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家破人亡困顿江湖
2025-04-15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神弹子邓谦从石坡上面一滚下来，卞氏很快地把巧姑往偏着西边一片草棵子内一推，低声说：“妹妹，你千万可别动。”巧姑倒在草内，邓谦提刀自戕，卞氏已经判明正是公爹，她才赶紧地把邓谦的腕子抓住，自己更破出死命去，引诱野人熊东方惠等奔东边水坡边断崖头。有的时候，好像俗语说的，人不该死，五行有救，若没有东边那片浅滩上偷庄稼的一只破船，恐怕也不容易就叫邓谦等逃了活命。野人熊东方惠等当时全跳下水去，虽则追赶上那只船，船上的几个人做了替死鬼，东方惠可仍然认为邓谦是从这只船逃走的。他们竟顺着水滩一带追赶了去，这就是卞氏智救邓谦父女的情形。
述说经过之后，邓谦此时真是万箭穿心，自己若不肯苟延性命，暂时活下去，可怜的儿媳和巧姑，叫她们投奔哪里？谁来照顾她们？个人活下去真有些愧对这姑嫂二人，自己处置不当，害了一家人，本身的事实不愿出口。眼前的情形，尤其是困难，野人熊东方惠此番下手这么毒辣，他们是不是就肯离开铁松坡。现在想逃开这里，依然是很危险。
邓谦此时自身已成了残废，个人在尘世上没有什么留恋，只可怜她姑嫂二人，好容易逃开匪人毒手之下，自己无论如何也得保全她们才是。个人此时伤处疼得厉害，愤怒惭愧，咬定了牙，再也不呻吟怀声。稍沉了沉，向卞氏道：“你想法子拿一件衣服，找山沟边把它浸湿了，赶紧拿来，我喉咙里全要裂了。”卞氏此时也叫无法，明知道公爹在重伤之下，冷水是喝不得，可是连自己也是一样，嘴唇全焦了。敢情在拼命挣扎之下，血沸腾起来，渴是一时搪不过去。
告诉巧姑扶着爹爹，不要叫他躺下。卞氏提了一件旧衣服，好在这一带找水是容易，很快地把这件衣服全浸湿，自己也喝了几口，赶回来，小声招呼着道：“爹爹，你不要尽自多饮这种冷水，无论如何，你得照顾我们这两个可怜人。”神弹子邓谦悲声地答应着，卞氏把这湿衣服一点一点地拧着，往公爹的口中滴，邓谦得到了水的滋润，头脑略微清爽一些，向卞氏、巧姑道：“你们仔细听听，附近还有匪党的踪迹没有？这个地方我们绝不能停留下去了，不过走恐怕不大容易，可是今夜的情形看来，这群恶魔们似乎对我家中人知道得不清楚，他们更不知道有巧儿这个丫头，这样，我们现在有一线生机，不过也只是拼着看。”
这神弹子邓谦更伸左手把巧姑拉住，悲声说道：“可怜的孩子，爹害了你，你也是十几岁的孩子，我跟你说，你也明白，有爹和你嫂嫂活着，你能活下去，没有我们爷两个，谁来收留你？好孩子，放大了胆，你在天亮之前，自己回铁松坡下。好在这一带的人你会认得，你小心一些，试探着往村边看，这里所住的一般叔叔、伯伯们全是好人，不过现在咱们遭的事，谁出头谁就是祸。你只要看到一个熟人，告诉他们我们遇到了仇人，妈跟哥哥全死在山上，爹跟嫂嫂全受了重伤，叫他们念在这些年邻居之情，在我们大难临头之下，帮一下忙，叫他们设法不论是老陈、老张，找一个来，跟你见面，可是也不要被一个外人看见，嘱咐我们村中人，千万地严密着。老陈、老张他们知道信，跟你见了面之后，你把一家人惨遭杀害的情形，告诉他两人，你可说与他们，我们绝不能再回铁松坡了，三年五载之后，全能活下来，或许还能见面，不过大致今生今世不易再和他们相聚了。他两个人在我家中，很好忠实有良心，告诉他二人，水退下去之后，我家中所有的田地，完全送与他二人。现在求他们设法给找一只船，尤其是不能雇船夫，他们把船弄到手，从北面山坡下那里转过去，把船贴在水边等着，可是这一白天绝不能走，必须候到晚间，我们爷三个上船，叫他们把我们送出铁松坡，只要离开这里十几里，往北去有可以登岸的地方，我们爷三个才能逃得活命。现在只叫他们给弄一点吃的，为你们姐两个解饥饿之苦，我的包裹尚在，身边还有几个钱，只要逃开这里，再找安身之处。丫头，你敢去不敢去？爹爹到现在不能再难为你了。”
巧姑咬着牙，点点头道：“爹，我敢去，我什么事全懂，到现在爹和嫂嫂不能活下去，谁叫我活着，我也不愿意活下去。爹爹放心，照着你的话，我不会办错了。”卞氏也拉着巧姑的手道：“妹妹，放大了胆，现在我告诉你，只这么想，方才已经死在山坡边，不是全完了么？妹妹，你是疼爹爹，壮起胆量，小心着，别奔咱家房子附近，那一带恐怕有匪人。躲远远地，咱家里起火，邻居们不会不出来。好妹妹，我送你到南山坡边。”
巧姑忙地说道：“嫂嫂，你不用管我，你照顾着爹爹吧，他的伤太重了。”卞氏也真不能离开公爹身边了，巧姑立刻顺着眼前这段山坡爬上去，也真难为她，不过这种孩子，将来轰轰烈烈做出那么惊天动地的事业，究竟她是禀赋不同，现在遭到这么惨痛的事。巧姑也咬了牙，顺着前面的树林子，一边走，一边察看着，好在这一带的道路全熟，山上是他们常来的地方。一路紧走，顺着南山坡下来，幸而匪党们全离开山头，远远地就看到靠这山边自己的那所房子，还在冒着浓烟，并且有许多人晃动。巧姑胆子壮起来，紧贴着山坡边有草木的地方，矮着身躯，一直地到了山坡下。
她遵着嫂嫂和爹爹的嘱咐，躲开自己家宅这一带，反向西顺着山坡半腰往西出来有一二十丈远，这里，贴着山坡下有十几户人家，巧姑从上面溜下来。此时这些人家，因为邓云龙家中突然起火，他们相率呼喊着，招呼人来救火。可是这个火起得怪，这一家完全没有一个人，赶到他们把门砸开扑救时，后面的房子全烧起来，不止于邓小山等不见面，连两个老长工老陈、老张全不见了。铁松坡这些人家，平时住得十分义气，拼着命地把火扑灭，这一家人连男带女，是一个不见，一般邻居们纷纷议论，有的顺着水边去找人，可是住在后山坡的，因为他们听到山上连续好大工夫的呼哨声音，这般人全是老实的农人，他们可就不敢再往山上去找。邓家房子的周围聚集着一般人，靠着小村西边离得稍远些，也全听得事出离奇，站在门边互相议论，猜不出是怎么回事。巧姑爬伏在山坡边，看到离着自己停身附近一个篱笆门口，站着的正是跟自已极熟的人黄万有老伯。
巧姑不敢高声招呼，顺着山坡边往前爬，相隔还有一两丈远，这才低声招呼：“黄老伯，黄老伯，你往这来。”这个黄万有突然听得一个悲颤的声音招呼自己，吓得他一哆嗦，他就要往前跑，因为隔开两三个门，那边有人。巧姑恐怕他声张起来，自己赶忙招呼：“黄老伯，你别走，你别怕，我是邓家的巧儿，老伯伯，你快来吧，救命！”黄万有此时也辨别出是邓家的巧姑，这是在一般邻居中，自己最爱的一个女孩子，语声辨别清楚了，黄万有不怕了，可是惊惶失色中，往这边走着，连着问：“巧儿，你在哪？怎么不过来！”巧姑赶忙答道：“老伯伯，你可千万别嚷了，你快过来，别叫别的人看见。”这个老头子紧跑到山坡边，巧姑伸手把黄万有拉住，泪落如雨，悲声说道：“老伯伯，我们家中出了大祸了，你跟我来，到这里我告诉你，伯伯，我有事求你。”黄万有见巧姑这种情形，她家中这把火烧得又这么可怪，知道是出了事，跟着巧姑往山坡上走上两丈多来，到了一棵大树后，巧姑才停身站住，一边哭着，一边把自己的事，遇到仇家，惨遭杀害，以及现在自己独自回来找自己家中的老陈、老张，无论如何设法把他们找来。
黄万有一听这个情形，又是气愤，又是怀疑，他们全知道小山的爹爹邓云龙是一个教武的老师，遇到了仇家，遭了事，到现在连声张全不敢，这种事未免叫人怀疑。可是巧姑这么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现在她这种凄闯可怜的情形，黄万有想仔细追问，可是巧姑不住地哀求着，一声一声的老伯伯呼唤着，并且还是十分害怕，匪人们没走净，求黄万有务必地察看铁松坡前一带是否有面生的人。再说到邓云龙受伤那么重，到现在藏在山里，不敢出头，黄万有虽是怀疑，但是可怜这个巧姑，慨然答应，悄悄地打发人寻找老陈、老张。巧姑仍然藏在山坡边等待着，天光朦胧发晓之下，黄万有竟把邓家这两个长工找来。
这二人看到巧姑这种可怜的情形，全是痛不欲生，只为巧姑说得事情严重，危险尚多，老陈、老张只好遵着巧姑的嘱咐，就在黄万有家中弄了些吃的东西，交给巧姑，叫她赶紧回去，事情他们必然要办到，绝不误事。巧姑这才带着食物回到东山边，见了爹爹和嫂嫂，告诉老陈、老张已经照办，黄昏时候，必然把船弄到北山边水坡前等待，不会误事。还仗着神弹子邓谦自己身边的药十分灵效，这条老命就算暂保全，可怜这爷三个，就在树林子边深草内整整地爬伏了一天。还算好，野人熊东方惠、抄水燕子辛蕾，以及一般匪党，他们再也想不到神弹子邓谦竟自仍然隐匿铁松坡的山边，他们聚合一处，却沿着嘉陵江往东搜索下去。不过他们现在也算散了伙，并且事情已经发作，川、黔两省已经发动官家力量，捕盗追赃，在这种情形下，邓谦、卞氏、巧姑，到了晚间离开东岭下，姑嫂二人架着神弹子邓谦，慢慢地到了北山坡。
两个老长工在这里等待，看到老主人这种情形，全是痛哭失声。神弹子邓谦指示他们所走的道路，船只离开铁松坡，放入大江中，这一来不要紧了，他们爷三个藏在舱内。老陈、老张全像逃难的船户，这二人因为老主人这么重的伤，他们焉肯早早地就叫这爷三个上岸？竭力地劝着邓谦只管安心在船上养几天，这只船是他们用钱买的，不怕耽搁时日。可是神弹子邓谦自己有难言的痛苦，个人对到这次的事，是完全良心驱使这么做，终归怨个人不度德量力，跟野人熊东方惠结下这种不解之仇，现在官家搜捕得很急，自己过去做着侠盗生涯，倒是不怕落到官家手内。这件事自己对于川、黔两省的官府，是有功之人，就是被官面上查出可疑的情形扣留起来，个人说出姓名，不只无过，还要有功，可是形迹败露，再难隐匿。野人熊东方惠等没亲眼看到自己死，这种穷凶极恶之徒，他焉能放手？那一来更走不脱了，所以船只一过了盘蛇渡，到了中天港，向老陈、老张两个长工婉言说道：“老伙计，你们对于我们爷三个这么血心赤胆的，想叫我伤痕好了再分手，我感激你们，只是我邓云龙对不起你们，我的事无法向你们细说，只要我能活下去，将来终会有水落石出之日，我们分手吧！你们回去之后，把这个荒年度过，几十亩地好好地耕种着，他们娘两个的尸身，你们随便地在山边找一块高的地方葬埋起来，这就是我邓云龙托付你们的事，咱们后会有期。”
老陈、老张见主人始终不肯说是为什么受了这么大害，到此时既不敢报官，也不敢对人讲，两人也不敢过分拦阻。在一个黎明时候，把这爷三个送上岸去，邓谦跟儿媳卞氏、女儿巧姑从中天港这里登岸之后，赶紧地在附近没有被水灾的小镇甸上找了一个小店住了下来。邓谦就在这里一直地住了两三个月的工夫，伤总算养好了，眼瞎了一个，手也残废了一只，可是苦难越发地罩在头上，身边并没有多少钱，带着这个苦命儿媳和女儿离开四川境内，往北方走下来，这样辗转各处。唯独这种人，困顿江硝，可就没有办法了，身边的钱耗尽，无亲无友，无倚无靠，爷三个简直是乞讨度日，在直隶省直待了二年的光景。神弹子邓谦他是不甘心，自己有这种血海冤仇，毁到这般地步，野人熊东方惠反倒逍遥法外，这口气难道今生今世就这么罢了不成？
不过神弹子邓谦当日的伤痕过重，事后又不能好好地医治将养，流落异乡，衣食全困难，他空有复仇之心，也得把自己的体力恢复了才有指望，可是他这二年多的光景，把他消磨得越发衰老了。任凭你多大的英雄，也架不住饥寒逼迫，他就是想再收拾起当年侠盗的生涯，可是流离各处，就没有叫他安生，好好缓过这口气来。这个老头子自己常常叹息，要真个这么穷愁而死，那可是含冤没白，自己可枉在江湖上闯了。邓谦越是觉出自己身体不如从前，越加警惕，暗自操练内功，以备复仇。
巧姑跟随着爹爹、嫂嫂流落各处，她大一年，明白一些，自己知道一家人毁到这般地步，完全是野人熊东方惠、抄水燕子辛蕾这两个万恶的强盗害的，今生今世总得要报这个仇。她知道爹爹有一身极好的功夫，她不断地向邓谦央求教她练功夫，预备为母、兄报仇雪恨，可是邓谦始终不肯答应，这也难怪他，始终得不到安身之地，穷愁交迫，哪还能教女儿练功夫？可是卞氏她却始终不灰心，公爹那么固执，她虽则随着流落在各处，可是她认为当时在铁松坡自己虽则是没有本事吃了亏，不能保护婆婆、丈夫，叫他们全死在匪人之手。可是当时能逃得活命，终归是个人在娘家操练过几年，算是把这个小姑子的命救了，把公爹的命也救也了。功夫是有用，应该练，她却悄悄地跟这个小姑子暗地里不间断地操练着，所以这姑嫂二人，虽则过着这么穷苦的岁月，在那一个地方落住脚，姑嫂二人就是仗着十指，将就维持生活。
述说经过之后，邓谦此时真是万箭穿心，自己若不肯苟延性命，暂时活下去，可怜的儿媳和巧姑，叫她们投奔哪里？谁来照顾她们？个人活下去真有些愧对这姑嫂二人，自己处置不当，害了一家人，本身的事实不愿出口。眼前的情形，尤其是困难，野人熊东方惠此番下手这么毒辣，他们是不是就肯离开铁松坡。现在想逃开这里，依然是很危险。
邓谦此时自身已成了残废，个人在尘世上没有什么留恋，只可怜她姑嫂二人，好容易逃开匪人毒手之下，自己无论如何也得保全她们才是。个人此时伤处疼得厉害，愤怒惭愧，咬定了牙，再也不呻吟怀声。稍沉了沉，向卞氏道：“你想法子拿一件衣服，找山沟边把它浸湿了，赶紧拿来，我喉咙里全要裂了。”卞氏此时也叫无法，明知道公爹在重伤之下，冷水是喝不得，可是连自己也是一样，嘴唇全焦了。敢情在拼命挣扎之下，血沸腾起来，渴是一时搪不过去。
告诉巧姑扶着爹爹，不要叫他躺下。卞氏提了一件旧衣服，好在这一带找水是容易，很快地把这件衣服全浸湿，自己也喝了几口，赶回来，小声招呼着道：“爹爹，你不要尽自多饮这种冷水，无论如何，你得照顾我们这两个可怜人。”神弹子邓谦悲声地答应着，卞氏把这湿衣服一点一点地拧着，往公爹的口中滴，邓谦得到了水的滋润，头脑略微清爽一些，向卞氏、巧姑道：“你们仔细听听，附近还有匪党的踪迹没有？这个地方我们绝不能停留下去了，不过走恐怕不大容易，可是今夜的情形看来，这群恶魔们似乎对我家中人知道得不清楚，他们更不知道有巧儿这个丫头，这样，我们现在有一线生机，不过也只是拼着看。”
这神弹子邓谦更伸左手把巧姑拉住，悲声说道：“可怜的孩子，爹害了你，你也是十几岁的孩子，我跟你说，你也明白，有爹和你嫂嫂活着，你能活下去，没有我们爷两个，谁来收留你？好孩子，放大了胆，你在天亮之前，自己回铁松坡下。好在这一带的人你会认得，你小心一些，试探着往村边看，这里所住的一般叔叔、伯伯们全是好人，不过现在咱们遭的事，谁出头谁就是祸。你只要看到一个熟人，告诉他们我们遇到了仇人，妈跟哥哥全死在山上，爹跟嫂嫂全受了重伤，叫他们念在这些年邻居之情，在我们大难临头之下，帮一下忙，叫他们设法不论是老陈、老张，找一个来，跟你见面，可是也不要被一个外人看见，嘱咐我们村中人，千万地严密着。老陈、老张他们知道信，跟你见了面之后，你把一家人惨遭杀害的情形，告诉他两人，你可说与他们，我们绝不能再回铁松坡了，三年五载之后，全能活下来，或许还能见面，不过大致今生今世不易再和他们相聚了。他两个人在我家中，很好忠实有良心，告诉他二人，水退下去之后，我家中所有的田地，完全送与他二人。现在求他们设法给找一只船，尤其是不能雇船夫，他们把船弄到手，从北面山坡下那里转过去，把船贴在水边等着，可是这一白天绝不能走，必须候到晚间，我们爷三个上船，叫他们把我们送出铁松坡，只要离开这里十几里，往北去有可以登岸的地方，我们爷三个才能逃得活命。现在只叫他们给弄一点吃的，为你们姐两个解饥饿之苦，我的包裹尚在，身边还有几个钱，只要逃开这里，再找安身之处。丫头，你敢去不敢去？爹爹到现在不能再难为你了。”
巧姑咬着牙，点点头道：“爹，我敢去，我什么事全懂，到现在爹和嫂嫂不能活下去，谁叫我活着，我也不愿意活下去。爹爹放心，照着你的话，我不会办错了。”卞氏也拉着巧姑的手道：“妹妹，放大了胆，现在我告诉你，只这么想，方才已经死在山坡边，不是全完了么？妹妹，你是疼爹爹，壮起胆量，小心着，别奔咱家房子附近，那一带恐怕有匪人。躲远远地，咱家里起火，邻居们不会不出来。好妹妹，我送你到南山坡边。”
巧姑忙地说道：“嫂嫂，你不用管我，你照顾着爹爹吧，他的伤太重了。”卞氏也真不能离开公爹身边了，巧姑立刻顺着眼前这段山坡爬上去，也真难为她，不过这种孩子，将来轰轰烈烈做出那么惊天动地的事业，究竟她是禀赋不同，现在遭到这么惨痛的事。巧姑也咬了牙，顺着前面的树林子，一边走，一边察看着，好在这一带的道路全熟，山上是他们常来的地方。一路紧走，顺着南山坡下来，幸而匪党们全离开山头，远远地就看到靠这山边自己的那所房子，还在冒着浓烟，并且有许多人晃动。巧姑胆子壮起来，紧贴着山坡边有草木的地方，矮着身躯，一直地到了山坡下。
她遵着嫂嫂和爹爹的嘱咐，躲开自己家宅这一带，反向西顺着山坡半腰往西出来有一二十丈远，这里，贴着山坡下有十几户人家，巧姑从上面溜下来。此时这些人家，因为邓云龙家中突然起火，他们相率呼喊着，招呼人来救火。可是这个火起得怪，这一家完全没有一个人，赶到他们把门砸开扑救时，后面的房子全烧起来，不止于邓小山等不见面，连两个老长工老陈、老张全不见了。铁松坡这些人家，平时住得十分义气，拼着命地把火扑灭，这一家人连男带女，是一个不见，一般邻居们纷纷议论，有的顺着水边去找人，可是住在后山坡的，因为他们听到山上连续好大工夫的呼哨声音，这般人全是老实的农人，他们可就不敢再往山上去找。邓家房子的周围聚集着一般人，靠着小村西边离得稍远些，也全听得事出离奇，站在门边互相议论，猜不出是怎么回事。巧姑爬伏在山坡边，看到离着自己停身附近一个篱笆门口，站着的正是跟自已极熟的人黄万有老伯。
巧姑不敢高声招呼，顺着山坡边往前爬，相隔还有一两丈远，这才低声招呼：“黄老伯，黄老伯，你往这来。”这个黄万有突然听得一个悲颤的声音招呼自己，吓得他一哆嗦，他就要往前跑，因为隔开两三个门，那边有人。巧姑恐怕他声张起来，自己赶忙招呼：“黄老伯，你别走，你别怕，我是邓家的巧儿，老伯伯，你快来吧，救命！”黄万有此时也辨别出是邓家的巧姑，这是在一般邻居中，自己最爱的一个女孩子，语声辨别清楚了，黄万有不怕了，可是惊惶失色中，往这边走着，连着问：“巧儿，你在哪？怎么不过来！”巧姑赶忙答道：“老伯伯，你可千万别嚷了，你快过来，别叫别的人看见。”这个老头子紧跑到山坡边，巧姑伸手把黄万有拉住，泪落如雨，悲声说道：“老伯伯，我们家中出了大祸了，你跟我来，到这里我告诉你，伯伯，我有事求你。”黄万有见巧姑这种情形，她家中这把火烧得又这么可怪，知道是出了事，跟着巧姑往山坡上走上两丈多来，到了一棵大树后，巧姑才停身站住，一边哭着，一边把自己的事，遇到仇家，惨遭杀害，以及现在自己独自回来找自己家中的老陈、老张，无论如何设法把他们找来。
黄万有一听这个情形，又是气愤，又是怀疑，他们全知道小山的爹爹邓云龙是一个教武的老师，遇到了仇家，遭了事，到现在连声张全不敢，这种事未免叫人怀疑。可是巧姑这么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现在她这种凄闯可怜的情形，黄万有想仔细追问，可是巧姑不住地哀求着，一声一声的老伯伯呼唤着，并且还是十分害怕，匪人们没走净，求黄万有务必地察看铁松坡前一带是否有面生的人。再说到邓云龙受伤那么重，到现在藏在山里，不敢出头，黄万有虽是怀疑，但是可怜这个巧姑，慨然答应，悄悄地打发人寻找老陈、老张。巧姑仍然藏在山坡边等待着，天光朦胧发晓之下，黄万有竟把邓家这两个长工找来。
这二人看到巧姑这种可怜的情形，全是痛不欲生，只为巧姑说得事情严重，危险尚多，老陈、老张只好遵着巧姑的嘱咐，就在黄万有家中弄了些吃的东西，交给巧姑，叫她赶紧回去，事情他们必然要办到，绝不误事。巧姑这才带着食物回到东山边，见了爹爹和嫂嫂，告诉老陈、老张已经照办，黄昏时候，必然把船弄到北山边水坡前等待，不会误事。还仗着神弹子邓谦自己身边的药十分灵效，这条老命就算暂保全，可怜这爷三个，就在树林子边深草内整整地爬伏了一天。还算好，野人熊东方惠、抄水燕子辛蕾，以及一般匪党，他们再也想不到神弹子邓谦竟自仍然隐匿铁松坡的山边，他们聚合一处，却沿着嘉陵江往东搜索下去。不过他们现在也算散了伙，并且事情已经发作，川、黔两省已经发动官家力量，捕盗追赃，在这种情形下，邓谦、卞氏、巧姑，到了晚间离开东岭下，姑嫂二人架着神弹子邓谦，慢慢地到了北山坡。
两个老长工在这里等待，看到老主人这种情形，全是痛哭失声。神弹子邓谦指示他们所走的道路，船只离开铁松坡，放入大江中，这一来不要紧了，他们爷三个藏在舱内。老陈、老张全像逃难的船户，这二人因为老主人这么重的伤，他们焉肯早早地就叫这爷三个上岸？竭力地劝着邓谦只管安心在船上养几天，这只船是他们用钱买的，不怕耽搁时日。可是神弹子邓谦自己有难言的痛苦，个人对到这次的事，是完全良心驱使这么做，终归怨个人不度德量力，跟野人熊东方惠结下这种不解之仇，现在官家搜捕得很急，自己过去做着侠盗生涯，倒是不怕落到官家手内。这件事自己对于川、黔两省的官府，是有功之人，就是被官面上查出可疑的情形扣留起来，个人说出姓名，不只无过，还要有功，可是形迹败露，再难隐匿。野人熊东方惠等没亲眼看到自己死，这种穷凶极恶之徒，他焉能放手？那一来更走不脱了，所以船只一过了盘蛇渡，到了中天港，向老陈、老张两个长工婉言说道：“老伙计，你们对于我们爷三个这么血心赤胆的，想叫我伤痕好了再分手，我感激你们，只是我邓云龙对不起你们，我的事无法向你们细说，只要我能活下去，将来终会有水落石出之日，我们分手吧！你们回去之后，把这个荒年度过，几十亩地好好地耕种着，他们娘两个的尸身，你们随便地在山边找一块高的地方葬埋起来，这就是我邓云龙托付你们的事，咱们后会有期。”
老陈、老张见主人始终不肯说是为什么受了这么大害，到此时既不敢报官，也不敢对人讲，两人也不敢过分拦阻。在一个黎明时候，把这爷三个送上岸去，邓谦跟儿媳卞氏、女儿巧姑从中天港这里登岸之后，赶紧地在附近没有被水灾的小镇甸上找了一个小店住了下来。邓谦就在这里一直地住了两三个月的工夫，伤总算养好了，眼瞎了一个，手也残废了一只，可是苦难越发地罩在头上，身边并没有多少钱，带着这个苦命儿媳和女儿离开四川境内，往北方走下来，这样辗转各处。唯独这种人，困顿江硝，可就没有办法了，身边的钱耗尽，无亲无友，无倚无靠，爷三个简直是乞讨度日，在直隶省直待了二年的光景。神弹子邓谦他是不甘心，自己有这种血海冤仇，毁到这般地步，野人熊东方惠反倒逍遥法外，这口气难道今生今世就这么罢了不成？
不过神弹子邓谦当日的伤痕过重，事后又不能好好地医治将养，流落异乡，衣食全困难，他空有复仇之心，也得把自己的体力恢复了才有指望，可是他这二年多的光景，把他消磨得越发衰老了。任凭你多大的英雄，也架不住饥寒逼迫，他就是想再收拾起当年侠盗的生涯，可是流离各处，就没有叫他安生，好好缓过这口气来。这个老头子自己常常叹息，要真个这么穷愁而死，那可是含冤没白，自己可枉在江湖上闯了。邓谦越是觉出自己身体不如从前，越加警惕，暗自操练内功，以备复仇。
巧姑跟随着爹爹、嫂嫂流落各处，她大一年，明白一些，自己知道一家人毁到这般地步，完全是野人熊东方惠、抄水燕子辛蕾这两个万恶的强盗害的，今生今世总得要报这个仇。她知道爹爹有一身极好的功夫，她不断地向邓谦央求教她练功夫，预备为母、兄报仇雪恨，可是邓谦始终不肯答应，这也难怪他，始终得不到安身之地，穷愁交迫，哪还能教女儿练功夫？可是卞氏她却始终不灰心，公爹那么固执，她虽则随着流落在各处，可是她认为当时在铁松坡自己虽则是没有本事吃了亏，不能保护婆婆、丈夫，叫他们全死在匪人之手。可是当时能逃得活命，终归是个人在娘家操练过几年，算是把这个小姑子的命救了，把公爹的命也救也了。功夫是有用，应该练，她却悄悄地跟这个小姑子暗地里不间断地操练着，所以这姑嫂二人，虽则过着这么穷苦的岁月，在那一个地方落住脚，姑嫂二人就是仗着十指，将就维持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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