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邓谦隐秘一生的奇遇
2025-04-15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苗青赶忙点点头道：“师叔，你就不该这么问我，莫说这点事，就是刀山油锅，只要是应该做的，我们就不许皱一皱眉头。你只管走，我自然有法子留在这里。”裴毅道：“咱们就这样办了。”告诉苗青自己到西谷口看看邓谦的儿媳和女儿是死了，还是走了，更把身边的钱完全留给苗青，这爷两个分手。裴毅到西谷口，查明了卞氏和巧姑已经逃走，至于卞氏死在乱石岗，他可就不知道了。他一直地赶奔川边报告之后，赴湖南访寻他恩师擒拿手李秋尘。
敢情当日神弹子邓谦他从家乡逃出来，一直地流落在江南地面，那时他不过辗转在各处做些苦工，凭着劳力维持着生活。那一年他竟入了贵州地面，他到那里的时候，正赶上苗疆的变乱，才平定下来，可是各地的驻军很多，仍然在严加防范着，所以凡是要紧的路口，全有驻军盘查着，神弹子邓谦在经过镇雄关时，这是贵州境内镇南道一个最重要的关口，从镇南道再往西去，就有苗山了，就以这个地方，盘查得非常严厉。在那个时候，尤其是驻军们对于商民百姓尽情地欺压，商民们连口大气全不敢喘，尤其是一般穷人们，更是受尽了官家的凌虐。
神弹子邓谦，他那时已经困顿江湖，完全是个穷汉了。他到了镇雄关这里，从中午前，在那里等候着检查后过关，可是这一般军兵，他们完全拿这个关口作了摇钱树，每一拨旅客或是一个商贩，看你穿得齐整，或是带的货物多，就不用打算痛快地过去。要是机灵一点的，早早地说句私话，把钱递过去，就能痛痛快快地放行。但是一般规矩的商人旅客们，因为堂堂大营派来的驻军，板起脸来说公事，他们就不敢随便地说私话，恐怕弄成了无私有弊，一扣留起来，就是好几天不放。自己认为理直气壮，没有私弊，可是这一来，军兵们是鸡蛋里找骨头，诚心地和你麻烦刁难，一拨客人，就得耽搁很大的时候。尤其是一般穷汉们，明是站在头里，可是军兵们尽捡着衣服整齐正式的商贩检查放行。
邓谦一直地在这里站了多半天的工夫，好容易轮到他了，可是一路翻搜之下，邓谦包裹中竟有一把短刀。在那种时候，这种东西本不犯法，可是军兵们竟把邓谦指为奸民，一路暴打之下，给锁在关口旁，整整地蹲了一夜，直到第二天，实在挤不出钱来，又给打了一顿，把刀也没收了，可是仍然不准他过镇雄关。
邓谦受到这种凌虐，被打了好几顿，饿了一天一夜，水米没挨牙，从镇雄关前退回来，离开关口，自己想这种走投无路，真不想活着了，一直地顺着关口南走下来，想找到河边寻个自尽，不死在家乡，该着落个外丧鬼。他可是饥火燃烧，被打得身上带着许多伤，这边离着河又远，他走到山坡边，再也支持不住，一脚摔在这，已经晕了过去。也不知经过多大时候，天下起雨来，邓谦竟被雨淋得醒转来，自己强挣扎着爬起，再想站起来，全有些不成了，头重脚轻，仍然倒在山坡上，缓了半天，坐在那，肚子又饿，伤又疼。
邓谦是一个极有血性、极有志气的汉子，心想到现在竟自把个人磨折到这样，这真成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由仰天长叹，恨声说道：“我邓谦前生造了什么孽，叫我落到这种地步？在家乡全家遭害，完全是被一般贪官污吏毁得我一败涂地，可是逃得这条活命，现在仍然是受着这般万恶的官家凌虐，叫我没有一分的活路。可惜我邓谦没有力量了，我真要是能够还活下去，我非杀尽了这般赃官恶吏不可，哎呀，天啊！就这样不给我邓谦一点活路么？不死没有我走的路，死了真不甘心，这可真是屈死鬼！”
此时，天可是快黑了，雨下得不大，是细雨濛濛。突然身背后扑哧一笑，把个邓谦吓得一激灵，他一回头，只见身背后站着一个一身短装的老头子，这个人大约年纪总有六七十岁，留着胡须，戴着一顶大草帽，蓝布短衫裤外，腰上系着一条很粗的褡包，下面光着脚，穿着一双庄稼鞋，像一个种庄稼地的老头子。
邓谦不由得扭着头恨声说道：“你这个人做什么？请你赶快走开，我这个又穷又要死的人，一身晦气你沾惹不得！”这个老头子从邓谦的身后走过来，转到他面前，仍然是带着笑道：“朋友，我知道你一肚子冤屈，你认为我笑你，笑得可恼，不过你话说得太大些了，你要能活下去，你要杀尽了贪官污吏，可是你不过说的一句空话。我笑你这个人为什么一个很强壮的汉子，有这种心胸，有这种志气，只能说不能做，你倘能活下去，你能照着你的话去做么？未必吧！”
邓谦忙地挥手道：“老爷子，请你饶了我吧，你不必再打趣我，我现在身上带着伤，被锁了一天一夜，我困顿江湖无投无奔，我空有这个志气，叫我又该怎样？你去你的路，我作我的打算！”邓谦此时满怀悲愤，自己不愿意和这个老头子多搭讪了，把头低下不去理他。
可是这个老头自言自语地往南走去，口中在说着：“我老头子专爱惹这些烦恼，我偏要看看会说大话的人，全会做些什么！”邓谦此时耳鸣心跳，两眼全有些迷离，自己巴不得地他赶紧走开。可是跟着一阵沉重的脚步声，邓谦勉强地抬头再看时，敢情这个老头子是做买卖的，他担着一副很干净的酒担子，完全是朱红油，油饰得十分干净好看，他把担子挑到近前，往树荫底下一放，却从后面柜子中取出一盘子蒸包子跟一壶水，完全拿到邓谦面前，向邓谦说道：“朋友，不要恼我方才说的话，是有心打趣你，你在关口被留难被打，被锁起来，昨天我看个满眼。我是在这一带做买卖，日期已经很久了，过关口的人，就是这么受欺负。朋友，你这一天一夜水米不挨牙，多强梁的汉子也支持不住了，不要客气，喝两口水，赶紧吃些包子，把精神缓一缓，很强壮的一个汉子为什么死？你看我老头子，无家无业，无儿无女，我就凭这副担子活得很高兴呢，快吃点，别拘束。”
神弹子邓谦此时也实在是饥火燃烧，口渴欲死。这个卖酒的老头子，说话虽是难听，举动上倒是十分豪爽，自己遂不再拘束，把水拿起来喝了几口，一连吃了六七个包子，把盘子一推，自己觉得精神真个振作起来，可是越发惭愧。眼含着泪，向这个老头子说道：“老掌柜，我云龙堂堂七尺躯，竟作了乞食人，叫我愧死了！没领教老掌柜尊姓大名？韩信当年感一饭之恩，要用千金为报，可是我邓云龙绝不能报答你了，只好来生再报答你大恩吧！”
这个卖酒的老头子一边把饭食收起，微笑着说道：“朋友，话说得太重了，这算得什么！你看我老头子，孑然一身，除了我这条老命，其余的全不是我的。别人看不起我这个穷老头子，我觉得我自己无拘无束，无牵无挂，挑着这副酒担子，天涯海角，任意而行，赚了钱不过多喝几杯老酒。看到你这么个好汉子，就把我辛苦得来的帮一个忙，我觉得十分痛快，不过现在你知道好汉无钱寸步难行。你在关口上也看得清楚，一般商贩旅客，辛辛苦苦赚来的钱，被他们打着骂着凌辱着，敲诈了去，钱到了他们手中，叫他们美酒肥肉，狂嫖乱赌，叫人是有些不甘心！可是这一般依官仗势的官兵吏役，还算不得什么，最厉害的是那般贪官污吏，他们仗着一时的势力，杀人不见血，他们比强盗还厉害。朋友，你方才说的话，你要是能够活下去，要杀尽这般恶人，你可真有这种胆量？到了你真有那种力量时，你敢那么做么？”
邓谦听这个老头子语言不俗，并且一个作小商贩的，敢这么大胆说这种话，这个人很觉着怪！邓谦听到他这个话，不禁愤然作色道：“老掌柜，我怎么不敢？我邓云龙到现在不想再活下去，我什么不怕了。我索性告诉老掌柜你，我原本就是杀人凶犯，越狱逃出来的罪人，可是我一个丰衣足食安乐的家庭，只为抱不平，多管闲事，被一个万恶的地主，勾结赃官恶吏们，把我害了个家败人亡，我这才从狱中逃出来！杀死了我的对头，逃到云贵一带，才落得困顿江湖，受尽了饥寒之苦，我这几年流落在外边，自己不甘心就这么死，我还想着我万一在外面能够立起事业来，我还要吐气扬眉地重返家乡。不过，现在我是绝望了，我到现在不敢再存那种奢望了，我这种贫无立锥之地，还是照样地到处受着欺凌，受着压迫，方才我说的话，完全出自肺腑，绝不是一句空话，只可恨力不从心而已。”邓谦更把自己的真名字也告诉了这个卖酒的老头子，邓谦到此时实在是到了水尽山穷，眼前更受到这种欺压，个人是甘心求死，所以把个人犯法的事全说出来。
可是这个卖酒的老头子始终也没说出自己的姓名来，天可就黑了。这个卖酒的老头子听完了邓谦的话，他偏不作声，只在邓谦面前走来走去，好像想什么心思。邓谦遂向这老头子招呼道：“老掌柜！你不必因为我耽误了你回家，天不早了，老掌柜，只求你告诉我姓名，只管走你的吧！”
这个卖酒老头子突然身形停住，向邓谦道：“朋友，你自己既然知道一个堂堂男子汉，现在这么死，死得冤枉。依我看，你还应该活下去，你要为你自己雪愤，为人间雪不平，才不枉生天地之间，你叫我回家，我的家在哪里？不过我还有个住处。朋友，跟着我老头子走，我给你找了一条生路，不过，这条路你敢不敢走，在你自己了。现在我先不能告诉你，还可以挣扎着走么？随我来！”这个老头子此时说话带着一种威风锐气，邓谦竟不敢不听了，这个老头子把酒担子挑起，邓谦只好随在他身后，顺着这片山坡前，往西走下来。他那么大年岁，挑着这副担子也有几十斤重，现在的雨还在下着，这个老头子，脚底下非常轻快。此时可苦了邓谦，身上带着伤，走在这种很滑的山坡上，自己咬着牙，努着力，一连两次跌在山坡上。可是这个老头子好像没听见没看见，他仍然是那么飞走着，连头也不回，累得邓谦通身是汗，虽走出有二里多地来，竟转进一个小山口，黑沉沉地任什么看不清。
进了山口不远，这个老头子穿进一片树林子，紧靠山根下，有两间草房。到了草房前，这个老头子把酒担子放下，一边开着门上的锁，一边向邓谦道：“朋友，你太辛苦了，你还是真不含糊，居然能走了这么远的路。你看，这就是我老头子到处为家的家。”他说话间门已开了，走进里面，把油灯点起。邓谦也跟进来，看到这屋中，四壁萧然，只在迎面架着一个石头案子，跟两块极大的青石当坐具，可是靠北墙那边完全是用山树根搭起的一个床铺，上面却放着一套极整洁的被褥，靠窗前放着两个大酒瓶，石头案上堆着许多食物，邓谦看着这个老头子，“可真怪！怎么他偏偏找了这么个荒凉无人的地方？”这个老头子再把酒担子挑到屋中，向邓谦道：“朋友！别拘束，你坐下歇一歇。这个地方多清静，有吃的，有喝的，你还怕什么？”
邓谦忙说道：“老掌柜，我邓谦和你萍水相逢，就这样来打搅你，叫我于心何安？”这个老头子道：“朋友，从此时起，不许你再说这种话，我最不喜欢这种无谓的客气。”这个老头子跟着自己提了一个铁壶，到门边石灶上，烧了一壶水拿了进来。自己却从担子上取了酒和食物，他只向邓谦说了声，“愿意吃，愿意喝，你是随便，我可绝不拿你当客人，你只管放心，这是出自情愿的事，我绝不会讹你，愿意喝么？扰我三杯。”
邓谦道：“老掌柜！我倒也喜欢喝酒，不过我身上被他们打伤了好几处，我不喝了，你自己请便吧！”这个老头子他一连就是三大杯，长吁了一口气道：“朋友，你看痛快不痛快！这就叫“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你说是不是？”邓谦不便答话，只点点头。这个老头子酒量还是真大，他只喝了一个多时辰，这才把酒杯一推，把桌上的食物狼吞虎咽地吃了一顿。邓谦看见这个老头子，他居然有这么大酒量，这么大的饭量，怎么看这个人，他绝不是平常小贩一流，可是他酒足饭饱了后，向邓谦说道：“吃饱了睡，这才算是活在世上赚的。我还忘了，你身上的伤，我倒可以给你治好。”他立刻从他床铺后摸出一个磁瓶子，向邓谦掌中倒了些红色药粉，叫邓谦赶紧用水服下去。指了指床铺的一边，叫邓谦在那里睡。
邓谦此时真觉得自己遇合之奇，因为这个老头子说完了话躺在那里，很快地睡着。邓谦遂也躺在床铺的一边，自己这两天的工夫，就没有好好地合眼歇息，躺下了后，很快地也睡着了。可是到后半夜，邓谦醒转，石案上的那盏油灯还在亮着，可是身边这个老头子不知去向。
敢情当日神弹子邓谦他从家乡逃出来，一直地流落在江南地面，那时他不过辗转在各处做些苦工，凭着劳力维持着生活。那一年他竟入了贵州地面，他到那里的时候，正赶上苗疆的变乱，才平定下来，可是各地的驻军很多，仍然在严加防范着，所以凡是要紧的路口，全有驻军盘查着，神弹子邓谦在经过镇雄关时，这是贵州境内镇南道一个最重要的关口，从镇南道再往西去，就有苗山了，就以这个地方，盘查得非常严厉。在那个时候，尤其是驻军们对于商民百姓尽情地欺压，商民们连口大气全不敢喘，尤其是一般穷人们，更是受尽了官家的凌虐。
神弹子邓谦，他那时已经困顿江湖，完全是个穷汉了。他到了镇雄关这里，从中午前，在那里等候着检查后过关，可是这一般军兵，他们完全拿这个关口作了摇钱树，每一拨旅客或是一个商贩，看你穿得齐整，或是带的货物多，就不用打算痛快地过去。要是机灵一点的，早早地说句私话，把钱递过去，就能痛痛快快地放行。但是一般规矩的商人旅客们，因为堂堂大营派来的驻军，板起脸来说公事，他们就不敢随便地说私话，恐怕弄成了无私有弊，一扣留起来，就是好几天不放。自己认为理直气壮，没有私弊，可是这一来，军兵们是鸡蛋里找骨头，诚心地和你麻烦刁难，一拨客人，就得耽搁很大的时候。尤其是一般穷汉们，明是站在头里，可是军兵们尽捡着衣服整齐正式的商贩检查放行。
邓谦一直地在这里站了多半天的工夫，好容易轮到他了，可是一路翻搜之下，邓谦包裹中竟有一把短刀。在那种时候，这种东西本不犯法，可是军兵们竟把邓谦指为奸民，一路暴打之下，给锁在关口旁，整整地蹲了一夜，直到第二天，实在挤不出钱来，又给打了一顿，把刀也没收了，可是仍然不准他过镇雄关。
邓谦受到这种凌虐，被打了好几顿，饿了一天一夜，水米没挨牙，从镇雄关前退回来，离开关口，自己想这种走投无路，真不想活着了，一直地顺着关口南走下来，想找到河边寻个自尽，不死在家乡，该着落个外丧鬼。他可是饥火燃烧，被打得身上带着许多伤，这边离着河又远，他走到山坡边，再也支持不住，一脚摔在这，已经晕了过去。也不知经过多大时候，天下起雨来，邓谦竟被雨淋得醒转来，自己强挣扎着爬起，再想站起来，全有些不成了，头重脚轻，仍然倒在山坡上，缓了半天，坐在那，肚子又饿，伤又疼。
邓谦是一个极有血性、极有志气的汉子，心想到现在竟自把个人磨折到这样，这真成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由仰天长叹，恨声说道：“我邓谦前生造了什么孽，叫我落到这种地步？在家乡全家遭害，完全是被一般贪官污吏毁得我一败涂地，可是逃得这条活命，现在仍然是受着这般万恶的官家凌虐，叫我没有一分的活路。可惜我邓谦没有力量了，我真要是能够还活下去，我非杀尽了这般赃官恶吏不可，哎呀，天啊！就这样不给我邓谦一点活路么？不死没有我走的路，死了真不甘心，这可真是屈死鬼！”
此时，天可是快黑了，雨下得不大，是细雨濛濛。突然身背后扑哧一笑，把个邓谦吓得一激灵，他一回头，只见身背后站着一个一身短装的老头子，这个人大约年纪总有六七十岁，留着胡须，戴着一顶大草帽，蓝布短衫裤外，腰上系着一条很粗的褡包，下面光着脚，穿着一双庄稼鞋，像一个种庄稼地的老头子。
邓谦不由得扭着头恨声说道：“你这个人做什么？请你赶快走开，我这个又穷又要死的人，一身晦气你沾惹不得！”这个老头子从邓谦的身后走过来，转到他面前，仍然是带着笑道：“朋友，我知道你一肚子冤屈，你认为我笑你，笑得可恼，不过你话说得太大些了，你要能活下去，你要杀尽了贪官污吏，可是你不过说的一句空话。我笑你这个人为什么一个很强壮的汉子，有这种心胸，有这种志气，只能说不能做，你倘能活下去，你能照着你的话去做么？未必吧！”
邓谦忙地挥手道：“老爷子，请你饶了我吧，你不必再打趣我，我现在身上带着伤，被锁了一天一夜，我困顿江湖无投无奔，我空有这个志气，叫我又该怎样？你去你的路，我作我的打算！”邓谦此时满怀悲愤，自己不愿意和这个老头子多搭讪了，把头低下不去理他。
可是这个老头自言自语地往南走去，口中在说着：“我老头子专爱惹这些烦恼，我偏要看看会说大话的人，全会做些什么！”邓谦此时耳鸣心跳，两眼全有些迷离，自己巴不得地他赶紧走开。可是跟着一阵沉重的脚步声，邓谦勉强地抬头再看时，敢情这个老头子是做买卖的，他担着一副很干净的酒担子，完全是朱红油，油饰得十分干净好看，他把担子挑到近前，往树荫底下一放，却从后面柜子中取出一盘子蒸包子跟一壶水，完全拿到邓谦面前，向邓谦说道：“朋友，不要恼我方才说的话，是有心打趣你，你在关口被留难被打，被锁起来，昨天我看个满眼。我是在这一带做买卖，日期已经很久了，过关口的人，就是这么受欺负。朋友，你这一天一夜水米不挨牙，多强梁的汉子也支持不住了，不要客气，喝两口水，赶紧吃些包子，把精神缓一缓，很强壮的一个汉子为什么死？你看我老头子，无家无业，无儿无女，我就凭这副担子活得很高兴呢，快吃点，别拘束。”
神弹子邓谦此时也实在是饥火燃烧，口渴欲死。这个卖酒的老头子，说话虽是难听，举动上倒是十分豪爽，自己遂不再拘束，把水拿起来喝了几口，一连吃了六七个包子，把盘子一推，自己觉得精神真个振作起来，可是越发惭愧。眼含着泪，向这个老头子说道：“老掌柜，我云龙堂堂七尺躯，竟作了乞食人，叫我愧死了！没领教老掌柜尊姓大名？韩信当年感一饭之恩，要用千金为报，可是我邓云龙绝不能报答你了，只好来生再报答你大恩吧！”
这个卖酒的老头子一边把饭食收起，微笑着说道：“朋友，话说得太重了，这算得什么！你看我老头子，孑然一身，除了我这条老命，其余的全不是我的。别人看不起我这个穷老头子，我觉得我自己无拘无束，无牵无挂，挑着这副酒担子，天涯海角，任意而行，赚了钱不过多喝几杯老酒。看到你这么个好汉子，就把我辛苦得来的帮一个忙，我觉得十分痛快，不过现在你知道好汉无钱寸步难行。你在关口上也看得清楚，一般商贩旅客，辛辛苦苦赚来的钱，被他们打着骂着凌辱着，敲诈了去，钱到了他们手中，叫他们美酒肥肉，狂嫖乱赌，叫人是有些不甘心！可是这一般依官仗势的官兵吏役，还算不得什么，最厉害的是那般贪官污吏，他们仗着一时的势力，杀人不见血，他们比强盗还厉害。朋友，你方才说的话，你要是能够活下去，要杀尽这般恶人，你可真有这种胆量？到了你真有那种力量时，你敢那么做么？”
邓谦听这个老头子语言不俗，并且一个作小商贩的，敢这么大胆说这种话，这个人很觉着怪！邓谦听到他这个话，不禁愤然作色道：“老掌柜，我怎么不敢？我邓云龙到现在不想再活下去，我什么不怕了。我索性告诉老掌柜你，我原本就是杀人凶犯，越狱逃出来的罪人，可是我一个丰衣足食安乐的家庭，只为抱不平，多管闲事，被一个万恶的地主，勾结赃官恶吏们，把我害了个家败人亡，我这才从狱中逃出来！杀死了我的对头，逃到云贵一带，才落得困顿江湖，受尽了饥寒之苦，我这几年流落在外边，自己不甘心就这么死，我还想着我万一在外面能够立起事业来，我还要吐气扬眉地重返家乡。不过，现在我是绝望了，我到现在不敢再存那种奢望了，我这种贫无立锥之地，还是照样地到处受着欺凌，受着压迫，方才我说的话，完全出自肺腑，绝不是一句空话，只可恨力不从心而已。”邓谦更把自己的真名字也告诉了这个卖酒的老头子，邓谦到此时实在是到了水尽山穷，眼前更受到这种欺压，个人是甘心求死，所以把个人犯法的事全说出来。
可是这个卖酒的老头子始终也没说出自己的姓名来，天可就黑了。这个卖酒的老头子听完了邓谦的话，他偏不作声，只在邓谦面前走来走去，好像想什么心思。邓谦遂向这老头子招呼道：“老掌柜！你不必因为我耽误了你回家，天不早了，老掌柜，只求你告诉我姓名，只管走你的吧！”
这个卖酒老头子突然身形停住，向邓谦道：“朋友，你自己既然知道一个堂堂男子汉，现在这么死，死得冤枉。依我看，你还应该活下去，你要为你自己雪愤，为人间雪不平，才不枉生天地之间，你叫我回家，我的家在哪里？不过我还有个住处。朋友，跟着我老头子走，我给你找了一条生路，不过，这条路你敢不敢走，在你自己了。现在我先不能告诉你，还可以挣扎着走么？随我来！”这个老头子此时说话带着一种威风锐气，邓谦竟不敢不听了，这个老头子把酒担子挑起，邓谦只好随在他身后，顺着这片山坡前，往西走下来。他那么大年岁，挑着这副担子也有几十斤重，现在的雨还在下着，这个老头子，脚底下非常轻快。此时可苦了邓谦，身上带着伤，走在这种很滑的山坡上，自己咬着牙，努着力，一连两次跌在山坡上。可是这个老头子好像没听见没看见，他仍然是那么飞走着，连头也不回，累得邓谦通身是汗，虽走出有二里多地来，竟转进一个小山口，黑沉沉地任什么看不清。
进了山口不远，这个老头子穿进一片树林子，紧靠山根下，有两间草房。到了草房前，这个老头子把酒担子放下，一边开着门上的锁，一边向邓谦道：“朋友，你太辛苦了，你还是真不含糊，居然能走了这么远的路。你看，这就是我老头子到处为家的家。”他说话间门已开了，走进里面，把油灯点起。邓谦也跟进来，看到这屋中，四壁萧然，只在迎面架着一个石头案子，跟两块极大的青石当坐具，可是靠北墙那边完全是用山树根搭起的一个床铺，上面却放着一套极整洁的被褥，靠窗前放着两个大酒瓶，石头案上堆着许多食物，邓谦看着这个老头子，“可真怪！怎么他偏偏找了这么个荒凉无人的地方？”这个老头子再把酒担子挑到屋中，向邓谦道：“朋友！别拘束，你坐下歇一歇。这个地方多清静，有吃的，有喝的，你还怕什么？”
邓谦忙说道：“老掌柜，我邓谦和你萍水相逢，就这样来打搅你，叫我于心何安？”这个老头子道：“朋友，从此时起，不许你再说这种话，我最不喜欢这种无谓的客气。”这个老头子跟着自己提了一个铁壶，到门边石灶上，烧了一壶水拿了进来。自己却从担子上取了酒和食物，他只向邓谦说了声，“愿意吃，愿意喝，你是随便，我可绝不拿你当客人，你只管放心，这是出自情愿的事，我绝不会讹你，愿意喝么？扰我三杯。”
邓谦道：“老掌柜！我倒也喜欢喝酒，不过我身上被他们打伤了好几处，我不喝了，你自己请便吧！”这个老头子他一连就是三大杯，长吁了一口气道：“朋友，你看痛快不痛快！这就叫“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你说是不是？”邓谦不便答话，只点点头。这个老头子酒量还是真大，他只喝了一个多时辰，这才把酒杯一推，把桌上的食物狼吞虎咽地吃了一顿。邓谦看见这个老头子，他居然有这么大酒量，这么大的饭量，怎么看这个人，他绝不是平常小贩一流，可是他酒足饭饱了后，向邓谦说道：“吃饱了睡，这才算是活在世上赚的。我还忘了，你身上的伤，我倒可以给你治好。”他立刻从他床铺后摸出一个磁瓶子，向邓谦掌中倒了些红色药粉，叫邓谦赶紧用水服下去。指了指床铺的一边，叫邓谦在那里睡。
邓谦此时真觉得自己遇合之奇，因为这个老头子说完了话躺在那里，很快地睡着。邓谦遂也躺在床铺的一边，自己这两天的工夫，就没有好好地合眼歇息，躺下了后，很快地也睡着了。可是到后半夜，邓谦醒转，石案上的那盏油灯还在亮着，可是身边这个老头子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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