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莲姑拒暴
2025-06-0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蔡牵只好停住手,净业和尚和蔡牵面对面,两眼注定蔡牵的脸上。蔡牵被净业和尚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忙地说道:“净师父,你有什么话,只管吩咐,我在这听着呢。”净业和尚道:“也没有什么要紧事,不过我想告诉你的是,你此番走,是不是还回来?人事无常,谁也不能定准,并且这种事情也不是你常做的,你年岁很轻,叫我看,你将来前途上定有无限的腾达,你虽非我门户中的弟子,咱们相识了一场,我更因为你这么诚心诚意地向我请教,愿意学些少林寺的功夫,这是你有志向,但是一个人无论走向哪一条道路,做什么事业,总要把脚跟站稳了。你现在虽是一个苦人,拿着你的血汗来换一些工资,但是一时的困厄,无足介意,我盼望你无论到了什么地步,咬定牙关,从正道上去走,万不可流入邪途,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你虽没念过书,这两句话总该懂。你若是把我看得很重,认为我这个和尚不过是念经拜佛的一流,你就该不要把这种话忘掉,将来你一定会发达的,我也不便多说,说些个空话,也没有用。善恶邪正,全是在一念之间,我盼望有我今日警诫你的话,将来真到了这种关头,你能够警醒一下就好了,我这也真有些傻气了,或者你转年又到大碑山来,咱们见面的时候正多,我说这些个话有什么用?下山去吧!”

  蔡牵也明白净业和尚对他实是一番好意,恐怕自己一个穷人,受苦的人容易走到邪途,所以绝不辩论,到了山脚下,两人分手,各自东西。

  这个蔡牵一路走着,对于净业和尚的话,他心想,究竟是个出家人,时时忘不了劝人学好,可是对我蔡牵未免多虑,我这么甘心吃苦,用血汗来换这点工资,我就没想从那不好的道路去发财致富,像我这样年轻力壮的人,若是看到人家吃好的穿好的眼红,我早不干这个了。这蔡牵高高兴兴回转五华山下永和村,这个老婶母年岁很大了,就生了一个闺女,名叫莲姑。蔡牵这次回来,又是东西又是钱,娘三个喜喜欢欢地过了这个年。蔡牵因为在大碑山得到净业和尚的照顾,这一年来他所挣的钱完全积落下,自己更不肯胡花乱用。他做别的事,一时又找不到,本想着春暖花开仍然到莆田县去。这时忽然有本村一个养船的,当家人死掉,剩下妇女们,这只船不愿意要了,贱价出卖。蔡牵他们住的地方是近山近水,自己又是一个吃苦的人,什么全干过,船上的事也很明白,并且这个机会难得,若是排一条新船,自己挣五年也未必凑得出这笔钱来,现在太便宜了,一年的工资还用不了。跟婶母一商量,把这只船买下,船只虽然不大,在这剑溪一带,也用不着大船,因为这一带水路最难走,到处尽是险滩,像那双桅的大船,他们是专做些跑海洋的生意,这种船在附近这几县替商人们转运些货物,若是弄好了,养几口,不费什么事。

  蔡牵更因为这个妹妹莲姑已经十五岁,虽是生长乡村人家,品貌倒也生得十分端正,老婶母就这么一个老女儿,妹妹一年比一年大了,自己整年地在外边也实不放心,有了这只船,自己当了管船的,可以常常地到家中来,这样也可以照顾着抚养自己成人的老婶母,看顾着莲姑,一举两得。蔡牵从这年起,他在沿江一带替客人装运货物,他是一个极能吃苦的人,不过是虽则钱赚得不少,只是这只船年头过多,时时地要添补钱去修理改装,不过除去船上挑费之外,家中人口又少,也是够温饱的。蔡牵年轻,性情虽则暴些,可是他唯独对于这个老婶母和这个妹妹,他是个别地关心,因为自己知道,若没有这个婶母,也就许早没有自己这个人了,老婶母实不容易,所以蔡牵打算,只要买卖好,多积蓄些钱,趁着老婶母的眼在,把这个莲姑好好地择个人家嫁出去,多少做哥哥的要陪送她些妆奁,叫婶母也喜欢,不枉把自己提拔成人。

  这个莲姑倒也很好,也是个很要强的姑娘,妈是不能操作的,家中一切事,莲姑一个人打点得舒舒展展。不过莲姑不断地和妈说,哥哥已经这么有志气地立起这点事业来,穷人家有了一只船,就算有了点产业,无论如何也得赶紧娶个嫂嫂,也省得哥哥常年在外跑,妈也在担心他被坏人再引诱坏了。这个莲姑虽则年岁不大,她这种打算很是正理,并且他们这附近一带守着茶山,莲姑是常常地闲着,自己要出去采茶多挣些钱,家中不可以多富裕些么?可是蔡牵是绝不叫他妹妹出去,蔡牵这个老婶母遂尽力地托人,现在蔡牵不像从前了,从前是给人家帮闲卖力气,家中一点田产没有,谁肯把女儿给他?现在蔡牵当了管船的,没有两三个月的工夫,竟把这件事办成。

  蔡牵竟娶了一个封姓的姑娘,也是这五华山一带邻村的人,品貌也很端正,在家中也能操作。蔡牵一个流落外边的人,如今家成业就,不过他是不常在家的,这个封氏和莲姑,姑嫂两人也处得很好。蔡牵虽则跑着航船,他可始终没把净业和尚所教给他练掌的功夫扔下,自己就是在船上,也是变着法子一天不肯间断。一晃已经过一年的光景,这蔡牵觉出来自己食量增加,力气比先前更大了,一二百斤的东西,随手搬动,毫不费力,这才相信净业和尚的话,功夫到了自然成。可是好景不长,他这位老婶母竟在他娶妻第二年故去,蔡牵办理婶母丧葬的事,未免花得多些,赶上船上的生意又不十分忙,所以这一年,情况很窘。

  在这时,永和村忽然搬来一个新住户。他们这个小村庄,轻易是没有生人搬进来的,往这里住的人,差不多全是和村中非亲即友。这新搬来的人家,是由本村中一个姓萧的引来的,这人姓管名庄,并且还是个官人,他在那延平府当着一名捕快,这人公门中恶习很深,来到永和村居住,他是这有一个母亲并没有妻室,年岁可不小了,有四十多岁的光景。这个管庄一搬进永和村,所有全村的人全看不起,走起路来,那种扬眉吐气的神情,这村中人哪看得惯?更知道他是延平府的当差事的,乡下人是最怕这路人,蔡牵是不常在家,赶到回得家来,在村口遇到这个捕快管庄。蔡牵看他这份相貌,就知道不是好东西,可是不知怎的,他竟会认识蔡牵,竟自向蔡牵打着招呼,紧赶着说话。他住到这个村中,这种情形还是少见,蔡牵也不好不理他。这个管庄竟向蔡牵道:“管船的,我听我们亲戚说,你船上的买卖很好,你人也能干,将来你定能够发达的,多咎等着你再养了大船,我们这村庄也跟着风光哪!”

  蔡牵见他说话这么和气,也只好尽力地应酬他一下,不过自己知道,衙门口混差事的人,自己一个跑航船的,和他没有交结,没有来往,还是少接近为是。可是蔡牵每次回来,必要在家中待上三四天候着船在江口把货装齐了再走。

  这次蔡牵回来的第二天,这个捕快管庄竟自找到蔡牵的家中,和蔡牵闲谈,打听蔡牵所在的地方,全到哪个码头,蔡牵告诉了他自己的船所经过的地方,这个管庄竟托蔡牵给他带起别处的东西来。蔡牵因为他总算本村的邻居了,也不肯过分拒绝,赶到这次去后回来时,把他所带的东西全给他买来,还亲自送到他家中。这个管庄在晚间竟买了些酒菜,可是跑到蔡牵家中请蔡牵喝酒,蔡牵十分不快,女人封氏暗中劝着他,“这种人得罪不得,还是好歹敷衍一下,好在你一两月回来一次,在家中也待不上三五天,他一个在延平府当差事的,现在又住在本村,你把他得罪了,没有好处”。蔡牵被封氏劝着,只好强自应酬。

  本来家中操作就是她姑嫂二人,封氏是一个妇人,还没有什么,可是莲姑究竟是一个未出嫁的姑娘。这个管庄三杯入肚,竟有些酒后无德,尽说起些城中风花雪月的事,还不时地向蔡牵取笑,问他跑各码头时,可遇到什么好女人。蔡牵见他这种情形,十分愤怒,遂也仗着几杯酒,当面责备了这管庄一顿,说他在一个朋友家中,并且人家有少妇长女,你太不应该这么满口胡说,照这样,往后咱们可不算朋友,我蔡老二却看不惯这些个。可是这个捕快管庄被蔡牵当面这么指责质问,他毫不动怒,只嬉皮笑脸地说蔡牵责备得很好,也应该改着,往后绝不会这么信口开河,当时就算弄个不欢而散。封氏和莲姑全提着心,恐怕把这管庄得罪了,因为他有势力,这个永和村中,谁又惹得起他?可是第二日,蔡牵和他在村中相遇,这个管庄好像把吃酒的事忘了一样,依然是好言好语和蔡牵搭讪,蔡牵想着:“何必得罪这种小人?”遂也用泛常的言语敷衍他一阵,各自走开。

  从这日起,这管庄还是不断地托蔡牵给他带外埠码头所出产的东西,可是钱却不好好地给了。蔡牵本来就是敷衍挑费,并且他每次托带的东西全是很贵,这有些容心勒索了,蔡牵这种性情哪里吃这个?有时候就说他所要买的没有,有时候就说自己事忙忘记,这就是很明摆着是不买他这个账。

  蔡牵是一个不常在家的人,家中姑嫂二人可真有些难应付了,并且是说不出的苦,蔡牵不在家时,这个捕快管庄是不断地来,有时候借着打听蔡牵什么时候回来,有时候却从城中带些个胭脂粉,女人所用的东西,送给这姑嫂二人。

  蔡牵这家人,虽然是个贫寒人家,他们全是一团正气,莲姑虽则知识已开,这是一心一意地帮助哥哥嫂嫂度日,没有一点邪念,封氏也是一个兴家立业的女人,自己总想着帮助丈夫把日子过起来。并且在那种时候,凡是一个六扇门里不管是干什么,这种势力就惹不了,他们是无恶不作,什么伤天害理的手段全使得出来。

  封氏莲姑对于这捕快管庄实在是怕他,在那种时代,尤其全顾全着脸面,但凡能忍耐之下,不肯翻脸,全认为管庄这种态度分明是心存不良,生了邪念,他欺负蔡牵不常在家,家中没有男人,姑嫂两人全是年轻女人可欺。他一来到了,胡言乱语,对姑嫂两人全存了恶念,他送来的东西,这姑嫂二人哪肯要?但是拒绝,拒绝不出去,更不能在他头脚走了,跟着给他送回去,虽然对那种不正行为屡次地给他些颜色看,可是这个管庄毫不理会,他对于封氏还好些,不过也没安好心,尤其是对于这个莲姑,他口头上分明已经流露出来,他早先的女人已死,要娶莲姑,这姑嫂二人被他这么逼迫着,屡次三番想告诉蔡牵,知道蔡牵那种性情绝不容这个。并且他两人已有了过节儿,只要一说出这种情形,定然要起极大的风波,好好的日子就别想过了,所以姑嫂两个只有背地里哭一阵,商量一阵,终于是不敢告诉蔡牵。

  此时,封氏已经有了三四个月的身孕,可是蔡牵的船上事,情形十分不好,赶上一次船行上游,一个地方叫牛尾滩的水程上,那是一个极险的地方。福建省山多水多,这是出名的,尤其是在本省的上流一带,到处是险滩,所以他们这种船才能做生意,太大的船反倒危险多,可是这次在牛尾滩地方,船竟撞在暗礁上,船原本就很老了,虽则没有沉没,客货没受到大损失,不过当时船是走不了。找到别的船,把客货起运走,不能耽误客人的事,自己这只船,前半部非得大修理一下,不能再使用,还算好,空船还能够回了剑溪,这是一个很不幸的事。蔡牵根本就没有什么积蓄,自己完婚,婶母死,已经落了不少亏空,此时船又出了事,只好是尽力地设法,无论如何也得把它修理好。幸而这两年还在水面上交了一般朋友,蔡牵除了性情暴些,倒是很直爽的汉子,所以大家算是帮忙借给他钱去买材料,修船所用的一切,并且常用的三个水手也不能散开,找了两个排船匠,伙计们帮着,整整地半个多月的工夫,才把这只船整理好。可是蔡牵每次到船上监工回来,看到这姑嫂二人,一阵阵总是像有什么心事,蔡牵认为女人家就是这样短见,自己事情不好,日子累苦些,她们为着日子着急。其实这有什么?船只要一出去,有上一两个月又缓上气来,不过这些日来的情形,也是六七口子的挑费,水手们得吃,家中照样地用度,可也真够着急的。

  此时正是清明前,茶山上正是忙的时候,这永和村就有好多的妇女到山上去操作采茶,因为日子虽然不多,可是很好的收入。这个莲姑,她早就想去多赚几个钱,不过以往哥哥的事情足可以养家了,他又不肯叫自己去,莲姑认为现在正是时候,这几天不是没柴就是没米,船可是修理好了,眼看着蔡牵就得走了,自己悄悄地和嫂嫂一说,叫嫂嫂帮助着她和哥哥说,叫她出去上茶山。封氏想:“这也是个办法,并且蔡牵这些日在家,虽则每天还得往江边去,可是那个捕快管庄已经不那么整天地往家中跑了,蔡牵跟着也就要运货去外码头,那个姓管的,不然还要前来麻烦。叫莲姑往茶山上操作些日子,每天是天一亮走,赶到再回来也够时候了,可是躲避开他,日子多了,冷淡冷淡这个东西也许好些,不再来欺负我们。”

  莲姑和蔡牵一说,蔡牵当然还是不愿意,可是这姑嫂二人,一说家中的情况,蔡牵这一出去,至少一个多月才能回来,那么家中的用度可有些无法支持了,在这时莲姑赚些工资,不也很好么?并且同村中也有姐妹做伴,茶山上又用的是妇女,蔡牵倒也没有什么不放心,自己想了想眼前的情形,只好答应,嘱咐莲姑早去早回,不要贪心多做。并且这两天所揽的客货,路程也甚远,运费客人出得很可观,我们除去挑费,总能剩钱。这些日子苦了你们姐两个,我要赶紧翻回一趟来,给你们置备些柴米我再走也就放心了,莲姑因为哥哥很高兴,遂笑着指了指嫂嫂的肚腹,向蔡牵道:“哥哥,你多积存些钱吧,用钱的地方眼看着就到了。”蔡牵笑了笑,也没回答,封氏倒羞得脸通红。第二日,蔡牵的船就开走,莲姑跟着也上山去釆茶,果然不出她姐两个所料,这个恶魔管庄看到了蔡牵一去,他果然跟着就跑来现在只剩封氏在家,莲姑总得太阳落时才回来。

  这个管庄看莲姑不在家中,就向封氏追问,封氏爽快告诉他,因为日子过得紧,莲姑去釆茶,帮助用度。这个捕快管庄,他见家中只剩了封氏一人,一个年轻的少妇,游辞戏语,毫无忌惮,居然调戏起封氏来。封氏这次却和他变了脸,立时要跑出去喊邻居们,这个管庄才算对封氏放手,跑了出去,可是他绝不肯甘心,这就是明欺负人了,并且对封氏用钱、用东西来引诱。封氏一看这种情形可不好,个人认为永和村这里,也没有自己的产业,只不过这几间破房,蔡牵回来,变着法子劝他离开这里,别在这里住了,再迟延下去,非弄出事来不可。莲姑回来时,封氏不过只告诉那个姓管的又来了,可没肯过分地说他那种无礼的情形,一晃也就是十几天的光景。这天太阳已经快落的时候,茶山上的一般女工们纷纷下山,这些人去看,全有伙伴,莲姑也同着永和村的两个姐妹,一同地走下山来。因为莲姑回来的时候,比较一般人总晚些,这时山边一带可没有什么人了,哪知冤家路窄,在这时,那捕快管庄也从城里回来,并且喝得醉醺醺的,红头涨脸,手中还提着些零星的东西。他一眼看到了莲姑,竟自向四下望了一下,山边这里只剩了莲姑和这村中的两个女伴。这个管庄,他竟紧赶着招呼道:“莲姑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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