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缀上了诈术脱身的崔三秀

2025-04-15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里面没有灯，黑沉沉，他是任什么看不到。可是他在这种地方是毫无所惧，本来这牛棚前面又没有遮拦，门是敞着，他竟自蹑足轻步，到了苗青的草铺前，仔细地听，俯身地看，他听苗青喘息的声音，看苗青躺着的情形。不过他终于是不能声张招呼刘长友，或是明着把苗青招呼起盘问，究竟是他自己起的疑心，没有一点可疑的形迹落在他眼中，他绝不能无故地发作了。在这里怔了一刹那，这才悄悄退去。

　　就这短短的时间，苗青任凭如何沉得住气，也是弄了一身汗。倘若这个崔三秀明着招呼把油灯点起，那也就非翻脸动手不可了，现在天不是那么热的时候，睡着觉无故地出一身汗，绝没有法子掩饰。崔三秀去后，苗青才长吁了一口气，拭了拭头上身上的汗，自己仔细思索眼前的情形：“不能再跟了他去了，不过今夜这个崔三秀无形中他算弄个不打自招，他没有亏心事何必弄这种手段？任凭他在小山口那边听的什么全是假的了，可惜他是枉费了心机。”苗青暗中打主意：“这个人恐怕非有动作不可了！”自己想：“他绝不会这么急促地就离开望天台，反正这次我得把他缀住了，这个壮汉来得必有缘由，崔三秀必有举动。可惜自己人单势孤，不能紧缀住那个壮汉，眼看叫他走脱，不然从那个壮汉身上就能得到真情实况了。”

　　苗青虽是不敢往山庄那里去，可是这一夜，他已经连着地悄登屋顶，张望着山庄前一带，天亮后苗青仍然跟着一群伙计们到地里去操作。可是到了中午之后，竟自传扬开崔三秀忽然病了，病得很厉害，果然跟着打发两个人出望天台到白马镇去请那里的医生，来给崔三秀治病。到了晚半天，把医生接来，赶到这般地里的人收工之后，山庄那里除去跟随崔三秀的两个老伙计，更另外招呼着刘长友跟一个胡老大去帮忙，他们跟着送医生，到镇甸上去买药。直忙到三更左右，刘长友才回来，他向他家里的人告诉，“三爷这点病很险，要不是赶忙地把医生找来，就许出了大毛病，药服下去之后真有灵验，安安静静地睡着了，已经传出话来，无论有什么要紧事，不准到山庄去扰乱。”

　　苗青听到这种情形，他哪会信？刘长友虽则这么郑重其事地说，究竟得的是什么病至于这么厉害，他一字未提。苗青认为：“这小子有毛病，他一定是要弄什么鬼手段，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回事？”容得那刘长友已经睡下，今夜苗青可不管危险不危险了，自己赶紧离开刘长友家中，从山坡前树林子后，翻上东边的乱石岗。自己的兵刃暗器，全藏在乱石岗上一个石头洞子里，现在可顾不得能使用不能使用，反正手底下得有家伙。折铁刀跟梭子镖全上了锈，好在这种兵刃暗器全是精工打造，上了锈也照样地用，不敢耽搁，从乱石岗子上直扑山庄旁。

　　现在他这山庄内没有多少房子，只前面几间，跟崔三秀单圈起前面一道小院。苗青翻上前面的大墙先伏下身去，仔细地注意，门道内那间门房，仔细听了听没有人声，可是有灯光，苗青一飘身落在下面，很快地到了门房里边的窗户下，侧耳听了听，屋中任什么声息没有。转到山道这边，风门虚掩着，苗青向里张望一下，两个老伙计全不在这里，苗青心想：“怎么真个病了么？”从山道这边再扑奔后边这段小院，他刚到了小院门前。突然听得里面有脚步的声音，苗青赶紧把身形往回退撤到西南角短墙转角处，伏下身去。

　　小院的门哗啦一声开了，里面走出两人，正是那两个老伙计。可是门里却有人低声说道：“我的话已经告诉明白你们，你们只要说错一句话，不照着我的话去做，可别怨三爷手底下无情！我要说砍你一百刀，少一刀崔三爷就是你们的晚生下辈。”这两个老伙计吓得侧着身子，躬着腰诺诺连声地说道：“三爷，你不用嘱咐，这么点小事，会叫三爷着急么？何况三爷还那么破费，你放心。”这时，山院门已关闭，这两个老伙计一同走进门房。

　　苗青听到崔三秀这种吩咐，知道自己今夜不虚此行。“这个东西他是假装病，遮掩谢家庄一般人的耳目，这样才别的人不会发觉，有病静养，谁能强来见他？”自己赶紧地把身形从西南角墙根下掩蔽好，守在这里不动。工夫不大，突然这个小院的墙头，有黑影一晃，墙头微响了一下，跟着这条黑影向东蹿出去，落在他这个小院内门道的东边，跟着一直地扑奔东边的大墙。他这所庄院，房子是完全烧毁了，大墙是仍旧存在。苗青赶紧往东南角这里向南一耸身，翻上了门道旁的门房屋顶，赶紧扑奔庄门前大墙的西边，翻上墙头。他可不敢猛往上落，用双手抓住墙头，略停了停，轻身提气往起一拔，一个左抛桃式，下半身翻过来，轻轻往墙下一落，顺着庄门前一个蚊行式，往东蹿过来，自己身形是隐蔽在庄门旁的大树下。

　　他此时看到这个崔三秀，已经从东大墙落到外面，他一伏身，一直地扑奔庄门东的那片乱石岗。苗青心想：“他这种走法可真怪，怎么就这样离开望天台？我别上了他的当！”身形从树下斜往东南蹿过来，树荫下是黑暗。庄前的树木，是从建庄前就有的，全是好几丈高的古树，现在虽则树叶子还没有浓密，可是枝杈很多，树下面显得黑沉沉一片。苗青在这种地方加了小心，自己认得他这个人，“既然一定要离开望天台谢家庄，他对我焉能那么放心？我别弄个弄巧成拙，功亏一篑！”苗青赶紧顺着树干往上猛升，翻到树顶子上，向东边那片乱石岗张望着。这上面是极难走的地方，任凭轻身术多么好，只要翻上岗头，上面尽是浮动的石头，任你怎么小心，在一个黑夜间，脚底下也必有声息。此时看到这个崔三秀，他竟从这个地方走，按他行动上是躲避着庄前。好在苗青这时离地三四丈高，停身在一棵大树杈子上，往乱石岗那边望去，能够看到岗头一箭多地远。

　　这时正是一个上旬的时候，今夜的天气是很好，此时这一勾残月，正往西偏下去。岗那边不是走得太远了，还能够辨别出形迹来，见这个崔三秀，他翻上乱石岗头。苗青可有把握，因为放他走得远些，也不会走脱，他只要往北去，越不过那段乱柴沟，乱柴沟的北边，奇峰突起，有二三十丈高壁直的峰腰，想从偏着北边走，也得经乱柴沟，一直地往东出东沟口，不然他就得经小盘龙岭这边出去。所以苗青放心大胆地要看看他奔哪一条路，可是他翻上岗头之后，往东出走没有多远，突然把踪迹隐去，苗青是十分注意着，目不稍瞬，这样人走脱了，真是怪事！这个崔三秀虽则也是一个老江湖，本领上并不怎么高明，看出他是一个吃过黑钱的，小巧灵活，是他擅长之处，不过轻身术跟自己比起来，像他这个样子，只有甘拜下风，他不会走得那么快。这个时候，这一带很静，岗头那边就是有轻微的东西，这边也可以约略听见。

　　苗青就在迟疑观望之下，突然发现偏着乱石岗的南边出去也就有一二十丈，在石岗的边上，很矮的一条黑影一晃，哗啦地有两块石块下来。苗青暗骂声：“好狡猾的东西，这个家伙真难惹！他依然用声东击西，明看是从岗头上走，他把身形隐去后，仍然翻下来，那么我离开刘长友家中，非被他发觉不可。好小子，咱们倒要比比谁的脚程快！”苗青赶紧地一飘身，顺着树干下落在地上，鹿伏鹤行，直奔山庄前的西面。

　　当中这片山坡东西相隔足有二十多丈远。苗青把轻身术施展开，扑到西南的树荫下，用陆地飞腾术，脚尖点地，身躯俯下去，一直地扑奔山坡前。此时明知道他奔这边来，可就丝毫不敢迟延，很快地翻上刘长友草房的屋顶，自己趁这时把兵刃暗器完全撤下来，伏身在房坡上，往东北贴着石岗一带望去。这个崔三秀竟然扑奔这边来了。苗青赶紧地飘身落在院内，自己一直地扑奔牛棚内，把兵刃暗器往草铺底下一塞，把两只鞋子一退，倒在草铺上，跟着房头上微响。崔三秀果然是到了这里，他一直地往牛棚门口内闯进来。

　　苗青是故作鼾声，可是这次这个苗青几乎形迹败露。这个崔三秀此次来察看，他进了牛棚之后，身形往西边一贴，他是拢目光要仔细注意这个苗青睡觉的情形，这种情形叫他工夫一大，仔细一看，就找出毛病来。苗青他一条辫子是盘在脖子上，并且腰间弄得衣服利落，还扎着一个搭包，一个卖力气的人，辛苦了一天，就没有这样睡的！这个崔三秀拢了拢目光往前凑。他刚往前走了两步，突然旁边的屋顶檐头，哗啦的一下，灰土落下一大片来。苗青眼里看得清楚，也知道自己形迹非败露不可了，他明是看到自己在这里睡着，仍然不肯走。可是这时旁边房头一响，苗青有了主意，立刻哟了声，翻身坐起。他是往草铺下硬闯，口中还在骂着：“他妈的，这是闹什么丧？”他翻下草铺，成心地要往崔三秀身上硬碰。这个崔三秀他万不敢再停留，一俯身已经蹿出牛棚外，一个“懒驴打滚”式，身躯一翻，离开了牛棚门口，“旱地拔葱”翻上屋顶。此时远远地靠后面刘长友所住的房头上，咪咪地连叫了两三声。这种情形，几乎把崔三秀气死，赶得这么巧，他现在倒不是对于这个苗青未能仔细察看失望，因为此次自己离开望天台，事情绝不容迟缓下去。个人的形迹一败露，这个地方就不能再待下去了。

　　苗青在这时故作迷离睡醒，身躯是乱撞着闯出牛棚。口中在骂着：“这是哪里跑来的野猫叫我捉住你，就把你摔死！”崔三秀此时已经很快地翻出刘长友所住的这片草房，他一直地向山坡下如飞而去。旁边屋中的长工们，也被吵醒，已经在问：“是什么事？”苗青口中不住地骂着，告诉他们：“野猫把房檐子全登坏了，没有一点事。”自己此番安心离开望天台，绝不想再回来，不用顾忌着这些人，并且知道崔三秀已经退去，这次他必然已经紧走下去，我可别叫他走脱了。回身蹿进草棚，把兵刃暗器从草铺下抓起，个人在临走的一刹那，想到这个刘长友万分可恨，“我已然走了，我还不惩戒他一下？”跟着把火镰火石抓起，铮铮地把火纸打着。这里有三个月用不完的一灯油，苗青把这个灯摘下来，先把草铺旁一堆干草引着了，跟着蹿到后院，在刘长友的住房旁，把一灯油全泼在一堆柴上，用火引着，自己赶紧翻出他小院外，这样就乱他一下。自己此次去，真成似是而非，他们可以想到是个人放火泄愤，苗青跟着从山坡这边转过来。他这一耽搁，这个崔三秀可走出去了。

　　这个苗青了是认定了崔三秀是奔小盘龙岭，因为找他的那个壮汉，来去全是从这里走的。他从山坡转过来，往东一扎头，耳中突然听得山道的西边，叭叭一连三四下，全是石块砸在山道上的声音，苗青赶忙把身形往暗影中一退，反身来往西张望，可是隐隐还有这种声音。在这种后半夜的时候，这个地方是绝没有人，这种声音发得怪，苗青虽则是要急于追崔三秀，自己可不能察看眼前，究竟是什么发出连续的响声，伏身紧纵越过山道口，顺着山坡边一片乱林下紧纵身，往前出来足有几十丈。突然靠着北边这段高岗斜坡，哗啦地响了一下，明明是一条黑影向前蹿去，苗青心想：“这可怪，难道崔三秀转变方向？他不出东山口，这是往哪里去？往西是一片乱山，没有正式的道路，自己眼中既看到这个人影，焉能再给他走开？”贴着这片石岗下，纵跃如飞紧追下来，一直到了西谷附近，前面的黑影子踪迹已失。这一来，苗青认为今夜恐怕个人非弄个失败不可。

　　停身在谷口边，向西望去。一片高低起伏的峰岭，附近一带，有他谢家庄种的大片农田，没有什么遮拦。自己正在迟疑之下，忽然偏着西南一片小山冈头，又有黑影出现，不过是一瞥即逝，离得远，看不准。苗青不再迟疑，紧往西边一段小山冈追过来，翻上这个小山冈头，往西北西南望去。前面一片矮岭，除了附近，还可以找出崎岖难走的道路，再往前去，完全得翻山越岭，他在小山冈头停身之下，耳中听到靠着西南这片小山冈后面，就是一道矮岭，矮岭那边，不时有石块振动的声音。这一辨别这种声音，分明是有人在那一带行动。

　　自己打量打量形势，个人的形迹无论如何不能现露，苗青仍然是潜踪隐迹，循声搜索下来。到了这片矮岭下，这次苗青可看清楚了，正有一个人顺着岗腰一段石埂子，一直往西紧走下去，虽则辨不出这个人究竟是谁，可是既看到这个人的踪迹，绝不能再放走了他。脚底下加快，自己顺着山岭下一片乱石坡，脚底下竭力小心着分拨着一处处的荒草荆棘，不时地察看着前面这个人走的方向，一直地转过这道矮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