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申冤受辱
2025-06-0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可是他们赶到追到永和村紧西头,那蔡牵提着刀,口中不住骂着,已然回来。这一般邻居们还上来忙地说:“蔡老二,你这可胡闹了,你把他剁了?”蔡牵道:“好小子,他早跑了,我叫他多活一会儿。”敢情这个管庄,何尝不知道蔡牵和他没完,并且蔡牵手底下还是真够利落的,动手不成。所以这种东西,他不肯再吃这种亏,回得家去,没等后半夜,他悄悄地溜走,家中只剩了他那个老娘。蔡牵找到他家中,管庄的老娘吓坏了,跪在地上磕头。蔡牵却向管庄的娘道:“你不用害怕,姓蔡的是好汉子,冤有头,债有主,我要你这老婆子的命有什么用?不过永和村是不叫你住了,”说话间,他把管庄的家中砸了个到底,就剩了房子没给他放火,因为房子不是他的,自己更不向这老婆子追问,只限定她天亮离开永和村。提着刀回来,邻居们放了心,赶紧地把那把厨刀要过来,递给莲姑。那近邻一般人在劝着,蔡牵只是冷笑,向大家道:“众位不用劝我了,这种事放在我姓蔡的头上,我不把他料理个到底,我只有一头撞死,我没脸活下去!”可是一般人劝着:“不要紧,蔡嫂完全死在他身上,并且,还是两条人命,他当捕快的,难道就没王法治他了,你不会去告他?”蔡牵道:“我不想去告他,自己的事自己去解决,惊官动府,他还有势力呢!好,叫他先活两天。”众人们竭力地劝着,跟随着来到家中,蔡牵此时倒是放声大哭。本来和封氏完婚不过一二年的工夫,夫妻平时又极好,何况封氏又是一个极好的女人,此时身遭惨死,叫蔡牵怎不痛心?所以安心要给她报仇雪恨,非杀管庄不可。

  天也亮了,这个小村中差不多的人全来探望,有年岁的人和一般街邻妇女们,竭力地劝解着,忙着去买棺木,把封氏盛殓起来。蔡牵被大家这么竭力地开导劝解,大家认定了还是到延平府去告他一下,他本管的官府不能不管。蔡牵实不以为然,向大家说道:“我不想打官司,我若想打官司,何必把她盛殓起来?我不愿意她死后,还叫官家折腾,我是非找他不可。”乡邻们道:“蔡老二,别这么办,人盛殓起来也没有什么要紧,四邻全是证人,永和村他已经不能来了,连那个老婆子也悄悄地溜走了。我们不怕他,你去告他,传我们时,我们全去当堂作证,他逼死人命,还有莲姑遭强暴,也有村中的孩子们作证。案打实情,难道做官的就不说理了?一定要依法惩治他。蔡老二,听我们的话,你拿命跟他换了,我们替你申冤。你是一个有发迹的小伙子,就让你杀死他,抵不了命,把你搁在狱中几年,也折腾坏了,犯不上,不那么干,还是告他。”蔡牵被大家劝着也活了心,遂到延平府城里找了一个写呈子的写了一份诉状,到延平府递状喊冤。

  哪知道这衙门口黑暗的情形叫人真没有活路了,事情在一发作,蔡牵若是跟这管庄归了案,或许还不至于弄出什么手段来。这个管庄,在延平府已经干了十几年,真可说是手眼通天,蔡牵想去告他,那简直是往虎口里送,把状子给他撕得粉碎,还挨了一顿皮鞭子,竟说蔡牵是容心讹诈,延平府不错有这么个管庄,可是奉命派进省办公已经两个月没回来,你这人不是疯了么?蔡牵挨了几鞭子,被骂了一顿,衙门口的人多势众,蔡牵也真惹不了,自己真个和他们强暴起来,只有吃苦子,冤气难申,蔡牵此时真有一头撞死的心。告是告不动他了,自己想:“我还是老主意,自己找他。”遂在城内买了一把锋利的手匕子,带在身上,各处地打听这管庄,可也怪,就是打听不着,自己不想回家了,住在小店中,可是第二日就有人跟上他了。

  在这时,永和村的人见他进城没回来,就慌了。现在只剩莲姑一人,也是黑夜白日地哭,那个冯姨是个居孀的人,全因为他们事情可怜,来陪伴着莲姑,也恐怕她生了意外。并且船上的水手也来找,因为船上也没有吃的了,并且更有几家叫他们送,管船的不来,也不敢走,这一见蔡牵没有回来,大家一商量,赶紧地到城里去找他吧。船上一个伙计和三个有年岁的邻居一同进城,进了城,就奔府衙门,可是还没到衙门口,在一个小茶馆中,竟看到蔡牵垂头丧气坐在靠门那里。大家看见他,赶忙地过来向他招呼,向蔡牵道:“你怎么不回家了?状告得怎么样?”蔡牵看到乡邻们到来,忙地站起来打招呼,因为大家远道而来,辛辛苦苦,叫他们四人也坐下,各泡了一碗茶。蔡牵把左胳膊衣袖撩起向大家道:“你们众位请看,这就叫王法,我这里是去告状换来的,我蔡老二说什么了?不成,势力惹得起么?我不告状了,再告状就要把我打死,我自己的事自己办,现在我一切管不了。我那个苦命的妹妹,她愿意死,叫她早死,死了干净;愿意活,自己活下去,只当没有我这个哥哥了。大家为了我费心,我不回去了,我早晚要找到了他。”刚说到这,背后一人冷笑道:“不回去也好。”蔡牵一听,赶忙站起,别人也全站起来,只见他身后站着一个穿着半长衫的年轻汉子,脸上带着怒色,向蔡牵呵斥道:“你这家伙,想在这里干点什么?你不是好人!”蔡牵毫不迟疑地道:“我告状不成,我要在这里等我的冤家对头,我是非和他打官司不可。”

  这人道:“姓蔡的,你可放老实些,告诉你,延平府不是你们荒山野地,你想在这逞凶,可不成,老老实实地给我回去,这个地面就不许你停留。很好的年岁,干点什么不好?打架斗殴,你是想往狱里待几天,你现在这要敢在我面前说不走,我可对不起你,你看对门就是府衙门,想打官司,容易,我只要一开口,就有人来把你捆进去。相好的,有老乡们找你,也就很够面子了,还想怎么着?相好的,请吧!”蔡牵道:“我……”那人把眼一瞪道:“你怎么样?”此时,邻居们赶紧向前,知道说话的是官人,这种情形不好,简直要干吃亏,忙地说道:“这位老爷,你不知道,他实在是太冤枉了,女人被逼死,进城告状。”这底下话还没说出去,那人已经瞪眼道:“少和我说这些废话,谁把谁逼死,就凭这么空口一说?我看你们这般人全不是好东西,趁早给我离开延平府,便宜你们,只要敢说一个不字,就永远住在这吧。”一般乡下人,先前全是激起义愤,愿意出头作证,此时看到对面威风凛凛的延平府,一个个就害怕了。大家立刻向蔡牵道:“蔡老二,咱们走吧!何必在这一时?有什么事,往后再说!”蔡牵想了想,这种按着头皮地欺负人,真叫你不能忍,但是自己的冤家对头没在面前,我打了谁也走不脱,只得咬了牙,跺脚说道:“好,咱们走。”立刻付了茶钱,一同出茶馆。那人还是远远跟随监视着。这就是势力,几个人真是冤愤填胸,索性连抱怨的话也不敢说了,那个人监视着这一般人一同出了城,这个蔡牵是一语不发。

  离城已远,邻居们这才细问起蔡牵告状的情形,蔡牵把经过的情形说了一番,大家也明白,这完全是那管庄使的手段了,他隐匿起不再露面,却用势力来摆治蔡牵。全劝着蔡牵:“现在千万不必再找他了,你惹不了他,看不出来这城中的势力全是他的天下?咱们长长的工夫等着他,早晚在城外遇上他拾掇他,我们帮着你把他活埋了替死的报仇。”蔡牵虽知道这般老实乡下人也不过是说说而已,只是大家对自己这番心太可感了,自己打自己的主意好了,对于大家的话只有答应着。

  回到永和村,大家把蔡牵送到家中。莲姑见哥哥回来,赶听到蔡牵状没告成,反遭凌辱,就知道哥哥将来非被逼得走上最后的一条路不可了,莲姑除了向一般邻居殷勤致谢之外,绝不再劝哥哥,只是除了这种死的、活的含冤莫白之外,还有一个生活威胁着,船上伙计告诉蔡牵,船上已然没有吃的了,并且有客人托运的十几件货咱要是不走,人家可就找别的船了。蔡牵听了,眉头紧皱道:“你们自己想法子,船我也不要了,你们哥几个干去吧!”莲姑一旁冷笑一声道:“不干吃什么,不是还得活着么?阿七,别听管船的,把这半口袋米拿去,明天开船,管船的一定去,你多辛苦吧。”阿七答应着,立刻回船。蔡牵是在这屋中来回地转,莲姑反倒打起精神来给蔡牵做饭。在晚饭后,莲姑在灯下向蔡牵道:“哥哥,你究竟作怎么个打算?明天你总得回船,咱们不是还得活下去么?我不能再往山上去,你再不出去,咱们难道饿死么?”蔡牵冷笑一声道:“妹妹,你倒活得很高兴,你叫我这么敷衍活下去,我早晚也是死,把我家弄成这个样,我不出了这口恶气,我能活下去么?”

  莲姑道:“哥哥,你别把这个妹妹看成怕死贪生,只是我有什么法子,现在我思来想去,可惜我没有力气,没有本领,这个万恶的东西,我不能亲手除他,只有叫哥哥你替我们报仇雪恨。咱们把生意改变一下,别这么做了。哥哥,你已经亲自尝到这管庄的厉害,延平府我们闹不出他手去,并且还要提防这个东西再使什么手段,哥哥,现在不要再顾忌别人讥笑我们无耻无能,把这口怨气暂时放在肚中,你好好地去到船上照旧地去干,向外扬言,我们惹不起了,有什么事将来再说。好在姓管的当一份捕快,只不是世袭罔替的差事,等他运败时衰时,再和他算这笔账。把这种口风放出去,他只要听到,知道我们真个怕了他,他也不再提防我们。我设法进城,扮了捡柴的穷孩子,我想法打听他的下落。哥哥,你船上好好地去干,多积存几个钱,你在跑外码头时先行安置一下,离开延平时,找个落脚之地,冷淡了三两个月,我们也离开了永和村,不在这里住。别人也没有什么疑心,认为我们受了这种欺负抬不起头来,离开这里只要把他的踪迹放实了,暗地下手,把这东西料理了,我们不再入延平府,这个仇就算报了,哥哥你想好不好?”

  蔡牵想了眼前情形,急于下手对付管庄,真有些不成。延平府城内的官人多,自己只要一进城,形迹就容易败露,把他弄死,自己打人命官司,真有些冤了,向莲姑道:“对,妹妹,你说的话,我就听你,咱们这个仇不报,谁也别想活下去!”跟着从身上把现买的那柄手匕子拔出来向桌上一放道:“妹妹你看,我是安心和他拼了,可是城里的官人已经暗中把我监视住,这个万恶东西,更隐藏起来不见面,一时实难下手,早晚这把手匕子就是他的对头。”莲姑看到哥哥这种情形,不禁又落下泪来,一家人虽然生活不怎样好,总能挣碗饭吃,被这管庄害得一家人全陷在恶悲恶恼中。更想到封氏嫂嫂活着时和自己相处得那么好,莲姑痛哭了一场。蔡牵想到过去夫妻恩爱,被这恶魔搅得一个死,一个弄成不死不活,自己也不禁哭了一阵,可是看到妹妹这么痛心,自己反倒止住悲哀,好好地劝解一番、因为老婶母只剩下这么一个姑娘,兄妹二人固然全是命苦无依无靠,自己究竟是一个堂堂男子汉,不能保护妹妹,叫她遭遇到这种不幸,个人是十分惭愧,把莲姑劝解好,兄妹各回各的屋。

  这个家在过去其实也是一种穷苦生活,婶母在时,有那么个老年人照应着,自己虽则没有什么能力,但是劳力所得,稍微地多挣几个来,家中立刻显得温暖而喜气洋洋,婶母死后,已经娶了封氏,多了这么个人,姑嫂二人也处得很好,自己的事情又见起色,所以在外面吃多大辛苦,遇多大惊险,只要船一回来,到了家中,立刻觉得那么痛快。好景不长,狂风突起,把这个家毁到这样,叫蔡牵怎不痛心?自己这一夜也没有好好地睡,早早起来,遂告诉莲姑:“还是找冯姨来做伴,你一个人不成。”莲姑道:“冯姨一定会和我做伴,不过哥哥不用替我担心,我现在反觉得没有可怕的事了。”

  蔡牵哼了一声,点点头道:“对,应该这么想,好吧,我走了。”蔡牵果然提起精神,跟着船运货,离开延平府。这个莲姑果然是说了就做,晚间叫冯姨和她来做伴,白天自己用一个包头,把头罩上,半边脸全挡住,脸也不洗,也不修饰,自己提了一把镰刀和一根绳子,出去捡柴,这种事在庄乡上没有什么扎眼,应该操作的事。连着三四天的工夫,莲姑已经入了两次城,这种情形,她又哪容易找到管庄的下落?这个管庄,好像是十分怕了蔡牵,隔了这么些天,他依然不露面,莲姑曾到延平府府衙附近去等他,始终没见他出入。这种事,就叫人心难测,这蔡牵怎么没想到,老街旧邻中,竟也有了不利于他的人。这个管庄,他虽然离开永和村,连他那个老娘也进了城,对于永和村中的情形,他知道得清清楚楚。这永和村中,那个姓萧的萧贵,竟做了管庄的耳报神。

  这萧贵对于蔡牵无仇无恨,没有什么交情,可也没有恶感,在他本人这是一片好心,认为总要把这件事消灭下去,别再出了人命,所以他屡次给管庄送信,叫他躲避,并且千万别再出城。只要和蔡牵遇上,是非出人命不可,蔡牵是绝不吃这个亏了,这一来,那管庄对于这蔡牵,也是十分注意,莲姑入城出访他的踪迹,哪里会找得到他?自己反倒险些形迹败露,幸亏莲姑那种情形遮掩得好,赶紧跑出城来,一连多少天,就没敢进城。

  这次蔡牵走的日子很多,莲姑不断地到河边去探问,因为他们航船上常有信息,在水路上,谁会遇得到谁。过了一个多月的光景,才有信息到来,蔡牵的船已经快回来了,莲姑现在弄成孤零无依,只有这个哥哥了,所以对于他出行很是关心盼望。过了三四天,莲姑计算着日期,哥哥应该到了,自己预备这两天勤到江边去看看,因为船每次的到来,全是在午后或者是傍晚时候。

  这天在中午后,莲姑才要去往河边,突然外面有人叫门,拍门拍得声音很疾。莲姑赶紧地跑出来,隔着门先问是谁。外面答声的,竟是船上年轻的水手王阿七,他是蔡牵最近的人,虽然年轻,很老成可靠。莲姑赶忙地开门,口中说着:“阿七,你们回来了,管船的怎么没回来?”这个王阿七气喘吁吁道:“槽了,糟了,这可怎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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