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窃听谷内的密谋

2025-04-15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这个人竟一直地到了岭头上，他似乎也在辨别着方向，不住地张望着。他这一停身之后，苗青虽则和他相隔着二三十丈远，辨别出来了，果然是崔三秀。苗青此时自己十分惭愧，若不是山口那边听到石块的声音，个人往东追下去，算是白费了这一年来的艰辛苦难。可是苗青也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往西走出来，还隐隐地发出那种声音，“我可得谨慎提防着，别上了这小子的当！他是成心引诱我现身，好在这种地方，形迹上容易掩蔽”。此时看到崔三秀，竟从岭头直往南面退下去。苗青赶紧地顺着岭腰往上翻，这也就仗着相隔得远，自己的脚下也一样地时时发出声音来。赶到翻上这矮岭，爬伏在岭头，仔细向前张望，这个崔三秀他竟向正南一片山峰下走去，苗青是远远跟缀着。赶到天已经快亮了，弄得苗青也迷离不解：“他这是奔什么地方？”

　　眼前是一片乱山，据自己所知道的，这么走法，就是故意找通行的山道和山口，至少也得出去三四十里，从这山里边一直地奔正南，可以出虎头关前的一个大山口。不过，这里离着虎头关足有八九十里，在这种乱山里走一天也走不出去，斜往正西，是奔五丈原的山口，也有五六十里，完全是崎岖的山道，除了这两个方向往别处走，就没听说这一带山里有聚居的山民。可是既已跟缀上他，“反正他走到哪里，自己走到哪里！”不过眼前苗青的困难就到了。

　　天已经亮了，缀着他走，越发地要离得远些。山里面没有正式的大道，可尽是一些盘旋崎岖的小路，并且这种路也是久已没有人走了，乱草荆棘，到处里掩盖着，自己跟缀着他，势必要跟到底，可是这种地方只要一个疏忽，就容易失了他的踪迹，离近了又容易被他发觉，尤其是自己身边，除了兵刃暗器，跟埋藏山洞的银两，和从刘长友家中带来的火种，别的东西可没有了。走在这种道路，特别地费力气，尤其是惊心着被他警觉，真想整天整夜地水米不挨牙，没有那么大本领，不过到此时不跟下去，没有第二条办法，只好是走一步算一步，实在到了不能支持时，再作打算。

　　自己掩蔽着身形，远远地注定了他的踪迹，翻山越岭，也不知出来有多远了，这个崔三秀他往前又走了一程，辨别着天色，已经有中午左右，苗青屡次地也注意着四周，这个地方可真荒凉到极点，四下里天空中就没有发现一点烟气，幸而这崔三秀在头里，他已经不像先前那么隐蔽形迹，他是辨别着方向明着走了，他所过的地方，不时地有成群的野鸟惊飞，苗青身形过的地方，虽则尽力地轻着脚步，隐蔽着身形，可也难避免着在山沟中觅食的野鸟惊窜，这个崔三秀他倒是绝没注意到后面，又走出约莫有十余里的道路，只见他跑到一处山洞边，喝了一阵水，坐在一片小树下，从口袋中取出干粮，坐在那吃着歇着，弄得苗青真是哭笑不得，“自己受的这是什么罪？现在也觉饿得饥肠辘辘，可是这种地方，自己想找食物是没有指望。”

　　他见这个崔三秀吃了一回干粮，倚在树干那里，放心大胆地睡起来。苗青若不是为得跟踪蹑迹，探查野人熊东方惠的下落，现在收拾他，不过一举手之势，他此时坐在那睡，个人是饥火燃烧口也渴，不过个人绝不肯这样离开崔三秀的停身处。四下张望了一下，恰好这个崔三秀停身的地方高，那边树木不多，自己慢慢地顺着这片斜坡的山埂子往西一转，因为看到前面有一道泉源，顺着一片山腰蜿蜒地流下去，只好喝几口水解解渴再说。这可不是崔三秀取水的地方，这个地方跟他停身处斜掉着角。

　　苗青顺着这片斜坡，俯着身躯转过来，凑到山腰这里捧着山沟里水喝了两口。这种泉源的水特别凉，只吸了两口，凉渗心脾，苗青不敢多喝了，口渴一解，就发觉得肚子饿，自己想：“万分无法之下，找些松子，嚼它几口也可以搪一时。”可是偏偏这一带没有松树，这种地方就看出来，任凭你什么样的，也禁不住饿。自己在这种情形下，可就想到：“我不能拿着这条命，就这么断送在这，实忍不住时，只好离开他，凭我一口刀，一囊暗器，还找得到果腹的东西。”

　　他刚这么一动念之间，耳中听得这个山腰转角轻微的叭叭响声，像是山里的枯柴干透了爆裂的声音。苗青从这片水沟边往西转，刚转过眼前这段山腰，自己不禁惊心骇目，苗青可就知道：“这分明是有人也跟上这个家伙了，无形中要帮助我，不然不会有这么巧的事。”他停住身先仔细地看了看附近，往上爬了丈余高，探着头，往崔三秀停身的那边注意了一下。他还没醒，赶紧退下来。

　　原来，在这个山弯后，一片突起的岩石下，那里有一堆烧完了的余烬，火没完全熄灭，烟气是没有了，在两个大石块上架着一只野兔，已经烤得皮全黑焦，油顺着石头流下来。这真是怪事！不过这只烤熟了的野兔剩了一多半，有人已经在这里吃过。苗青辨别风向：“这个人这种情形，自己绝不认为是巧合，山行迷路的人，走在这种地方没有办法，打了一只野兔，吃不了剩一半。尤其是既然把野兔已然烧熟，并且余烬未熄，可是这种风向，完全往西北吹过去。崔三秀以及自己跟缀他，这一路翻山越岭，在眼前这一段路完全是由东往西，所以没看见烟气，也没闻见臭味，可是还有什么人，也在这种深山野谷潜踪隐迹地下来。师叔倘若是请到了人，他老人家不会办这种玄虚事了，念到个人受了这么长久的苦，他也不会戏弄自己。”

　　苗青他虽则这么乱想着，可是现在饥火燃烧之下，先不管他是怎么回事了，把这半只野兔抓起，顺着山坡边，仍然转回来，就爬伏在山腰上，一边看着这个崔三秀，一边吃着。这种东西在平时绝不会咽下去，绝不是什么好吃的东西，何况没有一点盐酱。不过苗青此时得到这种食物，他已经认为自己万分幸运，把这半只野兔全吃下去，精神振作起来，自己想，“这可成了，再有一天一夜也能支持”。

　　那个崔三秀此时好像没有什么要紧事，他是倚在树干上睡，绝不会睡沉了。可是约莫总有两个时辰，眼看着日色西沉，这个崔三秀才伸了伸懒腰站起，他把身上全收拾一下，整理利落了，抬头往前看了看，立刻从这里奔西南走下去。苗青这时力气也缓足了，精神也振作起来，仍然在后面紧自跟缀，连翻过两个山头来，已经暮色苍茫。越是天快黑下，崔三秀的形迹上突然隐秘起来，他再往前走，时时地找隐身之处，似乎怕有人发觉他的形迹。苗青看看又是怪：“这个东西这是弄得什么事？”前面是由北往南的一道岭，顺着山岭前倒是有一条山道，崔三秀不从这条山道走，他一直地往山岭上翻去，不时地纵跃攀缘，他似要横越过这道山岭的当中。

　　苗青此时可不能跟紧了，自己悄悄地隐伏在岭下一丛乱草中，等着他翻过了岭头，自己这才一路攀扶纵跃，翻上岭头。此时天可就黑暗下来，再看那崔三秀时，他已经顺着山岭往下，时时隐蔽着身躯，此时看他的情形，是越发地小心掩蔽了。苗青从岭头往远处张望时，发现下面是一片山谷，下面的树木丛杂，隔年的荒草，漫山遍谷，也是个荒凉无人的地方。

　　下面这个山谷约莫有半里地长，谷形狭窄，斜着往西南弯转过去。这个崔三秀此时已到了山岭下，他竟往一片深草中蹿去，跟着往下一伏身，把形迹隐去。苗青此时反不能跟着往下翻了，自己的形迹反容易被他发觉，苗青只从岭头退下四五丈来，就停留在岭腰。好在此时天已经黑下来，崔三秀虽则身形隐去，只要他一移挪地方，自己还容易看到他的形迹。

　　这时，忽然偏着西南弯转处，似有轻微的响声。这种声音，可不是草梢晃动的响声，唰啦地响一下，停一下，分明是有人问路而行。跟着这边靠崔三秀停身隐匿的附近，也连续发出响声，很快地从西南那边纵起一人，往这边一落，嘘地轻吹了一下，崔三秀立刻从那片荒草中站起来，那边过来的人，往崔三秀身边纵过来，低着嗓音在打招呼道：“你来了，很好，是时候了，事情愈逼愈紧，不作个了断，不成了。”

　　那崔三秀他忙地招呼：“老二，你轻着点声音，别嚷，就是你一个人来的么？坐下，告诉我这两天的情形。”这时，他两人分拨着面前的荒草，把碍着手脚的荆棘嗖嗖嚓嚓地拔了一片，他们为是清除出数尺地方来，好坐在那谈话。苗青趁着他两人手底下全在动作，喀嚓喀嚓的响着，自己却赶紧从岭腰往下溜，很快地到了山岭下，手底下轻轻地往下压一下野草，脚底下试着往前进一步，离着这两人还有两三丈远，赶紧把身形伏下去不动。这一来，他两人就是低声说话也可以听见了。

　　这时，忽然听到那个从西南过来的人，“唉”地叹息一声道：“我双插子卢二虎虽不是绿林中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我好歹也在江湖中跑了十几年了。就凭血心赤胆来交朋友，懂得义气，恩怨分明，好人坏人也见过不少了，我就没看见过这么淫贱下流、黑心的女人。我们自己别把自己看得太高了，我们损人利己的事也没少做，可是就没见过这么狠毒、没有一点人心的东西，就是养一条狗，你只要好好地喂他几次，你放心，无论隔多少时候，它也不会再咬你。可是这个下贱女人，连一只母狗全不如，姓谢的待她哪一点也没有含糊，她怎的竟会这么万恶，他一个残废人，你就叫他多活几年，饶了姓谢的这条命，你们愿意往哪儿去只管走，他绝不会再拦你了，可是她非要把他置之死地才算完，这不活活地要把人气死么？三爷，我们若自认还是江湖上的朋友，真要眼看着姓谢的叫她毁了，我们也枉在江湖中充好汉了，双插子卢二虎绝不想再活下去，我愿意死在青麻谷，这也是生有处，死有地。我自从在黔边失散之后，因为找不到瓢把子，我辗转到了北方，在山左右鬼混了数年，我才得到了信息，知道瓢把子仍在川、黔一带落住了脚，可是我究竟不知道准落在什么地方。我来到关中，无意中在五丈原附近，诸葛营镇甸上和杜振德相遇，这才知道了我们瓢把子在望天台，二次被人把山庄挑了，跟那个家伙逃到这里，我被振德领到这里，反倒落了许多恼怒，他们是确不愿意再结合旧日一般弟兄们到这里来了，就怕是把他匿迹潜踪之所泄露出去。当时我在青麻谷的情形，也真有些难堪了，但是，我们瓢把子在重伤之下，似乎很愿意和我们这般旧日弟兄相见，我一到这就看出情形不对来，我再想脱身，那个家伙他反倒威胁我不准我再落青麻谷。不过像我卢二虎这样人，走在哪里，哪里就算我的家，去留是没有什么，可是叫我眼中看到的事，可实没有那么大的忍性，再忍耐下去了，这个万恶的女人，一天比一天地厉害对待我们瓢把子，没有一点香火之情，我全看得出来，他们不立时下毒手把姓谢的消灭了，只是怕犯了江湖道的众怒。并且这个家伙，他更知道有人已经在对付他，这一来，我们瓢把子的罪孽可够大了，反不如叫他们一刀料理了。那个万恶的女人，她是安心活活地把姓谢的糟蹋死，怕听什么，故意地叫他听，怕看什么，偏叫他看，我们瓢把子也是生龙活虎一般闯江湖的朋友，这种万恶的行为落在他眼中，简直是把他搁在地狱中，零碎地磨折。我们全是旧日谢当家的手下弟兄，真要是就这么看着他被人这样毁了，也太不够朋友了，当家的固然是性情暴躁，可是他对于我们这一般弟兄尚还有血性，有义气，绝不像那个家伙，那么狡诈万恶。这两天的情形越发地变得厉害，简直是当面凌辱，当家的已经忍无可忍，自己也知道不会再活下去，但是要在自己这口气没断时，下手把这个万恶的淫妇除了，死才闭眼。情实知道自己在两次伤口迸裂之下，没有动手的力量了，这才抽冷子向我们哭着哀求，念在多年的弟兄，无论如何，帮助他消灭这两个万恶的东西，当家的太惨了，我们绝不忍看着他这么死在奸夫淫妇之手。论我们的本领，想动这两个万恶的东西，我们是白送死，可是对付这种东西，只有给他个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明着不是他们的敌手，暗算他还不容易么？把你找了来，我们今夜正好动手，三爷你若是守在这两个万恶的东西的面前，叫你看到那淫妇的情形，你非把肚子气破了不可。”

　　崔三秀听这个卢二虎说完这番话，狠声说道：“好万恶的黑妖狐，她就忘了当初谢当家的怎么破出死命地给她挡横，才把她从缉捕她的劲敌手中救出来，为了她在苗疆待了一二年，就是结发夫妻也不过如此吧。如今恩将仇报，也太万恶了，我们行不行的也得招呼一下子了，也得叫她认识认识绿林道中，就不许有这种万恶行为。卢二弟，我们可不是胆怯，怕这两个家伙手底下厉害，咱们可情实不是敌手，下手时可要一下子就成功，只要容他们一缓开手，我们这几个人是白送命。这个地方我可是头一趟来，一点不清楚，咱们别落个给当家的报不了仇，反倒早早送了他的命。”

　　卢二虎道：“我们已经想了好几天了，好在那抄水燕子辛蕾跟穿山甲袁星全没在这，阮阿七近来是跟酒拼命，他心中似乎也有什么不满意事，尤其这个花刀黄五顺，年岁轻，相貌好。那个老家伙对他似乎有些怀疑，单叫他住在一处，这样只有对付这两个人，我们或者还许能顺利得手。”刚说到这，靠西南角那边又有些轻微的响声，这个卢二虎，赶紧向崔三秀说了声：“你别动，我看看是谁。”他立刻从这片乱草中，轻轻分拨着向前蹿去。

　　那边来的人，似乎形迹上不十分严密，他连续着打去问路的石块，草梢上唰啦唰啦地响着，那个卢二虎身形停住，来人很快地和他凑在一处，他们竟一同退回来，到了崔三秀停身这里。这个人低声招呼道：“崔三秀，你来了，很好，卢二弟尽自在这里耽搁不成，得赶紧回去。崔三弟你跟着我们一同去，事情卢二弟已经和你详细说明，尤其是咱们谢当家的情形，也十分不好，弟兄们既打算为我们绿林道中办这件不平的事，咬咬牙，干吧，脑袋掖在裤腰带上。这么些年了，遇到这种叫人难忍的事，咱们拼一下子也值得！崔三弟，我指给你一个隐身的地，提防着，你的袖箭带着没有？”崔三秀道：“带着了。”这个来人道：“那么咱们赶紧走，别再耽搁。”此时，苗青已经辨别出，来的是谢彪的手下那个乔金富，他们这群党羽随着谢彪全在这了。这三个人立刻从这片山谷内扑奔西南角。

　　苗青是暗中又庆幸，又着急，“这群东西们，全聚在这，野人熊东方惠也落在这里，可惜这么好的机会，自己又是人单势孤。他们分明是自相火并，那个青面虎谢彪，受伤始终没好，黑妖狐叶艳娘，对他变了心，安心要他的命。谢彪手下这一般党羽，看着不平了，合谋动手，要暗中杀害黑妖狐叶艳娘跟野人熊东方惠，这种情形别管谁得了手，于自己这边全有利。可是个人仍然是人单势孤，不过很艰难地竟找到野人熊东方惠的下落。只要他们这群人暗算得手，我可就省了事，虽则他们人多，自己谅还能对付，最不得已，也不至于叫他们再走脱，万一谢彪这一党失风不利，反落在那两个恶魔手内，自己可得忖量一下，不能冒昧动手了，不至于反送了命，反倒误事。这个地方太以荒凉，自己要十分慎重才好！”眼中看着他们三人，已经到了西南角的转角处，苗青赶紧也跟缀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