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乱柴沟邓谦埋恨
2025-04-15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这时，他和徒侄已经早定规好了爷两个聚合之所，他们定规的是在这望天台的东北角一片小山岭后。那里有一片乱柴沟，是一个极隐秘的地方，这个地方还极容易找，在岭头上一色的是白杨树，顺着岭头起伏，绵延出一里多地方。这个裴毅他带伤逃下来，离开望天台，到了乱石岗上，后面没有追的人了。此时，这条左臂全有些动作不灵了，臂上也不知是血是汗全湿了，自己略微缓息一下，把短衫下半截撕下一块来，从左肩头左腋下，系紧了，不叫血再往外流，提着双笔，一直地扑奔乱柴沟，翻上这段山岭。那个苗青已在岭头上张望着，远远地向这边打着暗号，爷两个聚在一处。
此时，再回头往西南望去，火光冲天，他那山庄还在烧着。裴毅长吁了一口气，向苗青道：“今夜的事可叫人太难过了，事情全不是我们计划愿意这么做的，到现在弄个劳而无功，好容易踩探到这两个恶魔的踪迹，现在非被他走脱了不可，怎么样？那个倔强老头子伤势如何？可保得住命么？”
苗青道：“师叔，你赶紧下去吧！这个人大约不易活了，从左肩头到小腹，刀伤太重，血流得太多了，始终没清醒，可是口中不住地发着呓语，咬牙切齿地只喊着老贼。裴毅一听这个情形，十分痛心，向苗青道：“你的包裹在下面么？走，到下面先给我敷上些药，我被贼子们打了一暗器，肩头全被穿伤了，险些个毁在谢家庄，真要是被人留在这，咱们爷俩丢大人！给师门中栽这么大跟头，有什么脸再见人？”
苗青把裴毅的判官笔接过去，不住地劝慰着，往山岭北面走下去。来到岭下，这片乱柴沟真是个荒凉的所在，下面一片曲曲弯弯的山沟，遍生野草荆棘，把里面全长满了，一点道路也没有，荆棘野草中不时地吱吱地发出怪声，顺着离着沟底七八尺高的一段石埂子上走过来，在山壁半腰，几棵野松下面，躺着的正是这个神弹子邓谦。这个苗青赶紧地把旁边放的包裹打开，取出药来，裴毅先到了神弹子邓谦身边，口中招呼了声：“老朋友，怎么样了？”这时苗青从一个竹管中把火折子抽出来恍着向裴毅道：“师叔，你先把伤痕扎裹好，回头再想法子，这个人没有什么指望了。”
裴毅在火亮子中看到神弹子邓谦脸上黑中带青，一点血色没有了。口角边也全带着血沫子，胸头倒是还不住地起伏，呼吸紧促，口中还似乎不住地在说着什么，可是模糊不清，短衫已经从左肩头全被刀挑开，从上半身到下半身，衣服的颜色全看不出来了，完全被血染了。裴毅看到神弹子邓谦这种情形，也不住惨然落泪，自己只好先把伤处叫徒侄苗青敷上药，重行扎裹好，自己试了试，不过是伤重，筋骨还没有妨碍。立刻向苗青道：“我无论如何也得跟他说几句话才好，这附近一带可找得到水么？”
苗青道：“往东去出了乱柴沟口，倒是有一处山涧，可以找到水的，不过师叔，有水也没法子弄来。”裴毅道：“你去拿衣服把他浸湿了，无论如何让这个老朋友精神振作一下，能够跟他说两句话才好，现在我得问问他还有儿媳、女儿，是不是已经逃走？我总得知道。”苗青道：“师叔，可不是徒侄我心狠，没有恻隐之心，人要是有活的希望，破死命地救他也值得，这个人可绝不成了。我们吃了这么多苦头，好容易跟踪蹑迹，得到了这两个主犯的踪迹，我们不能就这么放手，咱们应该立时翻回望天台，我们下这辛苦担惊冒险，总要弄个值得，无论如何，爷两个也得把那两个家伙盯住了。我们力量不够，可以赶紧设法请能人找帮手，师叔在这里一耽搁，倘若他们全去了，我们往后上哪里再搜寻他的踪迹？”
裴毅道：“苗青，你与其跟我那么麻烦，不如爽快照我的话去办。这个人既然遇到我们，我们就不能把他扔下，就是他死，也得看着他死，好在匪党们今夜的情形，他们不算完全失败，我们爷两个总算被赶碌下了，这个谢家庄绝不会这么扔下一走，再说已经和这一般匪党们朝了相，此后他就是逃到天边上，我们总有会上他的时候，反正他离不开川陕一带。我跟这老头还另有渊源，没工夫告诉你，别耽误我的事。”
这个苗青扭不过师叔的意思，只好把刚撕碎的一件破衣服，另外又拿了一件，如飞地顺着乱柴沟这片石埂子上，向东紧跑下去，好在乱柴沟出口处没有多远。裴毅这里试着慢慢地给邓谦推着穴道，舒散他胸瘀结的痰和血，苗青已经回来，他用手托着两件水淋淋的衣服，团成一个大团子，紧跑到近处。这个裴毅，他自己口中也是干渴得像火烧一般，自己先在湿衣服上吸了两口，跟着向邓谦嘴唇滴水，更用这种湿凉的衣服往他头面上按了一会儿。果然这种法子还真有效验，水已经顺着邓谦的口边流进喉咙，他此时仍旧在不断地呓语，可是比先前听着清楚些了。
裴毅招呼苗青叫他拿着湿衣服仍然向邓谦的脸上滴着冷水，他伸手用拇指、食指捺住了邓谦的人中，把嘴凑到他的耳边，连续地招呼：“邓谦！邓谦！你还有知觉么？我是救你的人，你的儿媳、女儿全在哪里？可能告诉我？”神弹子邓谦他此时竟似回复了知觉，喉中不住地吭吭地用着力，头也不住地微动着，裴毅赶紧又在耳边连续呼唤，这时听得邓谦喉咙中咕噜地响了一下，堵在喉咙的一口痰下去，竟自低声呻吟出来。裴毅赶忙地连着招呼：“邓谦，你已经逃出谢家庄了。”说了这句，更叫苗青把湿衣服放下，把火折子亮着了，邓谦那只右眼竟自慢慢睁开。
裴毅把手指从人中上撤下来，用力地给他抚摸着胸前往下推，邓谦眉头一皱“哎哟”了声，竟说出话来，口中在招呼：“你是谁？别动我！我可支持不住了！”裴毅知道推他胸头震动了伤处，赶忙说道：“你看，你难道不认识我？我就是裴毅，你被恶魔砍倒，我和我的徒侄把你救出来，邓谦，你赶快告诉我，你女儿、儿媳全在哪里？她们是否已经逃走？”
邓谦此时已经认出眼前的人。把头微摇了摇道：“朋友，你白费心救我，我是不成了，儿媳、女儿，我不指望了，西谷口火起，她们大约先我而去，你究竟是什么人？我那样对付你，你这样关心我，朋友，对不起你了，来世再报答你。”说到这句，眉头紧皱，牙一咬，跟着说道：“野人熊那个恶魔怎么样？”裴毅道：“他还能在世上多活几时，老朋友，今夜的事，你下手错了，你的力量，如何能对付他们？连我裴毅也绝没想在今夜动手，事情已经弄到这般地步，后悔的话不便讲了。”
神弹子邓谦一只迷离的倦眼注视着裴毅的脸上，跟着说道：“朋友，你对我这个人这么关心，更问及我的儿媳和女儿，你倒真是个热肠侠骨的朋友了。”裴毅看到邓谦这种神色，知道他已经实在到了最危险的时候，忙向邓谦道：“老朋友，到现在我把实话告诉你，没到望天台之前，我可不知道你一点影子，不过我从数年前已经在时时注意你这个人了，就是你忽然在川、黔一带踪迹渺然，再没有一个人能看到你的影子。我此次伸手来办这件事，在明面上我是为钦差大臣在绍堂洗刷他过去的冤枉，为川边镇守使卢绍堂尽力，但是我们另有一段渊源，此时我不便对你细讲了，简单的话，就是酬恩知己，我对于卢氏父子，赴汤蹈火，亦所应该。跟你当日盘蛇渡的情形不同，你那完全是一种义举，恻隐之心，你虽则遭到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之苦，可是你这种事做得川、黔一带的黎民百姓们谁不感恩戴德？你认为我和你毫无牵连，你在望天台西谷口，你拒绝了我向你的请求，更不肯告诉我真名实姓，可是我看准了你就是神弹子邓谦，我提一个人你应该知道，我们彼此也就无需再隐讳了，铁指翁柳中惠，这个人你应该承认跟你是什么关系了。我再告诉你，你也就可以放了心，我和你是一道，我的师父是过去在三湘一带以医术闻名，近年忽然隐遁失踪的擒拿手李秋尘，我们论起来还是师兄弟，谁也没见过谁，并且我们门户中，始终不许再提出出身来历，这是无可如何的事，现在你该放心了。”
神弹子邓谦听裴毅说出这个话来，他的精神上又一振作，哎呀了声道：“你！你竟是李老先生的门下？请你恕我过去对你的情形，可是你一定能原谅我，我的行为一直到你在望天台出现之后，我才完全告诉了我那苦命的儿媳和女儿，可是我不敢背叛门规，我依然对于柳老师的事，一字未提，如今你既然说出出身，我也不能不承认了。很好，我现在心里很安慰，我的死，对得起柳老师，他老人家尚在人间，虽则不再出手，可是你能见着他老人家时，把我遭祸的情形，和我一家所得到的结果，可以完全告诉柳老师，总算他没白成全我。”
这个裴毅道：“既然你相信我，那么你的儿媳和你那位姑娘，她们倘若能够逃开眼前这步劫难，我必要尽我的力量替你照顾她们。现在你这一身伤痕太重，我身边的药也不够用的了，我们把你带到安全的地方，设法替你治伤，你万一能够活下去，将来我们约请几个比我们力量大的人来，也好为卢在堂和你报仇雪恨，把这群万恶的东西们一网打尽。”
神弹子邓谦此时他自己知道个人实没有活的希望了，这几句话已经力竭声嘶，不过是强支持着。跟着用左手抓住了裴毅的胳膊，悲声说道：“我当日跟柳老师也是极巧的遇合，我对祖师之中一切全不清楚，像你还知道有这么个同门人，我就不知道，李老师门下还有我的师兄弟，以及其余的门下，我现在只好招呼你一声师弟吧，你年岁比我小得多。我离开西谷口，已经早早地吩咐了她们，我一家遭遇到这种残酷的报应，这只能归诸命运，她们姐妹两个是宁死不辱，我邓谦信得及她们，此时或者已遭毒手。万一她们真个能逃出望天台，师弟，我是从年轻时身遭苦难，辗转来到川、黔一带，我是孤身一人，可以说是无亲无友，我实没有可托付之人，如今竟能遇到你，更是同一门户，我们全是寄身江湖的侠盗，那么她们倘若能活下去，你就多照顾她们吧！我邓谦九泉之下也感恩不尽了。我那儿媳她娘家姓卞，是当日川中一位老镖师卞志刚之女，我的女儿乳名巧姑，她的名字叫霜娥，师弟，你记住了。她们的遭遇太可怜了，这姐妹二人，虽是女流，尚还有志气，话不过是这么说，她们倘若逃开，你也就不易找到她们了。”
裴毅道：“这种事也难说，我跟师兄你的遇合，谁又想得到？你不要固执，还是跟我们走吧！”哪知道这时邓谦眼角又滴下一点泪来，跟着淤血上涌，口中喊了声：“东方惠”，噗的一口，一堆黑血喷出来，立时绝气而死。裴毅跟苗青全不禁地洒了一阵英雄泪，两个人就在乱柴沟下，拨开了荆棘野草，刨了一个碎石坑，把邓谦的尸身放在里面，掩盖上，邓谦这一家人这种结果落得太惨。裴毅跟苗青掩埋好之后，两个人收拾了自己兵刃包裹，天可就朦胧发晓，这两个人顺着山岭上仍然是从望天台这边翻回来。
赶到他们潜踪隐迹到了望天台前，隐身在高处，往这谢家庄的山庄望去。只见那一片山庄烧得已经剩了一处立的木架，一片的瓦墙，主要的房屋完全被毁，围着这个山庄有一二百名村民们乱嚷嚷地在纷乱着，苗青向裴毅道：“师叔，我的话不错吧！你看，果然这群匪党去个干干净净，他们全离开这里了，我们弄个劳而无功，有什么脸去见卢大人？”
裴毅任凭苗青在耳边这么絮叨着，他只不作声，伏身在高岗后面一片乱林下，注意着山庄前，他看得工夫很大。忽然抓住苗青道：“苗青你看，靠前面没被烧的庄门那里，内中一个四十多岁的人，你看他正在指手画脚说话么？这个人我记得清，他是这山庄内青面虎谢彪手下的亲信，这个人大约姓崔叫什么名字，我知道得不清楚，谢彪以及野人熊东方惠和他手下一般党羽，不错是远走高飞，可是他这里既留下这么个人，他必然是不舍这片下本钱开辟出来的荒地。可是这群东西们既打算逃，人却不走净，一时半时他们身上想探听出什么来不容易，我们现在自己也应该度德量力，我们爷两个实不是这一般盗党的敌手了，此次我宁可犯着门规，违反了师门告诫，我也得回去呼援求救，不过他老人家可不容易找到。现在神弹子邓谦已死，野人熊东方惠的硬对头是没有了，你无论变着什么方法，也要到这里来站住脚，在这里卧底，我趁这时向镇守使大人报告一声。我要回转湖南，访寻恩师的下落，只要他老人家肯出手，任凭他们逃到什么地方，终会把他们擒入掌握。这件事只有这么办了，你可肯咬定了牙吃这个苦么？”
此时，再回头往西南望去，火光冲天，他那山庄还在烧着。裴毅长吁了一口气，向苗青道：“今夜的事可叫人太难过了，事情全不是我们计划愿意这么做的，到现在弄个劳而无功，好容易踩探到这两个恶魔的踪迹，现在非被他走脱了不可，怎么样？那个倔强老头子伤势如何？可保得住命么？”
苗青道：“师叔，你赶紧下去吧！这个人大约不易活了，从左肩头到小腹，刀伤太重，血流得太多了，始终没清醒，可是口中不住地发着呓语，咬牙切齿地只喊着老贼。裴毅一听这个情形，十分痛心，向苗青道：“你的包裹在下面么？走，到下面先给我敷上些药，我被贼子们打了一暗器，肩头全被穿伤了，险些个毁在谢家庄，真要是被人留在这，咱们爷俩丢大人！给师门中栽这么大跟头，有什么脸再见人？”
苗青把裴毅的判官笔接过去，不住地劝慰着，往山岭北面走下去。来到岭下，这片乱柴沟真是个荒凉的所在，下面一片曲曲弯弯的山沟，遍生野草荆棘，把里面全长满了，一点道路也没有，荆棘野草中不时地吱吱地发出怪声，顺着离着沟底七八尺高的一段石埂子上走过来，在山壁半腰，几棵野松下面，躺着的正是这个神弹子邓谦。这个苗青赶紧地把旁边放的包裹打开，取出药来，裴毅先到了神弹子邓谦身边，口中招呼了声：“老朋友，怎么样了？”这时苗青从一个竹管中把火折子抽出来恍着向裴毅道：“师叔，你先把伤痕扎裹好，回头再想法子，这个人没有什么指望了。”
裴毅在火亮子中看到神弹子邓谦脸上黑中带青，一点血色没有了。口角边也全带着血沫子，胸头倒是还不住地起伏，呼吸紧促，口中还似乎不住地在说着什么，可是模糊不清，短衫已经从左肩头全被刀挑开，从上半身到下半身，衣服的颜色全看不出来了，完全被血染了。裴毅看到神弹子邓谦这种情形，也不住惨然落泪，自己只好先把伤处叫徒侄苗青敷上药，重行扎裹好，自己试了试，不过是伤重，筋骨还没有妨碍。立刻向苗青道：“我无论如何也得跟他说几句话才好，这附近一带可找得到水么？”
苗青道：“往东去出了乱柴沟口，倒是有一处山涧，可以找到水的，不过师叔，有水也没法子弄来。”裴毅道：“你去拿衣服把他浸湿了，无论如何让这个老朋友精神振作一下，能够跟他说两句话才好，现在我得问问他还有儿媳、女儿，是不是已经逃走？我总得知道。”苗青道：“师叔，可不是徒侄我心狠，没有恻隐之心，人要是有活的希望，破死命地救他也值得，这个人可绝不成了。我们吃了这么多苦头，好容易跟踪蹑迹，得到了这两个主犯的踪迹，我们不能就这么放手，咱们应该立时翻回望天台，我们下这辛苦担惊冒险，总要弄个值得，无论如何，爷两个也得把那两个家伙盯住了。我们力量不够，可以赶紧设法请能人找帮手，师叔在这里一耽搁，倘若他们全去了，我们往后上哪里再搜寻他的踪迹？”
裴毅道：“苗青，你与其跟我那么麻烦，不如爽快照我的话去办。这个人既然遇到我们，我们就不能把他扔下，就是他死，也得看着他死，好在匪党们今夜的情形，他们不算完全失败，我们爷两个总算被赶碌下了，这个谢家庄绝不会这么扔下一走，再说已经和这一般匪党们朝了相，此后他就是逃到天边上，我们总有会上他的时候，反正他离不开川陕一带。我跟这老头还另有渊源，没工夫告诉你，别耽误我的事。”
这个苗青扭不过师叔的意思，只好把刚撕碎的一件破衣服，另外又拿了一件，如飞地顺着乱柴沟这片石埂子上，向东紧跑下去，好在乱柴沟出口处没有多远。裴毅这里试着慢慢地给邓谦推着穴道，舒散他胸瘀结的痰和血，苗青已经回来，他用手托着两件水淋淋的衣服，团成一个大团子，紧跑到近处。这个裴毅，他自己口中也是干渴得像火烧一般，自己先在湿衣服上吸了两口，跟着向邓谦嘴唇滴水，更用这种湿凉的衣服往他头面上按了一会儿。果然这种法子还真有效验，水已经顺着邓谦的口边流进喉咙，他此时仍旧在不断地呓语，可是比先前听着清楚些了。
裴毅招呼苗青叫他拿着湿衣服仍然向邓谦的脸上滴着冷水，他伸手用拇指、食指捺住了邓谦的人中，把嘴凑到他的耳边，连续地招呼：“邓谦！邓谦！你还有知觉么？我是救你的人，你的儿媳、女儿全在哪里？可能告诉我？”神弹子邓谦他此时竟似回复了知觉，喉中不住地吭吭地用着力，头也不住地微动着，裴毅赶紧又在耳边连续呼唤，这时听得邓谦喉咙中咕噜地响了一下，堵在喉咙的一口痰下去，竟自低声呻吟出来。裴毅赶忙地连着招呼：“邓谦，你已经逃出谢家庄了。”说了这句，更叫苗青把湿衣服放下，把火折子亮着了，邓谦那只右眼竟自慢慢睁开。
裴毅把手指从人中上撤下来，用力地给他抚摸着胸前往下推，邓谦眉头一皱“哎哟”了声，竟说出话来，口中在招呼：“你是谁？别动我！我可支持不住了！”裴毅知道推他胸头震动了伤处，赶忙说道：“你看，你难道不认识我？我就是裴毅，你被恶魔砍倒，我和我的徒侄把你救出来，邓谦，你赶快告诉我，你女儿、儿媳全在哪里？她们是否已经逃走？”
邓谦此时已经认出眼前的人。把头微摇了摇道：“朋友，你白费心救我，我是不成了，儿媳、女儿，我不指望了，西谷口火起，她们大约先我而去，你究竟是什么人？我那样对付你，你这样关心我，朋友，对不起你了，来世再报答你。”说到这句，眉头紧皱，牙一咬，跟着说道：“野人熊那个恶魔怎么样？”裴毅道：“他还能在世上多活几时，老朋友，今夜的事，你下手错了，你的力量，如何能对付他们？连我裴毅也绝没想在今夜动手，事情已经弄到这般地步，后悔的话不便讲了。”
神弹子邓谦一只迷离的倦眼注视着裴毅的脸上，跟着说道：“朋友，你对我这个人这么关心，更问及我的儿媳和女儿，你倒真是个热肠侠骨的朋友了。”裴毅看到邓谦这种神色，知道他已经实在到了最危险的时候，忙向邓谦道：“老朋友，到现在我把实话告诉你，没到望天台之前，我可不知道你一点影子，不过我从数年前已经在时时注意你这个人了，就是你忽然在川、黔一带踪迹渺然，再没有一个人能看到你的影子。我此次伸手来办这件事，在明面上我是为钦差大臣在绍堂洗刷他过去的冤枉，为川边镇守使卢绍堂尽力，但是我们另有一段渊源，此时我不便对你细讲了，简单的话，就是酬恩知己，我对于卢氏父子，赴汤蹈火，亦所应该。跟你当日盘蛇渡的情形不同，你那完全是一种义举，恻隐之心，你虽则遭到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之苦，可是你这种事做得川、黔一带的黎民百姓们谁不感恩戴德？你认为我和你毫无牵连，你在望天台西谷口，你拒绝了我向你的请求，更不肯告诉我真名实姓，可是我看准了你就是神弹子邓谦，我提一个人你应该知道，我们彼此也就无需再隐讳了，铁指翁柳中惠，这个人你应该承认跟你是什么关系了。我再告诉你，你也就可以放了心，我和你是一道，我的师父是过去在三湘一带以医术闻名，近年忽然隐遁失踪的擒拿手李秋尘，我们论起来还是师兄弟，谁也没见过谁，并且我们门户中，始终不许再提出出身来历，这是无可如何的事，现在你该放心了。”
神弹子邓谦听裴毅说出这个话来，他的精神上又一振作，哎呀了声道：“你！你竟是李老先生的门下？请你恕我过去对你的情形，可是你一定能原谅我，我的行为一直到你在望天台出现之后，我才完全告诉了我那苦命的儿媳和女儿，可是我不敢背叛门规，我依然对于柳老师的事，一字未提，如今你既然说出出身，我也不能不承认了。很好，我现在心里很安慰，我的死，对得起柳老师，他老人家尚在人间，虽则不再出手，可是你能见着他老人家时，把我遭祸的情形，和我一家所得到的结果，可以完全告诉柳老师，总算他没白成全我。”
这个裴毅道：“既然你相信我，那么你的儿媳和你那位姑娘，她们倘若能够逃开眼前这步劫难，我必要尽我的力量替你照顾她们。现在你这一身伤痕太重，我身边的药也不够用的了，我们把你带到安全的地方，设法替你治伤，你万一能够活下去，将来我们约请几个比我们力量大的人来，也好为卢在堂和你报仇雪恨，把这群万恶的东西们一网打尽。”
神弹子邓谦此时他自己知道个人实没有活的希望了，这几句话已经力竭声嘶，不过是强支持着。跟着用左手抓住了裴毅的胳膊，悲声说道：“我当日跟柳老师也是极巧的遇合，我对祖师之中一切全不清楚，像你还知道有这么个同门人，我就不知道，李老师门下还有我的师兄弟，以及其余的门下，我现在只好招呼你一声师弟吧，你年岁比我小得多。我离开西谷口，已经早早地吩咐了她们，我一家遭遇到这种残酷的报应，这只能归诸命运，她们姐妹两个是宁死不辱，我邓谦信得及她们，此时或者已遭毒手。万一她们真个能逃出望天台，师弟，我是从年轻时身遭苦难，辗转来到川、黔一带，我是孤身一人，可以说是无亲无友，我实没有可托付之人，如今竟能遇到你，更是同一门户，我们全是寄身江湖的侠盗，那么她们倘若能活下去，你就多照顾她们吧！我邓谦九泉之下也感恩不尽了。我那儿媳她娘家姓卞，是当日川中一位老镖师卞志刚之女，我的女儿乳名巧姑，她的名字叫霜娥，师弟，你记住了。她们的遭遇太可怜了，这姐妹二人，虽是女流，尚还有志气，话不过是这么说，她们倘若逃开，你也就不易找到她们了。”
裴毅道：“这种事也难说，我跟师兄你的遇合，谁又想得到？你不要固执，还是跟我们走吧！”哪知道这时邓谦眼角又滴下一点泪来，跟着淤血上涌，口中喊了声：“东方惠”，噗的一口，一堆黑血喷出来，立时绝气而死。裴毅跟苗青全不禁地洒了一阵英雄泪，两个人就在乱柴沟下，拨开了荆棘野草，刨了一个碎石坑，把邓谦的尸身放在里面，掩盖上，邓谦这一家人这种结果落得太惨。裴毅跟苗青掩埋好之后，两个人收拾了自己兵刃包裹，天可就朦胧发晓，这两个人顺着山岭上仍然是从望天台这边翻回来。
赶到他们潜踪隐迹到了望天台前，隐身在高处，往这谢家庄的山庄望去。只见那一片山庄烧得已经剩了一处立的木架，一片的瓦墙，主要的房屋完全被毁，围着这个山庄有一二百名村民们乱嚷嚷地在纷乱着，苗青向裴毅道：“师叔，我的话不错吧！你看，果然这群匪党去个干干净净，他们全离开这里了，我们弄个劳而无功，有什么脸去见卢大人？”
裴毅任凭苗青在耳边这么絮叨着，他只不作声，伏身在高岗后面一片乱林下，注意着山庄前，他看得工夫很大。忽然抓住苗青道：“苗青你看，靠前面没被烧的庄门那里，内中一个四十多岁的人，你看他正在指手画脚说话么？这个人我记得清，他是这山庄内青面虎谢彪手下的亲信，这个人大约姓崔叫什么名字，我知道得不清楚，谢彪以及野人熊东方惠和他手下一般党羽，不错是远走高飞，可是他这里既留下这么个人，他必然是不舍这片下本钱开辟出来的荒地。可是这群东西们既打算逃，人却不走净，一时半时他们身上想探听出什么来不容易，我们现在自己也应该度德量力，我们爷两个实不是这一般盗党的敌手了，此次我宁可犯着门规，违反了师门告诫，我也得回去呼援求救，不过他老人家可不容易找到。现在神弹子邓谦已死，野人熊东方惠的硬对头是没有了，你无论变着什么方法，也要到这里来站住脚，在这里卧底，我趁这时向镇守使大人报告一声。我要回转湖南，访寻恩师的下落，只要他老人家肯出手，任凭他们逃到什么地方，终会把他们擒入掌握。这件事只有这么办了，你可肯咬定了牙吃这个苦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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