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勇苗青忍苦卧底
2025-04-15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邓谦在这种地方不敢多事,自己仍然装着睡着。一直到天快亮了,纸窗上已经现出青蒙蒙的曙光,门轻轻地一响,这个老头子竟从外面进来,口中却说着:“好凉快!”跟着向床铺上的邓谦招呼道:“朋友,这一夜睡得很好吧!”邓谦赶紧地答应着坐起,他也不敢问老头子半夜出去做什么,又觉得自己身上的伤痛楚全消,只含糊地答应着,却忙着到门边去烧水。老头子却随着走出门外,见天已大亮,这一带除了一片高耸的山峰,就是密排的树木,树上的鸟全飞起,在天空中盘旋着,这真是个清静的地方。

  邓谦烧着水,这个老头子忽然说了声:“我的下酒物来了,朋友,也得叫你开开口味了。”邓谦听他说话,一扭头,这个老头子向衣袋中摸了一点东西,他一抖手,很小的一点东西打向天空,离着头顶三丈多高,一只野鸟在天空中一声哀鸣,竟自坠了下来。邓谦惊得呀了一声,只见这只野鸟,一阵扑腾,已经死在山坡边。邓谦他也是练过好几年功夫的人,一看见老头子这种手法,实是一种绝技,自己赶紧跑过去,把这只野鸟捡起,已经看出这只鸟脖项下正当中被打伤,皮也破了,还流出血来,更发现一颗铁丸子也滚在山坡边。邓谦知道自己遇到了非常人了,他赶忙地双膝跪倒,向这个老头子说道:“从山坡边相遇,话言话语中,我已经看出老人家是风尘中人物,现在竟有这种绝技,肯叫我开了眼界。老人家能够可怜我邓谦遭遇之惨,不嫌我年岁大,老人家收我在身边,能够完成我山边所说的狂言,我邓谦不只一身感恩不尽,真还能叫我有扬眉吐气之日,就是我邓氏九泉下的先人,也感激不尽。”

  这个老头子哈哈一笑,伸手把邓谦拉起道:“你先不要这么向我请求,你年岁不小了,怎么做事还这么荒唐?你要拜在我门下,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你出身清白人家,是个好人家的子弟,受恶势力的压迫,家破人亡,负屈含冤,流落异地。只看你眼前穷到这种情形,你还是咬定牙关,从正道上求生活。你和我相遇,不过一夜,这么短短时间,你这么向我请求,你就不害怕么?”

  邓谦站起来,正颜厉色地说道:“老人家,我知道你是隐迹风尘,以卖酒掩饰本来面目。从昨晚初次相见,老人家就有勉励我之意,我不管老人家是干什么的,只凭你指弹铁丸,飞鸟应弹而落,这种绝技,为江湖中多少年来所少见。老人家你只要能够成全我邓谦,传授我些真实本领,好在我已经打定了主意,至死不变。我此后要照着我昨晚所说的话去做,我自己定能够谨守操行,绝不敢自甘暴弃,老人家可能相信我么?”

  这个老头子一伸手把邓谦的腕子抓住,拉着他一同走进草房,彼此在石案两旁落座。这个老头子道:“邓谦,你用不着再表明心迹,我老头子混迹风尘四十余年,这两只眼还不空,我若不是看准了你是一个有血性有坚忍不拔之志的人,我也就不把你带到这个地方了!实告诉你,我名叫柳中惠,江湖传闻,有一个铁指翁,就是我这个穷老头子。因为你也是练过武的人,并且在这一带也流浪了数年,我是做什么的,你应该知道了。”

  邓谦一听这个老头子说出真名实姓,真是惊喜交集,二次重行跪倒。叩头道:“原来老人家就是铁指翁,你的威名震撼东南半壁。我邓谦一个穷途末路,行将不死的人,竟会遇到了当代大侠,求老师傅无论如何把我收录在门下,就是永远叫我随在你身边,做一个伺候你的用人,我也甘心乐意,我总可以不再受那种恶气了。”

  邓谦知道这个人。长江上下游,以及边远各省,到处传扬着有一位侠盗铁指翁,可是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这个人隐迹风尘,多少年来,就没有人见过他本来面目,即或是遇到他的,谁也认不出他就是这个威震江湖、绿林侧目的风尘异人。他一生,可以说是行侠仗义,济困扶危,疾恶如仇,很办了几件惊天动地的事,他的事在江湖中传扬着,如同神话一般,虽则传扬得近于离奇,可是究竟这个人如神龙见首不见尾。自己在这种时候,竟会遇到这么非常人物,并且很显然地他似乎对自己有垂青之意,邓谦所以跪倒叩头求他收录。

  这个铁指翁柳中惠,正色向邓谦道:“邓谦你先站起来,咱们慢慢地商量。你也能看得出来,我老头子若没有成全之意,也不会把你带回来,我年岁已老,实有些厌倦风尘,但是我虽则在江湖中行道这些年,也曾剪除了不少恶人。可是任凭你有多大本领,杀不尽的赃官,除不尽的污吏,连我一个同门师兄,和我是一样的行为,但是我们偶然遇到一处,也是徒唤奈何。可是我门户中从来不许轻易收录弟子,因为我们这种行径,很容易走入歧途,你等我把我门户中的规诫,完全告诉你,你自己忖量一下,你能够终生遵守,至死不变,我倒也很愿意有一个继承我老头衣钵的人。只可惜你年岁太大了,倘若你我早遇十年,我能把我一生所学倾囊而赠,现在,你已经是差不多四十岁的人,筋骨已老,我有天大的本领,也不能叫你返老还童。你能够遵着我门户的戒条,可是我成全你也有个限度,我门户中的绝技,你没有那种希望了。”

  这个铁指翁柳中惠把他这门户中应守的戒条,一一告诉了邓谦。第一件入了门之后,必须遵守门规,任凭到了什么时候,只有勇往直前地做下去,任凭遇到多大的关难,多大的势力,不许有丝毫退缩之心。尤其是无论到了什么地步,油锅摆在面前,不许叙师承,不许叙门户,哪一个地方出了大奸巨恶,只要你本身已经到了这个所在,你就得下手,不能呼援,不能求救,入门户时是师徒,分手后是路人,可是哪一时有退缩之心,惧祸之意,那也就是自趋灭亡之时。他这些戒条,搁在别人身上,还有个迟疑,不敢应承。邓谦的情形不同了,家破人亡之下,自己把自己已经看成了已经死去的人,现在从死里逃生,留得这条命,困顿江湖中,没有自己一点生路了,自己正愿意这么去做,恰好合了自己的心愿。这个邓谦就算拜在铁指翁柳中惠的门下。

  这个地方就叫蓼花岗,邓谦在这里整整三年的工夫。自己随着这位侠盗柳中惠锻炼功夫,自思可十分惋惜,不能早早地和这个当代艺人遇合,他有几种绝技,自己全不能学了。缩骨法,轻身小巧之技,这种功夫,全是得从幼年时练起,筋骨一老,你就是搁上十年的工夫也练不出来,这不是人力所能挽救的事。邓谦尤其羡慕铁指翁柳中惠掌打连珠弹的绝技,可是这种功夫,他虽则一再请求,也不能练了,也是得完全凭童子功,这种功夫,全仗着内力。可是柳中惠遂传授邓谦用弹打连珠弹的巧技,所以邓谦离开这位铁指翁柳中惠之后,几年的工夫,在川广云贵一带,已经得了神弹子之名,他有这段遇合,所以他才能造就出这么一身功夫。可是后来邓谦盘蛇渡结仇,铁松坡遇祸,望天台潜踪隐迹,直到和儿媳女儿说出了自己是干着侠盗生涯,可是对于自身这段经过,他是守着师门的戒条,始终一字不肯吐露,只说是个人一身本领,完全是自己锻炼出来的。邓谦虽则知道铁指翁还有个师兄弟李秋尘,可是这位老前辈门下究竟还有什么人,他是丝毫不知,本门中还有什么同门,尤其一点不晓得。

  其实这个裴毅所提的他们师父擒拿手李秋尘,这个名字和他这种绰号,长江上下游一带可没有不知道的,也没有不认识这个人的。他一生以医术济世活人,哪知道,他是用这种医术来掩饰着本来面目,他也是风尘中一个异人,江湖中一个侠盗。只是在三年前忽然隐遁不知去向。

  神弹子邓谦已经到了临危的一刹那,这个裴毅直截痛快地说出他本身的来历,邓谦再不能不承认了。可惜他就这么惨死在望天台后乱柴沟,这个裴毅他回转江南去求救,把个徒侄苗青留在这里,叫他在望天台这里卧底,苗青当时他可不能一直地投奔了去,他离开乱柴沟之后,在望天台的乱石岗上转了一遭,他也赶紧地顺着太白山往东走下去。

  他到了李家屯一个小村庄,只找了一个极小的小店暂时栖身。所以想他们爷两个出来踩缉这种案子,在才一下手时,明明是大海捞针,可是他们绝不退缩,绝不畏难,他们在江湖中也是暗地里守着师门的戒条,勇往直前地去做,遇到什么艰难阻碍,也绝不退缩。这个苗青他虽则年岁不大,可是,精明干练,非常的有见识,他准知道望天台谢家庄这般巨盗们一散开,不容易再踩缉着他们的踪迹,这非得下上些工夫,耐着性等机会。

  好在他们并不是正式地在官应役,对于担当缉捕野人熊东方惠等没有时日没有期限。这个苗青,他先行把自己完全变成了一个困在江湖上的穷汉,他整整十几天的工夫,辗转迁移他的住处,他的衣服相貌,简直是变了样子,面容憔悴,衣衫褴褛,一身的污泥,任何人看到,也像一个叫花子,这样他才投奔望天台这里。

  果然不出他所料,不止于野人熊东方惠、黑妖狐叶艳娘和他手下的亲信党羽,全踪迹不见,青面虎谢彪跟他手下所有的旧日党羽和亲信的恶奴,走了个干干净净,可是只剩下了一个管山地的崔三秀留在这。天亮了后,所有的谢家庄的农户们全纷纷跑到这里探看,因为夜间起火出事,按理说他们全是种着庄主的地,这里出了事,早早地就应该来救火保护。可是这个山庄任凭什么时候,就不许这般种地的人到这里来,山庄一起火,里面一动上手,反倒把庄前的山坡派人把住,附近的人,连探头张望全不许。

  直到天亮之后,有些附近的在山坡张望。这个崔三秀,才招呼他们前来,告诉这般种地的人,山庄里出了事,有匪人放火抢掠,不过匪徒们没有得了好去,可是庄主爷也受了伤,跟匪人结了仇,山庄被烧,现在庄主已经进城,连家眷全跟着庄主去了,总得把这些匪党们缉捕归案,事情料理完了,庄主才回来。只叫他一人留在这里,照样地掌管着山庄,“所有种地的照旧地各安生业,庄主出了什么事,和你们没有相干。”这一般人谁敢多问?这个崔三秀,他仍然和从前一样,对于这一般种地的农户们呼来喝去,叫他们挑上几十个年轻力壮的人来,清理山庄的火场,把前面没有完全烧毁的几间房子,修理一下,单盖起了一段墙来,围起一道小院。这个崔三秀自己住在这里,更在这般种地的农户中挑了两个有年岁能操作的老实庄稼人跟在他身边,伺候他,替他办事。这个崔三秀,俨然就是副号的庄主,他照样地收租收粮,一步不放松,这般种地的人,只有照着往日一样,低头操作,对于庄主这件事,谁也不再管他,也不去问他。

  这个苗青来到望天台,他是一个讨饭的花子,到了这说什么不走了,被崔三秀一连打了两次,叫种地的人把苗青硬拖出望天台,可是去了两天,依然回来。他是死在这里哀求,他一人无投无奔,愿意在这里给人家看庄稼扛活,做短工,只要能够不叫他饿死,什么全干,死赖在这不去。虽则这些种地的全是穷人,可是这个苗青肚子饿极了,挨着门地哀求,赏他一口半口,他这样一连七八天的工夫。这个崔三秀他在这种时候,虽则还像先前一样那种趾高气扬,不过暗地里可不像谢庄主在这时那么横行霸道,打死人不偿命。这个苗青死赖在这不去,崔三秀也无可如何。

  他这里也有种的地稍多些的,并且是谢庄主建庄时最早来的人,这几家比较着一般农户们情形好些。崔三秀遂告诉一个佃户刘长友的:

  “把这个苗青留下,好在是拿人当牲口使用,也倒合算!”这个苗青在刘长友家中,只住着半间草棚子,跟牛一起吃一起睡,每天是天不十分亮就起来,整整地操作一天,不过是混两顿掺糠的粮食。这样可是他似乎很知足,高高兴兴地操作着。这个佃户刘长友,倒觉得这个人很可以用下去,过了有一个多月的工夫,刘长友有些不忍心叫他像牲口一样这么受罪了,想给他一间草房,叫他有个正式的歇宿之处。

  可是崔三秀他好像早已知道了刘长友这种心意,暗暗地把刘长友叫了去,很严厉地告诉刘长友,“这个叫花子来到我们望天台谢家庄,死赖在这不走,你崔三爷虽则动了恻隐之心,叫你把他收下,可是我得看看他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告诉你的话还不许走漏一字,若是你不按我的话去做,可别怨你崔三爷无情无义,我立时连房带地收回,你全家给我离开望天台。听我的话,没有你的不是,他来时怎么样,无论到了什么时候不许差样,你偷着给他换一顿饭,那是你一家全该都饿死了,第二句话没有,我可是说了就做。这几年,崔三爷做事你也知道得清清楚楚,你是谢家庄立庄的旧人,我们另眼看待你自己去忖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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