小山村,这个地方没有多少人家,是沿着山边上有几十户,住在这里的,多半是种山地和养果木园子,反正家家户户全能够温饱。这个地方如同世外桃源,邓云龙的一家人也就卜居在这里,他家中人口不多,他的女人宋氏倒是当地的人,邓云龙原籍可不是这里,他原本是山东青州府的人,从年轻时就来到四川一带,在这里落了户。这邓云龙出身来历全也不详细,不过他在这里住得很久了,在铁松坡这里立了家,也买了二十多亩田地,儿子也能顶立起门户来,并且也娶了妻室,就是这个卞氏。邓云龙他本人是个练武的出身,他虽则在这里安了家,也住了好多年,可是他本人轻易不在家中,附近的邻居们也全知道他是一个练武的老武师,他在外面铺场子教徒弟。据他说是在四川省的边上跟贵州交界的地方,芙蓉江畔三界山下立着场子,在那里教徒弟,不过这种地方谁也没去过,他至少要半年才回来一次,在家里住些日子,依然是回转三界山。他的儿子邓小山是一个很老练的少年,在十几岁上,邓云龙也曾教过儿子几年武功,可是邓云龙绝不肯往深处造就邓小山,不过教他些粗浅的功夫。邓小山知道爹爹有很好的一身武术,尤其是打得一手好弹弓,他的连珠弹可以说是百发百中,但是邓小山愿意学,爹爹是偏偏不教他练,明告诉邓小山,你不用痴心妄想,叫你从武术上练成了名,没有用。我教你练习粗浅的功夫,不过为的叫你操练个健壮的身体,好好地守着这点田地,安分守己做一个庄稼人,我是后悔来不及了,已经走在这条路上,再退回来已晚。邓小山对于父亲这个话,就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自己想着,爹爹既有一身本领,并且在外面铺场子教徒弟,自己的儿子反不肯教,这是什么道理?可是邓小山不敢过甚地追问,并且邓云龙这还是难得的机会,在铁松坡家中待了一二年不常出去,后来竟又像先前一样,常年地不在家了。

  邓小山娶妻卞氏,倒是一个干过镖行退隐多年的老镖师卞志刚的女儿,卞氏在家中跟老爹爹也练过一些粗浅的功夫,不过在卞氏没出嫁,老镖师卞志刚已去世,赶到出嫁之后,这夫妇二人倒是一样了。两人的爹爹全是有本领的人,可是他两人所学的、所会的差不多,全是没有多深的造就,邓小山因为爹爹不再教他练下去,这夫妇二人全是很爱好武功,一个在田地里,跟着长工们操作,一个在家中料理家务,两人有了闲工夫,在后面小院里自己操练。邓小山的母亲宋氏年岁已经大了,可是这个女儿巧姑很小,所以家中事全仗着这个儿媳,卞氏把这个家整理得井井有条,家中人口又不多,有这点田地,一家人足够温饱的,像这样安安静静地过下去不也很好么?可是好景不长,哪知道无形中竟潜伏着一场大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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