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渔舟航海避祸逃亡
2025-06-0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因为大船靠不了岸,小龙子、小瑛子两个人,知道出了事,这两个孩子别看年岁小,很懂得事,他们跑开,这一般人立刻全奔海滩边,到了海滩边,天也就快黑了。陆凌峰架着辛志坚上了小船,辛志强、项忠也上来,陆凌峰要自己摇船,项忠不管头上的伤痛,夺过一把木桨去,两个人摇着这只小船,扑奔大渔船。离着渔船没有多远,船上的人,也在担心着。辛志坚等到这时还不回来,正在船上张望着,蒋天崇在这条船上,他一看小船回来的情形就不对了。他赶快地招呼着旁边船上的贾云亭道:“十一弟,你快看,四哥他们回来的情形,可不好。”贾云亭也跳到头一条船上,此时这只小船,已然摇近,可是虽则两个人摇船,走得太慢了。

  蒋天崇赶紧地抄起一根竹篱,把小船船头钩住,把这只船给带过来,贴近了大船边,蒋天崇立刻惊呼道:“四哥,你这是怎么的了?”辛志坚摆了摆手,陆凌峰低声说道:“三哥,没有工夫细说,先把四哥架上去,三哥你赶紧把小船放过去,把小龙子、小瑛子接回来。”更招呼贾云亭道:“十一哥,你快去招呼咱们这一排船,手底下赶紧收拾,越快越好,我们得赶紧离开这一带。分出一个人来,立刻给我们铁门湾所有的船送信,不论如何,今夜全离开庄河厅附近,越快越好。”说话间,这四个人可全上了船,舱里的人,也全吓得惊异失色。

  这四个人进了舱,先把辛志坚安置在舱里的床铺上,这一般家属们全吓得面目变色,辛志强、项忠也全坐下,陆凌峰此时好像不能支持,把手叉子往小桌上一抛,双目紧闭,不住地喘着,跟着他忽然咳嗽了一阵,一出口,吐出一口血来。此时贾云亭从旁边的船上过来,他看到陆凌峰这种情形,脸上的神色太不好看了,吐出一口血之后,仍然倚在那。此时辛志强、项忠全不顾自己的伤痛,赶过来查看陆凌峰。辛志坚在板铺上,拍着床板恨声说道:“我真该死,十三弟我太对不起你了,我害了你,害了大家,真没脸活着了!”急得他抱着自己的头痛哭。蒋天崇此时把小龙子、小瑛子全接回来,也走进舱来,这个船舱里人满了。

  蒋天崇赶到近前,看了看陆凌峰,又到了辛志坚面前,招呼道:“四弟,你是很明白的人,哭有什么用,你们遇到什么事?”辛志坚只才止住悲声,把出事的情形,大致地跟蒋天崇说了一番。此时贾云亭已经招呼一般妇女,叫她们全退出舱去,跟着叫人冲了一碗糖水来,贾云亭倒看出陆凌峰完全是累过了度。他这个人平时就有毛病,所以赶紧地扶着他的肩头,在耳边低声招呼:“十三弟,你是累伤了,喝一碗糖水,先躺一躺,缓一缓气。天大的事,也不必着急了,随便怎么样全算着。”

  陆凌峰虽则仍然没开口,可是他右手却慢慢地摸索着,从他的兜囊中,摸出一个药瓶子。项忠赶紧接了过来,说道:“十三弟,自己有药,这更好了。”项忠赶紧从药瓶中倒出十几粒药来,却向贾云亭道:“十一弟,咱们可不知道吃多少。”此时陆凌峰把眼睁开,看了看项忠手中托的药,他点点头。项忠赶紧地把药瓶子放下,把手中托的药纳入陆凌峰口中,贾云亭慢慢地把糖水叫喝下去,想扶着他往床上躺,陆凌峰摇了摇头。此时他倚在那,不言不动,蒋天崇这时却找出一包刀伤药来,招呼着辛志强、项忠,把伤处扎裹一下,他给辛志坚敷药扎裹。

  这时陆凌峰脸上的颜色似乎比先前好些了,他把眼睁开,项忠跟辛志强,此时把伤处包扎好,这两个人还能行动,全凑过来。陆凌峰睁开眼,项忠拉住他的手问道:“十三弟,你现在好些了么?你的情形,我们过去丝毫不清楚,敢情你是有来历的人,今天没有你,我们就许全完了,你有什么痛苦,只管说,哥哥把这条命没看重,只要你能活着,也好保全大家。”项忠说到这,流下泪来,自己是很痛心。

  陆凌峰长吁了一口气,把腰挺了挺,惨然说道:“哥哥们不用担心,现在我还死不了,将来就不必多管它,眼前的事,可不能再延迟了,哥哥们听我的话,我是不能动了,因为我有内伤的底子,现在就算发作了。哥哥们,今天出事的人,得赶紧远走高飞,我们所有的船只,倒可以随便散开,只要我们哥儿四个走开了,就没有事了。三哥、五哥,这只船能够走不能走?船帆能使用么?咱们今夜,船得放到海里,我们一直奔山东,别的人可全不要跟随,四哥伤虽重,没有什么妨碍,其余的船,随便离开地方就没有牵连,无论到了哪里,不承认有我们这几个人,我们只要躲开这一带,入了山东境,就容易逃开了,无论如何,也得逃开这一带,赶紧地预备。”

  蒋天崇道:“十三弟,无论如何我们也得多派几个人,船入了海道,是最危险的。”陆凌峰道:“反正我们弟兄四人,已经背着人命案子,可是现在我们弟兄四个,多半带伤,当然得带累哥哥们,不过这一走,一年半载可就不能回来,我们只能往南走,连河北全不能回来了,哥哥们自己斟酌吧,越快越好。”蒋天崇等也知道,本地已经出了命案,不赶紧走开,只要一发作,可就全毁了,铁门湾那里是对付匪人,现在是对付官家,情形不同。所以蒋天崇等一商量,至少要有四个人,才能够走这条船,可是项忠、辛志强表示,虽则带了伤,也照样地能在船上操作。可是蒋天崇等决定他们跟随着往山东逃,有蒋天崇、祝华川、贾云亭、计兆荣,这弟兄四个人,护送受伤的人逃走,可是这个小龙子跟小瑛子,全非跟着一块走不可。项忠的妻室已死,可还有老母,祝华川有妻室,全尽力地拦着小龙子、小瑛子。

  可是这两个孩子说什么也得跟着爹爹走,项忠也因为一二年回不来,小龙子很聪明,遂答应了带着小龙子,祝华川也只好带着小瑛子了。立刻招呼着这条船上的女眷们,赶紧地收拾自己的衣物,移挪到第二只船、第三只船上,他们自从铁门湾遇祸之后,所有的人,全成了一家人,真是同舟共济,此时大家一阵忙乱,女眷们全收拾完退出这条船。蒋天崇等全把自己应用的东西,收拾到这条船上,他们到了辽东湾,九只船就分成了三处,现在逃命要紧,不能向所有的人告别。在起更后,这四只船就散开,逃走的这条船,立刻地顺着辽东湾,扯起风帆,放入海面,风势颇顺,船走得很快。虽则在夜间很危险,因为蒋天崇、贾云亭、计兆荣在船上全是多年的好手,看风掌舵极其娴熟,赶到后半夜,已经出来四十多里,船只一点危险没遇上。舱里边有项忠、辛志强、小龙子、小瑛子照顾着辛志坚、陆凌峰。在后半夜陆凌峰也躺在板铺上睡了一个多时辰,这两个孩子,全是精神百倍,一点也不困。他两人不时地问了辛志坚,又问了陆凌峰,这个就问伯伯饿不饿,那个就问了叔叔渴不渴。陆凌峰是最喜欢这两个孩子的,他的精神也振作些。船面上的计兆荣,不时地进来告诉辛志坚、陆凌峰又走出多少里来,离着辽东湾已经很远了,船在海里没有追下来的人,足可以平安脱险了。赶到天亮后,已经出来有八十多里,把船靠在了一个海岛边,从当地的土著手中买了些饮食所需。这只船,头一夜离开了辽东湾,官家势力之地,就不用再连夜赶了,因为海道上危险太多,夜间一个不小心,船触了礁,就算全完。一连走了五天的工夫,早入了山东境,他们从渤海湾转过来,船只居然没出事,很侥幸了。本来不是海船,还得看他们尽贴着海边子走,也就是有两天最危险,到了山东。

  入利津县境,弟兄们一商量,这只船遂进了黄河口,这样经这里奔浦口,走青城,过齐东入济阳,因为陆凌峰他没说什么原因,船是奔山东逃下来。入了山东境他就坚持着跟三哥蒋天崇说:“我们的船,一直地顺着黄河道往南走,不在山东境内过分耽搁,一直地奔江苏,到江北再打主意。”若依着蒋天崇、祝华川、贾云亭、计兆荣这弟兄四人,打算把船停在利津县一带,暂时为他们这般人治伤,别人还不要紧,辛志坚、陆凌峰这二人伤势太重,必须赶紧地找名医买好药,先把人治好了。山东沿海一带,到处是溪港,弟兄们要是不离本行,慢慢地想出办法来,在沿海一带隐匿下来,没有人再注意了。

  陆凌峰这一坚持着非走不可,蒋天崇也不便过分地劝解,因为他这几天的工夫,情形很不好,对于这个小盟弟,全是十分关心。这几天的工夫,黑夜白日地拼着命地照顾船,谁也没有工夫详细地问陆凌峰,并且他这种伤,也不敢叫他多说话,弟兄们全看得出来,辛志坚的伤一天比一天好。辛志强虽则被踹伤,也够重的,可是只要有十天半月的工夫,多吃几次七粒散,也能好了,只有陆凌峰,他这种病势弟兄们是束手无策。

  蒋天崇等是很着急,虽则是答应了陆凌峰一定赶奔江苏,船到了大码头,蒋天崇跟贾云亭等必然要上岸,向附近打听哪里有治内伤的好医生,更给辛志坚买药配药。这一天船过了利津县有四十多里,到了浦合县境,船停在三皇驿这里,是一个大码头。因为屡次找不到伤科的好医生,蒋天崇等很着急,在三皇驿这里,请到了一个当地很出名正的骨科医生。

  蒋天崇把医生请到船上,除了辛志坚在舱里,辛志强、项忠全躲出去,免得叫人疑心,因为他们这是一只渔船,就是把一切渔具全收起也看得出来,船上有这种人,很容易叫人动疑。把医生请到船上给辛志坚、陆凌峰看过之后,简直是白费事,虚有其名,给辛志坚上了些药,对于陆凌峰他就查看不出真正伤在什么地方,所说的话也不过是普通人所知道的。把医生打发走之后,陆凌峰很不痛快,船当晚就停在这。

  晚间人静了之后,陆凌峰招呼着蒋天崇等说道:“三哥、六哥、十一哥、十二哥你们这些天来,拼着命地挣扎赶路,太辛苦了,人不是铁打的,咱们已经离开辽东湾,没有什么可怕的。四哥的伤,不要紧,我懂的,再有十天八天的准能行动,我这种伤病,哥哥们别费事了,他们治不了,反容易招出麻烦来。我们这只船,这八个大人两个孩子,可很容易招风,哥哥们还是赶紧地照顾着船上,好在这一带没有多少险滩,慢慢地走着,船上的东西但凡将就用的,不必下船了。我这种伤,我自己知道,绝不是这次的事就能要了我的命,哥哥们也看得出,我是带着病到的铁门湾。不过这次在辽东,变起仓促,遇见的官人又那么厉害,我不跟他们拼,就全得死在他们手内了,只要我们被捕,就别想出来,弟兄们情同骨肉,我陆凌峰没到铁门湾,就是劫后余生,结识了这一般有血性的弟兄们,就是我们没结盟之前,没有不个别的照顾我,全体谅我身体不结实。遇上这种意外的变故,我卖命是应该,别说我还活下来,就是我死在当场,能够保全了弟兄和一般老弱妇女,也值得了。我们到了江苏境内,容我想一想到什么地方立住了脚,倘若我不是短命鬼,或者也许再多活个三年五载。”

  谈到这陆凌峰潸然落泪,拭了拭泪道:“到了铁门湾,我的旧疮始终没好,我就没有指望了,弟兄们对我身上很尽心了,咱们离开三皇驿之后,沿途上千万不要再多添麻烦,没有用。”蒋天崇等听到陆凌峰这个话,分明是他自己知道绝望了,惹得舱中人没有一个不落泪,辛志坚仍然是抱怨自己贪杯误事。

  陆凌峰苦笑着说道:“四哥,你是个很豪爽的人,怎么这点事你丢不开放不下?我跟你说过两次了,事情很明显,总怨我们过分大意,绝不是因为你在庆万居喝酒抢来的祸,我们出手那么多的体面,没离开落河厅早就被人注意。四哥,事情得认便宜,他们下手太疾些,倘若落到海滩边,就是我们人多,恐怕不易逃开吧,自己弟兄,不必那么痴想

  李志坚道:“十三弟,你是不肯责难哥哥我,但是我自己怎么想也对不起弟兄们,你真个地疼苦这个哥哥,你把你受伤缘由告诉我们,你也知道哥哥的情形。多少总能想出办法来,你能活下去,我也就把这件事可以丢开,你真个的有三长两短,我辛志坚,这一辈子去不掉的痛心,你究竟是哪里人?当初带着老伯母到铁门湾,你们一定是遇见什么事,我听着你很带着山东的口音,可是你说从小漂流各处,你是在直隶省生的,自己全不知道这原籍是什么地方了,这个话我们不信。现在我们结为异姓兄弟,情同手足,你可以告诉告诉我们么”

  陆凌峰微摇了摇头,向辛志坚道:“四哥,不是我不信任弟兄们,我的事总有一天完全告诉哥哥们,现在还不能讲,并且我两肋间也疼,只要一说这些事,勾起我的痛心,我愿意早早地离开山东境内,到了江北,我想到一个地方可以去。其实小弟的事,无关紧要,也用不着在哥哥们面前隐瞒,可是现在讲这些事没有什么益处,哥哥们,闷几天吧。”

  将天崇道:“十三弟,你身上有这么一身好武功,真难得在铁门湾好些年,就没有人看出来,你居然会掩弄得这么严,若不是这场事,大约你不会露出本来面目。”陆凌峰道:“不用提了,有什么用,还是像哥哥们粗拳笨脚,操练操练结实的身子最好,不必往这上死攒。我若不是学得这身本领,又何至于弄个家败人亡,哎呀,我胸口有些痛,咱们歇息吧。”蒋天崇等看出他不愿意多讲过去的事,知道这个盟弟年岁不大,遭遇不幸,大约比起铁门湾所有的弟兄们所遇的全惨,遂赶紧说些别的话岔开,不再提这些事。

  第二天天一亮,就赶紧拔锚开船,顺着黄河往南走下来,蒋天崇等也只好听他的话,说途上绝不再耽搁。这天,到了齐东县境内,因为前面有一片黄河险滩,船勉强地往前走,过了险滩,总得到起更后,犯不上冒这些险,这里可没有大码头,所以商船客船,全是计算好了路程,早早地赶过这道水路,好到大码头停船,为的是饮食方便。蒋天崇他们这条船上,用不着那么紧赶了,船上饮食所需的东西全预备得有富余。这个地方叫牛角湾,船停久这里,倒清静,免得有别的船靠在一处,问长问短,反得预备一套话答对他们。

  所以太阳没落下去,把船靠好,把缆绳拴在河滩的树干上面,锚也抛好了,跳板搭好,早早地在后舱收拾做饭。辛志坚伤势很有起色,好得多了,自己可以慢慢地在舱中活动着,伤口也不觉得疼了,只有陆凌峰,依然不能下来,偶然坐起来,倚在舱板上,把窗子打开,叫他往岸上看看,聊解烦闷。陆凌峰也就是喝上一碗稀粥,弟兄们没有不替他担心的,谁也不敢再问他,他自己带的药吃下去,只是把血止住了,没有再吐,可是精神丝毫没恢复,这种情形弄得大家全是非常烦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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