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风尘客千里送镖师
2025-06-0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此时党云山正向悟真的师父告别,党云山向老道长拜谢了一番,自己把兜囊中的散碎银两取出来,有十几两银子,全给老道长留下。悟真忙说道:“党师傅这就不对了,你这是谢么?”党云山面色一变,流下泪来,向悟真道:“你怎这样问我,你是很明白的人,你也知道我是个血性朋友,这点钱不能买命。你对我有生死之恩,只要咱们还有聚到一处的时候,你给我卖过命,我也应该给你卖命,这些小事,就不必介意了,你还怪罪我么?”悟真点点头,他却转过身去,用衣袖拭了拭眼角,立刻告诉老道长,跟着把山门关好,无论再有什么人来,就是不给他开门,任凭他把门碰倒了,你是个老迈年残的人,他也把你怎样不了。悟真领着党云山从庙门前转过来,赶紧地离开山坡,反奔西南。

  穿进一条庄稼地的小道,在这里黑沉沉的野地中,这可就仗着悟真的道路熟,路上尽是一处处的水沟,很狭的独木桥,这完全是庄稼人种地所走的路,这一带可居然有水田,倘若是路径不熟的人走在这,非得掉在水沟里不可。他们路紧走,还尽躲避着有人家的地方,就在田地里这么绕着走,直转了有两个多时辰,党云山辨着方向,这段路完全奔西南。悟真这时低声向党云山道:“前面已经快到了,在西河口的那里有船等待着,这是一个极没人注意的地方,客船商船到不了这里,这条河沟子完全是附近十几个农村运粮之用,得出去十几里才转进正式的水道,所以经这里走任何人想不到。”说着话,已到了河边。

  果然河道极狭,也就是丈余宽,大船走不开,在黑影中看见河边停着一只小渔船,也没有船舱,当中搭盖着芦棚。河边已经有人在问着:“表弟,你来了么?”悟真道:“时候不晩吧?”河边的人答道:“正好,顶天亮后可以出去二十里。”悟真跟党云山已到近前,船上一点灯亮子也没有,不容易辨清面貌,可是悟真说道:“党师傅,这是我表兄,他姓方,叫守义,船上人全管他叫方老义,后哨是我个表侄,叫小轴子,就是他们爷两个,一切事,我已经全告诉我表兄,他也为你们不平,爷两个愿意送你入济南境。至于你愿意叫他们送到什么地方,随你的意,现在不要耽搁,你赶紧上船。夜间还不要紧,赶到离开附近,我表兄必给你改变装束,可是在白天最好你躺在芦棚内装病少出来,走出有八十里就成了。”

  党玄山连忙答应着,跟着向面前的一打招呼道:“管船的你多帮忙,多辛苦吧,我党云山身在难中,也不向你客气了。”这个方守义也低声答道:“党师傅上船,咱们是赶紧走,免去客气,我交你这个朋友,这可有点高攀。”他说话间,已经拉住了党云山的手,走上跳板。党云山道:“老哥,既然是彼此不客气,你还说这个话,叫我多惭愧。”跟着上了船,方守义道:“你到舱里去,留神芦棚太矮。”

  悟真也跟上船来,站在芦棚前,俯下身躯,向党云山道:“我愿你一路平安回转济南府,咱们再见了。”党云山道:“好,我或者很快地能回来,必来看你。”悟真退下船去,船夫方守义立刻撤下跳板,起了铁锚,用竹篙点,船已离岸,船头一转,顺着这条小河往北走下来。果然这条河道十分清静,这爷两个撑着船,这多半夜的工夫,毫没停留。赶到天亮后,已经早进了正式河道。敢情这只船,是斜奔台儿庄西走下来的,多绕出几十里路来。天亮后,党云山才看清船上这爷两个的面貌。

  这个方守义是河北口音,生得躯干雄壮,年纪也就在四旬左右,看他船上的情形,也是十分寒苦,他那个儿子小轴子,长得皮肤黑紫,跟他爹一样,也是那么健壮,看年岁,也就是十四五岁,可是在船上操作比他爹还有劲。白天这一天船上紧赶着走,有时候就进河汉子,容起在内河湾转一下,船走在无人之处。方守义叫党云山也换了一身破旧的衣服,完全是船上人穿的,这样一连他们就是两天三夜,这只船只停了几个时辰,党云山好生不忍,这爷两个真卖命。

  自己这些年在镖局子里,也别管是神枪手陆济民的威望,也别管是大家捧他,就算是跑顺风。自己奔走江湖的人,不觉得怎样,赶到这次一出意外的事,所遇到的全是奇奇怪怪,真觉得江湖上的人物离奇莫测,有好人,有坏人,恶的就那么万恶,有血性有义气的有时就不敢信,会有这样舍己救人的人。这爷两个全是素不相识,可是他们对于自己竟自这么不睡不休地尽力,连夜逃下来。党云山现在辨别着所走的路径,虽则是在河面上走,可是大致也辨别出了,已经出来大约有三百多里,遂向这个方守义道:“咱们可以换换班,人不是铁打的,你们爷两个两三夜不好好地睡一下,我于心何安?”

  方守义道:“党师傅,不是讲好了没有客气么,不成时自然是招呼你换班,算不了什么,这我们小轴子全这么干惯了。”党云山听着他这个话,非常地扎耳朵,打鱼的何况是这么小的渔船,怎么干惯了的?干什么去?黑夜间一连几夜打鱼?自己可是没敢问。

  那个方守义,他们似乎觉得自己说走了嘴,赶忙说道:“你认为我们爷两个,干惯了的话听着离奇么?不怕你笑话,大约党师傅你也知道,现在哪一个产鱼的水面没有人把持着?你看我们爷两个这种情形了,挨饿也得气顺,要是受别人的窝囊气,可干不来。所以我们不入别的船帮打鱼,像做贼一样,偷偷摸摸,抽冷子下岗,反正没伤人家,没抢人家,捞的是鱼,不夜间办,就得出人命,谁跟他们怄那种闲气?所以赶上风顺,月黑的天,我们就连干他三两夜,弄出挑费来,找个地方停他十天八天,这么干好多年了。党师傅,你说我方老义这个法子可对不对,讲起来,是不够英雄人物,可是不的只有这样活着,觉得痛快,老老实实棚子里歇着吧!”

  这一番话,党云山也就把疑心遮过去,因为个人心里乱,实在没有心情再细细思索别人的事。到第四天已入济南境,顺着黄河一直地够奔济南。这倒好,党云山也不愿意再起旱,他们这爷两个也不提叫党云山换船,船一直地送到济南府附近老河套口。这离着济南府很近了,方守义才把船靠下向党云山道:“你们的事情我表弟说个清楚,大约你们所遇到的人,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可是他分明是想在江北一带闯‘万儿'挂招牌,或者是别处窜过来的也未可知。既然是和你们一闹事,就有这么多党羽,匪徒的声势不小,可是外面没有风声,党师傅你所遇的事,谁也不能再劝你忍耐,这种事谁能忍耐?万一你们往羽山去复仇,总是多慎重一些。我们爷两个这就翻回去了,有用我们帮忙之处,我们必然尽力,不过干不了什么,只会摇船打鱼,你就当作方老义送人情吧!”

  党云山非叫他们爷两个跟到镖局子去,因为这一路送自己回来,他们爷两个吃尽辛苦,一路上的情形,丝毫不用自己担心,这爷儿两个已经处处显露出来,是饱经世故、久历江湖的风尘人物。党云山认为这爷两个,将来或许有极大的用处,所以党云山极力地挽留,很诚恳地请他们到镖局子,就是不愿意在这里耽搁下来,自己绝不强留,叫他们爷两个搅一杯清茶,也算是多引见几位朋友。可是这个方守义拉住劈挂掌党云山的手说道:“党师傅,一路上你也看出来我们爷两个,就是这种叫人看着不顺眼的性情,不过是货卖识家,既知道我们爷两个卖点气力,比什么全痛快,你非叫我到镖局子去不可,你的心意我明白。方老义说话从来不管别人听着顺耳不顺耳,反正方老义说话做事,绝不会离开江湖正义四个字,对得起人,对得起自己,就是了,这就叫不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党师傅,你是因为我们爷两个护送你回来,你心里很感念我们爷两个很尽力,到了济南府,你是想略尽一点人心,并且你看着我们爷两个,好像很能干些什么,你们必然还要赶到江北,你认为将来或有用我们爷两个之处,愿意交我这个朋友,你说是不是?”

  劈挂掌党云山赶忙地正颜厉色点点头道:“我在老兄面前,再说一句敷衍话,我这个人就要不得,才一点不错,我是这种心意,难道我这种打算老兄认为不对么?请你只管告诉我,我愿意交你这个朋友,我可绝没有安着拉你们爷两个,跟着蹚浑水之心。”这个方守义扭头向身旁看了看,附近十分清静,没有人。方守义道:“党师傅,咱们常在江湖路上走的人,不管认识的日子深浅,就在乎谁爱看谁,眼睛不空。我方老义跟你素不相识,只是我那个运败时衰终年受苦的小表弟,托付到我们爷两个,并且你们在羽山一带出事的情形,我也听我那个小表弟说过了,叫人太觉得愤恨不平。我是甘心情愿,要帮助你逃出江北,我更喜欢你这个人的直爽,尤其是你能够看得起苦朋友们,没有那种势利眼,看不起人的行为,我也愿意交你这个朋友,并且我也愿意为你将来的事帮忙,我有这种打算,镖局子越发不愿去了。我们爷两个,要赶回江北,此次送党师傅你回来,路上还十分顺利,没有人注意到我这条破船,我为什么非在济南府这里?自己把风声散布出去,我跟镖局子有来往有朋友,方老义可不是怕什么,既然还打算给党师傅帮点小忙,为什么不把形迹隐秘下去,多少也给你办一点事?我入济南府,只有对党师傅你不利,你明白么?"

  党云山听了方守义的话,感激得流下两行英雄泪来,向方守义道:“好吧,我不强留你了,此次我们在江北所遇的事,太惨。十几个人只剩我一个,这种不共戴天之仇,不能不报。可是报仇的事,绝不是容易伸手的,将来的结果如何,尚难预料。老兄你在江北一带,总比我们熟识。现在我也不敢说,究竟是怎样去,总得看我们总镖头陆老师傅的意思,不过我只要回江北,我无论如何,也要到三官庙去找你表弟悟真师父。”

  方守义道:“就这么办,一言为定,我可不送你了。”劈挂掌党云山扶着一条木棍子,提着一个包裹,身上的伤全没好,真是狼狈异常。上岸之后,方守义跟他儿子小轴子,爷两个毫不停留,立刻开船,船离开岸边,小轴子举着手向党云山招呼道:“老客,谢谢你,多给了酒钱,再见了。”党云山也向他父子二人举了举手,他们爷两个摇着船,向南走下去。劈挂掌党云山低着头,自己此时再不愿意看见熟人了,从河岸这里,一直地奔城里走出不远的路,就累得喘吁,他还是伤痕发作,不过是勉强支持。幸亏走出不远来雇到一辆轿车子,一直地把自己送到南关内信友镖局子门口。

  车到了门口,劈挂掌党云山一下车,镖局子伙计几乎不认识他,直等到党云山发话,这才听出来。伙计们齐声惊呼道:“党师傅,你这是怎么的了?”党云山摇摇头,向伙计道:“你们别嚷,叫街坊们看见太不好看,把车钱打发了,有什么事到里边去说。”伙计们把轿车子人打发走,把包裹接过来,扶着党云山往里走来。党云山这种情形,谁看见谁惊人,尤其是只他一个人回来,全认为走镖出事,伙计们全跟着往里走。党石山问道:“镖头在家么?”伙计忙说道:“镖头在家,你到后面柜房,他在那儿跟师傅们说着话呢。”党云山只好硬着头皮,扶着伙计,一直地奔后面柜房。

  这里是总镖头陆济民住的地方,走到院当中,已经听见总镖头陆济民洪亮的嗓音,在说笑着。劈挂掌党云山心似刀扎,头里有一伙计,已经紧走了几步,拉开风门,向里面招呼道:“老镖头,党师傅回来了。”此时党云山也走上台阶,总镖头神枪手陆济民正跟本镖局子的两位师傅张振业、杜兴邦说着话,一听党云山回来了,全站起。党云山一脚跨进门内,屋中的人不由得全失声惊呼。神枪手陆济民紧走了两步,伸手拉住了党云山的胳膊,说道:“党师傅,你这是怎么,路上出事了么?你大约受伤太重了,快快请坐。”党云山心里一阵难过,强忍着眼泪,颤声说道:“镖头,我党左山真没有脸回来见你,不过我留得这条命,好歹也得叫你知道出事的信息。”此时神枪手陆济民扶着党云山坐在了里边的椅子上。

  镖师张振业一旁忙问道:“党师傅,这种情形,镖垛子被劫了,在哪里出的事?”神枪手陆济民赶紧向张振业一摆手,跟着向党云山道:“党师傅你不用难过,心放宽些,瓦罐不离井口破,惯骑马惯跌脚,干镖局子谁也不能保一辈子不出事,不要紧。这次的镖垛子数目不大,赔得起,党师傅,你的伤怎么样?是内伤是硬伤?怎么只你一个人回来?他们呢?”这种地方,就是神枪手陆济民与众不同,在这种逆事当头,他依然能够现出大仁大义,重人不重镖,先照应党云山的伤,又照顾到随着镖出去的趟子手、伙计、镖师,这就是当镖头的,能够收买人心,叫人敬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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