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穷道士侠肠热骨
2025-06-0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这时,一阵零乱脚步的声音,七八名匪党,全从山坡的西面翻过来,他们一过来,眼中就看到悟真站在一块大石头上,探头探脑,向东张望。这内中可有一个匪徒,是到过三官庙的,他认识这个穷老道,厉声喝道:“穷老道,你在这里,鬼头鬼脑做什么?”这个悟真他赶忙回头道:“我看见有一个像个活鬼一般的疯人,向山下飞跑了去,你们看,那不是还有点黑影子么,往北拐了,比庙里小鬼还难看。”这一群匪党,竟被悟真这几句话骗信了,他们还真个探着头向山坡下张望,可是他们可能看到什么?只是悟真的情形做得很像,匪徒们全信以为真,立刻招呼着弟兄们:“咱们紧追,别叫他逃出去。”可是悟真却连声地喊着:“老师傅们,可以叫我回庙了么?”内中一个匪徒,一边向前跑着,粗头说道:“你赶紧滚,可不准你从蝎子沟走,绕回去。”

  穷老道口中却念了声:“无量佛,可饶了我。”敢情这个悟真道士,他是每天到山上来砍柴,顺便捡些野菜,今天他进了山,匪党们已经散布在沿山一带,他进得了山,却出去不了。那个被砸死的吴恒,也看见了他,却在告诉他,不准他再出山,只许他在南岭一带老老实实地等着。“我们人走了,才许你回庙。”因为这个悟真道士出来得早,他是整年在这一带转,路熟,信友镖局子的这般人起身时,他已经到了山上。那个吴恒恐怕悟真下山走漏消息,把镖局的人惊走了,这一来倒救了党云山的命。

  悟真已经恨透了这般匪党,也真怕他们,不敢不听他们的话,在南岭一带隐藏着,他悄悄地爬到最高处,向蝎子沟一带张望着。果然这群匪徒们,他们在这里安心暗算人,他们预备火种干树捆,悟真在高处看得真真切切,赶到信发镖局子的一般师傅们进了山角蝎子沟走进来,悟真就知道这般人真完了。可是悟真没有法子救这般镖师伙计,先前还认为这般保镖的有本领,或者能闯过去,赶到一动上手,悟真知道这般人全完了。好几十名匪党一齐动手,巨石柴捆燃烧着的干柴干草,一个劲地往蝎子沟里砸去,后来在崖头上的一般匪党,欢呼喊叫着,悟真就知道这般人大约全完了。他赶紧从高处下来,不敢往西走,那一带全有人守着,自己从南边转过来,想奔蝎子沟的东沟口,倒是看看这般保镖的是否全死在蝎子沟内。赶到他刚转过来,想从这片小树林钻出来,就在这刹那间,党云山逃到这里,悟真藏在树林子内,先前他可真不敢露面,党云山形如活鬼,等到党云山摔在小树林前,自己想把自己用竹节鞭砸死,口中更说出了姓名,悟真这才知道是保镖的镖师傅。他毫无迟疑,从小树林蹿出来,算是救了党云山这条命。他更指使着一般匪党们,向山坡下追了下去。

  此时,他见匪徒们已走远,并且匪徒们更说出叫自己回庙了,他立刻钻进小树林内,把党云山架起,低声说道:“党师傅,你随着我走,不要紧,我的路熟,你现在身上带着这么多的伤,尤其是一身血渍,这个样子,你走不开,我先找个地方,缓缓气,你还跟着我回庙,你们的伙伴全毁在这了么?”党云山悲声说道:“悟真师父,不要提了,十二个人只剩了我这半条命了,我还真想不到,悟真师父,你敢救我!”悟真道:“我除了穷,我也不缺胳膊不缺腿,没有什么不敢救你,他们不过是仗着人多势众,禽兽的心肠,他们要是走单了,我一样敢拾掇他们,出家人应该有慈悲心,可是绝不能慈悲这群万恶的东西,他们这是造下多大的孽。”

  党云山道:“悟真师父,我喉咙干渴,你能给我找一口水喝么?”悟真忙答道:“你挣扶着再往前走一段路,在前面那片山冈后,有一片小山涧,那里有水。”悟真用力地架着党云山,还时时地拣着能够掩蔽身躯之处往前走过来。这时,党云山几乎不能再支持了,这个悟真也累得通身是汗。从这片山冈后转过来,果然前边一片低洼之处,有一道山涧,悟真把党云山架到山涧边,他扶着党云山在山涧边,用手捧着水,喝了几口,这个悟真倒很热心,把自己的穷道袍底襟撕下一块来,叫党云山在山涧边,把脸上的血洗一下子。党云山自己此时真有些支持不住。悟真一边替他查看着伤口,躲避着伤处,把血全给他擦掉,就在山涧边,坐了很大时候。党云山精神略为恢复,向悟真说道:“悟真师父,我不必再到三官庙,我真想不到你能这样热心救我。我党云山只要这条命能活下去,我绝不敢忘悟真师父的好处。你能够帮助我离开羽山,我得赶紧逃回济南府,我们死了这么多人,这场事不能算完,我们非报仇雪恨不可。”

  悟真道士忙说道:“党师傅,我这个挨饿的穷老道,说出来话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别的不懂,好人应该救,恶人应该除。我知道你是好人,你们遭的事太惨,这群匪徒太万恶,我不能叫你再落在他们手中,你现在想走,危险多,希望少,你不论往南往北走,恐怕你非落在他们手中不可。他们知道你带着伤,在这一带必然要四下搜查,他们人多势众,你现在精神气力全不能支持,你简直是往虎口里送,走不开。好在这群东西,看不起我这个叫花子道士,越看不起越好,你跟我回庙,咱们索性在山里多待些时候,天黑了,再回去。他们万也想不到你又回了三官庙中,将养几天,你的身躯强壮些,我给你预备逃走的道路,准保你平安回济南,别的力量我没有,这点忙我还帮得了。党师傅,你听我的话,你好不容易逃得这条活命,总得想法子逃出去才好。”

  党云山想到自己孤身一人,身上带着伤,不容易走开,自己不过是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回济南府,自己仔细想想,真急不得了,遂听从悟真道士的话。悟真更不时地往附近一带探查这群匪徒们,顶到晚半天,才全回来。他们绝想不到悟真骗他们,这就叫轻视人,看不起穷老道,认为他绝不敢骗他们,除去了派四五人,奔济南府的要紧路口,和奔江南的必走的道路全安上人,他们仍然回来清理蝎子沟。悟真赶紧地架着党云山离开山涧这边,顺着山道往西南转过去,到了山边,隐藏起来。直到天黑了,悟真这才带着党云山,出了山口,一路上掩蔽着身形,回转三官庙。那个老道长还在山门前不住地落着泪,他认为这个徒弟,不是掉在山涧里,就是遇见狼群,被狼吃了,别看师徒在这个破三官庙里过着穷苦的日子,可是师徒二人相依为命,这些年一天也没离开。悟真架着党云山走上山坡。

  这一带树木多,天黑后,这里没有人迹,老道长倚着山门,正在伤心,忽然听得山坡上唰唰地响,更看到大树的后边,有黑影左晃一下,右晃一下,老道长忙地问:“是谁?”连问了两声,悟真他恐怕自己这一天没回庙,大院里再有投宿的客人,虽则听见师父招呼自己,可不敢答应,为的是到了近前再跟师父说话。这一来老道长,可疑心是徒弟死了,显魂了,他悲声招呼道:“悟真,想不到你真坑了我,好容易有两串钱了,师徒可以吃两顿饱饭,你偏偏到山里去,送了命,我知道你阴魂不散,惦着师父,好徒弟,我一定给你念四十九天经超度你”

  悟真是几乎笑出来,党云山也听见这个老道士自言自语,说的话又可怜又可笑,忙低声说:“你快答应老师父,他真关心你。”悟真赶忙地低声说道:“师父,我问你有客人没有?”老道长这才看见悟真架着一个人,庙前黑暗,看不出面貌来,赶忙答道:“没有客人,这是谁?”悟真道:“师父别声张,里边去再说。”老道长不敢问了。

  悟真赶忙架着党云山走进庙门,师父也跟进来,悟真道:“师父把门关上赶快过来。”老道长赶紧地把山门关闭,跟随着悟真徒弟,和这个看不出面貌的人,从后面走来。可是悟真架着党云山,不奔东跨房的客房,一直地向后面走。老道长在后面不住地问道:“悟真,这倒是谁?你要把人架到哪里去?”悟真扭着头说道:“师父,你先不用问,到后面你就明白了。”顺着大殿后走过来,转过大殿,就是他们师徒住的丹房,悟真架着党云山一直地走进屋内,到了西边明敞着这两间靠后墙一架床铺前,悟真道:“党师傅,你坐下歇一歇,安心在这里我们这个破庙,轻易是没有人来,像昨天那群万恶的东西,他们是在南山这边抢劫人,用我们三官庙做个落脚之地,平常你想请他来,全未必肯来呢!”

  此时,老道长跟随进,昏沉沉的油灯下,他年岁太大,更是老眼昏花,一直地走到近前,他还没辨别出是谁。党云山道:“老师父,我又来麻烦你了。”老道长听到党云山说话,这才辨别出,不由得哎呀了声道:“施主!原来是你,怎的落得这样?”悟真一旁说道:“师父,他们遇上那群匪徒,所有的人全遭了难,只有这位党师傅,侥幸活下来,被我救回庙中。师父,从此时起,无论有什么人来,可千万不准他们到后面来。师父,你也得留心注意,这里看情形不对,可千万地挡住了来人,叫党师傅好从后面这段破墙头子跳出去躲一躲。师父不用害怕,这不过是不能不防备一下,其实他们看不起我们,绝不会往这里来。”跟着把在山里蝎子沟他们出事的情形,向老道长说了一番。

  这位老道士听到这群匪人这么万恶,下手这么毒,镖局子人死得这么惨,不住地口念着“无量佛!”变颜色地道:“匪徒们不会搜寻到这里么?”悟真知道师父年老胆小害怕,赶忙地说道:“师父放心,不要紧,这是我出于本心愿意这么办,我该不能连累了师父,你放心,党师傅一来是受伤重,二来他的气力耗尽了,缓一两天,我有法子想,叫他逃走。他们十一个人全惨死在山里,党师傅总得逃回济南府,二次带人来报仇雪恨。师父,一切事不用管。”

  这个悟真照顾着烧水做饭,给党云山洗伤痕,好在党云山身上一个小包裹,始终没扔掉,兜囊中也有散碎的银两,自己包裹内也有刀伤药,有这个悟真道士照顾着,党云山把伤处收拾好了,后半夜虽则发了一次烧,到天亮精神可就缓过来许多。自己真也没想到,这个悟真道士,他对自己竟这么热心,并且看出他很能干,自己先前也真没把他看在眼内。自己倒不是势利眼,就认为这师徒二人,只会念经化缘,可是这个悟真的情形,分明是一个很有出息的人,被穷困所累,这跟英雄不遇时是一样,什么地方全埋没着多少人才。可是这次所遇的祸,真是怎么想想也冤枉,但是自己逃得活命,可依然地要想做事总得留有余的地步,飞来横祸那是例外的事。自己对他们师徒很客气,临时走多送他们两串钱,这无形中,就买了自己的命。当时要是也那么目空一切,对于这种叫花子的穷老道呼来喊去,他们是出家人,没有害人之心,可是在山上那种情形下,他就未必肯冒着险救自己了,对于这个悟真是十分感激。

  果然这个地方没有人注意,党云山可是不住地向悟真打听这伙匪人究竟是盘踞在什么地方,看他们的情形,绝不是死在自己竹节鞭的吴恒为首,还另有匪首,可是悟真,确实地不知道这伙匪人的巢穴,不过认定了这伙匪人就在羽山附近盘踞,出不了台儿庄地面。因为今天在山上看到的匪党很多,内中很有儿面面熟,大约在这条道上不断地遇见他们,党云山知道悟真绝不是不敢说,他们听说是真心的好人,所以他们绝不会注意到这一般匪党。

  自己觉得精神略微好些,向悟真说:“我不能尽自在这里耽搁下去,因为我们交镖回来,路上连着闹天气,已经走得很慢了,尽自不回镖局子,我们的镖局子事情很忙,不断地有镖趟子,照样往这边来,现在跟这群匪徒已然势难两立,他们更知道我逃出他们手去,我们镖局子的镖趟子再从这一带经过。信友镖局子的人,没得到信息,丝毫不作提防,恐怕仍然要吃大亏,我总得赶紧走。”

  悟真道:“我明白这种情形,我绝不耽误你的事,我既然应许你叫你走得开,绝不会再叫你遇到危险,你再等一天,必然有信息了。”这个悟真一连两天的工夫,不断地出去,赶到第四天的晚半天,悟真向党云山道:“党师傅,你可以走了,现在已经预备了一只船送你走。入了山东境内,到了大地方,你找着朋友们,或是镖局的同行的,你再换船,或者是起早走也就没事了。不认识的人不敢找,这是我俗家一个表兄弟,他也是苦朋友,自己有一只渔船,爷两个。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多耽搁几天,远远地绕着走,躲开这一带,这样你可以安然无事回转镖局子了。”

  党云山在庙中缓了这三四天的工夫,伤痛大减也能够行动了,听到悟真为自己的事这么尽心尽力,这真是意想不到的救星,不由得握住悟真的手道:“悟真师父,你这样破死命地搭救我党云山这条生命,叫我能生返济南府,为一般屈死的弟兄们报仇,我党云山至死不忘大德,就是我们已死的一般弟兄们,九泉下也感恩不尽了。”

  悟真慨然说道:“党师傅,用不着这些话,这是良心上应该做的事。你不知道,我师徒在这三官庙,过着这种穷苦的日子。可是,我们只有自己刻苦自己,我们就没有募化过十方,可是我们也依靠不着谁,不论是附近一带住的人,和路过这庙里住夜投宿的,就没有一个拿我师徒当人看待的。党师傅,你不止于照顾我师徒,还没有轻视之意,所以那么短短的时间,我就知道你这个人可敬,我悟真虽是穷,什么事全懂,什么理全明白。不想你们遇到这种大祸临头,更想不到在山中叫我遇上你,我是有一份力量用一份力量,用不着你再存着报答我师徒之意,只盼你安然回转济南府,将来有什么事,你只要看我悟真能做的,只管说一声,我愿意为你帮忙、尽力。你把家伙收起来,用不着,咱们可以走了,因为有很远的一段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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