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夜入双龙港
2025-06-0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这般人听出俞兆平是安心拼命,并且他的话锋,更不叫别人再管,他完全要把这场事揽在他一个人身上。内中还有有年岁的,流着泪说道:“兆平,你千万别这么办了,老太太临终时,也曾告诉你,叫你快些逃命,为俞家保全一条后代,要逃咱们大家一同逃了吧,他那么大势力,咱们惹不起。”

  俞兆平恨声说道:“老大爷,我俞兆平从小练就一身武术,我空长了三十多岁,不能养家肥己,也不能照顾老乡们,我真觉得我活着对不起自己,我们自己甘心受苦在铁门湾这里,吃这碗辛苦饭,不招灾,不惹祸。双龙港这个胡宝庆他竟要独霸黑龙江的渔业,我们不做他的奴隶,不受他的剥削,他就不容我们活下去。到现在,船也烧了,房也烧了,老乡们死的死,伤的伤,剩下老弱残废,往后还有活路么?只有一个死字等着我们,过去我俞兆平因为爹娘年迈,我处处为老人家,什么事全低头忍受,现在爹娘也死在这个万恶的匪棍手中,我还有力量、有本领,我为什么不拼,为什么不干?如今我俞兆平,为了自身,也为了老乡们,无论如何也得吐一口恶气。我就是料理不了五虎刀胡宝庆,我也得弄几十条人命,给我们含冤而死的老乡们报仇雪恨我也得为老乡们作了打算,我死了认命,侥幸如愿,咱们可就全活了,事情由我俞兆平一人承当,事后你们逃出黑龙江省,只要我能够为你们打算出半年的生活之资,你们离开黑龙江省也可以活下去了。我是决意这么做,老乡们不要退疑自误,若等着他们再来了,可就要一网打尽,一个休想逃脱,老大爷、老大娘们,成全我吧。”

  此时,这般弟兄听到俞兆平这番话,全是愤慨不平,这十二个人全是异口同音,愿意跟俞兆平一同到双龙港再拼个死活。俞兆平忙劝着弟兄们,正色说道:“好弟兄们,别这么干了,现在死了这么多人,叫我看着痛心欲死,我不是看不起弟兄们,不错,全有血性,全有力气,可是看不见听得见。双龙港五虎刀胡宝庆,从一立住脚的声势,和他两次所来的人,你们去了不是白送命么?那么死着冤枉,我自认凭我这身本领和手底下的家伙,大约我俞兆平还不至于落在他们手中,并且对付这种狠心辣手的东西,再用不着讲场面过节,我给他个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要看机会下手,我非把他双龙港给挑了。就是这个渔港给他踢不散,也要给他弄个地覆天翻,虽则始终这个亡命徒没露面,事情是完全他主使,就得找他,你们听我的话照办,别自误了,这九条船还得赶紧隐藏起来

  俞兆平就这么催促着大家,十二个弟兄也无可如何,弟兄们倒是知道俞兆平家传的武学,老爷子若不是腿残废,也不会就那么容易死在他们手中,只好照顾着一般老弱妇女,全上了船。俞兆平赶紧地带着人,在后面树林子前边刨起坑来,这般人死得真惨。到此时,哪还买得起棺木?这只好抓把土埋吧,把这些死尸一个一个地全挂在土坑内,掩埋下。反正个人的亲丁骨肉,自己记住了自己埋葬的地方就是了,现在生死还不敢保,将来的事更不用顾虑了。

  把这些人掩埋之后,连受伤的以及所余下来的人,全上了船,可叹在铁门湾这里虽则过着穷苦生活,多年来,生于此,长于此,如今落到这样离开此处,全是痛哭不已。俞兆平也跟着上了船,催促着赶紧把船分散开,单找了一只极小的小船,俞兆平叫辛志坚、幸志强弟兄两个摇着这只小船,先往北,顺着江边往前搜索,提防着双龙港的匪类们在这一带,恐怕他们不甘心跟缀。趁这时那九只船全赶紧地向南逃下去,幸而这一带江面上静荡荡,除去一两只商船,双龙港的渔船倒是完全退去了。这可就仗着俞兆平是当机立断,毫不迟疑,这要是耗到晚半天,恐怕这般人就不易走脱。

  俞兆平随着这只小船往北出来三四里,一计算着自己的渔船走开了,因为离开铁门湾这一带,往南去,有好几处水汊子,已经告诉他们应该走的路线,俞兆平招呼着辛氏弟兄,把这只小船隐在水汊子内,监视着上游。耗到中午过后,俞兆平向辛志坚、辛志强道:“你们哥两个既然对我这么关心,我也不能辜负了你们弟兄的好意,索性你们不用回去,咱们试着往前蹚进去。到了黄昏后,贴近双龙港附近,好弟兄可别急死我俞兆平,你们千万只等着好消息,弟兄们是知道我这条蛇头索子枪,绝不含糊我的纵纵术,虽不高明,两丈内我还能上下,何况我一个人容易脱身,好在我已说在头里,我是暗入双龙港算计他,好歹我把他这双龙港毁一半,只要我得了手就出来,我出来时恐怕还要带些东西,有你们弟兄也很好,比较着便利些。你们能听我的话,咱们就一道走,要是安别的心,到时候反牵累我,你们不是爱我,是害我。”

  辛氏弟兄也明白这种情形,点头答应,两个人告诉俞兆平,我们跟来此番你弄好弄坏,是生是死,我们知道倒也就死了心,事情长长地,先视着,将来再说,彼此商量定,这只小船在这一带容易隐蔽,到了黄昏左右,贴近了双龙港。这个地方五虎刀胡宝庆他虽则霸占江面形同盗匪,可是他明面上,也是照样办着渔业,渔船出航时,一样地在江面上下网捕鱼,他也照样地和鱼栈交易,议官秤,搁经纪,所以双龙港口一带,没有一点别样的情形,不过有几只渔船停在这。因为他渔港的范围大,渔船不上航别的船不断地出入着。

  俞兆平这只小船,顺着双龙港旁,转到后面去,紧贴到山壁下,小船有芦苇掩蔽着,天又黑下来,港内的船不到近前不会发现,俞兆平放拾紧趁利落,把所带来的东西也整理好,立刻从山壁这边攀缘着猱升上去。这不过是贴近江边的一个港汊子,跟陆地上的山地接连,没有多高的大峰大岭,容易上。翻上这道山埂子,往里望去,双龙港好大的地势,港里面能容几百只船,现在他虽则初立起渔港不久,可是声势也就够大的了,港汊子里停着足有一百多只船,这全是也在这里立舵后合并别处的船帮得来的,不过现在还是杂乱无章,没有什么纪律。靠港汊子里边已经盖起不少木板房子来,旁边还堆着像小山一般的树干木料,这全是预备盖房子的。

  俞兆平从山埂子翻下来,港口内停船的地方,倒是有灯火,无奈地势大,照不到,俞兆平潜踪隐迹到了他这个内港的北边,隐身到木房子的旁边,察看这里的情形。离着老远就听得一片欢呼叫骂,不时地还在互相争打动手,船上的人少,有多半的船是空着,也没有灯火,也没有人。俞兆平贴近了木房子附近,看出这种房子,搭盖得极其简陋,名为说是房子,不过是木棚而已,从外面不费事就能看到里边。

  这木房子盖得很大,每一间房子,就能容二三十人,里面架着板铺木案子,因为在这时天刚黑不久,多半还没吃过饭。一看屋里的情形就知道,绝不是有规模的渔场,所应有的现象,连看了几处,两间吃饭的情形就不同,有的是大酒大肉,划拳行令地闹着,有的仍然吃的是高粱酒卤菜。这般人垂头丧气,在这里吃过饭,有的立时走开,奔了自己的渔船,也有的留在屋中倒在板上睡去。

  俞兆平一看这种情形放了心,自己有下手的机会了,拣好了两处堆木料的地方,试了试木料还全是干的,把身边所带来的油浸棉絮塞在一堆乱木头中。一连又找到两处全可以放火的地方,照样地布置,更在内港的北边连着把一排空船,也搜寻到它们后舱,凡是引火之物,全给它堆到一处,也安排好了,这才往里边蹚进来。这个双龙港是应东向西,顺着里边陆地往东去,沿路上三三两两听到他们讲话时,有的是在谈论着铁门湾出事的情形,有的口中就匪言匪语,不时地夹杂着江湖的奇典。

  俞兆平虽则是一个渔户出身,可是祖父是跑江湖的,更是一个名武师,所以俞兆平全懂,知道这个双龙港窝藏盗匪、容纳奸人是一点不差,这五虎刀胡宝庆一定是别处的拉大帮的头子,在别处站不住脚,要在这一带霸据江面,收容江湖中一般无处可归的匪类。俞兆平得恨自己一人,力量单薄,不能详查他这里究竟有多少匪人,有多少安善的渔户,往东直走出一里多地,才看到后面灯火辉煌。这里的房屋也是新盖起来的,倒有十几排全是一样,高大的敞房,这里所出入的人,和前面看到的不一样了,全是年轻力壮、彪壮矫健之徒,从神色上就看得出不是什么好人。

  俞兆平赶紧地从北边黑暗的地方转过来,一直地扑奔后面,找到后面一排高大的房子,敢情这里没有人住,这一排房屋里面完全存的是粮食衣物。又往西连翻过两排木房子来,听得当中有五间长的一排房子内,有说话的声音,俞兆平找到一处木板裂缝的地方,往里看去,房间虽大,里面并没有多少人,当中地上放着一张方桌,靠着桌子,有几张木凳,桌上也放着蜡台,点着蜡烛,杯盘狼藉,里面的人刚刚吃过饭。往这排敞房的南边看,靠着南边的山墙前一个方桌,桌旁正坐定一人,虽则坐在那,已经看出这个人身量高,身躯粗壮。年纪并不大,也不过在四旬以上,面如锅铁,两道短眉毛,可是又黑又重,一双大圆眼,目露凶光,一脸的凶气。脸上的肉全是横肉丝,尚没留发髻,可是看出来,是个连鬓络腮的胡须底子。这个人的相貌,特别的难看,穿着一身蓝绸子短衫裤,白袜青鞋,袖管高绾着,手按着一只茶碗,他正在说着话。

  先前不知他说的是什么,此时听到他说:“你们也太以地把事情看得无足轻重了,照这样我这个双龙港就不必费事,何必来在这个地方现眼,小小的一个铁门湾你们全收拾不下来,你们还在江湖道上充的哪一遭?怎么我们才在这里挂招牌亮‘万儿’,遇上这么稍微扎手的一点事,就砸了头,你们不觉得难堪么?姓胡的对待朋友,不肯过甚的叫他们难为情,伤了和气,我若是亲自出马,问问他们还有什么脸面,在双龙港这里立足?沈老三,不是二哥喝了几杯酒发牢骚,这件事可气不可气,这么点儿事全办不好,对于铁门湾要是不想伸手,就好说好讲,老虎藏在袖子里别露出来,暗中使劲,也可以把他们的屎给打腾出来,既是非动手不可了,就不能再留情一连两次灰头土脸,我真要是给他们哥几个大难堪,沈老三,怨二哥我不顾朋友们的义气么?”

  这时,在靠着窗前,坐着两个,站着一个,站着的这个,正在低头来回走着,此时一抬头。俞兆平看这个人,年纪还轻,也就是三十多岁,中等身材,瘦削的面庞,黄面皮,两道长眉毛,一对三角眼,尖鼻子,薄嘴唇,带着那么又精明又奸猾之气。此时他却微微一笑道:“二哥,也难怪你着急,刘老二他哪一回事只要一经他的手,就弄了个乱七八糟。嘴比谁全能,遇上一点事,立刻就慌了手脚,摸东又想摸西,要吃又怕烫着,你就不该派他领率外港的船帮,他顶不起事来。现在一出手,就弄这么难看,我能说什么?我若在事前多说话,又该谈论我姓沈的不能容人。这件事你不用管,我已经派人,好歹地把铁门湾收拾个干干净净,留下一只鸡、一条狗,那算姓沈的无能,回来得快,不过三更,准有回信,很小的一件事,用得着大惊小怪?真是丢死人。你放心吧,不用二哥你再多问一句,往后你看着凡是敢和我们双龙港作对的跟他们没有客气,不这么做,这块招牌就不必挂了。”

  俞兆平一听里面说话的情形,这个黑脸大汉,就是五虎刀胡宝庆,那个姓沈的虽不知他叫什么名字,是胡宝庆手下得力的人。这时,那个姓沈的一扭头,向窗前坐着的两人一挥手,这两人全站起来,走出屋去。俞兆平看了看屋后边黑暗,顺着房山转过来,紧贴在山墙角,向前望去。前面的地方很大,对着这排房子十几丈外,还有一横排木屋。在这段宽敞的地面当中,靠左右分开相隔六七丈,有两根木杆子,挂着两个纸灯笼。这点光亮照不到这处,俞兆平贴着墙边往前直到转角处,把身形隐住。向北边看,出去有五六丈远,就有树木,后面就是高耸起的山埂子,这已经到了双龙港的最后面。

  此时,听到这排木屋前面有人说话,正是那个姓沈的,他正把那两个人叫到北房山转角前,低声地嘱咐着,向这两人道:“你们弟兄可好好地卖卖力量,刘屠三那小子这一回就算拉了秧,小子平时总是那么耀武扬威,一百六十个不含糊,看不起我们,当家的屡次吃他亏,全被他说大话误了事,可是依然地信服他。这次我早早地给他弄一只小鞋穿上了,我明知他那么去,非找了难堪不可,现在你们哥两个赶紧地完全调集,我们从铁岭带来的弟兄们,凑他五十人,他们便糟了,给咱们个警戒。这次可别按着对付平民百姓,完全按着规矩走,把铁门湾四周先插上桩,完全是包围,往一处缩小,这样收拾个现成的,又立功,又露脸,多捎几个人头回来,也给咱们助助威风,明白么?这也该着刘老三倒运,没听他们说么,铁门湾没有什么了不起,剩下的人有限了,听说内中有一个渔户,似乎手底下很明白。好在你们一张眼就能辨别出哪个扎手来,拿蛇先拿头,先把这个扎手的渔户料理了,其余的还不像杀鸡一般么?赶紧走,回来得越快越好,不要大船,完全调动小船,又轻又快,多带火把,到了地方,连水手全下船,暗桩明卡,布置得够个样子,一个渔港他等得住这种声势么,吓也把他吓死了。”

  这两名弟兄答应着,立刻够奔前面,俞兆平暗暗咬牙,果然不出自己所料,这种情形分明是安心再下毒手,好厉害的东西们,对!就这么办,拿蛇先拿头,正好先容他们出去,自己看准了这就是五虎刀胡宝庆的住处。这个姓沈的够奔前面一排木屋,俞兆平从黑暗中转着旁边的山埂子,飞扑前港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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