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镖头示懦
2025-06-0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党云山向神枪手陆济民道:“镖头,你请坐,我反得先劝你一句,急死一点用没有,得想法子办事。”说着话,党云山把小包裹打开,把交镖的单据跟回信全叫伙计送到总镖头面前。那个镖师张振业,此时反觉着好生不得劲,保的镖已经交到了,单据已然拿回来,这分明是镖垛子一点损失没有,镖交到了,会出事,这可有点怪道。可是此时自己跟杜兴邦躲在一旁,不敢再多说话了,神枪手陆济民哈哈一笑道:“党师傅,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只管说,我们是干什么的,天塌了有地接,脑袋掉了碗大的疤瘌,没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到了头上,只可怎么来,怎么接着,你慢慢讲。”

  劈挂掌党云山把出事的经过从头到尾详细说出,别看总镖头神枪手陆济民先前那么嘴硬,他万也没想到这次的事会闹到这样悲惨的结果,十几条人命,只剩了这么一个镖师党云山,带着伤回来。陆济民立刻脸上变了色。镖师张振业、杜兴邦也全吓转了色,伙计们一个个目瞪口呆,这真是天塌了的大祸。神枪手陆济民听完了这番话,是一声不响,低头不语。

  沉了很大的工夫,党云山实在绷不住了,惨然说道:“镖头,这次的事,弄到这样结果,真要是为走镖出事,那是我们干这一行不能避免的事情,全死在阵上,镖局子叫人家连牌匾摘了。在江湖上说得出,交代得下去,多大的字号,多大‘万儿’的镖头、镖师,一辈子也保不住,遇到了大风大浪起一场事就能把一生的威名断送,可是这次镖交到了,为了一点小事情,不过是口角相争,言语误会,叫人家下这么厉害的毒手,我到现在依然还不明白,跟他们有何怨何仇,江湖上不管是大江南北关里关外,就没有这么狠心辣手,行同野兽的江湖。老镖头,没有别的,说一百句对不起你也没有用,咱们无论如何也得把这群万恶的强徒搜索出来,他们究竟受何人主使,对我们有什么深仇大怨,追究个水落石出,为所有屈死的弟兄们报仇雪恨才是。我知道这次事情终归是我们不够一个当镖师的身份,不能约束手下的弟兄,可是事情后悔已经来不及,老镖头你看应该怎么办?”

  劈挂掌党云山对于这场事有怀疑的地方,可是回到镖局,他就不敢在镖头面前说这种话,因为祸事终归是自己领着人闯出来的,现在怎好向总镖头问,是不是你的仇家?这个话出口有些推卸责任。这时神枪手陆济民抬起头来,向劈挂掌党云山看了看,又向屋中所有的人瞬了一下,脸上的颜色十分难看,向党云山道:“党师傅,现在你也不必向我追问究竟应该怎样办,事情是无头无尾,叫我陆济民又怎样下手?江北是多么大的地方,虽则出事是在羽山,可是你们连匪徒按窑立舵的所在全没探听出来,我陆济民又没有未卜先知的本领,现在叫我如何凭空猜测?本来树大招风,才高见妒,信友镖局子干好了,南京、北京全有分号,不费一枪一刀,走一次镖,银子赚下来,难免就有人看着眼红了,可是外人不知道师傅们应该晓得的,姓陆的到现在是两手空空,我顶着这个总镖头的大帽子,我可没置了房子买了地,大东关那份家谁也看得见,不过落个有吃有穿,没有急着而已,我倒丢得开放得下。这是明明拆我信友镖局的台,没有别的,逆来顺受,该看什么办什么,所出去的人全毁在外面,事情绝不能瞒下去。在附近,有家有业的,给人家送情,镖局子就是拉了债,也得给苦主们办家中的赚养,现在弄成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真要有翻了脸的,陆济民很好的一场官司。我这个镖局子也就得顶这了,我看报仇的事先等一等吧,先把善后料理清楚再说。党师傅,你带着伤回来,养伤要紧。我整天的事太多,这些人的家乡住处也记不得,我得到账房里跟管账的先生仔细计划一下。党师傅,你也不必把这件事完全扣在自己头上丢不开撂不下,先把伤养好了再说,你们把党师傅送到他屋里去。”神枪手陆济民说着话,自己也跟着站起。

  劈挂掌党云山此时恨不得一头撞死,他万想不到总镖头竟会这么冷酷无情,连镖师带伙计们,全是在镖局子好多年,可以说全有功劳,怎的总镖头竟这样毫不关心,他把报仇的事反按在一旁。自己从江北逃回来,是人单势孤无可如何,事情绝不能再延迟下去,自己不敢尽自在那一带再待下去,访查这群匪党的真实下落。就恐怕他们事情完了之后,远走高飞,现在镖头应该立时率领着得力人,赶奔江北,搜索匪党,怎的听他这种话锋,完全是有些怨恨我党云山给他惹这场塌天大祸,害得他镖局子不能干下去。党云山气得一时也说不出什么话来,被伙计们扶着,走出后柜。

  伙计们架着到了自己屋中,党云山往炕上一倒,放声痛哭,伙计们一旁不住地劝着,党云山向伙计们道:“弟兄们不用劝我,我亏心,我对不起人,全送了命我能逃得活命,我还有脸活下去,姓党的只要能够不因伤致死,我有二寸气在,我自己拼去还不成么?也死在这群万恶的手中,反觉得痛快,姓党的活到现在绝不亏心。”伙计们作好作歹,劝了一阵。其余的镖师们全凑到了前边账房里,全想着和总镖头商量一下,大家总认为照着党云山所说的情形,太不近情理,多么万恶的绿林,也没有这么干的。

  可是谁和神枪手陆济民一提这件事,陆济民立刻摆着手,不叫再说下去,只是唉声叹气地抱怨着道:“该着我姓陆的运败时衰,现在叫我还有什么可说,我信友镖局镖驮出去,真被人硬摘硬拿,姓陆的弄个家败人亡也还值得。我信友的镖旗没出事,江湖的朋友们,极懂面子,真跟姓陆的过不去,把整个的镖驮子强劫了,那才是真的折辱陆济民到底,镖交到了,全是空着手回头,全闯出这种祸来。我知道他们弄的是什么事,反正陆济民对得起朋友,事情往身上揽一切事由我承当,报仇的事,我得访查明白了再说。”镖师们听到总镖头这个话,固然是也有理,不过对于干镖局子的义气上太说不下去了。大家私下里纷纷议论,全不满意这位总镖头的举动。

  可是这位总镖头神枪手陆济民回家之后,就没有再出来,并且打发他儿子陆凌峰来送信,老镖头因为这场事急得弄夹气伤寒一头病倒,一夜的工夫,已经不能起来了。“告诉镖局子里,不论什么事,大家先商量着办,老镖头是不能管了。”这一来,大家越发地难过,镖局子一切事全是他主持,现在出了这场祸事,他又病倒,闹得大家心全有些散了。既然是有什么事也不准去到镖头家中,大家一商量,也只好从即日起,镖局子算暂停营业,谁也犯不上再担沉重,有买卖往外推。这个劈挂掌党云山回到镖局子之后,他万想不到会得到这个结果,自己思前想后,这场事,真就这样下去,真叫人生不如死。总镖头这一病在家中,别人还没敢多想,党云山可认为,神枪手陆济民有点故意地和自己为难了。说不定将来一翻脸,陆济民就许把脸一仰,所有随着走镖的人完全党云山领率,镖驮子没出事,归途上把人全送了命,人命官司就许全推在自己一人身上。党云山认为自己不算多想,以眼前的情形看来,就叫人心难测。过去镖局子干得一帆风顺,所有镖头伙计趟子手们,全认头卖命,当镖头的名利双收,处处显着大仁大义,很够个闯江湖的朋友。敢情一遇到患难,就现出来本面目,敢情姓陆的只能共富贵,不能共患难。他病在家中,我党云山倒要见个真实起落,他真是不担当事,急得病倒了,那还能够原谅他,倘若他躲在家中装病,把事情推开不管,没有别的,我只有和他翻脸,痛骂他一番。他想把我扣起来,我党云山认命打人命官司,不把我扣起来,我是立时离开济南府,身上的伤谅还没有大妨碍,只要我身上这点本领还照样能施展,我还是死在江北去。我个人不论吃什么苦,遭多大难,我总得把这场事查个水落石出,能够为一般惨死的弟兄们报仇雪恨,因为是我党云山死也瞑目的事,就是我孤掌难鸣,势力不敌,前去送死,也对得起一般惨死在羽山蝎子沟的弟兄们了。”

  打定了主意,又等了一天,镖头那里一点消息没有,党云山反倒提起精神来,自己照顾自己,治伤敷药,跟着打发人到大东关镖头家中送信:“告诉镖头,但凡挣扎着能起来,请他出来趟镖局子,有重要事和他商量。”可是伙计去了,依然碰壁退回。伙计告诉党云山,这次到镖头家中去,连少镖头的面全没见,只见一个女用人出来传话,告诉伙计镖头正在吃药,好容易今天才略微见好。大奶奶十分不悦,认为镖局的人不懂事,镖头是因为镖局子出事才急病了的,现在一半服着药一半从旁劝解,无论什么事也不能向他面前麻烦,勾他的烦恼,告诉伙计:“镖局子又不欠谁工钱,也不欠谁月钱,当镖头的有病,在家里养病不是情屈理短的事,无论有什么事,不准再去,等镖头病好了,到镖局子办理。”伙计挨了一大顿申斥。

  党云山听了之后,对于镖头身上,一句话没说,只向伙计说了声:“对不起你。”赶到了晚间,党云山把自己随身的兵刃暗器,几件替换的衣服包扎好,候到三更左右人全睡了,自己悄悄地越墙而出。在济南府住得很久了,路径极熟,可是一个承平时代,夜间街道上除了更夫和一两个查街的官兵,很容易走。穿街越巷,一直地到了大东关。总镖头陆济民就住在大东关北边三元巷内,这个地方镖师伙计们全来过。现在劈挂掌党云山对总镖头已起误会,什么事也不再往好处想了。

  已经因为神枪手陆济民在三元巷这里虽则是独门独院自己住着这一所小房,可是这所房子太狭小,并且房子太老了,只有三间正房,一间厅房,一间下房,前面跟门道连着有两间倒座,就算是招待客人的地方,可是所有家中的陈设一点也不讲究,每到了夏天阴雨连绵的时候,房子还是直漏。镖师们常常地劝着总镖头很可以买一所好些的房子,可是神枪手陆济民始终不肯听别人的劝告,时时地总是在说着:“所有弟兄们全是在刀尖子上滚,只盼着把这个字号的威望立住了,弟兄们在江湖上也不枉闯了一场,个人身外的一切太不应该过分地讲究了。”不过现在党云山认为他完全是沽名钓誉,这个人口是心非,他把钱全存起来,外面跟你这么装不错的。

  党云山转进了三元巷,他就在坐东一个门。此时夜深了,党云山这两天已经缓得好多了,墙又不甚高,一纵身翻上墙头,看了看前面这个小院,两间倒座黑沉沉,二道门里有些光亮,长身察看,正房窗上有灯光。党云山心想:“正好,你们真要是全睡下,我没有法子,只有招呼,现在我倒要先看看你。”往东南角这里转着前院的墙头,到了后院,小南房附近轻轻二纵,蹿上屋顶,在房上停住身,仔细听上房内没有什么声音,只是窗户上的光亮。党云山一飘身,往院中落,脚刚着地,党云山吓了一身汗。身后突然有人发话:“党师傅,我等候你老好久了。”

  党云山惊慌失色,一翻身,因为自己来是和镖头辩理的,不是拼命,所以背后突发现有人埋伏等候,自己可不能动手,身形往后一退,已经辨别出发话的正是少镖头陆凌峰。党云山是怀着满怀愤怒,自己此时的行为固然是不当,现在可是认为没有什么难堪对不起他们,遂哼了一声道:“原来是你,很好,你去向老镖头说一声,死活姓党的今夜得见他,不要叫我过分为难了。”陆凌峰道:“党师傅,你是来找家父来的,我们倒是猜测得不错,知道你老准来,好吧,里边坐。”

  党云山万也想不到陆凌峰这么爽快,就叫自己到后面上房,遂跟着陆凌峰一直往后走。陆凌峰把门拉开。党云山也不客气,走进屋中,陆凌峰跟随进来,这是一明两暗的屋子,陆凌峰请党云山一同走进南边里间内,屋里桌上点着蜡烛,收拾得干干净净。党云山见这屋内没有总镖头陆济民,遂向陆凌峰道:“少镖头请你言语一声,我没有多大耽搁,几句话说完了就走。”陆凌峰道:“你坐一坐。”说着话,他走出里间,工夫不大,软帘一起,陆凌峰说道:“党老师,家母来了。”党云山只好站起,可是面色沉着,自己打定了主意,任凭他们母子说个天花乱坠,自己不见到总镖头的面绝不走,只好勉强招呼了声:“大嫂。”这位大奶奶,向党云山万福行礼。党云山在灯光下看到陆大奶奶面色惨白,两个眼红着,自己想:“也许是真病了。”这时陆大奶奶在靠前这边的炕边上一落座,党云山也坐下,陆凌峰站在一旁,党云山道:“大嫂,小弟有万分不得已的事,只有见了总镖头才能说,大嫂,你不必耽搁,还是叫我见见他吧!即或是这一辈子只叫我见他这一次全成,大嫂也就不必挤我党云山说别的话了。大嫂放心,党云山决无丝毫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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