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大犯县城 勇韩涛二次探贼巢
2025-06-0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青面豹子丁旺一干人，这日在韩庄韩涛宅内，共议襄助万全县四门千总陈铭防匪之人，丁旺首告奋勇，自欧前往，并道：“此事由我而起，这次义不容辞，不知哪位随我同行？”当有云中雁韩涛起立道：“陈铭是我表弟，小弟理应同往。敬烦何五哥，带领你两个侄儿，在此看守庄院。料到刘能和贾世兴两个，亦是少不得的，必须随我二人同行。其余众位，在此相助，亦就够了。”当日议定，丁韩二人，带领刘能贾世兴，同到万全县城，见了陈铭，自有一番周旋。陈铭备酒接风，款待众人，席间动问：“野狐岭上强人，既生觊觎之心，我等如何防范？”丁旺道：“出兵上阵之事，我们比不得你，若讲黑夜厮杀，跳高跃远，乃是我们的家常衣饭。陈老爷，你是守城之官，如何调兵遣将，我们管不得。到在夜里，我们四人，分班在城上逡巡，若放进一个强人，拿我四人是问。陈铭拱手道：“丁老英雄，不用客气，我陈铭当年，亦是绿林出身，与表兄同在南方作案，后来抛弃绿林，投身行伍，几年辛苦，得到这点前程。老兄如不见外，今后当以兄弟相称。若是这样称呼，反觉生疏。小弟守土有责，怎敢偷安。由今日起，城北十里亭派兵驻扎，夜里放哨，察拿奸宄。但有由野狐岭来的，凭他是谁，不准放过，扼住那里，便少许多顾虑。倘有高来高去之人，混进城中，夜里作案，我等每夜在城上或城下巡哨，如有可疑之人，就便擒拿，同时小弟派出城守营兵丁，分在大街小巷，守望相助。但有动静，一时立至，就便擒拿，奉烦四位，多多分神。”丁旺等人，齐称但请放心，我等无不尽力，韩涛亦自称谢。
由这日起，陈铭暗暗下令，将城中官兵，分派各处，昼夜防范，但有形迹可疑之人，尽力盘诘。丁旺韩涛，每天夜里扎束停当，和刘贾二人，分头在四门城上逡巡。五七日来，毫无动静，陈铭私心窃喜，难得平安无事，丁旺连日不见动静，反疑袁亮，虚报不实。只有刘能放心不下，夜里各处探寻，白天无事，却到大街小巷，留心细访，只是不见有甚可疑之人。这时六月将尽，料得野狐岭举事之期不远，为何反无动静，自己信步出城，往北闲步，走出北关，只见大道上往来许多乡人，担着瓜菜进城售卖。走出五七里外，就便有些官兵，裹着包头，却把号褂解开，露出胸脯，坐在道旁乘凉，把刀枪倒扎在地上。但有担着瓜菜的乡民，喝令立住，略问几句，方得放过，却把瓜菜拣好的留下观样，一个个举着甜瓜大嚼，一路皆是如此。刘能不觉点头嗟叹，这样盘问，中何用处，倘有歹人混迹其间，这群人焉能察出，看来这般人不过虚设而已。回到城中，说与陈铭，休道这些日平安无时，如今时期已迫，倘有歹人假扮乡民，混进城中，一旦燥发，无法防备。陈铭听了，亦觉可虑，便派四名武弁，协同原派把总常得胜，加意盘问，所有北乡担来瓜菜，必预检查一番，方得放入。谁知那位常得胜，生性懒惰，自从奉派到此，就在村里一个大户家中住歇。这人生得十分胖大，白天躲热，在大户家中，三间草堂上，脱得精光，只留一条单裤，倒在一张竹床上酣睡，睡到夕阳西下，晚风徐来之际，方才起身，穿齐衣裳，出来巡查一趟，仍回大户家中去了。只靠着五十营卒，在道上放卡，夜里寒风袭体，营卒们有怕凉的，有思睡的，全无一人在此当值，四个武弁，都是散职，奉命到此，不过虚应故事，见常把总不肯认真，谁能多事，惹他疑忌。只是担瓜菜的，经过这里，下手翻腾一过。次日就有两个衣裳齐整的，前来请托，言道瓜菜进城，贵有速售。老爷们在此盘查，小的们不敢违抗，只求来到即放，千万不要留难，用手翻腾，瓜菜最易受伤。由明日起，老爷们若依着小的，随到随放，由我们两个做主，有一担果瓜，孝敬老爷们五个大钱，我们在此帮同老爷们点数，到晚照数奉敬，一文不短。武弁们和营卒听了，大喜过望道：“我们奉上命所差，在此盘查行人，严防奸宄，不曾说是专和卖瓜菜的作对。你们既有这般美意，我们怎不领情，只怕担瓜菜的不情愿，闹腾出去，城里知道，我们耽不得这个处分。”那两个摆手道：“不妨事，不妨事，这是他们情愿，公举出我们前来说项，只怕老爷们不允，果然应允，都由我们包办。实不相瞒，我们亦有些好处在内，老爷们只作不知，任凭他们进城，到晚晌如数奉上，分文不少。只由我们两个经手，亲自交与老爷们，这事再无旁人知晓，又不是挨个敛钱，城里怎能知道。”兵弁们听得有理，立时应允，再三嘱咐，务必慎密，休为我们买祸。二人连连称是而去，果然由次日起，按数付钱，所有瓜菜贩子，由此经过，并无留难，只记担数，并不搜查。
你道这是何故，原来野狐岭上军师刘桩，定妥计策，七月中旬，结连两个山寨，各出五百人马，连同本山，共集二千之数，攻取万全。本想事前，派人前去县里作案，移祸丁韩两家，谁知城里提防甚严，不能下手。日尚能混迹进城，夜里城上城下，尽是官兵守把。被他探出，四门千总陈铭，乃是韩涛的表弟，如今约请万隆镖局老镖头丁旺，进城襄助，昼夜察拿奸宄，城北十里，派兵把守，盘问行人。刘桩听了，大吃一惊，暗道，如此布置，一时不易下手，就与众头领，从长计议，抛弃移祸之计，只待各处人马到齐，一齐举事。
历年七月十五，中元令节，城内居民，出城野祭，城内外各寺院，诵经度亡，夜里旋放河灯，年例必有几处子弟迎神赛会，趁此机会，里应外合，攻夺县城，易如反掌。刘桩定下计策，由初五日起，先派五百小兵，扮作乡农，担负瓜菜青草，每日三五十人，担进城内，只道进城售卖，却把号衣兵刃，并引火之物，藏在瓜菜之下，青草之中，混进城中，择庵观寺院，并空房隐藏。十五日夜里，三更时分，但听信炮三声，一齐发作，各处放火，以乱城内军心。然后山中发出人马，分东西北三路，每门派五百人攻城。城中潜伏的首领，率领啰兵，掩至城门洞中，砍倒守门军士，开城放入城外人马，不消两三个更次，便能把万全县城攻破，得了万全县城，再围攻打旁处。当下议定，吴二桂为前部先锋，率领王熊洪安，带兵五百名，攻打北城。约妥天德山寨主林翔，率领部下尹沛周章二人，带兵五百，攻打东城。炭山寨主章钧，率领部下张瑞全杨广泰二人，带兵五百，攻打西城。城内埋伏喽啰兵，由本山头领王桂刘宽指挥，大小十一员头领，二千喽啰兵，各按派定方位攻城，只留南门不攻，放他逃走。如今听说北城外安兵设卡，从严检查行人，生怕露出马脚，一应号衣兵刃引火之物，不易混进城中。便命王桂刘宽，与官兵接洽妥当，所有进城小贩，一律不必搜查，每担出钱五文，作为陋规，由王刘二人，帮同计数，到晚来，由山寨发出钱来。其实一应菜佣瓜贩，都被瞒在鼓里，只道官兵怕热，不肯多事，却不知野狐岭山大王，替他们拿着花费。
这样行了几天，官兵毫不疑心，山上却把五百名喽啰兵，分为十起，每日五十人，扮作乡农模样，暗藏应用物件，担些野菜青草，三三五五，杂在果贩中，向城内进发。常得胜住在大户家中，做梦也想不到自己部下官兵，将野狐岭喽啰兵，卖放进城。初十以后，山中得了信息，今年城中绅商，请准官府，只因本年秋收有望，万民乐业，大家醵资，于十四十五十六三日，演戏酬神。城里城外，大小寺院僧道，设坛讲经，施食度亡。阖城放夜三天，任凭居民，随意出入。刘桩得报，便向朱有德道：“大王洪福齐天，万全县城，唾手可得矣。”
十四日上午，人报天德山林寨主到，朱有德急命谭彭两员大将，迎按上山，大殿之上，设席款待，吴二桂等人，一同作陪。林翔言道：“小可接到大王将令，率领本山精壮喽啰兵五百名，如期而至。现在万全城东长城下埋伏，请令定夺。”刘桩道：“有烦林寨主，明日下山，率领本部，在城东十里驻扎。但听信炮，城中起火，杀奔城下，自有人开城接应。”筵席未终，人报炭山章寨主到，有德便命谭彭二人接到殿中，大家见礼已毕，重新设席接风。刘桩分派章钧，届时听信炮，看火起，杀入西门，三支人马，杀进城中，同到县衙取齐。本山前部先锋，大将吴二桂，带兵夺取县衙，杀官，夺印，打开狱门，抢劫仓库，两位寨主，左右策应。当日吃到月出东山，方才席散，林章两家寨主，歇在山中。
次日早晨，二人告辞下山，殿上设酒饯行，朱有德亲自把盏，以壮行色。林章二人去后，酉刻时分，先派王桂刘宽商民打扮，下山进城，到在十里亭，放卡兵弁，都是熟人，见面彼此一笑，都道二位进城游逛，我们官差不由自己，放着许多热闹，不能去看。王桂笑道：“几位不必埋怨，夜里自有热闹还你。”大家只当玩笑，齐道：“来时务必把热闹带些来。”刘宽笑道：“你们在此等候，届时少不得你们的热闹。”二人在打趣声里，往南走去，武弄们道：“这两个小人，不是好人，这些日子，虽然不曾少得我们分文，却不知怎样勒索乡民，从中取利。过些日拿个错处，把他拿下，一番拷打，怕不把诈索得来资财，尽数倒还我们”营卒们笑道：“还是副爷见识高，我们想不及此，但愿得白天常副爷不出来，我们偷个工夫进城，逛逛亦好。”一个武弁道：“常副爷从来不曾白天出来，其实这些日，白天这般凉爽，他仍躲在屋里酣睡。过了今天，野狐岭没甚动静，陈老爷把我们调回，看他向哪里偷懒。”
吴二桂早饭后，查点喽啰兵，查到酉末，被他选齐五百人数，分作三队，自己带领三百居中，王熊洪安，各带百人，作为前后两队。亥初晚饭，有德率领刘桩一干人，照样把盏送行，吴二桂并王洪两个，各赐美酒三杯，从行喽兵，颁给酒肉。饱餐之后，先后下山，一路之上，人啸枚，马摘铃，走出十七八里，已屈二更，遥望前边，隐隐几处灯光。城外寺院，佛事未毕，风过处，笙鼓钟响之声，吹入耳际。抬头见一轮皓月，照在当头，五百人马，走得疲乏，便在道旁，蹲坐休息。吴二桂翻身下马，将缰绳交与喽啰兵，牵马到道旁一颗树下拴了。二桂手持双斧，在大路上走来走去，抬头看时，但见月明星稀，纤霎不见，树上乌鸦，疑是天明，蓦地见树下许多人影，惊得四散，呀呀飞鸣不已，迎着明月，往南飞去。二桂察看北斗，斗柄偏西，知道二更向尽，回头望望山寨，但见有一片山影，不见光亮。派人到十里亭边回探，少时回报，那里支着几个帐棚，道上坐着二三十人，在那里望着城里谈论呢。二桂点点头，便把王熊洪安二人唤来，商议怎样攻城，“这里二三十人，不够我三斧两斧，就能打发他们回宫。”王洪笑道：“二哥，杀人只管杀人，不要忘却，他们这些日赚得山寨不少陋规，必须搜索出来，不要便宜别人。”二桂笑道：“你这人，见得忒小，少时攻破县城，杀入县衙，一应钱粮，还不任凭我们抢掳，何争这百八十串钱。”洪安道：“二哥说得是，县里库银，总比山寨的金银多，我们打进城中，就是头功，朱大王必不禁我们攫取。”
三人正自谈笑，忽听山中连放三声大炮，便知时候已到，二桂一面命人将马牵来，一面笑道：“再过一个时辰，我们腰里不知围着多少金银，发财时机已至，千万不要错过。”王熊洪安，含笑上马，各自约束喽啰兵，列成队伍，听得二桂道一声：“进！”众人一拥齐上往南闯去，拥着王熊一马当先，将鞭子打了两下。那马拨剌剌，转瞬闯到十里亭。放哨官兵，坐在大道闲谈，猛听得一阵声音，跑来一对人马，不觉大惊，百忙中，各抄兵刃，叫道什么人到此。话犹未了，却被王熊马上举起五股钢叉，刺倒两个。常得胜奉到城里命令，今夜加意严防，不敢躲懒，自拿一把关刀，把底衿掖在腰带上，光着头，却把松辫缠在头上。看着四名武弁、五十名营卒，分坐在道上间息，命人支起胡床坐下，只向大路上厮望。猛可的，听得兵士喝问，抬头见一匹坐骑，驮着个使叉的飞来。方要向前查察，却见那人用叉槊倒两个。常得胜大喝一声：“小子看刀，常老爷在此，等候多日咧。”说罢举起关刀，跑到王熊马前，将刀杆一绺，刀刃便向马后砍去。王熊见刀到来，急忙由叉向外拨开，那马将头一低，往斜刺里躲开。常得胜一刀砍空，急忙将刀拉回，发转刀头，进前一步，那刀向马足横扫过去。王熊围马闪过，顺手一叉，向得胜头上便刺。得胜见叉到来，不及闪躲，一矮身子，让得叉尖过去。王熊右手一压，那叉便向得胜头上拍来，得胜将刀一横，左手着刀，用刀柄将叉推开。二人只顾交手，五十个官兵，却和一百名喽啰兵混战起来，后面喽啰兵又到，只因众寡不敌，不过一盏茶时，杀得官兵，四散奔逃。
这时吴二桂乘马赶到，见王熊不能取胜，大叫一声，野狐岭好汉，开路先锋吴将军在此，快快让开道路，饶你不死。说时挥动一双板斧，催马来助王熊。常得胜抡起关刀，力战二人，争奈身体胖大，运转不灵，早被二人杀得喘将起来。深悔平日只知养膘，绝少操练。虽然刀法纯熟，身子不能做主。不到三五回合，肩头早中一叉，自知不能取胜，窥个破绽，拖刀落荒而走。跑出五七十步，回头看时，身边兵弁，一个也无。暗道一声不好，这些脓包，平日只知关饷，吃酒赌钱，遇见战事，全不中用，害得我孤掌难鸣，一人怎敌许多。幸喜脚下明白，虽然着伤，不曾丧命。隐在一顺树后偷看，月光下，但见一行人马，投奔城去。暗自寻思，这伙强盗，定是去夺县城，果然城破，倒能法不责众，倘若这厮们被城里杀败，我的罪名不小，不如收拾残兵败队，随后赶去，多少减些罪名。候着五百人马走过，回到大道看时，但见死伤遍地，哼咳不止，四下张望，不知逃兵，藏在何处。当时不敢呼叫，多时方见有人探头缩脑。月光下，见常副爷在大道上张望，方得渐渐集合。得胜查点人数，所余不足一半，先把死伤的，分别搭在帐棚内，重新捡起兵刃，得胜当先，众人在后，追着强盗后影，往县城慢慢赶去。
吴二桂杀败常得胜，无心追赶，催马向南杀来。不消半个时辰，早已兵临城下。马到壕边，抬头看城中，毫无动静，城上箭楼，不见灯火。但有月光，照得和白昼一般，侧耳细听，城中并无喊杀之声。二桂忽然想起，暗道，这事有些奇怪，刘军师业经约定，但听信炮一响，城里一齐发作，各处放火，分头抢关夺门，放我们进城。怎的一路张望，城内不见火光，难道是方才耳差，山中不曾放炮。勒马问王洪二人道：“方才信炮响时，你们可曾听真？”洪安道：“三声信炮，一声不短，怎的不曾听真。”二桂纳道：“为何城中不见有人杀出接应？”王熊纳闷道：“看这情形，只怕有些不妙，敢怕是走漏消息，城里有了准备二桂连道：“不能，不能，城中倘有准备，必不令一个油喽，带领几十个废物，在十里亭扼守，必是城里离着山寨过远，不曾听真。”话犹未了，有人回头向北望时，但见山上放起几支信火。二桂道：“如何，定是山上不见城中火起，另放起信火，通知王刘二人，敢怕这时必有动转。”说时只听城内一声喊叫，城上放下吊桥，城门开处，闯出一支人马。二桂暗叫一声惭愧，果然接应到了。谁知里面人马，都是官兵打扮，马上一员将官，叫道反贼休走，陈老爷来也，说罢催马拧枪，越过吊桥。二桂出其不意，急命部下喽啰兵，退出一箭之外，自与王熊洪安，勒马凝神，准备迎敌。
这时陈铭一马赶到，更不答话，挺枪便刺。二桂抡起双斧接战，月光之下，两员战将，杀在一处。但见斧光上下，枪影翻飞，两匹坐骑，一来一往。二人战够多时，二桂看看不支，王熊见了，急忙催马接战。城内走出一人，大喝一声，叫道：“白眼狼，看我前来擒你。”洪安叫道：“二位留神，这人是万隆镖局的贾世兴，柴大哥死在他们手中，此仇不可不报。”说罢翻身下马，举刀前来接应。世兴举刀便砍，洪安用刀相迎，二人战到五七回合，洪安不敌，腿上中了一刀，急忙向回下里跑去。世兴并不追赶，唤出城内十余人，各使一支长矛，飞身来至阵前，往吴二桂王熊马腿乱刺。二桂生怕马匹受伤，勒马往后就退，王熊见二桂退后，也自招架不住，渐渐往后退。陈铭一声令下，城内官兵，一拥齐上，将吴王二人，裹在当中。后面喽啰兵见了，不待传命，各举兵刃接战，两下里一场混战，各有死伤。正在难解难分，后面常得胜早到，举起关刀，杀入阵中，这次却把野狐岭的喽啰兵，杀死不少。洪安受伤，早已逃走，山中小兵，敌不过城内官兵，渐渐不支，纷纷倒退。二桂王熊，约束不住，只得一齐败走。陈铭也不追赶，但令城上掌起得胜鼓，收兵回城。
原来刘能每日协助陈铭，在四城查点行人，初七这日，在北关外，看见几个担青草的，步履慌张，神色不宁。刘能告知陈铭，这事有些蹊跷，如今城中虽有牲畜，都在城外山野之地放青。这青草不能炊焚，挑进城中，卖与何人使用。不知此地平日，可曾有青草担进城中售卖？陈铭猛省，也道这事奇怪，当时就要查拿。刘能道：“不可，这时查拿，岂不打草惊蛇，反为不美，何不如此如此，方得保重。”陈铭依言，忙回城中，传下令去，但有担个青草之人，立时拿下。不大工夫，捉住五七个担青草的到来。陈铭命人搜查，果然青草之中，掩藏刀枪，严刑审问，坚不吐实。后来受刑不过，方才供出，野狐岭刘军师定的计策，由初五日起，每日派人假扮乡农，担着瓜菜青草，潜入城中举事，一切计划，尽皆供出。所幸方得两日，混入的不多，便着各城军士，但有进城之人，一律搜查，一应兵刃号衣引火之物，尽被搜出，一些不曾漏过。山上只顾派人，不知业经被获，城里每日捉获之人，不动声色，囚在千总衙中，因而外间，无人知晓。
十五日下午，王桂刘宽，到在城里，各处搜寻，只见一二十人，都道其余的一个不见，敢是刘军师变更计策，不曾派人。王桂道：“我二人坐在十里亭，亲自放行，一个不少，端得是五百人数，为何只有你们几个？”当下命他们隐藏起来，二人分头到各寺院察看，始终不见一人。定更时，千总衙门，传出号令，各处做佛事的，不准收留闲人。二更时分，无论男女老幼，一律回家，如有不遵，在街上徘徊，一经捉获，严惩不贷。这令传下之后，果然不到一个更次，街下行人绝迹。但有荷戈兵士，往来逡巡，彼此相见，都有口号。王桂刘宽，伏在暗处，不敢出头少时听得人说，方才捉住几个奸细，解往城守营衙门去了，王刘二人，暗暗叫苦不迭。少时听得山中信炮声响，只有面面相觑，不敢发作。
城东天德山大寨主林翔，率领尹沛周章，五百啰卒，迤逦下山，在城东十里外驻扎二一更时分，埋锅造饭，方才举火，忽听探事喽卒报道：“万全东门，不知为何，早早关闭，只怕有了准备，寨主不可不防。”林翔道：“不要管他，野狐岭刘军师，足智多谋，料敌如神、量他城内些许多官兵，中何用处，不要理他，快快造食，听候山中信炮要紧。”众人道：“寨主不可大意，常言道，成法不是法，用兵之道，必须随机应变，方能百战百胜。何不差人与山中送信，看他有何调度。”林翔道：“说得是。”便命人前去报信，谁知去不多时，又复折回言道：“大事不好，不知哪里下来一道山水，将归去的道路淹没，不能上山，如何是好？”林翔跳起来道：“不信有这等事，果然如此，岂不断了归路。”大家匆匆饭罢，方要发人回去修路，忽听前面杀来一队人马，为首一员将官，叫道强盗休走，陈千总在此，还不下马受缚。众喽啰兵，出其不意，纷纷乱窜，林翔喝住，自与尹周二人，各绰兵刃抵敌。陈铭一马当先，挺枪接住林翔，尹沛举起兵刃，方要助阵，对面杀出一个老者，急忙接住。四员战将，捉对混杀，不到五七个照面，那老者一刀，将尹沛砍落马下。周章见了，大叫一声，拍马挺枪来战，谁知这时林翔一个失神，却被陈铭一枪刺下马来。众小兵急忙向前抢护，对面官兵见了，也来抢夺，两下混战，竟把林翔剁死在乱军之中。周章见大势已去，呼哨一声，喝令喽啰兵倒退。后面陈铭率兵赶来，少时只见一片汪洋，断了归路周章大叫一声，催马往水中便跳，幸有喽啰兵拦住，叫道：“周寨主不可如此，这条道乃是通野狐岭的道路，如今大寨主已死，被人杀得这般狼狈，有何面目，去见朱大王。不如且回天德山，整顿人马，改日再来报仇不迟。”周章听得有理，带领残兵，逃回本山去了。陈铭马上叫道：“表兄不愧英雄，这样年纪，如此骁勇，小弟佩服你也。”韩涛道声惭愧，话虽如此，看来只是自伤同类，因而为兄方才不肯报名，原是帮助表弟之功，谁肯和他们作对。陈铭笑道：“表兄休如此说，我们虽然骁勇，却不敌刘老大智高谋广，不因他预先派人掘水，断了他们归路，我们两三个人，怎能顾全三面贼兵，看来后辈胜似前辈呢。”二人一路谈笑，悄悄回城，只派百十名官兵，在城外驻守，以防不测。
回到城中，方才三更，少时人报西门贼兵，已被丁老达官杀退。丁旺自带一支人马，二更时分，将官兵一半，埋伏在城外，命世兴率领，一半屯在城中，准备迎敌。听得野狐岭放起信炮，但见远远一支人马，杀近边城。丁旺在城上见了，不动声色，章钧到在城下，见城上灯火全无，方要下令攻城。猛抬头，见城上放起一支信火，背后一声呐喊，贾世兴率领官兵，由草地里杀出。章钧急命张杨两个头领，分兵接战，谁知丁旺走下城来，带兵开城，杀出城外。两下夹攻，杀得炭山兵士，望风逃窜。丁旺虽老，精神百倍，一口大刀，所到之处，无人抵挡。不到顿饭时候，章钧带伤，张瑞全死在阵中，只得率领残兵，逃回野狐岭去了。丁旺世兴得胜回城，与陈铭合兵一处，丁旺韩涛，回衙休息，却令世兴帮同陈铭，将白眼狼杀退。刘桩一番计策，落得三路人马，尽皆战败。五百兵士，陷在城中，幸而王桂刘宽，乘乱逃出城外，回到山上，哭述前因，有德再三安慰。这时二桂章钧，一应头领，先后回山，向有德请罪。刘桩道：“胜负兵家常理，都是愚下智谋不高，功败垂成。众位将军莫忧，愚下尚有破城之计。
这时万全县城四门紧闭，反较昨日形势森严，城守营囚着五百贼兵，三三五五，解往县城狱中收押。陈铭去见知县全禄，恳请呈报上峰，派兵援助。不一日，宣化府派来守备许珍，带兵一千，襄助守城。陈铭接进城中，备述前日守城之事，许珍闻得野狐岭强人，正是那年五里屯的强盗，被他闹了响水堡，幸而自己善于弥缝，不致上峰见罪，得以保全禄位至今。如今听得陈铭述说守城经过，自己尚有自知之明，料得敌他不过，就求知县全禄，仍请上峰，多派兵将，前来剿捕。那全禄初时只道癣疥之疾，全不注意，谁知养瘫成患，追悔无及。今见徐守备恳请调兵剿灭，亦知是当务之急，当日发出文书，驰往宣化府，转呈上宪，派兵剿山。幸喜野狐岭受了一番惩创，多日不敢出兵，候到八月，方得上宪调来一员副将，五千官兵，前来剿捕。
那副将原是科甲出身，姓冯双名国栋，力大无穷，勇敢善战，迭立军功。如今奉命前来，将人马驻扎在城南，一应粮饷，自有宣化府供应。当日进城，备问野狐岭形势，陈铭一再说明，并道现约万隆镖局丁韩两位镖头，并一位足智多谋的刘能，在城中擘画一切。国栋听了大喜，急命请来相见，并道：“我在口北一带，久闻丁老达官名姓，今日得见，足慰生平。”丁旺再三谦逊，然后着刘能贾世兴，前来参见，韩涛有事，回庄去了。国栋便向丁旺，将刘能请来，留在营中，参赞军务。择个良辰，冯副将带兵剿山，留下守备许珍守城，自带千总陈铭，并丁旺刘能贾世兴等人，随营襄助。这次出征，与前日不同，连同宣化调来官兵，共有六千余人。
万全县城距离野狐岭，不过三十里，一路步步为营，真有遍山遍野之势。早有探事兵士，报到复明殿上，有德得报，忙问刘桩，有何妙计。刘桩拍手道：“自古兵来将挡，水到土屯，几千官兵，算不得什么。山上粮草富足，能敷一二年之用，漫道与他对敌，便是坚守不出，亦能支持二年。况兼微臣亦曾说得五七处兵马，遇事闻风相助，大王可差人发出通知，传与各山，一律带兵相助，微臣略施小计，管保杀他个片甲不回。”次日正在复明殿上议事，忽听山下儿声炮响，巡山头目袁亮，飞报上山，闻得万全县知县全禄，禀请上峰，派来一员副将冯国栋，率兵六千，前来讨战，人马已到南山口，请令定夺。有德闻报，忙问那位将军愿往，吴二桂起立道：“小将上次未能立功，如今要讨一支将令，杀他一阵，以赎前罪。”有德回头向刘桩道：“吴将军去得么？”刘桩道：“吴将军乃是本山前部先锋，正好攻杀头阵。二桂得令，走出殿外，到在自己营中，点齐五百名小兵，全身披挂，擎一双板斧，杀下山来。冯国栋率领陈铭，正在山口观看形势，猛听一阵击鼓鸣锣，山上一声呐喊，卷下一伙兵士，出得山口，一字排开。中间一个头领，头戴扎巾，身披铠甲，一张黑瘦面庞，眼皮上两点白瘢，骑一匹斑马，手持一双板斧，却也有些威严，上首一人，手持长枪。陈铭指点道：“中间那人，就是白眼狼吴二桂，败军之将，尚敢言勇，待末将前去擒拿，献与麾下。”国栋应允，陈铭得令，挺枪拍马，来到疆场，大叫：“白眼狼，恬不知耻，那晚败阵逃走，今日尚敢出阵，快快放马过来受死。”二桂更不答话，回头问道：“谁与我擒拿这人？”王熊应听催马托起五股钢叉，往陈铭刺来。陈铭用枪发开叫道：“你这贼子，可有名姓，老爷少时将你挑下马来，也好请功。”王熊叱道：“老爷乃是前部左先锋王熊便是，你这人也有姓名么？”陈铭通罢姓名，挺枪往王熊面门便刺，王熊用叉发开，二马一错，各自东西。陈铭翻身拧枪，向王熊背后刺来。王熊早已提防，将马一兜，闪将过去，拨回马头，反追陈铭。陈铭那马，只顾向前跑了几步，将被王熊那马赶上，方要举叉，陈铭陡的将马兜回，由枪斜着往王熊腿上刺去。王熊见枪到来，不及闪躲，将叉头一沉，顺手发开。二人在疆场上，一来一往，战了十几个回合，不见胜负。刘清按捺不住，大叫右先锋刘清来也，催马拧枪，前来助战。对面常得胜见了，不待令下，大叫一声，举起关刀，往阵上便跑，叫道反贼无礼，以一敌二，算甚英雄，看你常老爷取你。说时已到疆场，接住刘清，一个马上，一个步下。常得胜这刀，只向马腿乱削，刘清一壁护持马匹，一壁大杀，着实费力。常得胜杀得性起，那刀发疯也似的抡起，刘清有时用枪搪住，觉得十分沉重。所幸那马素有训练，上阵时，四蹄如飞，不曾被常得胜大刀削着。刘清催马，往来驰骋，赚得常得胜东奔西赶，不到顿饭时候，就有些发喘。这边陈铭王熊，尽皆疲乏，两边战鼓齐鸣，各不肯休，渐渐四人，杀在一处。得胜忽然得计，暗想我这两条腿，如何和四条腿的厮赶，假作脱懒，立在那里休息。王熊刘清一见，心中大喜，料得两人合战陈铭，不难取胜。两般兵器，不谋而合，一齐向陈铭刺来。陈铭正自疲乏，见他二人合攻，未免心慌，喑恨常得胜有始无终，临阵退缩，只得硬着头皮，勉强招架，谁知得胜喘息一阵，忽然大叫一声，将刀往刘清马后砍来。刘清不及提防，想往前闯，恰被陈铭拦住，闪躲不及，被他在后跨上砍中一刀。那马负疼，将头一低，往前猛闯，陈铭急忙闪开，那马往前跑了五七步，前蹄一跪，将刘清掀在地下。王熊一叉正要刺中陈铭前胸，反被刘清一马冲开，第二叉到时，得胜大刀到了，刀刃落在杆上，只一压，哗啦一声，沉将下去。王熊想要将叉撤回，谁知那刀尅住叉盘，再撤不出。二人正在挣扎，陈铭见了大喜，不愿去捉刘清，催马近前，一枪往王熊左腿刺来。王熊叫一声不好，将叉往前一探，急往下沉，顺手将枪磕开，情知不能取胜，发马败回本阵。这一来，却便宜了刘清，褪蹲立起，拖枪逃走。国栋见本军得势，挥动人马，卷杀过来。吴二桂率领啰兵接住，两下里混战多时，官军大胜，直追入山口，方要前进，忽听山上一阵锣响，左有王桂，右有刘宽，由两边山环里杀出，挡住山口，不能入内。吴二桂一支败兵，方得从容退回山上，山上一声梆响，箭如飞蝗，射将下来，方将官军射得退出山口。王桂刘宽，也不追赶，扎住阵角，看着官军，从容退回本阵。
这一场大杀，两边各有伤亡，幸而刘清逃得性命回阵，不曾折伤锐气。吴二桂到了复明殿上，满面羞惭，向朱有德请罪，有德再三安慰道：“胜败兵家常理，吴兄何必挂怀。清军新来，其气方盛，本不易敌，军师早已料定，故差王刘二将，前去接应，可见得这头一阵，不想取胜。”刘桩道：“吴将军莫要烦恼，今夜学生略施小计，着他片甲不回。”有德忙问有何妙计，刘桩道：“微臣当官兵书，自古两军对敌，不可徒用蛮力，全以智谋当先。彼军今日略得小胜，胜则必骄，骄则必怠，夜来定无防备。有劳谭将军，率领五百步兵，一律头插白翎，仿照当年甘兴霸百骑劫曹营故智，前去劫寨，他用骑兵一百，我改步兵半千。谭将军之勇，不亚甘宁，此去定能得胜。”谭道方欣然领命，点得本部五百壮丁，一个个扎裹利落。朱有德发下号令，每人赏肉一方，馒首两个，外有美酒百瓶，却放在殿上，得胜回山，方许痛饮。谭道方约束众人，授以方略，一律短小结束。二更时分，悄悄下山，出得山口，仰见天上，阴云密布，星月全无，遥望清营，一片漆黑，不见灯火。谭道方暗暗佩服刘桩，果然不愧刘伯温后裔，知己知彼，料敌如神。白日吴二桂出阵，就知不能取胜，急命王刘二员偏将接应。今夜敌军疏于防范，也被料着，看来朱大王有福，将来不愁成功。回头吩咐五百喽啰兵，一路上不可喧哗，不准奔驰，哑声悄步，往清营赶奔。
到时约有三更，谭道方预定计划，带来引火之物，派五十人先行，绕到后边放火，自引四百五十人攻打。但见清军后营火起，分三下里杀入，两边擂鼓呐喊，中间长枪大斧，料得营中将士，梦中惊醒，必然自相践踏，不能杀绝，也当死伤过半。谁知五十人带着引火之物，去够多时，不见动静。道方心中纳闷，这五十人难道个个皆是无用之人，到在那里，打火引着棚寨，抛去硝磺，便足了事，何致这般费手脚。听了听营中梆锣继续，像似两三个人光景。道方想，这些人马，只有两三个更夫值夜，中何用处，不管他们能否放火，杀进营中，且看如何。命人溜到营前，拔取鹿角，一声呐喊，两下里鼓角齐鸣，中间道方才到营门，但见后营一缕火光上腾，道方方才放心，定是那五十人得手，不问吉凶，往里就闯c听得营中，金鼓大作，反把两边鼓角之声，压将下去。道方自带三百人，中间杀入，忽然眼前一亮，黑暗里蓦地举起几百根火把，照得明如白昼。火光中，但见一将，顶盔贯甲，骑在马上，两旁几员战将，后面无数官兵，旌旗招展，枪械槎枒。马上那员主将，叫道反贼中了我的计策，还不下马受死。道方出其不意，反觉趑趄不前，转念既然被他识破，就是逃走，也难讨好，抢上几步，抡刀便砍。对面一声喊，闪出一个胖大步将，身着官衣，把一顶缨帽掀在脑后，却把个辫子，盘在顶上，手持一柄关刀，叫道小子，常老爷今晚拿你祭刀，说时闯将过来。道方大怒，将刀迎头便砍，常得胜将刀一横，那刀剁在刀杆之上，被得胜将刀推出多远，一反手腕，那口关刀向道方头上便扫。道方见来势凶猛，低头闪过，那刀扫个空。道方趁势钻入，将刀往得胜下身扫去，得胜见了，急忙闪躲。这时官兵已将三百多小盗围住，道方一见不好，刀法一紧，变了招数，卖个破绽，赚得常得胜一刀砍入，他却往旁一闪，得胜扑空，身子一探，被道方左手一掌，在他肩上尽力猛推。得胜被推，步履踉跄，一时收脚不住，向前跑了几步，方得站稳，回头再找道方，已被逃走。道方知难取胜，杀条血路，拖刀逃出营门。营门外早有一员战将，数百官兵，拦住去路。道方勉强杀却，沿着大道，往山中逃去，后面逃出的小兵，不足一百，其余尽皆陷入阵内。道方一路气急败坏，往北逃奔，但听得各处鼓角齐鸣，人声呐喊，山谷皆应，不知有多少人马。正走间，忽听迎面一声鼓响，一片火光，杀来一支人马。道方叹道：“军师这番失算，害得我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前面敌军阻路，后面追兵且至，两下夹攻，我命休矣。回头看时，追兵渐近，道方进退维谷，正要拔剑自刎，背后小兵叫道：“谭将军莫慌，前边乃是自家人马。”道方定睛细看，火光下，见是吴二桂一干人前来接应，两下里合兵一处，抵住官兵，杀了一阵，官兵自退。谭道方查点人数，折伤大半，只得随同吴二桂，回山请罪去了。
山中小头目袁亮，这晚正自巡哨，却见一条黑影，在暗地里飞跑。袁亮心疑，如今山中并无这类夜行人出入，况且军事倥偬，绝没有什么不长俊的，敢自偷偷下山，私自作案。又不听说军师派人到城中探甚消息，看来定是中派人，前来探山，待我追去，看是何人。想罢拔刀随着这条黑影追去，来人路径不熟，纵然脚程飞快，无奈不识路途，转了两个山环，失迷路径。正在迟疑，却被袁亮赶上，喝问什么人敢来探山。那人听了，抽刀迎将上来，袁亮眼快，低声叫道：“来着敢是韩老寨主么？小人袁亮在此，并无歹意。那人急忙擎刀立住，袁亮抛刀在地，向韩涛施礼道：“老寨主到此则甚？”韩涛道：“前日承你传进消息，我们父子不致牵累，至今感激不尽。听何五爷言说，你不忘旧义，应许你们内应。千总陈铭，乃是我的表弟。此次出兵剿山，虽然得利，苦于不知山中虚实，陈铭将我举出，求我到此一探，谁知山上不是从前的路径。正在犹疑，却遇见你。此山原是熟路，不知怎的只觉道路不是从前。”袁亮道：“如今刘军师果然把山上的道路改了许多，有的活路，却移些大树障着，那死路却把碍路的树木移开。外人潜入，容易着他的迷途。我们有一般巡山几个头目，各带几十人分班巡查，但遇可疑之人，立时拿下，有扎手的，却用计擒他，骗他走入死路，陷坑绊索，到处皆是，一个失神，容易被捉，老寨主务要小心。”韩涛称谢，袁亮便引韩涛道山后来，指出一条小路，并道那里通着长城，无人把守，老寨主只好多走些路，却是平安无阻。说罢各自分手，韩涛循着袁亮所指之路，走到天明，果然走出山外，寻道回万全县城去了。
两军相持两天，不曾交战，清军每日讨战，川中坚守不出，清兵几次进攻山口，都被滚木礌石打退。到第三日，官兵攻打过急，刘桩派彭庆锡应战两阵对执，彭庆锡带领几员偏将，旗门开处，几匹战马，一字排开。只见对面主将，正是宣化府守备许珍。彭庆锡手中蘸金斧一指，叫道：“你这鸟官，还认得白脸八戒么？“许珍见是庆锡，骂道：“杀不尽的强盗，当年老爷失算，被你走脱，如今尚在行文海捕，原来却在这里。是会的，下马受缚，解回宣化完案，堂上堂下，自有照管。”庆锡道：“许珍少要胡云，快快放马过来受死。”许珍回头，命一员步将出马，那人挺枪出阵，叫道：“不怕死的与我战几百合。”对面一将应声跑出，手举单刀，叫道：“老子曹实，与你见个高低，你这小子，叫什么名字？”那将道：“我乃千总赵林，外号人称常胜将军。你若怕死，及早回去，叫那八戒前来讨死。”曹实大怒，抡刀便剁，赵林举枪相迎，二人战了五七回合，曹实刀法不妙，被赵林刺中两枪，负伤逃回本阵。庆锡又派范桐出阵，范桐得令，拧枪走出阵来，二人通名已毕，双枪并举，往来凶杀，赵林强似范桐，不到三四回合，又被战败。范桐拖枪逃回，庆锡大怒，方要自己出马，背后一人叫道：“彭将军，割鸡何用宰牛刀，看小将擒拿这人，献于马前。”庆锡看时，乃是偏将戴启，便道戴贤弟，务必小心。戴启口中答应，翻身下马，腰间取下一对八楞铜锤，步行出阵，叫道：“你这狗头，休要逞强，看你戴寨主的本领。”
赵林正在疆场耀武扬威，目空一切，忽见这人与曹实范桐不同，七尺身材，生得一张紫油方面，豹头环眼，颇有威风。赵林挺枪喝道：“你这贼不见那两个么，他二人被我杀得屁滚尿流，身带重伤。老爷有好生之德，不忍伤他的性命，放他逃回本阵。你若知进退，快快跪地投降，冯协台保你做个武官，总比做强盗的好。”戴启叱道：“不要狂言，看我双锤，送你归阴。”说时抡起双锤，往赵林头下便砸。赵林不知好歹，身子一闪，用枪去挑。谁知这对锤，十分沉重，砸将来，着实吃力，便知这人本领高强，情知不能取胜。两军阵前，只能向前，焉得退后，硬着头皮，勉强招架，当不住那锤上下翻飞，赵林只有闪躲，不敢回手。阵中许珍见了，便知赵林不易讨好，急命常得胜出阵，将赵林换回。及至得胜走出阵外，赵林背上早着一锤，口吐鲜血，拖枪逃回本阵。戴启尚要穷追，却被两边阵角上一阵乱箭射退。
常得胜举刀跑到疆场，叫道：“耍锤的慢走，常老爷来也。”戴启正没好气，听见有人喊叫，反身抡锤便打，得胜见来势猛烈，上边一锤，用刀背拨开，一反刀刃，往戴启头上便扫。戴启将头一低，左手一锤搪开，右手拧锤往得胜胸前探去。得胜往左侧一闪，用刀挑开，二人一来一往，战了五七回合，不见胜负。对面一员偏将，名唤辛时，见戴启不能取胜，也自下马舞动双刚，前来助阵。得胜仗着力大，四件兵器全然不惧，刀头刀杆，左右乱挑。但听叮当声响，三人丁字斗杀。深恐得胜有失，鞭梢一指，大队人马，一齐掩杀过来，庆锡急忙催马，一把蘸金巨斧，接住常得胜的关刀，戴辛二将，急忙跑回本阵，上马重新杀出。这时许珍已到，两下里一场混战，足有一个时辰，野狐岭人马愈添愈多，官兵以一敌十，渐渐后退。彭庆锡一干人，奋勇进逼，官兵益发不支，忽然野狐岭上，一阵鸣金，庆锡听命收兵，许珍自知力薄，不敢反追，从容退回营中。庆锡退进山口，察问鸣金之人，山头上刘桩俯身叫道：“彭将军莫怪，我在山头观阵，顷见官兵后队，尘土大起，左右两边，似有大队人马杀出之状，生怕有甚诡计，因而鸣金收兵。”彭庆锡听他恁般说，只得收兵回山。却不知乃是刘能用计，他见官兵势弱，急请许珍，派出五百骑马兵，五百步卒，各执旌旗，往来驰骋。刘桩在山上，但见三路旌旗摇动，尘土掀天，不知有多少人马杀来，故得转败为胜。
许珍人马，退回本营，见了郑副将，禀道：“贼兵势如潮水，末将看看要败，突而山上鸣军，贼兵自退，末将不敢反追，全师而回。”国栋点头微笑，便与刘能商议道：“彼众我寡，可用智取，势难力擒，刘兄有何妙策，助兄弟成功。”刘能道：“前日韩老庄主，半夜上山探熟道路，小的尚有一计，今天休息一天，明日晚晌，可用里应外合之计，杀进山口，夺取关寨。闻得他那里共有三关，每关左右，皆有两个小寨。漫道三关尽破，但能破他一关，便将他咽喉扼住，节节进攻，不难破他巢穴。”国栋听得有理，差人去请韩涛，共议里应外合之计。
少时韩涛到来，刘能说明计策，请他指明道路，如何由旁处进兵。韩涛道：“这野狐岭，前面共有三条道路，中间山口，有重兵把守，只能明取。西面有条小路，当年乃是樵苏之道，如今已被堵寨，不能前进。只有东面一条水路，乃是一股山水，由山口流出，投入城东河内，可令熟习水性之人，由水中潜入山中，择僻静处登岸。官兵攻入前山口时，怎样通个暗令，一齐杀出，夺了临水寨。由背后转出，正是第一关的后路，那时里外合攻，第一关便归我有。不知营中，可有熟习水性之人，前去立此奇功。”国栋听了，颇觉为难，刘能道：“韩二叔，你今献此计策，野狐岭第一道关，包在小侄身上，我自有人去探水寨。”韩涛笑道：“这件事，除非锦幡何五，再无旁人。”刘能道：“果然被二叔猜着，何五叔水中本领，他人莫及，小侄正要保举，却被二叔道破。”国栋便问：“这位何五是谁？”韩涛说出何道兴，并道此人乃是江南人，专在水路上走镖，大江南北，运河一带，无不知何老镖头之名。当年在扬子江中，经过许多恶战，水陆英雄，无不推崇。只是如今年届花甲，北方天寒水凉，不知何老镖头，尚能下水否。国栋便与刘能商议，差人用全帖，到韩庄相请，另派官兵，替他守护庄园。当日将道兴请来，又由城里，将丁旺请到。大家见了，刘能说明原委，并所定计策，国栋竭诚恳求，道兴只得应允。国栋命人到各营查问，可有熟习水性之人，少时回报，竟有二百余人。国栋急命传入，请道兴当面考察，五七十人，当日赶做几十套水衣水靠，发给众人。次日下午，由韩涛引路，临行之际，道兴想起一事，向刘能道：“闻得你那夜在韩庄，将黄面虎折铁倭刀，得到手中。今夜去探水路，怕他那里安了铁门铁箅，在水里挡住道路，须将倭刀，借我一用。”刘能连称有有，便将折铁倭刀，由腰间取出，借与道兴使用。道兴围在腰中，韩刘二人，率领众人，一路到在东山口。
由这日起，陈铭暗暗下令，将城中官兵，分派各处，昼夜防范，但有形迹可疑之人，尽力盘诘。丁旺韩涛，每天夜里扎束停当，和刘贾二人，分头在四门城上逡巡。五七日来，毫无动静，陈铭私心窃喜，难得平安无事，丁旺连日不见动静，反疑袁亮，虚报不实。只有刘能放心不下，夜里各处探寻，白天无事，却到大街小巷，留心细访，只是不见有甚可疑之人。这时六月将尽，料得野狐岭举事之期不远，为何反无动静，自己信步出城，往北闲步，走出北关，只见大道上往来许多乡人，担着瓜菜进城售卖。走出五七里外，就便有些官兵，裹着包头，却把号褂解开，露出胸脯，坐在道旁乘凉，把刀枪倒扎在地上。但有担着瓜菜的乡民，喝令立住，略问几句，方得放过，却把瓜菜拣好的留下观样，一个个举着甜瓜大嚼，一路皆是如此。刘能不觉点头嗟叹，这样盘问，中何用处，倘有歹人混迹其间，这群人焉能察出，看来这般人不过虚设而已。回到城中，说与陈铭，休道这些日平安无时，如今时期已迫，倘有歹人假扮乡民，混进城中，一旦燥发，无法防备。陈铭听了，亦觉可虑，便派四名武弁，协同原派把总常得胜，加意盘问，所有北乡担来瓜菜，必预检查一番，方得放入。谁知那位常得胜，生性懒惰，自从奉派到此，就在村里一个大户家中住歇。这人生得十分胖大，白天躲热，在大户家中，三间草堂上，脱得精光，只留一条单裤，倒在一张竹床上酣睡，睡到夕阳西下，晚风徐来之际，方才起身，穿齐衣裳，出来巡查一趟，仍回大户家中去了。只靠着五十营卒，在道上放卡，夜里寒风袭体，营卒们有怕凉的，有思睡的，全无一人在此当值，四个武弁，都是散职，奉命到此，不过虚应故事，见常把总不肯认真，谁能多事，惹他疑忌。只是担瓜菜的，经过这里，下手翻腾一过。次日就有两个衣裳齐整的，前来请托，言道瓜菜进城，贵有速售。老爷们在此盘查，小的们不敢违抗，只求来到即放，千万不要留难，用手翻腾，瓜菜最易受伤。由明日起，老爷们若依着小的，随到随放，由我们两个做主，有一担果瓜，孝敬老爷们五个大钱，我们在此帮同老爷们点数，到晚照数奉敬，一文不短。武弁们和营卒听了，大喜过望道：“我们奉上命所差，在此盘查行人，严防奸宄，不曾说是专和卖瓜菜的作对。你们既有这般美意，我们怎不领情，只怕担瓜菜的不情愿，闹腾出去，城里知道，我们耽不得这个处分。”那两个摆手道：“不妨事，不妨事，这是他们情愿，公举出我们前来说项，只怕老爷们不允，果然应允，都由我们包办。实不相瞒，我们亦有些好处在内，老爷们只作不知，任凭他们进城，到晚晌如数奉上，分文不少。只由我们两个经手，亲自交与老爷们，这事再无旁人知晓，又不是挨个敛钱，城里怎能知道。”兵弁们听得有理，立时应允，再三嘱咐，务必慎密，休为我们买祸。二人连连称是而去，果然由次日起，按数付钱，所有瓜菜贩子，由此经过，并无留难，只记担数，并不搜查。
你道这是何故，原来野狐岭上军师刘桩，定妥计策，七月中旬，结连两个山寨，各出五百人马，连同本山，共集二千之数，攻取万全。本想事前，派人前去县里作案，移祸丁韩两家，谁知城里提防甚严，不能下手。日尚能混迹进城，夜里城上城下，尽是官兵守把。被他探出，四门千总陈铭，乃是韩涛的表弟，如今约请万隆镖局老镖头丁旺，进城襄助，昼夜察拿奸宄，城北十里，派兵把守，盘问行人。刘桩听了，大吃一惊，暗道，如此布置，一时不易下手，就与众头领，从长计议，抛弃移祸之计，只待各处人马到齐，一齐举事。
历年七月十五，中元令节，城内居民，出城野祭，城内外各寺院，诵经度亡，夜里旋放河灯，年例必有几处子弟迎神赛会，趁此机会，里应外合，攻夺县城，易如反掌。刘桩定下计策，由初五日起，先派五百小兵，扮作乡农，担负瓜菜青草，每日三五十人，担进城内，只道进城售卖，却把号衣兵刃，并引火之物，藏在瓜菜之下，青草之中，混进城中，择庵观寺院，并空房隐藏。十五日夜里，三更时分，但听信炮三声，一齐发作，各处放火，以乱城内军心。然后山中发出人马，分东西北三路，每门派五百人攻城。城中潜伏的首领，率领啰兵，掩至城门洞中，砍倒守门军士，开城放入城外人马，不消两三个更次，便能把万全县城攻破，得了万全县城，再围攻打旁处。当下议定，吴二桂为前部先锋，率领王熊洪安，带兵五百名，攻打北城。约妥天德山寨主林翔，率领部下尹沛周章二人，带兵五百，攻打东城。炭山寨主章钧，率领部下张瑞全杨广泰二人，带兵五百，攻打西城。城内埋伏喽啰兵，由本山头领王桂刘宽指挥，大小十一员头领，二千喽啰兵，各按派定方位攻城，只留南门不攻，放他逃走。如今听说北城外安兵设卡，从严检查行人，生怕露出马脚，一应号衣兵刃引火之物，不易混进城中。便命王桂刘宽，与官兵接洽妥当，所有进城小贩，一律不必搜查，每担出钱五文，作为陋规，由王刘二人，帮同计数，到晚来，由山寨发出钱来。其实一应菜佣瓜贩，都被瞒在鼓里，只道官兵怕热，不肯多事，却不知野狐岭山大王，替他们拿着花费。
这样行了几天，官兵毫不疑心，山上却把五百名喽啰兵，分为十起，每日五十人，扮作乡农模样，暗藏应用物件，担些野菜青草，三三五五，杂在果贩中，向城内进发。常得胜住在大户家中，做梦也想不到自己部下官兵，将野狐岭喽啰兵，卖放进城。初十以后，山中得了信息，今年城中绅商，请准官府，只因本年秋收有望，万民乐业，大家醵资，于十四十五十六三日，演戏酬神。城里城外，大小寺院僧道，设坛讲经，施食度亡。阖城放夜三天，任凭居民，随意出入。刘桩得报，便向朱有德道：“大王洪福齐天，万全县城，唾手可得矣。”
十四日上午，人报天德山林寨主到，朱有德急命谭彭两员大将，迎按上山，大殿之上，设席款待，吴二桂等人，一同作陪。林翔言道：“小可接到大王将令，率领本山精壮喽啰兵五百名，如期而至。现在万全城东长城下埋伏，请令定夺。”刘桩道：“有烦林寨主，明日下山，率领本部，在城东十里驻扎。但听信炮，城中起火，杀奔城下，自有人开城接应。”筵席未终，人报炭山章寨主到，有德便命谭彭二人接到殿中，大家见礼已毕，重新设席接风。刘桩分派章钧，届时听信炮，看火起，杀入西门，三支人马，杀进城中，同到县衙取齐。本山前部先锋，大将吴二桂，带兵夺取县衙，杀官，夺印，打开狱门，抢劫仓库，两位寨主，左右策应。当日吃到月出东山，方才席散，林章两家寨主，歇在山中。
次日早晨，二人告辞下山，殿上设酒饯行，朱有德亲自把盏，以壮行色。林章二人去后，酉刻时分，先派王桂刘宽商民打扮，下山进城，到在十里亭，放卡兵弁，都是熟人，见面彼此一笑，都道二位进城游逛，我们官差不由自己，放着许多热闹，不能去看。王桂笑道：“几位不必埋怨，夜里自有热闹还你。”大家只当玩笑，齐道：“来时务必把热闹带些来。”刘宽笑道：“你们在此等候，届时少不得你们的热闹。”二人在打趣声里，往南走去，武弄们道：“这两个小人，不是好人，这些日子，虽然不曾少得我们分文，却不知怎样勒索乡民，从中取利。过些日拿个错处，把他拿下，一番拷打，怕不把诈索得来资财，尽数倒还我们”营卒们笑道：“还是副爷见识高，我们想不及此，但愿得白天常副爷不出来，我们偷个工夫进城，逛逛亦好。”一个武弁道：“常副爷从来不曾白天出来，其实这些日，白天这般凉爽，他仍躲在屋里酣睡。过了今天，野狐岭没甚动静，陈老爷把我们调回，看他向哪里偷懒。”
吴二桂早饭后，查点喽啰兵，查到酉末，被他选齐五百人数，分作三队，自己带领三百居中，王熊洪安，各带百人，作为前后两队。亥初晚饭，有德率领刘桩一干人，照样把盏送行，吴二桂并王洪两个，各赐美酒三杯，从行喽兵，颁给酒肉。饱餐之后，先后下山，一路之上，人啸枚，马摘铃，走出十七八里，已屈二更，遥望前边，隐隐几处灯光。城外寺院，佛事未毕，风过处，笙鼓钟响之声，吹入耳际。抬头见一轮皓月，照在当头，五百人马，走得疲乏，便在道旁，蹲坐休息。吴二桂翻身下马，将缰绳交与喽啰兵，牵马到道旁一颗树下拴了。二桂手持双斧，在大路上走来走去，抬头看时，但见月明星稀，纤霎不见，树上乌鸦，疑是天明，蓦地见树下许多人影，惊得四散，呀呀飞鸣不已，迎着明月，往南飞去。二桂察看北斗，斗柄偏西，知道二更向尽，回头望望山寨，但见有一片山影，不见光亮。派人到十里亭边回探，少时回报，那里支着几个帐棚，道上坐着二三十人，在那里望着城里谈论呢。二桂点点头，便把王熊洪安二人唤来，商议怎样攻城，“这里二三十人，不够我三斧两斧，就能打发他们回宫。”王洪笑道：“二哥，杀人只管杀人，不要忘却，他们这些日赚得山寨不少陋规，必须搜索出来，不要便宜别人。”二桂笑道：“你这人，见得忒小，少时攻破县城，杀入县衙，一应钱粮，还不任凭我们抢掳，何争这百八十串钱。”洪安道：“二哥说得是，县里库银，总比山寨的金银多，我们打进城中，就是头功，朱大王必不禁我们攫取。”
三人正自谈笑，忽听山中连放三声大炮，便知时候已到，二桂一面命人将马牵来，一面笑道：“再过一个时辰，我们腰里不知围着多少金银，发财时机已至，千万不要错过。”王熊洪安，含笑上马，各自约束喽啰兵，列成队伍，听得二桂道一声：“进！”众人一拥齐上往南闯去，拥着王熊一马当先，将鞭子打了两下。那马拨剌剌，转瞬闯到十里亭。放哨官兵，坐在大道闲谈，猛听得一阵声音，跑来一对人马，不觉大惊，百忙中，各抄兵刃，叫道什么人到此。话犹未了，却被王熊马上举起五股钢叉，刺倒两个。常得胜奉到城里命令，今夜加意严防，不敢躲懒，自拿一把关刀，把底衿掖在腰带上，光着头，却把松辫缠在头上。看着四名武弁、五十名营卒，分坐在道上间息，命人支起胡床坐下，只向大路上厮望。猛可的，听得兵士喝问，抬头见一匹坐骑，驮着个使叉的飞来。方要向前查察，却见那人用叉槊倒两个。常得胜大喝一声：“小子看刀，常老爷在此，等候多日咧。”说罢举起关刀，跑到王熊马前，将刀杆一绺，刀刃便向马后砍去。王熊见刀到来，急忙由叉向外拨开，那马将头一低，往斜刺里躲开。常得胜一刀砍空，急忙将刀拉回，发转刀头，进前一步，那刀向马足横扫过去。王熊围马闪过，顺手一叉，向得胜头上便刺。得胜见叉到来，不及闪躲，一矮身子，让得叉尖过去。王熊右手一压，那叉便向得胜头上拍来，得胜将刀一横，左手着刀，用刀柄将叉推开。二人只顾交手，五十个官兵，却和一百名喽啰兵混战起来，后面喽啰兵又到，只因众寡不敌，不过一盏茶时，杀得官兵，四散奔逃。
这时吴二桂乘马赶到，见王熊不能取胜，大叫一声，野狐岭好汉，开路先锋吴将军在此，快快让开道路，饶你不死。说时挥动一双板斧，催马来助王熊。常得胜抡起关刀，力战二人，争奈身体胖大，运转不灵，早被二人杀得喘将起来。深悔平日只知养膘，绝少操练。虽然刀法纯熟，身子不能做主。不到三五回合，肩头早中一叉，自知不能取胜，窥个破绽，拖刀落荒而走。跑出五七十步，回头看时，身边兵弁，一个也无。暗道一声不好，这些脓包，平日只知关饷，吃酒赌钱，遇见战事，全不中用，害得我孤掌难鸣，一人怎敌许多。幸喜脚下明白，虽然着伤，不曾丧命。隐在一顺树后偷看，月光下，但见一行人马，投奔城去。暗自寻思，这伙强盗，定是去夺县城，果然城破，倒能法不责众，倘若这厮们被城里杀败，我的罪名不小，不如收拾残兵败队，随后赶去，多少减些罪名。候着五百人马走过，回到大道看时，但见死伤遍地，哼咳不止，四下张望，不知逃兵，藏在何处。当时不敢呼叫，多时方见有人探头缩脑。月光下，见常副爷在大道上张望，方得渐渐集合。得胜查点人数，所余不足一半，先把死伤的，分别搭在帐棚内，重新捡起兵刃，得胜当先，众人在后，追着强盗后影，往县城慢慢赶去。
吴二桂杀败常得胜，无心追赶，催马向南杀来。不消半个时辰，早已兵临城下。马到壕边，抬头看城中，毫无动静，城上箭楼，不见灯火。但有月光，照得和白昼一般，侧耳细听，城中并无喊杀之声。二桂忽然想起，暗道，这事有些奇怪，刘军师业经约定，但听信炮一响，城里一齐发作，各处放火，分头抢关夺门，放我们进城。怎的一路张望，城内不见火光，难道是方才耳差，山中不曾放炮。勒马问王洪二人道：“方才信炮响时，你们可曾听真？”洪安道：“三声信炮，一声不短，怎的不曾听真。”二桂纳道：“为何城中不见有人杀出接应？”王熊纳闷道：“看这情形，只怕有些不妙，敢怕是走漏消息，城里有了准备二桂连道：“不能，不能，城中倘有准备，必不令一个油喽，带领几十个废物，在十里亭扼守，必是城里离着山寨过远，不曾听真。”话犹未了，有人回头向北望时，但见山上放起几支信火。二桂道：“如何，定是山上不见城中火起，另放起信火，通知王刘二人，敢怕这时必有动转。”说时只听城内一声喊叫，城上放下吊桥，城门开处，闯出一支人马。二桂暗叫一声惭愧，果然接应到了。谁知里面人马，都是官兵打扮，马上一员将官，叫道反贼休走，陈老爷来也，说罢催马拧枪，越过吊桥。二桂出其不意，急命部下喽啰兵，退出一箭之外，自与王熊洪安，勒马凝神，准备迎敌。
这时陈铭一马赶到，更不答话，挺枪便刺。二桂抡起双斧接战，月光之下，两员战将，杀在一处。但见斧光上下，枪影翻飞，两匹坐骑，一来一往。二人战够多时，二桂看看不支，王熊见了，急忙催马接战。城内走出一人，大喝一声，叫道：“白眼狼，看我前来擒你。”洪安叫道：“二位留神，这人是万隆镖局的贾世兴，柴大哥死在他们手中，此仇不可不报。”说罢翻身下马，举刀前来接应。世兴举刀便砍，洪安用刀相迎，二人战到五七回合，洪安不敌，腿上中了一刀，急忙向回下里跑去。世兴并不追赶，唤出城内十余人，各使一支长矛，飞身来至阵前，往吴二桂王熊马腿乱刺。二桂生怕马匹受伤，勒马往后就退，王熊见二桂退后，也自招架不住，渐渐往后退。陈铭一声令下，城内官兵，一拥齐上，将吴王二人，裹在当中。后面喽啰兵见了，不待传命，各举兵刃接战，两下里一场混战，各有死伤。正在难解难分，后面常得胜早到，举起关刀，杀入阵中，这次却把野狐岭的喽啰兵，杀死不少。洪安受伤，早已逃走，山中小兵，敌不过城内官兵，渐渐不支，纷纷倒退。二桂王熊，约束不住，只得一齐败走。陈铭也不追赶，但令城上掌起得胜鼓，收兵回城。
原来刘能每日协助陈铭，在四城查点行人，初七这日，在北关外，看见几个担青草的，步履慌张，神色不宁。刘能告知陈铭，这事有些蹊跷，如今城中虽有牲畜，都在城外山野之地放青。这青草不能炊焚，挑进城中，卖与何人使用。不知此地平日，可曾有青草担进城中售卖？陈铭猛省，也道这事奇怪，当时就要查拿。刘能道：“不可，这时查拿，岂不打草惊蛇，反为不美，何不如此如此，方得保重。”陈铭依言，忙回城中，传下令去，但有担个青草之人，立时拿下。不大工夫，捉住五七个担青草的到来。陈铭命人搜查，果然青草之中，掩藏刀枪，严刑审问，坚不吐实。后来受刑不过，方才供出，野狐岭刘军师定的计策，由初五日起，每日派人假扮乡农，担着瓜菜青草，潜入城中举事，一切计划，尽皆供出。所幸方得两日，混入的不多，便着各城军士，但有进城之人，一律搜查，一应兵刃号衣引火之物，尽被搜出，一些不曾漏过。山上只顾派人，不知业经被获，城里每日捉获之人，不动声色，囚在千总衙中，因而外间，无人知晓。
十五日下午，王桂刘宽，到在城里，各处搜寻，只见一二十人，都道其余的一个不见，敢是刘军师变更计策，不曾派人。王桂道：“我二人坐在十里亭，亲自放行，一个不少，端得是五百人数，为何只有你们几个？”当下命他们隐藏起来，二人分头到各寺院察看，始终不见一人。定更时，千总衙门，传出号令，各处做佛事的，不准收留闲人。二更时分，无论男女老幼，一律回家，如有不遵，在街上徘徊，一经捉获，严惩不贷。这令传下之后，果然不到一个更次，街下行人绝迹。但有荷戈兵士，往来逡巡，彼此相见，都有口号。王桂刘宽，伏在暗处，不敢出头少时听得人说，方才捉住几个奸细，解往城守营衙门去了，王刘二人，暗暗叫苦不迭。少时听得山中信炮声响，只有面面相觑，不敢发作。
城东天德山大寨主林翔，率领尹沛周章，五百啰卒，迤逦下山，在城东十里外驻扎二一更时分，埋锅造饭，方才举火，忽听探事喽卒报道：“万全东门，不知为何，早早关闭，只怕有了准备，寨主不可不防。”林翔道：“不要管他，野狐岭刘军师，足智多谋，料敌如神、量他城内些许多官兵，中何用处，不要理他，快快造食，听候山中信炮要紧。”众人道：“寨主不可大意，常言道，成法不是法，用兵之道，必须随机应变，方能百战百胜。何不差人与山中送信，看他有何调度。”林翔道：“说得是。”便命人前去报信，谁知去不多时，又复折回言道：“大事不好，不知哪里下来一道山水，将归去的道路淹没，不能上山，如何是好？”林翔跳起来道：“不信有这等事，果然如此，岂不断了归路。”大家匆匆饭罢，方要发人回去修路，忽听前面杀来一队人马，为首一员将官，叫道强盗休走，陈千总在此，还不下马受缚。众喽啰兵，出其不意，纷纷乱窜，林翔喝住，自与尹周二人，各绰兵刃抵敌。陈铭一马当先，挺枪接住林翔，尹沛举起兵刃，方要助阵，对面杀出一个老者，急忙接住。四员战将，捉对混杀，不到五七个照面，那老者一刀，将尹沛砍落马下。周章见了，大叫一声，拍马挺枪来战，谁知这时林翔一个失神，却被陈铭一枪刺下马来。众小兵急忙向前抢护，对面官兵见了，也来抢夺，两下混战，竟把林翔剁死在乱军之中。周章见大势已去，呼哨一声，喝令喽啰兵倒退。后面陈铭率兵赶来，少时只见一片汪洋，断了归路周章大叫一声，催马往水中便跳，幸有喽啰兵拦住，叫道：“周寨主不可如此，这条道乃是通野狐岭的道路，如今大寨主已死，被人杀得这般狼狈，有何面目，去见朱大王。不如且回天德山，整顿人马，改日再来报仇不迟。”周章听得有理，带领残兵，逃回本山去了。陈铭马上叫道：“表兄不愧英雄，这样年纪，如此骁勇，小弟佩服你也。”韩涛道声惭愧，话虽如此，看来只是自伤同类，因而为兄方才不肯报名，原是帮助表弟之功，谁肯和他们作对。陈铭笑道：“表兄休如此说，我们虽然骁勇，却不敌刘老大智高谋广，不因他预先派人掘水，断了他们归路，我们两三个人，怎能顾全三面贼兵，看来后辈胜似前辈呢。”二人一路谈笑，悄悄回城，只派百十名官兵，在城外驻守，以防不测。
回到城中，方才三更，少时人报西门贼兵，已被丁老达官杀退。丁旺自带一支人马，二更时分，将官兵一半，埋伏在城外，命世兴率领，一半屯在城中，准备迎敌。听得野狐岭放起信炮，但见远远一支人马，杀近边城。丁旺在城上见了，不动声色，章钧到在城下，见城上灯火全无，方要下令攻城。猛抬头，见城上放起一支信火，背后一声呐喊，贾世兴率领官兵，由草地里杀出。章钧急命张杨两个头领，分兵接战，谁知丁旺走下城来，带兵开城，杀出城外。两下夹攻，杀得炭山兵士，望风逃窜。丁旺虽老，精神百倍，一口大刀，所到之处，无人抵挡。不到顿饭时候，章钧带伤，张瑞全死在阵中，只得率领残兵，逃回野狐岭去了。丁旺世兴得胜回城，与陈铭合兵一处，丁旺韩涛，回衙休息，却令世兴帮同陈铭，将白眼狼杀退。刘桩一番计策，落得三路人马，尽皆战败。五百兵士，陷在城中，幸而王桂刘宽，乘乱逃出城外，回到山上，哭述前因，有德再三安慰。这时二桂章钧，一应头领，先后回山，向有德请罪。刘桩道：“胜负兵家常理，都是愚下智谋不高，功败垂成。众位将军莫忧，愚下尚有破城之计。
这时万全县城四门紧闭，反较昨日形势森严，城守营囚着五百贼兵，三三五五，解往县城狱中收押。陈铭去见知县全禄，恳请呈报上峰，派兵援助。不一日，宣化府派来守备许珍，带兵一千，襄助守城。陈铭接进城中，备述前日守城之事，许珍闻得野狐岭强人，正是那年五里屯的强盗，被他闹了响水堡，幸而自己善于弥缝，不致上峰见罪，得以保全禄位至今。如今听得陈铭述说守城经过，自己尚有自知之明，料得敌他不过，就求知县全禄，仍请上峰，多派兵将，前来剿捕。那全禄初时只道癣疥之疾，全不注意，谁知养瘫成患，追悔无及。今见徐守备恳请调兵剿灭，亦知是当务之急，当日发出文书，驰往宣化府，转呈上宪，派兵剿山。幸喜野狐岭受了一番惩创，多日不敢出兵，候到八月，方得上宪调来一员副将，五千官兵，前来剿捕。
那副将原是科甲出身，姓冯双名国栋，力大无穷，勇敢善战，迭立军功。如今奉命前来，将人马驻扎在城南，一应粮饷，自有宣化府供应。当日进城，备问野狐岭形势，陈铭一再说明，并道现约万隆镖局丁韩两位镖头，并一位足智多谋的刘能，在城中擘画一切。国栋听了大喜，急命请来相见，并道：“我在口北一带，久闻丁老达官名姓，今日得见，足慰生平。”丁旺再三谦逊，然后着刘能贾世兴，前来参见，韩涛有事，回庄去了。国栋便向丁旺，将刘能请来，留在营中，参赞军务。择个良辰，冯副将带兵剿山，留下守备许珍守城，自带千总陈铭，并丁旺刘能贾世兴等人，随营襄助。这次出征，与前日不同，连同宣化调来官兵，共有六千余人。
万全县城距离野狐岭，不过三十里，一路步步为营，真有遍山遍野之势。早有探事兵士，报到复明殿上，有德得报，忙问刘桩，有何妙计。刘桩拍手道：“自古兵来将挡，水到土屯，几千官兵，算不得什么。山上粮草富足，能敷一二年之用，漫道与他对敌，便是坚守不出，亦能支持二年。况兼微臣亦曾说得五七处兵马，遇事闻风相助，大王可差人发出通知，传与各山，一律带兵相助，微臣略施小计，管保杀他个片甲不回。”次日正在复明殿上议事，忽听山下儿声炮响，巡山头目袁亮，飞报上山，闻得万全县知县全禄，禀请上峰，派来一员副将冯国栋，率兵六千，前来讨战，人马已到南山口，请令定夺。有德闻报，忙问那位将军愿往，吴二桂起立道：“小将上次未能立功，如今要讨一支将令，杀他一阵，以赎前罪。”有德回头向刘桩道：“吴将军去得么？”刘桩道：“吴将军乃是本山前部先锋，正好攻杀头阵。二桂得令，走出殿外，到在自己营中，点齐五百名小兵，全身披挂，擎一双板斧，杀下山来。冯国栋率领陈铭，正在山口观看形势，猛听一阵击鼓鸣锣，山上一声呐喊，卷下一伙兵士，出得山口，一字排开。中间一个头领，头戴扎巾，身披铠甲，一张黑瘦面庞，眼皮上两点白瘢，骑一匹斑马，手持一双板斧，却也有些威严，上首一人，手持长枪。陈铭指点道：“中间那人，就是白眼狼吴二桂，败军之将，尚敢言勇，待末将前去擒拿，献与麾下。”国栋应允，陈铭得令，挺枪拍马，来到疆场，大叫：“白眼狼，恬不知耻，那晚败阵逃走，今日尚敢出阵，快快放马过来受死。”二桂更不答话，回头问道：“谁与我擒拿这人？”王熊应听催马托起五股钢叉，往陈铭刺来。陈铭用枪发开叫道：“你这贼子，可有名姓，老爷少时将你挑下马来，也好请功。”王熊叱道：“老爷乃是前部左先锋王熊便是，你这人也有姓名么？”陈铭通罢姓名，挺枪往王熊面门便刺，王熊用叉发开，二马一错，各自东西。陈铭翻身拧枪，向王熊背后刺来。王熊早已提防，将马一兜，闪将过去，拨回马头，反追陈铭。陈铭那马，只顾向前跑了几步，将被王熊那马赶上，方要举叉，陈铭陡的将马兜回，由枪斜着往王熊腿上刺去。王熊见枪到来，不及闪躲，将叉头一沉，顺手发开。二人在疆场上，一来一往，战了十几个回合，不见胜负。刘清按捺不住，大叫右先锋刘清来也，催马拧枪，前来助战。对面常得胜见了，不待令下，大叫一声，举起关刀，往阵上便跑，叫道反贼无礼，以一敌二，算甚英雄，看你常老爷取你。说时已到疆场，接住刘清，一个马上，一个步下。常得胜这刀，只向马腿乱削，刘清一壁护持马匹，一壁大杀，着实费力。常得胜杀得性起，那刀发疯也似的抡起，刘清有时用枪搪住，觉得十分沉重。所幸那马素有训练，上阵时，四蹄如飞，不曾被常得胜大刀削着。刘清催马，往来驰骋，赚得常得胜东奔西赶，不到顿饭时候，就有些发喘。这边陈铭王熊，尽皆疲乏，两边战鼓齐鸣，各不肯休，渐渐四人，杀在一处。得胜忽然得计，暗想我这两条腿，如何和四条腿的厮赶，假作脱懒，立在那里休息。王熊刘清一见，心中大喜，料得两人合战陈铭，不难取胜。两般兵器，不谋而合，一齐向陈铭刺来。陈铭正自疲乏，见他二人合攻，未免心慌，喑恨常得胜有始无终，临阵退缩，只得硬着头皮，勉强招架，谁知得胜喘息一阵，忽然大叫一声，将刀往刘清马后砍来。刘清不及提防，想往前闯，恰被陈铭拦住，闪躲不及，被他在后跨上砍中一刀。那马负疼，将头一低，往前猛闯，陈铭急忙闪开，那马往前跑了五七步，前蹄一跪，将刘清掀在地下。王熊一叉正要刺中陈铭前胸，反被刘清一马冲开，第二叉到时，得胜大刀到了，刀刃落在杆上，只一压，哗啦一声，沉将下去。王熊想要将叉撤回，谁知那刀尅住叉盘，再撤不出。二人正在挣扎，陈铭见了大喜，不愿去捉刘清，催马近前，一枪往王熊左腿刺来。王熊叫一声不好，将叉往前一探，急往下沉，顺手将枪磕开，情知不能取胜，发马败回本阵。这一来，却便宜了刘清，褪蹲立起，拖枪逃走。国栋见本军得势，挥动人马，卷杀过来。吴二桂率领啰兵接住，两下里混战多时，官军大胜，直追入山口，方要前进，忽听山上一阵锣响，左有王桂，右有刘宽，由两边山环里杀出，挡住山口，不能入内。吴二桂一支败兵，方得从容退回山上，山上一声梆响，箭如飞蝗，射将下来，方将官军射得退出山口。王桂刘宽，也不追赶，扎住阵角，看着官军，从容退回本阵。
这一场大杀，两边各有伤亡，幸而刘清逃得性命回阵，不曾折伤锐气。吴二桂到了复明殿上，满面羞惭，向朱有德请罪，有德再三安慰道：“胜败兵家常理，吴兄何必挂怀。清军新来，其气方盛，本不易敌，军师早已料定，故差王刘二将，前去接应，可见得这头一阵，不想取胜。”刘桩道：“吴将军莫要烦恼，今夜学生略施小计，着他片甲不回。”有德忙问有何妙计，刘桩道：“微臣当官兵书，自古两军对敌，不可徒用蛮力，全以智谋当先。彼军今日略得小胜，胜则必骄，骄则必怠，夜来定无防备。有劳谭将军，率领五百步兵，一律头插白翎，仿照当年甘兴霸百骑劫曹营故智，前去劫寨，他用骑兵一百，我改步兵半千。谭将军之勇，不亚甘宁，此去定能得胜。”谭道方欣然领命，点得本部五百壮丁，一个个扎裹利落。朱有德发下号令，每人赏肉一方，馒首两个，外有美酒百瓶，却放在殿上，得胜回山，方许痛饮。谭道方约束众人，授以方略，一律短小结束。二更时分，悄悄下山，出得山口，仰见天上，阴云密布，星月全无，遥望清营，一片漆黑，不见灯火。谭道方暗暗佩服刘桩，果然不愧刘伯温后裔，知己知彼，料敌如神。白日吴二桂出阵，就知不能取胜，急命王刘二员偏将接应。今夜敌军疏于防范，也被料着，看来朱大王有福，将来不愁成功。回头吩咐五百喽啰兵，一路上不可喧哗，不准奔驰，哑声悄步，往清营赶奔。
到时约有三更，谭道方预定计划，带来引火之物，派五十人先行，绕到后边放火，自引四百五十人攻打。但见清军后营火起，分三下里杀入，两边擂鼓呐喊，中间长枪大斧，料得营中将士，梦中惊醒，必然自相践踏，不能杀绝，也当死伤过半。谁知五十人带着引火之物，去够多时，不见动静。道方心中纳闷，这五十人难道个个皆是无用之人，到在那里，打火引着棚寨，抛去硝磺，便足了事，何致这般费手脚。听了听营中梆锣继续，像似两三个人光景。道方想，这些人马，只有两三个更夫值夜，中何用处，不管他们能否放火，杀进营中，且看如何。命人溜到营前，拔取鹿角，一声呐喊，两下里鼓角齐鸣，中间道方才到营门，但见后营一缕火光上腾，道方方才放心，定是那五十人得手，不问吉凶，往里就闯c听得营中，金鼓大作，反把两边鼓角之声，压将下去。道方自带三百人，中间杀入，忽然眼前一亮，黑暗里蓦地举起几百根火把，照得明如白昼。火光中，但见一将，顶盔贯甲，骑在马上，两旁几员战将，后面无数官兵，旌旗招展，枪械槎枒。马上那员主将，叫道反贼中了我的计策，还不下马受死。道方出其不意，反觉趑趄不前，转念既然被他识破，就是逃走，也难讨好，抢上几步，抡刀便砍。对面一声喊，闪出一个胖大步将，身着官衣，把一顶缨帽掀在脑后，却把个辫子，盘在顶上，手持一柄关刀，叫道小子，常老爷今晚拿你祭刀，说时闯将过来。道方大怒，将刀迎头便砍，常得胜将刀一横，那刀剁在刀杆之上，被得胜将刀推出多远，一反手腕，那口关刀向道方头上便扫。道方见来势凶猛，低头闪过，那刀扫个空。道方趁势钻入，将刀往得胜下身扫去，得胜见了，急忙闪躲。这时官兵已将三百多小盗围住，道方一见不好，刀法一紧，变了招数，卖个破绽，赚得常得胜一刀砍入，他却往旁一闪，得胜扑空，身子一探，被道方左手一掌，在他肩上尽力猛推。得胜被推，步履踉跄，一时收脚不住，向前跑了几步，方得站稳，回头再找道方，已被逃走。道方知难取胜，杀条血路，拖刀逃出营门。营门外早有一员战将，数百官兵，拦住去路。道方勉强杀却，沿着大道，往山中逃去，后面逃出的小兵，不足一百，其余尽皆陷入阵内。道方一路气急败坏，往北逃奔，但听得各处鼓角齐鸣，人声呐喊，山谷皆应，不知有多少人马。正走间，忽听迎面一声鼓响，一片火光，杀来一支人马。道方叹道：“军师这番失算，害得我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前面敌军阻路，后面追兵且至，两下夹攻，我命休矣。回头看时，追兵渐近，道方进退维谷，正要拔剑自刎，背后小兵叫道：“谭将军莫慌，前边乃是自家人马。”道方定睛细看，火光下，见是吴二桂一干人前来接应，两下里合兵一处，抵住官兵，杀了一阵，官兵自退。谭道方查点人数，折伤大半，只得随同吴二桂，回山请罪去了。
山中小头目袁亮，这晚正自巡哨，却见一条黑影，在暗地里飞跑。袁亮心疑，如今山中并无这类夜行人出入，况且军事倥偬，绝没有什么不长俊的，敢自偷偷下山，私自作案。又不听说军师派人到城中探甚消息，看来定是中派人，前来探山，待我追去，看是何人。想罢拔刀随着这条黑影追去，来人路径不熟，纵然脚程飞快，无奈不识路途，转了两个山环，失迷路径。正在迟疑，却被袁亮赶上，喝问什么人敢来探山。那人听了，抽刀迎将上来，袁亮眼快，低声叫道：“来着敢是韩老寨主么？小人袁亮在此，并无歹意。那人急忙擎刀立住，袁亮抛刀在地，向韩涛施礼道：“老寨主到此则甚？”韩涛道：“前日承你传进消息，我们父子不致牵累，至今感激不尽。听何五爷言说，你不忘旧义，应许你们内应。千总陈铭，乃是我的表弟。此次出兵剿山，虽然得利，苦于不知山中虚实，陈铭将我举出，求我到此一探，谁知山上不是从前的路径。正在犹疑，却遇见你。此山原是熟路，不知怎的只觉道路不是从前。”袁亮道：“如今刘军师果然把山上的道路改了许多，有的活路，却移些大树障着，那死路却把碍路的树木移开。外人潜入，容易着他的迷途。我们有一般巡山几个头目，各带几十人分班巡查，但遇可疑之人，立时拿下，有扎手的，却用计擒他，骗他走入死路，陷坑绊索，到处皆是，一个失神，容易被捉，老寨主务要小心。”韩涛称谢，袁亮便引韩涛道山后来，指出一条小路，并道那里通着长城，无人把守，老寨主只好多走些路，却是平安无阻。说罢各自分手，韩涛循着袁亮所指之路，走到天明，果然走出山外，寻道回万全县城去了。
两军相持两天，不曾交战，清军每日讨战，川中坚守不出，清兵几次进攻山口，都被滚木礌石打退。到第三日，官兵攻打过急，刘桩派彭庆锡应战两阵对执，彭庆锡带领几员偏将，旗门开处，几匹战马，一字排开。只见对面主将，正是宣化府守备许珍。彭庆锡手中蘸金斧一指，叫道：“你这鸟官，还认得白脸八戒么？“许珍见是庆锡，骂道：“杀不尽的强盗，当年老爷失算，被你走脱，如今尚在行文海捕，原来却在这里。是会的，下马受缚，解回宣化完案，堂上堂下，自有照管。”庆锡道：“许珍少要胡云，快快放马过来受死。”许珍回头，命一员步将出马，那人挺枪出阵，叫道：“不怕死的与我战几百合。”对面一将应声跑出，手举单刀，叫道：“老子曹实，与你见个高低，你这小子，叫什么名字？”那将道：“我乃千总赵林，外号人称常胜将军。你若怕死，及早回去，叫那八戒前来讨死。”曹实大怒，抡刀便剁，赵林举枪相迎，二人战了五七回合，曹实刀法不妙，被赵林刺中两枪，负伤逃回本阵。庆锡又派范桐出阵，范桐得令，拧枪走出阵来，二人通名已毕，双枪并举，往来凶杀，赵林强似范桐，不到三四回合，又被战败。范桐拖枪逃回，庆锡大怒，方要自己出马，背后一人叫道：“彭将军，割鸡何用宰牛刀，看小将擒拿这人，献于马前。”庆锡看时，乃是偏将戴启，便道戴贤弟，务必小心。戴启口中答应，翻身下马，腰间取下一对八楞铜锤，步行出阵，叫道：“你这狗头，休要逞强，看你戴寨主的本领。”
赵林正在疆场耀武扬威，目空一切，忽见这人与曹实范桐不同，七尺身材，生得一张紫油方面，豹头环眼，颇有威风。赵林挺枪喝道：“你这贼不见那两个么，他二人被我杀得屁滚尿流，身带重伤。老爷有好生之德，不忍伤他的性命，放他逃回本阵。你若知进退，快快跪地投降，冯协台保你做个武官，总比做强盗的好。”戴启叱道：“不要狂言，看我双锤，送你归阴。”说时抡起双锤，往赵林头下便砸。赵林不知好歹，身子一闪，用枪去挑。谁知这对锤，十分沉重，砸将来，着实吃力，便知这人本领高强，情知不能取胜。两军阵前，只能向前，焉得退后，硬着头皮，勉强招架，当不住那锤上下翻飞，赵林只有闪躲，不敢回手。阵中许珍见了，便知赵林不易讨好，急命常得胜出阵，将赵林换回。及至得胜走出阵外，赵林背上早着一锤，口吐鲜血，拖枪逃回本阵。戴启尚要穷追，却被两边阵角上一阵乱箭射退。
常得胜举刀跑到疆场，叫道：“耍锤的慢走，常老爷来也。”戴启正没好气，听见有人喊叫，反身抡锤便打，得胜见来势猛烈，上边一锤，用刀背拨开，一反刀刃，往戴启头上便扫。戴启将头一低，左手一锤搪开，右手拧锤往得胜胸前探去。得胜往左侧一闪，用刀挑开，二人一来一往，战了五七回合，不见胜负。对面一员偏将，名唤辛时，见戴启不能取胜，也自下马舞动双刚，前来助阵。得胜仗着力大，四件兵器全然不惧，刀头刀杆，左右乱挑。但听叮当声响，三人丁字斗杀。深恐得胜有失，鞭梢一指，大队人马，一齐掩杀过来，庆锡急忙催马，一把蘸金巨斧，接住常得胜的关刀，戴辛二将，急忙跑回本阵，上马重新杀出。这时许珍已到，两下里一场混战，足有一个时辰，野狐岭人马愈添愈多，官兵以一敌十，渐渐后退。彭庆锡一干人，奋勇进逼，官兵益发不支，忽然野狐岭上，一阵鸣金，庆锡听命收兵，许珍自知力薄，不敢反追，从容退回营中。庆锡退进山口，察问鸣金之人，山头上刘桩俯身叫道：“彭将军莫怪，我在山头观阵，顷见官兵后队，尘土大起，左右两边，似有大队人马杀出之状，生怕有甚诡计，因而鸣金收兵。”彭庆锡听他恁般说，只得收兵回山。却不知乃是刘能用计，他见官兵势弱，急请许珍，派出五百骑马兵，五百步卒，各执旌旗，往来驰骋。刘桩在山上，但见三路旌旗摇动，尘土掀天，不知有多少人马杀来，故得转败为胜。
许珍人马，退回本营，见了郑副将，禀道：“贼兵势如潮水，末将看看要败，突而山上鸣军，贼兵自退，末将不敢反追，全师而回。”国栋点头微笑，便与刘能商议道：“彼众我寡，可用智取，势难力擒，刘兄有何妙策，助兄弟成功。”刘能道：“前日韩老庄主，半夜上山探熟道路，小的尚有一计，今天休息一天，明日晚晌，可用里应外合之计，杀进山口，夺取关寨。闻得他那里共有三关，每关左右，皆有两个小寨。漫道三关尽破，但能破他一关，便将他咽喉扼住，节节进攻，不难破他巢穴。”国栋听得有理，差人去请韩涛，共议里应外合之计。
少时韩涛到来，刘能说明计策，请他指明道路，如何由旁处进兵。韩涛道：“这野狐岭，前面共有三条道路，中间山口，有重兵把守，只能明取。西面有条小路，当年乃是樵苏之道，如今已被堵寨，不能前进。只有东面一条水路，乃是一股山水，由山口流出，投入城东河内，可令熟习水性之人，由水中潜入山中，择僻静处登岸。官兵攻入前山口时，怎样通个暗令，一齐杀出，夺了临水寨。由背后转出，正是第一关的后路，那时里外合攻，第一关便归我有。不知营中，可有熟习水性之人，前去立此奇功。”国栋听了，颇觉为难，刘能道：“韩二叔，你今献此计策，野狐岭第一道关，包在小侄身上，我自有人去探水寨。”韩涛笑道：“这件事，除非锦幡何五，再无旁人。”刘能道：“果然被二叔猜着，何五叔水中本领，他人莫及，小侄正要保举，却被二叔道破。”国栋便问：“这位何五是谁？”韩涛说出何道兴，并道此人乃是江南人，专在水路上走镖，大江南北，运河一带，无不知何老镖头之名。当年在扬子江中，经过许多恶战，水陆英雄，无不推崇。只是如今年届花甲，北方天寒水凉，不知何老镖头，尚能下水否。国栋便与刘能商议，差人用全帖，到韩庄相请，另派官兵，替他守护庄园。当日将道兴请来，又由城里，将丁旺请到。大家见了，刘能说明原委，并所定计策，国栋竭诚恳求，道兴只得应允。国栋命人到各营查问，可有熟习水性之人，少时回报，竟有二百余人。国栋急命传入，请道兴当面考察，五七十人，当日赶做几十套水衣水靠，发给众人。次日下午，由韩涛引路，临行之际，道兴想起一事，向刘能道：“闻得你那夜在韩庄，将黄面虎折铁倭刀，得到手中。今夜去探水路，怕他那里安了铁门铁箅，在水里挡住道路，须将倭刀，借我一用。”刘能连称有有，便将折铁倭刀，由腰间取出，借与道兴使用。道兴围在腰中，韩刘二人，率领众人，一路到在东山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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