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陆凌峰被迫显身手

2025-06-0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他们来的时候，正是中午，客人全满着。堂馆因为这四位客人，衣冠整齐，他是十分巴结。在什么地方也是一样，势利眼，衣貌眼，看你的穿戴整齐，立刻另眼看待，里边腾出一副座头来。辛志强等弟兄四人落座，要了两壶酒，几样菜，因为这时所有的客人，多半是卖力气、做小生意的人物，这般人们绝不拘束，说着笑着，划拳行令，高谈阔论。本来菜坊酒铺，就是最杂乱的地方，这种地方是最容易出事。

　　辛氏弟兄，平时也是很喜欢喝两杯，不过在铁门湾过着那种穷苦生活，轻易就不动酒。此时喝了几杯酒，弟兄们在一处也是随便讲着话，辛氏弟兄是铁门湾门起来的，他们就没离开过渔船，这种地方无形中养成一种习惯，本身还不大觉得。他们每天到庄河厅来，彼此在告诫着，全是绝不许再提渔船上的事，因为现在是粮商，哪知道三杯入肚，这种东西能合欢，也能误事，渐渐地成了三句话不离本行，说到自己船上将来的打算，应该添置什么东西。陆凌峰就赶忙用话岔开，他就提到现在粮食的市价，把辛志坚的话岔开。酒饭已毕，付过钱之后，离开了庆丰店。

　　出了酒馆，走出很远来，陆凌峰笑着说道：“四哥、五哥，你们在酒馆又忘了自己是干什么的了，怎么三句话总不离本行。”辛志坚又轻微带酒意，冷笑地说道：“十三弟怕什么？不过因为东西出手，免得麻烦。我们在辽东湾，又没做犯法事，我说些船面上的事，这叫不忘本，难道这还有什么罪名么？”陆凌峰知道他喝多一点，就没敢再答他的话，这时项忠用胳膊一碰辛志坚，低声说：“四哥，你留神后边有一个人好像跟着我们。”辛志坚毫不介意地扭头看了看，可是依然往前走着，向陆凌峰道：“管他呢，各走各的路。”可是陆凌峰已经看到这个人十分可疑了，那种打扮，就是不上不下，也不像商人，也不像耍手艺的，长得鸡眉鼠目，相貌非常奸诈。

　　陆凌峰又在低声向辛志强、项忠招呼道：“你们神色别带出注意他来，你们看，这个人有毛病。”此时这四个人已向庄河镇的镇甸外走来，辛志坚跟项忠全扭了扭头，口中说着话，看了这个人一眼，果然发现他是在注意自己这般人。他停时此身在镇甸边，却往一桃树后躲去，陆凌峰可就加了些慎重，跟项忠、辛志强说：“五哥、七哥，咱们一直回船好么？我看多转个弯子倒是看看这小子是不是跟着我们。”辛志坚仍然理直气壮，不以陆凌峰的话为然，辛志强、项忠，全认为闪避一下子，谨慎些好，遂不管辛志坚愿意不愿意，项忠、陆凌峰走在头里，他们斜奔西北，往前面一片大树林子绕过来。

　　因为树林子在北边，本应该是从树林子南边往西走，奔海边，这三个人往西北一走，辛志坚动了怒。他却回头张望一下，口中在骂着道：“他妈的，好爷们儿一不欠官粮，二不欠私债，没偷谁，没抢谁，你跟着又怎样，我不信这个。”辛志坚此次动了火性，他竟自不跟随三人一同走，他顺着这条道，往西一直走去，项忠回头看了一看，向辛志强、陆凌峰说道：“你们看，四哥这可是头一回，他从来没有这样，咱们赶紧转着树林子走，叫他自己走吧，别招呼他，别再惹出他的闲话来。”这时辛志强、项忠、陆凌峰，往树林子北边转过来。前边是隔着道高岗子，这是防水坝。过了高岗子，就是一片浅滩，船是在海滩外停着，因为海滩附近，水浅停不了船，这三个人脚底下紧走，从树林子转过来。

　　刚到了树林子的西北角，突然听得树林子南边，似乎辛志坚又在开口骂道：“各走各的路，你管我往哪去。”陆凌峰说声：“不好。”他身形一矮，往起一纵，嗖的一下，竟自向树林子中蹿去。项忠、辛志强，万也想不到陆凌峰身形这么快，他这一起落，就是两丈多远。这个陆凌峰，他嗖嗖地穿着树林子紧蹿了过去，他到了树林子南边的边上，口中在招呼着：“四哥，等等我。”他口中喊着，一出树林子，两手可是探进衣衫底下，装作在树林子里方便过，此时已经看见有三个人往这边紧追上辛志坚，内中一个，似乎在厉声喝问着。陆凌峰一看，就有方才跟着下来的那个人。

　　自己赶忙招呼：“四哥，你真喝醉了，这一带哪有客船，雇船得经南岗子外，那里才有船只呢，快回来。”陆凌峰这就是为别把自己的渔船连累上，那就毁了，可是这时有一个身量高大的向辛志坚道：“站住，再往前走，可要对不起你了。”陆凌峰就知道露了迹，这一定是官人，赶忙招呼：“四哥，大家向你问话呢。”辛志坚一回身，他此时这点酒全醒了，一回身两手一背，厉声呵护道：“干什么，凭什么不叫我走？”陆凌峰也赶到近前，却赔着笑脸道：“这位朋友，有什么事，我这位盟兄多喝了两杯酒，酒言酒语的，朋友们多担待。”

　　这个身量高大的，把眼一瞪道：“少弄这一套，你们一共四个人，那两个呢？”陆凌峰赶紧靠在辛志坚的身边，他不叫辛志坚动手，也不叫辛志坚答话，自己抢着答，陆凌峰赶忙说道：“不错，我们弟兄四人，因为要找一只客船，分开了往海滩边看一看，已经有人告诉我们，这一带没有客船，我们往南去问问船只。朋友们，究竟有什么事？”那个鸡眉鼠眼的，他却在冷笑一声道：“哥们儿，什么事还不明白么？别装傻，你们是干什么的？”可是辛志坚依然答道：“粮商，买卖。”那个高大的汉子哼了一声道：“不大对吧，相好的，放明白些，你可别找难堪，你姓什么？”陆凌峰道：“他姓辛，我姓陆，还有两个同行的，一个姓辛，一个姓项，我们贩运粮食，常年来往。”此时辛志强、项忠，也从树林子走出来，这个高大的汉子把眼一瞪道：“你们方才从哪里来？”陆凌峰道：“从镇甸里出来，票庄办一点事，酒馆吃一顿饭。你这么盘问我们，也许我们领教一声，你是干什么的？”

　　这个壮汉说道：“干什么的不用你问，难道你还看不出来么？你们是安善良民买卖商人，没有别的，得洗洗你们。”辛志坚知道事情发作了，自己身上还有着两件不能叫人看的东西，身形往后一撤道：“凭什么搜查我们？”这时那个鸡眉鼠目的突然呵斥：“你快就打这场官司吧。”噗啦地从衣襟底下甩出一条铁链子，他们是练就的手法，这条铁链子飞出来，往辛志坚的头上套。陆凌峰早就防备到有这一手，他立刻右掌往起一翻，哗啷把铁链抄住。可是那位壮汉，跟他身旁一名伙伴，齐喊声：“敢拒捕？”这个陆凌峰，他把铁链子猛往外一抖，趁势一脚，把这个鸡眉鼠眼的踹出去。

　　跟着那两个又全亮了家伙，一个是一条七节鞭，一个一把手叉子，这两个人往上猛扑，照着陆凌峰的身上下手。那个被踹出去的又跳起来，口中在喊着：“好大胆的匪徒，我们是庄河厅衙门的，敢拒捕？”他抡起这条铁链子，照着辛志坚砸下来。这个陆凌峰被这两名官人猛攻之下，他可是手底下非常灵滑，拨打腾封，踢弹扫挂，手底下非常快。这时候辛志强、项忠，他们两人动着手，也全破出死去，向那个抡铁链子的身上扑去。这三个官人手底下还是非常厉害，辛志坚等虽也会个三招两式的，究竟没有什么本领，虽动着手，一动上手，就被铁链子砸伤，可是辛志坚竟把铁链抓住，用力一带竟把这个鸡眉鼠目的官人的铁链子夺过来了。

　　可是这小子他一个饿虎扑食，把辛志坚拦腰抱住，辛志坚用力地往外一甩，把他摔出去，这条铁链子抖起，照着这个小子的头上吧嚓一下就给砸开了花。这一来已经出了人命，辛志坚知道，不把这三个人全收拾了，全走不脱了。幸而附近没有人，辛志坚赶忙招呼辛志强、项忠，把这个被砸死的赶快地搭进树林子，他自己却翻身猛扑过来，抡铁链子，照着那个高大的官人便砸，这个大个子官人，猛然向左一翻身，噗地一把抓住了辛志坚砸过来的铁链子，左手往外一带，右手的手叉子照着辛志坚胸前猛戳。

　　在这种情形下，谁的手底下也不能再留情了。官人捕盗不能随便杀人，但是得分当时的情形，在这种时候，已经出了人命，手底下就不管匪人的死活，任意地下毒手。这一手叉子，辛志坚也是几乎当时毙命，身躯被带得往这边一撞，手叉子到了胸前。辛志坚赶紧地向后一仰身，这一手叉子，吧嚓一下，扎进辛志坚右肩头下，还仗着是斜穿过去，不然辛志坚命就不易保了。哎呀的一声，身躯向后倒，铁链子也撒了手，可是这个高大个子的官人依然怕辛志坚再跑了，右手的手叉子撤回来，左手的铁链子抡起，照着辛志坚双腿上砸来，这一下子，真个地被砸上，辛志坚的腿也得折。可是此时陆凌峰一个“银龙抖甲”，把一个捕快身躯打出去六七尺远，倒在地上，就没爬起来。

　　跟着一晃身，一个“虎扑”式，身躯蹿过来，“黑虎伸腰”，双掌一抖，正打在这个高大个子官人的左肋和胯上。这个官人高大的身躯，踉跄倒去，他摔出去，手叉子因为手面被戳伤，也出了手。可是这个家伙，身躯十分健壮，他口中高喊着：“救人哪！”这个陆凌峰，往前一纵身，蹿过来，这个官人还挣扎着，往起爬，他还想逃，陆凌峰飞起一脚，正踹在背上，他的身躯二次倒下去。陆凌峰可把他那把手叉子抓起，一翻身，一把抓住了这个高大官人的发辫，把手叉子往他脸上一晃，厉声呵斥：“你敢再喊，废了你，不许动！”此时辛志强、项忠已经从树林子里出来，全知道祸已经惹大发了，飞跑过来，项忠招呼道：“十三弟，镇甸那边，可有人出来了？”陆凌峰道：“树林子里面，收拾他们，把那个搭进去。”

　　项忠、辛志强，见那个被打的官人，也缓醒过来，两个人是连拖带架把他架进树林子。这里陆凌峰一脚踹在这个官人的左手腕子上，把他抓着的铁链子踢出了手，用手叉子威胁着这个官人，叫他往树林子里走。手叉子的尖子，顶着他的脊背，这个高大的官人，被逼着无可如何地走进树林子内。此时辛志强跟项忠，正在俯身捆绑那个官人，陆凌峰押着这个高大个子，叫他往树林子深处走，正从辛志强、项忠的身边过。这个大个子，他突然双臂一探，把项忠的身躯猛地向陆凌峰的身上撞来，他更照着辛志强的身上一脚踹来，翻身就跑。项忠这一脚，被踹得很重，身躯向旁一倒，头还撞在树上，身躯倒了下去。这时陆凌峰，若不是手底下十分快，手叉子非扎伤了项忠不可，陆凌峰猛往左一晃身，嗖地蹿出去，口中在咬牙骂道：“好小子，我叫你逃出手去，对不起你了。”这个高大个子，他穿着树林子，没命地狂奔，口中还在喊着：“救人哪，救人哪！”陆凌峰此时，也是杀机陡起，立刻脚底子用力一点，一个“蛇行”式，斜扑西北蹿过来。这一纵身，就越过了四棵大树，今天的事，没有陆凌峰，辛志坚等一个也逃不开。

　　陆凌峰身形一蹿过来，这个官人他是往东转，为是蹿出树林子好往镇甸那边逃，可是陆凌峰早已看清，他要逃走的方向了。二次一腾身，正把他截住，他还想翻身闪避，陆凌峰左臂向外一伸，一个“龙虎探爪”式，噗地一把，抓住了这个官人的背上衣服，手叉子向外一递，哧一下扎进了这个官人的右胯，哎呀一声，身躯倒在大树边。此时陆凌峰赶紧地把手叉子往树干上一插，钉在树干上，伸手把这个官人的腰带解下来，先把他的双臂倒捆上，跟着把他的双腿捆好，伸手撕了他一片衣服，把他的嘴塞紧了，赶紧把手叉子拔下来，嗖嗖地一连几个纵身，反扑回来。此时辛志坚已经忍着伤痛，把树林子外面那条铁链子抓起，踉跄地也走进来。

　　项忠在陆凌峰一闪身之下，也砸了一下，左额角被砸伤，辛志强被踹伤，头也被碰破，这三个人完全带伤，内中可就是辛志坚的伤重。此时陆凌峰一到近前，他自己也是吁吁直喘，赶忙地招呼：“四哥，你的伤怎么样？”辛志强此时伤处虽疼，又惭愧，恨声说道：“死不了，死了也是应该，我太对不起你们，全是我惹的祸。”陆凌峰咬着牙，微摇了摇头道：“四哥，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了，你们等一等。”陆凌峰话声中，提着手叉子，往树林边扑过来，到东南角这里，张望了一下，倒是看见了一个人。他从镇甸里出来，没往这边来，往东南走下去，这个人大约也是奔海口码头。陆凌峰又往正西探头看了一下，赶紧地回来，此时项忠头上的伤，跟辛志坚身上的伤，全撕了一件衣服，扎裹好。项忠拿一条毛巾，按着头上的伤口。三人这种狼狈的情形，陆凌峰一看着真急死。

　　他赶忙到了近前，向辛志坚招呼道：“四哥，你是很能应付事的人，眼前的情形，你可要仔细看一看。这场塌天大祸，我们可得赶紧作个打算，这个地方，我们可全不能待了，咱们得赶紧走。四哥，你挣扎着，这场事可比铁门湾的事情厉害，我们已经弄出人命来，只要树林子的人，被人发现，我们就走不脱。四哥，挣扎着，咱们先回船。”辛志坚也知道离着庄河厅太近，这种地方一动起官家势力来，附近所停的四只船，也走不开，只好扶着陆凌峰穿着树林子，往西边走出了树林子，斜奔东北，过了前面土岗子，天可就不早了。因为动手收拾官人，耽误的工夫很大了，此时太阳已经往西沉下去，远远地看到海湾边，项忠的小儿子项人龙，跟祝万川的小儿子祝瑛，两个人正在海湾上玩。小孩子目力好，这弟兄四人虽则不是走时的情形，这两个孩子认得出来。他们停船在附近，也是时时在提防着，恐怕出事，所以常常地叫项人龙、祝瑛这两个小孩子在海滩附近，跟那防水的土岗子一带，察看着，看到眼生的人奔海边来，早早打个招呼，船上好有个预备。此时项人龙招呼着祝瑛道：“小瑛快着点跑，伯伯们遇了什么事，怎么有受伤的了？”这两个孩子如飞地跑过来。

　　两人看辛四伯、辛五伯全带着伤，项忠头上也流着血，用手巾按着伤口，小龙子扑到爹爹身边，伸手抓着项忠，招呼道：“爹爹，这是怎样回事？谁把你们打成这样？”项人龙更看到陆凌峰，还提着把手叉子，他更惊呼道：“爹爹，十三叔怎么还拿着刀子，身上尽是血？”项忠低声呵斥道：“小龙子，不要多问。”祝瑛此时也拉着陆凌峰在问着，陆凌峰叫他们赶紧地头里走，到海滩边，往南北张望着，有人过来，赶紧地招呼一声，别误事，快去。这两个孩子在这，陆凌峰等知道自己的小船在海滩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