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阴谋败露
2025-06-0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他走进敞厅之后，向蔡牵等拱手道：“太对不起了，叫好朋友们这么等待。”说话间，他已经落座。现在是解决这场事重要关头，他个人的事这般人也不在心，更不能过问，老凤一向沙金榜道：“沙当家的，咱还是归到本题，我们的事，请你就按我们方才所说的办理，彼此间落个好相识，大家合结为水面的朋友。你若是认为我们这么办对你的脸面不能保全，好在我们‘凤’字帮，现在是安心重行立舵，现在我们情愿在老龙湾归帮，弟兄们聚在一处，无分高下，仍然推你做总舵主。这么办，你总认为可以了吧！”
沙金榜忙地站起说道：“当家的们，这种心意，我沙金榜感激不尽，这是安心要成全我这个人，不叫我从此倒下去，你们真是有容人之量，不过世上绝没有这个理。彼此真若是推诚相见，认为我沙金榜可以共患难，咱们大家凑合一下，我是再高兴没有的了，可是老龙湾这个舵不给我挑了，我在这一带已然保全了这点威名，可是这个总舵主，我愿意让给蔡当家的替我掌管，对外的号召，依然有我的名义，本帮内的大权，我愿意交与蔡当家的，这样两全其美。不过我个人颇有些把自己看得太重，朋友们也放心我沙金榜么？”
老凤一道：“这样办也很好，可是我们声明在先，这里我们绝不久居下去，我们要重行开帮立舵，将来我们找到了一劳永逸之地，老龙湾还是你的，并且这两个船帮，无形中有巧合的地方，你立舵是老龙湾，我们船帮是以‘凤’字报字，一龙一凤，沙当家的，你还占着便宜呢！”沙金榜却扭头向鲍子威、酆伦等说道：“看起来‘凤’字帮的一般朋友们，真是大仁大义，为我老龙湾这个船帮保全了局面，这真是打出来的交情了。”老凤一向蔡牵示意一同站起，向沙金榜道：“沙当家的，咱们话是一言一句，怎么说怎么办，因为我们出来得太以慌促，本舵上没有什么安置。暂时告辞，三日内，我们要在老龙湾归帮。”沙金榜道：“老师傅们想回去，我也不拦阻，事出仓促，没有预备，但是言归于好下，我们全成了一家人，总应该扰我一杯水酒了。若是这么一走，那是对我沙金榜还没看成自己的弟兄，心存什么顾忌，叫我太觉不安了。”
蔡牵哈哈一笑道：“我们弟兄从来对人是推诚相见，跟沙当家的是初会面，日子一长，你也就知道了，好，我们扰你一杯！”沙金榜立刻满脸堆欢，十分高兴，立刻吩咐敞厅外的弟兄进来，把座位全摆好，在这大厅内是对面地设摆了两桌。立刻六七名弟兄忙着把酒菜全送上来，沙金榜立刻让座，请蔡牵、老凤一、胡灿、金老五、甘文亮、佟天柱在东边一席上落座。鲍子威、萧俊、酆伦、桑青这四个人在西边这一席上。沙金榜亲自拿起酒壶来，给这边的人满满地斟了一杯，自己也斟了一杯，举着酒杯向蔡牵等说道：“今日算是我们结为朋友的好日子，等得你们到了老龙湾，我们还要好好地庆贺一下，把所有船帮中大小头目全聚在一处，我们再正式地算是一同共事的弟兄，我为蔡当家的接掌总舵，老师傅们也算正式归帮，大家痛饮一下，那才是快意的事呢！”把酒杯一举，他是一饮而尽，这边六个人全把这杯酒喝了，老凤一却向门边站的弟兄道：“你们过来，给老师傅们执壶敬酒。”这时，却由那个红旗孙勇把酒壶亲自接过去，他挨位地给满了一杯。
老凤一是和蔡牵并坐，趁着沙金榜向对面归座时低声说道：“二弟，现在两下言归于好，犯不上得罪人，你客气一下，许那位许师傅出来，彼此解释一下，也就没事了。”此时，沙金榜已经到了西边，在正面上落座，蔡牵站起，向沙金榜道：“沙当家的，动手过招，彼此全难免失手，那位许师傅难道怀恨我们么？当家的，你把他请出来，不打不成相识，请他也一同喝一杯，解释误会，往后也好相见。”沙金榜道：“蔡当家的，你太周到了，这些事焉能等你说？我已经打发人去请他，只是他摔伤得略重些，行动还有些不便。这个人口头上虽然不大好，可是心里没有什么，不过性好诙谐，爱和朋友们玩笑，对他还是不用解释什么，等到我们正式在祖师前行大礼时，他自会出来，老师们别客气，请！”蔡牵听他们这么说着，也就无须再客气了，因为沙金榜的话很周到，这里又敬过两巡酒，沙金榜竟向那个红旗孙勇招呼道：“孙勇，好好照顾老师们，现在全是一家人了，我们老龙湾将要大发展起来，有这些位老师傅们帮助我们，我们足可以称雄海上。酒凉了，换些热的吧！”蔡牵抬头说道：“沙当家的，不要尽自客气，我们全是不能多喝酒。”沙金榜道：“我沙金榜别无所好，除去练功夫之外，就是好酒贪杯，我这点酒，全是收藏了好几年，这全是从绍兴一带朋友们带来的，至少是十年以上的好酒，没有多大力量，放开量喝。”说话间，那孙勇却招呼着外面：“你们伺候着烫酒，这一壶太凉了。”门外有人答应：“热酒来了，孙头给你这壶。”
这时，鲍子威突然站起，他们这四个座位是在一张方桌的两旁，鲍子威和萧俊是在靠里边，沙金榜是在正面。鲍子威这一站起来，沙金榜把鲍子威的衣袖拉住道：“鲍老师，有事回头再办，咱们陪客要紧，这个酒我还轻易没开坛，你喝也不错吧！”鲍子威含笑说道：“很好，我没有事，难得地结识了这么一般好朋友，我也要敬他们一杯，略尽主人之礼。当家的，难道不应该么？”沙金榜说了个“好”字，略一顿，忙地笑着道：“你也敬酒，很好很好，应该应该。”鲍子威走出座头，那孙勇举着一壶热酒，正要挨位地去斟。
鲍子威却招呼道：“孙头，酒壶给我，我敬酒。”孙勇却看了鲍子威一眼道：“老师傅，我来给他们几位满上吧！”鲍子威道：“你懂得什么？拿来！”鲍子威从孙勇手中把酒壶拉过来，满脸含笑，向蔡牵、老凤一说道：“我鲍老大一切失礼之处，也该给当家的们敬一杯酒，聊示歉意，并祝贺我们全结成患难弟兄。”蔡牵、老凤一全站起，全是双手捧着杯，胡灿、金老五等，也全同样站起。在礼节上说，像鲍子威这样人，别管他是干什么的，究竟他在江湖上多年，并且看他说话举动上，似乎还很念过些书，没有一点粗俗，平常的礼节他不会不懂，他应该先给蔡牵、老凤一等把酒满上，再给其余的人斟，可是他偏偏地从佟天柱、甘文亮坐在下首这两人斟起，转着到了老凤一、蔡牵、胡灿、金老五。一巡酒斟过，他口中却说着：“当家的们，我不只敬酒，我还要陪酒。”鲍子威总算是老龙湾的主要人，这般人全举着杯等候，他自己也斟了一杯。这时，沙金榜忽然招呼他：“鲍老师，我想起一件要紧事，蔡当家的，你们请喝，别客气了！”
鲍子威此时脸仍朝着老凤一、蔡牵，他举着一杯酒，突然把面色一沉，向蔡牵、老凤一说了声：“你们先等着！”众人全是一惊。这时，鲍子威端着这杯酒慢慢地把身形转过来，向沙金榜道：“当家的，这是你的意思么？”
沙金榜此时也站起，面目变色，向鲍子威道：“鲍老师，你这说的什么话？你大约酒喝多了。”鲍子威咬牙切齿地向沙金榜点点头道：“当家的，我真没想到，你能这么做事，你失去了英雄的本色。”沙金榜厉声叱道：“鲍老师，你怎么这么胡言乱语？他是喝醉了，你们把他架出去！”鲍子威突然一伸手，一把就把这个红旗孙勇前衣服抓住，满面杀机，厉声呵斥道：“孙勇，谁叫你酒里下毒？你好好地讲，我饶你这条狗命。”孙勇此时吓得战抖，他还拿着酒壶呢，口中忙说着：“鲍老师，没有。”鲍子威厉声呵斥道：“你难道认为鲍老大要不了你的命？你先喝这一杯。”鲍子威说着话，把这杯酒向孙勇的嘴边递去，哗啦一下，他的酒壶已经撒了手，忙地用手挡着嘴，推着这杯酒道：“鲍老师，我不敢！”说着话，他扭着头向门外看，口中说着：“许……”此时，那个沙金榜却已离座，口中在说着：“鲍老师，你怎么两杯酒就胡闹起来，这多叫朋友笑话？”此时，老凤一、胡灿、金老五这三个人一见鲍子威这种举动，因为他不是平常人，他绝不会无故地发作，立刻各自注目往杯中一看，虽则酒的颜色气味看不出什么来，但是这个酒在杯中却从杯底往上翻极细微的沫，若是不留心可看不出，金老五、老凤一这么精明干练，今日是险遭毒手。蔡牵一咬牙，把酒杯往桌下一摔，他就要兜这张桌子。金老五趁着沙金榜在嚷着，孙勇在嚷着，却低声招呼，“别动！”可是这时，鲍子威却首先发作，一抬腿，兜定了这个孙勇的小腹上，一脚踹去，叭地这杯酒往沙金榜这边地上一抛，一纵身，已经蹿出敞厅。
出得敞厅之后，一眼望到那许旺竟躲在墙角，手扶着墙，他倒是真被摔得行动不便，可是鲍子威此时怒极了，他想跑，哪里走得开？鲍子威纵身过去，一把把他抓住，竟自提了回来，到了敞厅门口，把这个许旺往地上一摔，厉声呵斥道：“今日的事要说个明白，谁管我，谁就是我的冤家，可别怨鲍老大翻脸不认得人。”说着话，他一俯身，把个许旺又抓起来。这一把，鲍子威可用了力，连这胸前的肉一块抓，这许旺哪里禁受得住？不住地“哎哟”怪叫着道：“姓鲍的，我跟你无仇无恨，你这么对付我。”鲍子威道：“住口，毒药酒是你这东西办的，还是姓沙的叫你办的？”许旺胸口已经完全被鲍子威抓伤，疼彻肺腑，哎哟哎哟地怪叫着，双手紧把鲍子威的腕子抓住，往起挣扎，口中还在说着，“鲍老师，我是为老龙湾。”鲍子威道：“你焉能下这种毒手？把我们这般人全看成了下流的东西，你好大胆，当家的可知道？”此时，那个沙金榜已经走出来，见这边的人没有举动，酒杯放下，全瞪着眼看敞厅门外。沙金榜口中仍在说着：“朋友们，这太叫你们见笑，这全是没有的事，鲍老师撒起酒疯来！”他说着话，已经走到敞厅门口。此时，鲍子威却在厉声呵斥道：“许旺，你想活下去，趁早实说，毒药是哪里来的？”许旺此时一眼看到沙金榜，他连忙高叫道：“当家的，姓鲍的吃里助外。”他喊了这句，更瞪着眼道：“姓鲍的，毒药是你的，你叫我下的毒。”鲍子威此时已经全问出，猛然往起一提这个许旺，一抖手，砰地一下，把许旺摔在敞厅旁石头台阶子上，血花四溅，立时死于阶下。
那个沙金榜却猛从敞厅门口穿出来，照着鲍子威的胸前，双掌打来，他势子来得非常猛，鲍子威似乎没防备到他下手这么疾。这个沙金榜是练硬功夫的，此时也恨极了鲍子威，破坏了他这场事，他这手底下用了十二成力，鲍子威身形往旁一闪，可是竟没把他双掌封出去，竟被他掌力震在右乳上，身躯踉跄，倒退了三步，倒摔在地。这一掌，仗着鲍子威闪身打偏了，这要是被他打在华盖穴上，当时就得废命，这个沙金榜还是真下毒手，沙金榜更喊了声：“我先打发你这狼崽子。”他往前一纵身，鲍子威正挣扎往起跃，老龙王沙金榜这一掌，是正向鲍子威头顶上击来。可是在他这一掌才往外一发，耳听得背后喝声：“走你的吧！”乒的一声，左肋已经被人打中两掌，沙金榜整个的身躯被击出去，摔出五六尺，赶到往地上一倒，噗地一口鲜血喷出来，人已经死过去，这跟出来的正是蔡牵。
此时老凤一已经从蔡牵的身后纵过去，把鲍子威扶起，忙地在问：“鲍老师，你怎么样？”鲍子威喘吁吁道：“老当家的，不要紧。”此时，这两边二百多名弟兄还站在这，排班等候，一见老龙王沙金榜被打，喷出血来，一声呐喊，“咱们拼吧！”刀枪齐举，就往敞厅这边扑。这时，蔡牵却一纵身，蹿到头里，双手一背，厉声呵斥道：“弟兄们先等着，姓蔡的绝没走，乱刃分尸，姓蔡的认了命。弟兄们可要听明白了，话交代明白，只管动手，谁有本事谁毁谁，算不得什么！”
这时，酆伦、萧俊、桑青，他们全看得明白，在蔡牵、老凤一悄悄离席向敞厅门口走，这三个人再打招呼就不动了。金老五见这三人举动，知道不是同谋，向酆伦等微笑着点点头。此时，蔡牵这一喊，头里有十几个船帮的头目，一个个提着家伙，向所有弟兄们招呼道：“不要紧，在老龙湾内，他们走得脱么？”内中一个却向蔡牵高声喝骂道：“姓蔡的，人面兽心，口似砂糖心似刀，你终归非把我们当家的料理了不可。姓蔡的，二百几十条汉子，你不杀尽了，你走不了。”这时，酆伦、萧俊、桑青也全走出敞厅。
鲍子威略缓了缓气，却向萧俊点点手，萧俊赶忙到了近前。鲍子威扶着他肩头，走了过来，向当中一站，向这般弟兄们招呼道：“你们先别嚷别闹，话说清楚了，拼个死活，死也死得明白，你们糊里糊涂地这么动手，我鲍老大不忍，全是好弟兄们，今日的事好在弟兄们眼里看得清楚。‘凤’字帮到老龙湾来，不错，是恶意，这是他们想着在海面上扬威立‘万儿’，可是在比武较量之下，我们的人全落了下风，这个老龙湾的舵就算立时踢散。可是这般朋友们，因为看到一般弟兄们和我们在场的人物，全还够个朋友，不肯做赶尽杀绝的事情，愿意言归于好，并且自行让步，反答应在老龙湾归帮，这是保全咱们老龙湾的面子，叫弟兄们还照样地立足。这在‘凤’字帮对付我们，算是够朋友，我们就是不认头，各人打各人的主意，好汉的行为，到了那种地步应该光明磊落。‘凤’字帮，他们的船帮组织老龙湾是多大的声势，蔡当家的以两只船，二十名水手来入龙潭虎穴，这是好汉的行为，用阴谋暗算是下流的举动，为闯江湖的所不齿。沙金榜他若是对于‘凤’字帮的事情不认头，一样地再定日期，一决雌雄，明面上认败服输，答应了和‘凤’字帮结为生死弟兄，暗中定计，用许旺的阴谋，以毒药酒，暗害‘凤’字帮所来的人。这种行为，就是侥幸成功，把来的人一网打尽，可是在江湖上落到骂名，恐怕这种耻辱也无法洗掉。这种行为尤其是我们寄身江湖的人所不许，何况他这种东西，来得太现成，叫我起了疑心。我鲍老大出身来历，弟兄们不大清楚，我也不必向弟兄们细说，可是过去十年间，我是专走川、广、云、贵一带，一般公门中恶吏，恨我入骨，贪官污吏、土豪恶霸死在我手中的，不知有若干人。因为我鲍老大的亡父是个行医的医生，我从小也学了些医术，所以我在边荒一带，不时地用这种行为掩饰行藏。有的时候，更深入苗山避祸，所以我有一种极厉害的毒药，我鲍老大可不用它害人，我曾用它救了多少苗民。这种东西有七步断肠之力，无论合在什么食物、菜蔬、肉食，全没有一些气味，东西也不会变颜色，所以多厉害的毒蛇怪蟒，人力不能除的凶猛野兽，这种毒药只要入口，立时就能死。我来到老龙湾之后，这个小药箱，依然存在我屋中，在闲谈时我曾说过这种毒药的厉害，哪知道这次，竟叫我鲍老大做杀人的刽子手，许旺和沙金榜暗中把我的毒药下在酒内，想把‘凤’字帮的人置之死地，幸被我鲍老大发觉。沙金榜不知愧悔，竟要以重手法，把我鲍老大置之死地。现在才弄到这样结果，杀人的是我鲍老大。现在弟兄们要为沙金榜和许旺报仇，请弟兄只管动手，把我鲍老大乱刃分尸，我只要罪有应得，死而无怨，姓鲍的在江湖上这些年，九死一生，这条命活到今天，已经很便宜了，毫无顾惜。我知道老龙湾的弟兄，全是有血性的汉子，行为正大，全是被一般贪官污吏、公门中爪牙逼迫得走上这条路，现在请弟兄们还我个是非，给我个公道。鲍老大绝不是吃里助外，出卖好朋友的人物，看着不公、认为不平的事，我就要做，个人的生死，我是丝毫没作打算。”鲍子威这一番话，老龙湾所有的弟兄们一听，个个地交头接耳，互相议论，这一来，他们不肯动手了。
本来沙金榜这种行为，为江湖道所不许。这时，有几个头目一商量，立刻阻止所有的弟兄，不许再动手，大家齐声招呼：“沙金榜、许旺是该死，凭一刀一枪，分生死存亡，那是好汉的行为，这种阴谋暗算，是极下流的行为，我们一切事认听鲍老师的处置。”这时，鲍子威却向酆伦、萧俊、桑青招呼：“你们弟兄几个认为怎么样？”酆伦头一个说道：“姓沙的行为，给我们丢尽了人，武功有深浅，本领有高低，动手招呼上，胜败不算丢人现眼。用这种手段，我们绝不再愿意为他效力，我看我们还不如就推举‘凤’字帮蔡当家的在老龙湾立舵，今天就算我们正式开山之日。”他们这几个为首的人，这么一发话，这般弟兄们立刻齐声高呼：“愿意遵从老师们的命令，请‘凤’字帮蔡当家的接掌老龙湾总舵。”
沙金榜忙地站起说道：“当家的们，这种心意，我沙金榜感激不尽，这是安心要成全我这个人，不叫我从此倒下去，你们真是有容人之量，不过世上绝没有这个理。彼此真若是推诚相见，认为我沙金榜可以共患难，咱们大家凑合一下，我是再高兴没有的了，可是老龙湾这个舵不给我挑了，我在这一带已然保全了这点威名，可是这个总舵主，我愿意让给蔡当家的替我掌管，对外的号召，依然有我的名义，本帮内的大权，我愿意交与蔡当家的，这样两全其美。不过我个人颇有些把自己看得太重，朋友们也放心我沙金榜么？”
老凤一道：“这样办也很好，可是我们声明在先，这里我们绝不久居下去，我们要重行开帮立舵，将来我们找到了一劳永逸之地，老龙湾还是你的，并且这两个船帮，无形中有巧合的地方，你立舵是老龙湾，我们船帮是以‘凤’字报字，一龙一凤，沙当家的，你还占着便宜呢！”沙金榜却扭头向鲍子威、酆伦等说道：“看起来‘凤’字帮的一般朋友们，真是大仁大义，为我老龙湾这个船帮保全了局面，这真是打出来的交情了。”老凤一向蔡牵示意一同站起，向沙金榜道：“沙当家的，咱们话是一言一句，怎么说怎么办，因为我们出来得太以慌促，本舵上没有什么安置。暂时告辞，三日内，我们要在老龙湾归帮。”沙金榜道：“老师傅们想回去，我也不拦阻，事出仓促，没有预备，但是言归于好下，我们全成了一家人，总应该扰我一杯水酒了。若是这么一走，那是对我沙金榜还没看成自己的弟兄，心存什么顾忌，叫我太觉不安了。”
蔡牵哈哈一笑道：“我们弟兄从来对人是推诚相见，跟沙当家的是初会面，日子一长，你也就知道了，好，我们扰你一杯！”沙金榜立刻满脸堆欢，十分高兴，立刻吩咐敞厅外的弟兄进来，把座位全摆好，在这大厅内是对面地设摆了两桌。立刻六七名弟兄忙着把酒菜全送上来，沙金榜立刻让座，请蔡牵、老凤一、胡灿、金老五、甘文亮、佟天柱在东边一席上落座。鲍子威、萧俊、酆伦、桑青这四个人在西边这一席上。沙金榜亲自拿起酒壶来，给这边的人满满地斟了一杯，自己也斟了一杯，举着酒杯向蔡牵等说道：“今日算是我们结为朋友的好日子，等得你们到了老龙湾，我们还要好好地庆贺一下，把所有船帮中大小头目全聚在一处，我们再正式地算是一同共事的弟兄，我为蔡当家的接掌总舵，老师傅们也算正式归帮，大家痛饮一下，那才是快意的事呢！”把酒杯一举，他是一饮而尽，这边六个人全把这杯酒喝了，老凤一却向门边站的弟兄道：“你们过来，给老师傅们执壶敬酒。”这时，却由那个红旗孙勇把酒壶亲自接过去，他挨位地给满了一杯。
老凤一是和蔡牵并坐，趁着沙金榜向对面归座时低声说道：“二弟，现在两下言归于好，犯不上得罪人，你客气一下，许那位许师傅出来，彼此解释一下，也就没事了。”此时，沙金榜已经到了西边，在正面上落座，蔡牵站起，向沙金榜道：“沙当家的，动手过招，彼此全难免失手，那位许师傅难道怀恨我们么？当家的，你把他请出来，不打不成相识，请他也一同喝一杯，解释误会，往后也好相见。”沙金榜道：“蔡当家的，你太周到了，这些事焉能等你说？我已经打发人去请他，只是他摔伤得略重些，行动还有些不便。这个人口头上虽然不大好，可是心里没有什么，不过性好诙谐，爱和朋友们玩笑，对他还是不用解释什么，等到我们正式在祖师前行大礼时，他自会出来，老师们别客气，请！”蔡牵听他们这么说着，也就无须再客气了，因为沙金榜的话很周到，这里又敬过两巡酒，沙金榜竟向那个红旗孙勇招呼道：“孙勇，好好照顾老师们，现在全是一家人了，我们老龙湾将要大发展起来，有这些位老师傅们帮助我们，我们足可以称雄海上。酒凉了，换些热的吧！”蔡牵抬头说道：“沙当家的，不要尽自客气，我们全是不能多喝酒。”沙金榜道：“我沙金榜别无所好，除去练功夫之外，就是好酒贪杯，我这点酒，全是收藏了好几年，这全是从绍兴一带朋友们带来的，至少是十年以上的好酒，没有多大力量，放开量喝。”说话间，那孙勇却招呼着外面：“你们伺候着烫酒，这一壶太凉了。”门外有人答应：“热酒来了，孙头给你这壶。”
这时，鲍子威突然站起，他们这四个座位是在一张方桌的两旁，鲍子威和萧俊是在靠里边，沙金榜是在正面。鲍子威这一站起来，沙金榜把鲍子威的衣袖拉住道：“鲍老师，有事回头再办，咱们陪客要紧，这个酒我还轻易没开坛，你喝也不错吧！”鲍子威含笑说道：“很好，我没有事，难得地结识了这么一般好朋友，我也要敬他们一杯，略尽主人之礼。当家的，难道不应该么？”沙金榜说了个“好”字，略一顿，忙地笑着道：“你也敬酒，很好很好，应该应该。”鲍子威走出座头，那孙勇举着一壶热酒，正要挨位地去斟。
鲍子威却招呼道：“孙头，酒壶给我，我敬酒。”孙勇却看了鲍子威一眼道：“老师傅，我来给他们几位满上吧！”鲍子威道：“你懂得什么？拿来！”鲍子威从孙勇手中把酒壶拉过来，满脸含笑，向蔡牵、老凤一说道：“我鲍老大一切失礼之处，也该给当家的们敬一杯酒，聊示歉意，并祝贺我们全结成患难弟兄。”蔡牵、老凤一全站起，全是双手捧着杯，胡灿、金老五等，也全同样站起。在礼节上说，像鲍子威这样人，别管他是干什么的，究竟他在江湖上多年，并且看他说话举动上，似乎还很念过些书，没有一点粗俗，平常的礼节他不会不懂，他应该先给蔡牵、老凤一等把酒满上，再给其余的人斟，可是他偏偏地从佟天柱、甘文亮坐在下首这两人斟起，转着到了老凤一、蔡牵、胡灿、金老五。一巡酒斟过，他口中却说着：“当家的们，我不只敬酒，我还要陪酒。”鲍子威总算是老龙湾的主要人，这般人全举着杯等候，他自己也斟了一杯。这时，沙金榜忽然招呼他：“鲍老师，我想起一件要紧事，蔡当家的，你们请喝，别客气了！”
鲍子威此时脸仍朝着老凤一、蔡牵，他举着一杯酒，突然把面色一沉，向蔡牵、老凤一说了声：“你们先等着！”众人全是一惊。这时，鲍子威端着这杯酒慢慢地把身形转过来，向沙金榜道：“当家的，这是你的意思么？”
沙金榜此时也站起，面目变色，向鲍子威道：“鲍老师，你这说的什么话？你大约酒喝多了。”鲍子威咬牙切齿地向沙金榜点点头道：“当家的，我真没想到，你能这么做事，你失去了英雄的本色。”沙金榜厉声叱道：“鲍老师，你怎么这么胡言乱语？他是喝醉了，你们把他架出去！”鲍子威突然一伸手，一把就把这个红旗孙勇前衣服抓住，满面杀机，厉声呵斥道：“孙勇，谁叫你酒里下毒？你好好地讲，我饶你这条狗命。”孙勇此时吓得战抖，他还拿着酒壶呢，口中忙说着：“鲍老师，没有。”鲍子威厉声呵斥道：“你难道认为鲍老大要不了你的命？你先喝这一杯。”鲍子威说着话，把这杯酒向孙勇的嘴边递去，哗啦一下，他的酒壶已经撒了手，忙地用手挡着嘴，推着这杯酒道：“鲍老师，我不敢！”说着话，他扭着头向门外看，口中说着：“许……”此时，那个沙金榜却已离座，口中在说着：“鲍老师，你怎么两杯酒就胡闹起来，这多叫朋友笑话？”此时，老凤一、胡灿、金老五这三个人一见鲍子威这种举动，因为他不是平常人，他绝不会无故地发作，立刻各自注目往杯中一看，虽则酒的颜色气味看不出什么来，但是这个酒在杯中却从杯底往上翻极细微的沫，若是不留心可看不出，金老五、老凤一这么精明干练，今日是险遭毒手。蔡牵一咬牙，把酒杯往桌下一摔，他就要兜这张桌子。金老五趁着沙金榜在嚷着，孙勇在嚷着，却低声招呼，“别动！”可是这时，鲍子威却首先发作，一抬腿，兜定了这个孙勇的小腹上，一脚踹去，叭地这杯酒往沙金榜这边地上一抛，一纵身，已经蹿出敞厅。
出得敞厅之后，一眼望到那许旺竟躲在墙角，手扶着墙，他倒是真被摔得行动不便，可是鲍子威此时怒极了，他想跑，哪里走得开？鲍子威纵身过去，一把把他抓住，竟自提了回来，到了敞厅门口，把这个许旺往地上一摔，厉声呵斥道：“今日的事要说个明白，谁管我，谁就是我的冤家，可别怨鲍老大翻脸不认得人。”说着话，他一俯身，把个许旺又抓起来。这一把，鲍子威可用了力，连这胸前的肉一块抓，这许旺哪里禁受得住？不住地“哎哟”怪叫着道：“姓鲍的，我跟你无仇无恨，你这么对付我。”鲍子威道：“住口，毒药酒是你这东西办的，还是姓沙的叫你办的？”许旺胸口已经完全被鲍子威抓伤，疼彻肺腑，哎哟哎哟地怪叫着，双手紧把鲍子威的腕子抓住，往起挣扎，口中还在说着，“鲍老师，我是为老龙湾。”鲍子威道：“你焉能下这种毒手？把我们这般人全看成了下流的东西，你好大胆，当家的可知道？”此时，那个沙金榜已经走出来，见这边的人没有举动，酒杯放下，全瞪着眼看敞厅门外。沙金榜口中仍在说着：“朋友们，这太叫你们见笑，这全是没有的事，鲍老师撒起酒疯来！”他说着话，已经走到敞厅门口。此时，鲍子威却在厉声呵斥道：“许旺，你想活下去，趁早实说，毒药是哪里来的？”许旺此时一眼看到沙金榜，他连忙高叫道：“当家的，姓鲍的吃里助外。”他喊了这句，更瞪着眼道：“姓鲍的，毒药是你的，你叫我下的毒。”鲍子威此时已经全问出，猛然往起一提这个许旺，一抖手，砰地一下，把许旺摔在敞厅旁石头台阶子上，血花四溅，立时死于阶下。
那个沙金榜却猛从敞厅门口穿出来，照着鲍子威的胸前，双掌打来，他势子来得非常猛，鲍子威似乎没防备到他下手这么疾。这个沙金榜是练硬功夫的，此时也恨极了鲍子威，破坏了他这场事，他这手底下用了十二成力，鲍子威身形往旁一闪，可是竟没把他双掌封出去，竟被他掌力震在右乳上，身躯踉跄，倒退了三步，倒摔在地。这一掌，仗着鲍子威闪身打偏了，这要是被他打在华盖穴上，当时就得废命，这个沙金榜还是真下毒手，沙金榜更喊了声：“我先打发你这狼崽子。”他往前一纵身，鲍子威正挣扎往起跃，老龙王沙金榜这一掌，是正向鲍子威头顶上击来。可是在他这一掌才往外一发，耳听得背后喝声：“走你的吧！”乒的一声，左肋已经被人打中两掌，沙金榜整个的身躯被击出去，摔出五六尺，赶到往地上一倒，噗地一口鲜血喷出来，人已经死过去，这跟出来的正是蔡牵。
此时老凤一已经从蔡牵的身后纵过去，把鲍子威扶起，忙地在问：“鲍老师，你怎么样？”鲍子威喘吁吁道：“老当家的，不要紧。”此时，这两边二百多名弟兄还站在这，排班等候，一见老龙王沙金榜被打，喷出血来，一声呐喊，“咱们拼吧！”刀枪齐举，就往敞厅这边扑。这时，蔡牵却一纵身，蹿到头里，双手一背，厉声呵斥道：“弟兄们先等着，姓蔡的绝没走，乱刃分尸，姓蔡的认了命。弟兄们可要听明白了，话交代明白，只管动手，谁有本事谁毁谁，算不得什么！”
这时，酆伦、萧俊、桑青，他们全看得明白，在蔡牵、老凤一悄悄离席向敞厅门口走，这三个人再打招呼就不动了。金老五见这三人举动，知道不是同谋，向酆伦等微笑着点点头。此时，蔡牵这一喊，头里有十几个船帮的头目，一个个提着家伙，向所有弟兄们招呼道：“不要紧，在老龙湾内，他们走得脱么？”内中一个却向蔡牵高声喝骂道：“姓蔡的，人面兽心，口似砂糖心似刀，你终归非把我们当家的料理了不可。姓蔡的，二百几十条汉子，你不杀尽了，你走不了。”这时，酆伦、萧俊、桑青也全走出敞厅。
鲍子威略缓了缓气，却向萧俊点点手，萧俊赶忙到了近前。鲍子威扶着他肩头，走了过来，向当中一站，向这般弟兄们招呼道：“你们先别嚷别闹，话说清楚了，拼个死活，死也死得明白，你们糊里糊涂地这么动手，我鲍老大不忍，全是好弟兄们，今日的事好在弟兄们眼里看得清楚。‘凤’字帮到老龙湾来，不错，是恶意，这是他们想着在海面上扬威立‘万儿’，可是在比武较量之下，我们的人全落了下风，这个老龙湾的舵就算立时踢散。可是这般朋友们，因为看到一般弟兄们和我们在场的人物，全还够个朋友，不肯做赶尽杀绝的事情，愿意言归于好，并且自行让步，反答应在老龙湾归帮，这是保全咱们老龙湾的面子，叫弟兄们还照样地立足。这在‘凤’字帮对付我们，算是够朋友，我们就是不认头，各人打各人的主意，好汉的行为，到了那种地步应该光明磊落。‘凤’字帮，他们的船帮组织老龙湾是多大的声势，蔡当家的以两只船，二十名水手来入龙潭虎穴，这是好汉的行为，用阴谋暗算是下流的举动，为闯江湖的所不齿。沙金榜他若是对于‘凤’字帮的事情不认头，一样地再定日期，一决雌雄，明面上认败服输，答应了和‘凤’字帮结为生死弟兄，暗中定计，用许旺的阴谋，以毒药酒，暗害‘凤’字帮所来的人。这种行为，就是侥幸成功，把来的人一网打尽，可是在江湖上落到骂名，恐怕这种耻辱也无法洗掉。这种行为尤其是我们寄身江湖的人所不许，何况他这种东西，来得太现成，叫我起了疑心。我鲍老大出身来历，弟兄们不大清楚，我也不必向弟兄们细说，可是过去十年间，我是专走川、广、云、贵一带，一般公门中恶吏，恨我入骨，贪官污吏、土豪恶霸死在我手中的，不知有若干人。因为我鲍老大的亡父是个行医的医生，我从小也学了些医术，所以我在边荒一带，不时地用这种行为掩饰行藏。有的时候，更深入苗山避祸，所以我有一种极厉害的毒药，我鲍老大可不用它害人，我曾用它救了多少苗民。这种东西有七步断肠之力，无论合在什么食物、菜蔬、肉食，全没有一些气味，东西也不会变颜色，所以多厉害的毒蛇怪蟒，人力不能除的凶猛野兽，这种毒药只要入口，立时就能死。我来到老龙湾之后，这个小药箱，依然存在我屋中，在闲谈时我曾说过这种毒药的厉害，哪知道这次，竟叫我鲍老大做杀人的刽子手，许旺和沙金榜暗中把我的毒药下在酒内，想把‘凤’字帮的人置之死地，幸被我鲍老大发觉。沙金榜不知愧悔，竟要以重手法，把我鲍老大置之死地。现在才弄到这样结果，杀人的是我鲍老大。现在弟兄们要为沙金榜和许旺报仇，请弟兄只管动手，把我鲍老大乱刃分尸，我只要罪有应得，死而无怨，姓鲍的在江湖上这些年，九死一生，这条命活到今天，已经很便宜了，毫无顾惜。我知道老龙湾的弟兄，全是有血性的汉子，行为正大，全是被一般贪官污吏、公门中爪牙逼迫得走上这条路，现在请弟兄们还我个是非，给我个公道。鲍老大绝不是吃里助外，出卖好朋友的人物，看着不公、认为不平的事，我就要做，个人的生死，我是丝毫没作打算。”鲍子威这一番话，老龙湾所有的弟兄们一听，个个地交头接耳，互相议论，这一来，他们不肯动手了。
本来沙金榜这种行为，为江湖道所不许。这时，有几个头目一商量，立刻阻止所有的弟兄，不许再动手，大家齐声招呼：“沙金榜、许旺是该死，凭一刀一枪，分生死存亡，那是好汉的行为，这种阴谋暗算，是极下流的行为，我们一切事认听鲍老师的处置。”这时，鲍子威却向酆伦、萧俊、桑青招呼：“你们弟兄几个认为怎么样？”酆伦头一个说道：“姓沙的行为，给我们丢尽了人，武功有深浅，本领有高低，动手招呼上，胜败不算丢人现眼。用这种手段，我们绝不再愿意为他效力，我看我们还不如就推举‘凤’字帮蔡当家的在老龙湾立舵，今天就算我们正式开山之日。”他们这几个为首的人，这么一发话，这般弟兄们立刻齐声高呼：“愿意遵从老师们的命令，请‘凤’字帮蔡当家的接掌老龙湾总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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