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水坞陈兵
2025-06-0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蔡牵哈哈一笑道：“沙老当家的，你太客气了，我们这几个人这么来招扰，还不够瞧的么？船上一共二十名水手，因为沿海行船，我们提防着船只有损坏，像我们这种小小船帮，还用得着他们助威么？叫他们原船等候，我们还晓得江湖上的规矩，拜山就要请验关，老当家的，你别客气！”
老龙王沙金榜往后退了一步，拱着手道：“蔡当家的，你这叫什么话？那些规矩只能对付不识相的朋友，我对于你们几位当家的，焉敢这么放肆？请！”可是蔡牵的话没有多少，这几句可够沙金榜受的了。这就是明着奚落他，你何必大队的船帮、大队的人摆架子？我们敢到这里来，却没有这些个耀武扬威的举动。此时，也各自拱手答着礼，一同往里走来，站在栅门两旁的人，头里却有四五个，也全拱手往里让，这就看出来，凡是举手行礼的，全是老龙湾掌柜露头露脸的人物。老凤一等也全答着礼，走进栅门内。
这个地方草木丰盛，栅门里一带，一行行的树木，青枝绿叶。沿着两边道旁，却有不少的房屋，可全是木板搭盖，没有很坚固的建筑，这种房子足有四十多间。越过这片房屋去，后面是一个极大的广场，足有三十多丈长，二十多丈宽，可是随着海岛内的地势建筑，前宽后窄，看看好像三角形，不过后面窄的地方也有二十多丈宽的地势，这里却建筑着两排房屋。迎面这一排房屋，还是十分高大，一排是形如大敞厅，后面的房屋却看不见了。老凤一等眼中看到迎面的情形，不由得暗笑：“他们这点家当，大约全摆在这了。”足有二十多架兵器架子，由正面这片敞房排起，一直地顺着两边的树荫下转过来，这兵器架子就占了二十多丈长，只红缨子花枪就是上百支。在迎面这个敞厅前，站着四名壮汉，全是一色的衣裳，灰布裤褂，打裹腿，穿沙鞋，他们这种打扮，不像船上人的情形。
到了迎面敞厅前，前面挂着一个七八尺的大帘子，已经高高卷起。到了门边，老龙王沙金榜往里让，老凤一、胡灿却头一个闯进敞厅。这种地方虽则说以礼拜山，可是人心隔肚皮，谁也猜不透谁心里转着什么念头。因为蔡牵力量足够用的，一照面也没输给沙金榜，不过灵滑机警不足，这种地方就得老凤一照顾他了。到了他这种地方，时时得提防他暗算，走进敞厅，里面没有人，空着，这里面桌上绝没有陈设，桌椅倒齐整干净，可是全是桌椅座位，顺着后墙摆起，屋中打扫得干干净净。蔡牵跟老凤一、沙金榜也走进敞厅，金老五、甘文亮、佟天柱随在身后，他们后面却跟随进五个人来，全是老龙湾本舵上的人，这就是方才在栅门前站立迎接中拱手的人。
进得敞厅之后，老龙王沙金榜按着主客之礼，殷勤让座。佟天柱、甘文亮、金老五，容得蔡牵、老凤一、胡灿落座，他们这三人却紧站在身旁不肯坐下。老龙王沙金榜拱手道：“朋友们，请坐呀！来到我这小地方，全是我沙金榜的好朋友，不是我的朋友，我也不许他们进来。”蔡牵看了老凤一一眼。老凤一却含笑说道：“沙老当家的，你别这么客气！他们弟兄三人还不敢高攀，和老当家的你并坐。这全是我们船帮内共事已久的弟兄，他们为是借着机会到这瞻仰瞻仰沙老当家的。沙老当家的，你别忘了，你的名头太大了！”此时，他本舵的五个人已经走过来。
老凤一的眼力是从来能识货的，他一看这跟进来的五个人，其中颇有好手，忙地悄悄推了蔡牵一下，眼光向这五个人一扫。蔡牵会意，赶紧站起来，向老龙王沙金榜道：“沙老当家的，这几位请你赏脸给我引见引见，我久仰你这老龙湾乃藏龙卧虎之地，别叫我蔡牵失了礼。”老龙王沙金榜道：“蔡当家的，不要客气，这全是我老龙湾几个管领船帮的弟兄，全是碌碌无名之辈，焉敢在蔡当家你的面前称名道姓？叫他们自报姓名吧！”这五个人一个个怒目相视，看着蔡牵等。头一个年纪在四旬左右，秃眉毛，三角眼，面色焦黄，可是目光锐利，骨骼也长得那么和别人不同，他这五官上看着满带棱角，看看是一个奸诈难惹的人物。这个人却自报姓名道：“老龙湾船户，鲍老大，外号叫要命鬼。”第二个却很年轻，也就在二十上下，生得五官俊秀，在外貌上就看出不是船帮内的人物一样，这个自报姓名苏俊；第三个却是面色黑紫，粗眉大眼，一脸横肉，年纪在四十左右，自报姓名是酆伦；第四个瘦小枯干，尖嘴缩腮，长得其貌不扬，这种相貌看着就可恨，一派的下流举动，自报姓名叫许旺；第五个也是一个很年轻的，此人倒十分精神，自报姓名叫桑青。他们这种情形，这蔡牵也看得出来，这是故意地把这般人身份放低了，一个个全是在老龙湾拿得起事来的人物，蔡牵只得随便说了几句久仰，可是这几个人立刻就会露出本相来，顺着老龙王沙金榜的身旁，相继落座。沙金榜向外招呼了声：“看茶！”立刻，敞厅外两个壮汉用茶盘子送进茶来，挨位地面前放了一盏。沙金榜略微客气了一下，跟着向蔡牵说道：“蔡当家的，此番突然光临我老龙湾，咱们全是在江湖上找饭吃的朋友，彼此相见以诚，我要请问蔡当家的来意，咱们打开窗子说亮话，爽快些讲！”
蔡牵说：“很好，沙老当家的，你倒是一个外场朋友，说话痛快！我们弟兄此番到老龙湾，就为的跟沙当家的你商量一下，你老龙湾的船帮很具声势，听说你这里能使用的船只有六十多条，请你捧捧蔡老二，把你的船只借给我四十只一用。至于你老龙湾，你也是拿命换出来的这点声势，我们还是各走各的路，各不相犯，你算交蔡老二这个朋友，这就是我的来意。沙当家的，你说痛快不痛快？”老龙王沙金榜哈哈一笑道：“我当是什么大事，值得你金身大驾，亲自到老龙湾来，这点小事你蔡当家的二指宽的一个字条，打发一个船夫送到我老龙湾，我是立刻率队归帮，我沙金榜在老龙湾能够和弟兄们一块儿找这碗饭吃，还不是朋友你们赏的么？没有别的，姓沙的不是不开眼的朋友，实告诉你，姓沙的来到闽海湾，任什么没有，只有一条穷命，现在大小船只凑在一块儿，也有百八十条，这点小事，我一定答应。蔡当家的，咱们彼此素不相识，今天是头一次会面，好朋友彼此谁看得起谁，不许要价还价，那就不够朋友了。四十只船，我沙金榜绝对排好的叫你带走。蔡当家的，我也有点小事向你要求，你可能赏脸么？”
蔡牵道：“当家的，有话爽快说，蔡老二绝没有摇头的事。”沙金榜道：“你要我的船帮，我借你的脑袋。”蔡牵哈哈一声狂笑道：“沙当家的，你放心，蔡老二此番入老龙湾，就是送人头来的，咱们这是礼尚往来。我要你的船帮，你要我的脑袋，咱们现在应该讲是怎么个要法了。”那个自称鲍老大的突然站起，一双怪眼看着蔡牵，嘿嘿地冷笑了一声道：“姓蔡的，你好大胆子，你真是吃了熊心豹胆，你竟敢前来挑我老龙湾的舵，四十只船，你怎样带走，也得有个交代！就这么空口一说，你就落个嘴痛快吧！”
蔡牵哈哈一笑道：“朋友，姓蔡的既敢到老龙湾来借你们几十条船，这还是看得起你们。要我项上的人头，这是你们看得起我，蔡老二既敢来，就不怕朋友们威胁！”老龙王沙金榜向这个鲍老大一摆手说：“鲍老弟，‘凤’字帮的当家的，到老龙湾来，能够说这种话，人家自有个打算，好说好讲，别失了朋友的义气。”跟着扭过头来，向蔡牵道：“蔡当家的，你既然想这么做，我这老龙湾船帮上的人很多，你想带着他们走，他们可没有姓沙的开面，未必那么听话，你还是留点什么，也叫我们开开眼，叫弟兄们口服心服。我老龙湾可不仗着人多势众欺负朋友你，咱们事情是干脆地了断，这里面没有别的文章，除了叫你把四十只海船带走，就是把你脑袋留下，江湖朋友办起事来，还没有我们这么爽快的吧！”蔡牵道：“你说的话对，我也久仰你大名，咱们干什么的说什么，喜什么的吆喝什么，那么我蔡老二愿意在尊驾面前领教一切，姓蔡的没有拿你四十只船的本领，还用不着当家的你动手，姓蔡的自己把这颗头砍下来给你留下，这么办怎么样？”沙金榜道：“当家的们怀着这种心意而来，我沙金榜焉能不从命？那么请几位当家的到外面了。”
老凤一这时却答话道：“沙当家的，你先等一等，你这老龙湾船帮有多少人？”沙金榜带怒说道：“老凤一，你可是老江湖，你可别惹得我说出不够朋友的话来，你问这个有什么用？你不要轻视了姓沙的，我这里弟兄虽多，但是我既能掌着总舵，就有督率他们的力量，没有我沙金榜的话，他们敢动你们一根汗毛，我叫他们赔你们一条大腿，要船只只有找姓沙的一人讲。”
老凤一道：“你先别着急，我还不致弄那种狡猾的手段，用话买住了你，今日既敢到你老龙湾来，你已经看得清清楚楚，港口外，你也放出哨去，也知道我们哥几个绝没有后路接应，若怕你人多势众，也就不进来了。我们蔡当家的话已出口，你别看是一个江湖朋友，他说的话，跟圣旨是一样，没有改变，要你的船帮，是非拿走不可，咱们用不着仗着口舌之利，那一点用也没有，现在是讲买讲卖了，吐沫淹不死人，手底下见功夫。我们此来，也明知道凭你老龙王沙金榜焉能叫别人在你这里拿去一根船篙？我们也是安心要会一会你这老龙湾出类拔萃的人物，请你传令，还是把话告诉你，老凤一在沿海一带也跑了这些年，敢称得起是一条铁汉，明知道是油锅，要往油锅里跳。我老凤一说了话就算数，除了二十名水手两只船，就是我们弟兄几个，再有一二条船，往你这港口一露面，老凤一这条老命要留在这，我算是江湖下流，不够朋友，你只令放哨守港口的留在那，其余的你召集一下，叫他们到总舵上来。我们弟兄到老龙湾来，要明着买，明着要，当着一般弟兄们，叫他们也看个明白，有本领带着船帮走，没有本领落个乱刃分尸，是我们找死来的。你不这样办，今天的事任凭你，我们是绝不动手，这是我老凤一的要求，你看着办吧！”
老龙王沙金榜，他是强忍着怒气，叭地把桌一拍道：“好，反正是这么回事了，就这么办！”立刻向身旁的桑青招呼道：“请桑舵主你出去，传令老龙湾所有各港汊子内船只上的弟兄，除了原有放哨守卡子照样驻守原地外，叫他们往总舵集合，快着点！”桑青答应了声，立刻跑出敞厅，跟着听得远远的一阵铁钟连响，紧敲了三阵，候了工夫不大，桑青从外面进来，向沙金榜道：“当家的，令已传出去，快艇也全放出去，弟兄们已经陆续集合，没有多大耽搁，这就到齐了。”说话间，从敞厅门口，已经望见这里船只不出港的，大半全在总舵这里，已经陆续集合起来，顺着敞厅前这片广场中，一行行排列起来，眨眼间就有百八十名，全聚在这里。
这时，老龙王沙金榜站起向蔡牵、老凤一、胡灿拱拱手说道：“当家的们，请到外面吧！”蔡牵应了声“好”，立刻头一个往外去，老龙王沙金榜带着敞厅中的五个弟兄，随着走出去。外面这种情形，声势也够壮的，现在可不像先前了，他们这里的所有船帮弟兄，虽则没有服装，可是也够整齐的，全是蓝布短衫裤，现在手中是各持着器械，分两旁排列下去，刀花耀目，一个个全是健壮的汉子，没有五十多岁以上的人，从前面栅门那里还陆续往里走着，这全是外面调进来的人。蔡牵等出得敞厅，这里已设了座位，老凤一、胡灿等全落座，金老五、甘文亮、佟天柱各自站立一旁，老龙王沙金榜和他手下五个弟兄坐在敞厅的右边。跟着从外面进来两名壮汉，每人手中拿着一个红色的小旗，如飞地跑过来，向老龙王沙金榜道：“现在所有港汊子内没有职务的弟兄，已经全数归舵，出港的船只，归舵的一共二百四十七名，候当家的令下。”沙金榜一摆手，这两名持红旗的如飞地退下去，站到东西两边大队的弟兄头里。此时，这个广场内这么多人，反倒鸦雀无声，他们是已经得到了信，知道有人来挑他们的老龙湾船帮，现在又下令集合他们，一个个全预备着和来人决斗。
这时，老龙王沙金榜却向前走了几步，站在当中，两手倒背着，往左右看了看，大声说道：“弟兄们，今天是我老龙湾主舵以来最好的一个日期，现在有“凤”字帮船帮的老大们到这里来，向我们要几十只船，这分明是来挑我老龙湾的船帮。”这句话没落声，就听得两边的人齐声暴喊道：“他敢！”这种暴喊的声音很大，老龙王沙金榜忙地向大家举了举手道：“你们不要乱嚷，这种事也不是你们应该管的，我既为老龙湾船帮总舵主，一切事自有我担当。这件事，我们是很好解决，我们是一刀一枪换来的这点事业，现在谁想动我们，也照样地得叫我们看出点什么来，现在我们只有以武力解决。弟兄们，可得放明白些，人家‘凤’字帮就这几个人，你们要想聚众群殴，把人留在这，就是真能够把人家留下，我们也算不得英雄，以多为胜。现在，我们各凭本领较量一下，以武功分输赢胜败。不过，谁和谁也没有深仇大怨，或者我们从此还许结成极好的朋友，有敢不听我的命令妄动者，那可别怨我沙金榜不给你们留面子。这种机会很难得，你们也可以多开开眼，人家没有惊人的本领，也不能到老龙湾来，我们请全请不到。”
此时，老凤一见老龙王沙金榜交代这番场面话，自己也走向当中，向两旁这二百多名弟兄们拱拱手道：“众位弟兄辛苦，在下是‘凤’字船帮，我名叫老凤一，和我们一个同帮的弟兄胡灿在沿海一带船帮上谋取衣食。现在我们有一位患难的弟兄，已经归帮，他算是新上跳板的人物，在这一带凡是成名露脸的老前辈，他全要拜访一下，彼此也算是留个相识。我们更向贵帮的沙老当家的借几十条船，这种事我们自知很有些冒昧，好在弟兄们也是久在这一带跑江湖的朋友们，咱们水面上有这种规矩。现在我们入老龙湾的，除去随船的水手，登岸的只有我们眼前这几个人，蒙沙老当家的大仁大义，答应了以武功分强弱，现在当着弟兄们说明，我们除了这几个人之外，别无帮手，也没有后路。沙老当家的也是外场朋友，他有言在先，绝不以多为胜，我们更没有拼死的冤仇，在我们武功较量之下，我们倘若全栽在这，不止于我们要普请沿海一带的为帮口设酒席赔礼，老当家的若愿意收留我们，我们愿意入老龙湾这里效力，不愿意留我们，我们情愿献上人头。可是我们若侥幸占了上风，老龙湾弟兄要想动手群殴，那时可没有别的说的，咱们是各凭手段，出多少条人命全由老龙湾当家的担当，话已说明，请弟兄们多原谅吧！”这时，两旁这些壮汉们，窃窃私语，全认为来人好大的胆量：“就凭这几个人，要入老龙湾挑这个舵，这大约是活腻了，送死来的。”
老龙王沙金榜往后退了一步，拱着手道：“蔡当家的，你这叫什么话？那些规矩只能对付不识相的朋友，我对于你们几位当家的，焉敢这么放肆？请！”可是蔡牵的话没有多少，这几句可够沙金榜受的了。这就是明着奚落他，你何必大队的船帮、大队的人摆架子？我们敢到这里来，却没有这些个耀武扬威的举动。此时，也各自拱手答着礼，一同往里走来，站在栅门两旁的人，头里却有四五个，也全拱手往里让，这就看出来，凡是举手行礼的，全是老龙湾掌柜露头露脸的人物。老凤一等也全答着礼，走进栅门内。
这个地方草木丰盛，栅门里一带，一行行的树木，青枝绿叶。沿着两边道旁，却有不少的房屋，可全是木板搭盖，没有很坚固的建筑，这种房子足有四十多间。越过这片房屋去，后面是一个极大的广场，足有三十多丈长，二十多丈宽，可是随着海岛内的地势建筑，前宽后窄，看看好像三角形，不过后面窄的地方也有二十多丈宽的地势，这里却建筑着两排房屋。迎面这一排房屋，还是十分高大，一排是形如大敞厅，后面的房屋却看不见了。老凤一等眼中看到迎面的情形，不由得暗笑：“他们这点家当，大约全摆在这了。”足有二十多架兵器架子，由正面这片敞房排起，一直地顺着两边的树荫下转过来，这兵器架子就占了二十多丈长，只红缨子花枪就是上百支。在迎面这个敞厅前，站着四名壮汉，全是一色的衣裳，灰布裤褂，打裹腿，穿沙鞋，他们这种打扮，不像船上人的情形。
到了迎面敞厅前，前面挂着一个七八尺的大帘子，已经高高卷起。到了门边，老龙王沙金榜往里让，老凤一、胡灿却头一个闯进敞厅。这种地方虽则说以礼拜山，可是人心隔肚皮，谁也猜不透谁心里转着什么念头。因为蔡牵力量足够用的，一照面也没输给沙金榜，不过灵滑机警不足，这种地方就得老凤一照顾他了。到了他这种地方，时时得提防他暗算，走进敞厅，里面没有人，空着，这里面桌上绝没有陈设，桌椅倒齐整干净，可是全是桌椅座位，顺着后墙摆起，屋中打扫得干干净净。蔡牵跟老凤一、沙金榜也走进敞厅，金老五、甘文亮、佟天柱随在身后，他们后面却跟随进五个人来，全是老龙湾本舵上的人，这就是方才在栅门前站立迎接中拱手的人。
进得敞厅之后，老龙王沙金榜按着主客之礼，殷勤让座。佟天柱、甘文亮、金老五，容得蔡牵、老凤一、胡灿落座，他们这三人却紧站在身旁不肯坐下。老龙王沙金榜拱手道：“朋友们，请坐呀！来到我这小地方，全是我沙金榜的好朋友，不是我的朋友，我也不许他们进来。”蔡牵看了老凤一一眼。老凤一却含笑说道：“沙老当家的，你别这么客气！他们弟兄三人还不敢高攀，和老当家的你并坐。这全是我们船帮内共事已久的弟兄，他们为是借着机会到这瞻仰瞻仰沙老当家的。沙老当家的，你别忘了，你的名头太大了！”此时，他本舵的五个人已经走过来。
老凤一的眼力是从来能识货的，他一看这跟进来的五个人，其中颇有好手，忙地悄悄推了蔡牵一下，眼光向这五个人一扫。蔡牵会意，赶紧站起来，向老龙王沙金榜道：“沙老当家的，这几位请你赏脸给我引见引见，我久仰你这老龙湾乃藏龙卧虎之地，别叫我蔡牵失了礼。”老龙王沙金榜道：“蔡当家的，不要客气，这全是我老龙湾几个管领船帮的弟兄，全是碌碌无名之辈，焉敢在蔡当家你的面前称名道姓？叫他们自报姓名吧！”这五个人一个个怒目相视，看着蔡牵等。头一个年纪在四旬左右，秃眉毛，三角眼，面色焦黄，可是目光锐利，骨骼也长得那么和别人不同，他这五官上看着满带棱角，看看是一个奸诈难惹的人物。这个人却自报姓名道：“老龙湾船户，鲍老大，外号叫要命鬼。”第二个却很年轻，也就在二十上下，生得五官俊秀，在外貌上就看出不是船帮内的人物一样，这个自报姓名苏俊；第三个却是面色黑紫，粗眉大眼，一脸横肉，年纪在四十左右，自报姓名是酆伦；第四个瘦小枯干，尖嘴缩腮，长得其貌不扬，这种相貌看着就可恨，一派的下流举动，自报姓名叫许旺；第五个也是一个很年轻的，此人倒十分精神，自报姓名叫桑青。他们这种情形，这蔡牵也看得出来，这是故意地把这般人身份放低了，一个个全是在老龙湾拿得起事来的人物，蔡牵只得随便说了几句久仰，可是这几个人立刻就会露出本相来，顺着老龙王沙金榜的身旁，相继落座。沙金榜向外招呼了声：“看茶！”立刻，敞厅外两个壮汉用茶盘子送进茶来，挨位地面前放了一盏。沙金榜略微客气了一下，跟着向蔡牵说道：“蔡当家的，此番突然光临我老龙湾，咱们全是在江湖上找饭吃的朋友，彼此相见以诚，我要请问蔡当家的来意，咱们打开窗子说亮话，爽快些讲！”
蔡牵说：“很好，沙老当家的，你倒是一个外场朋友，说话痛快！我们弟兄此番到老龙湾，就为的跟沙当家的你商量一下，你老龙湾的船帮很具声势，听说你这里能使用的船只有六十多条，请你捧捧蔡老二，把你的船只借给我四十只一用。至于你老龙湾，你也是拿命换出来的这点声势，我们还是各走各的路，各不相犯，你算交蔡老二这个朋友，这就是我的来意。沙当家的，你说痛快不痛快？”老龙王沙金榜哈哈一笑道：“我当是什么大事，值得你金身大驾，亲自到老龙湾来，这点小事你蔡当家的二指宽的一个字条，打发一个船夫送到我老龙湾，我是立刻率队归帮，我沙金榜在老龙湾能够和弟兄们一块儿找这碗饭吃，还不是朋友你们赏的么？没有别的，姓沙的不是不开眼的朋友，实告诉你，姓沙的来到闽海湾，任什么没有，只有一条穷命，现在大小船只凑在一块儿，也有百八十条，这点小事，我一定答应。蔡当家的，咱们彼此素不相识，今天是头一次会面，好朋友彼此谁看得起谁，不许要价还价，那就不够朋友了。四十只船，我沙金榜绝对排好的叫你带走。蔡当家的，我也有点小事向你要求，你可能赏脸么？”
蔡牵道：“当家的，有话爽快说，蔡老二绝没有摇头的事。”沙金榜道：“你要我的船帮，我借你的脑袋。”蔡牵哈哈一声狂笑道：“沙当家的，你放心，蔡老二此番入老龙湾，就是送人头来的，咱们这是礼尚往来。我要你的船帮，你要我的脑袋，咱们现在应该讲是怎么个要法了。”那个自称鲍老大的突然站起，一双怪眼看着蔡牵，嘿嘿地冷笑了一声道：“姓蔡的，你好大胆子，你真是吃了熊心豹胆，你竟敢前来挑我老龙湾的舵，四十只船，你怎样带走，也得有个交代！就这么空口一说，你就落个嘴痛快吧！”
蔡牵哈哈一笑道：“朋友，姓蔡的既敢到老龙湾来借你们几十条船，这还是看得起你们。要我项上的人头，这是你们看得起我，蔡老二既敢来，就不怕朋友们威胁！”老龙王沙金榜向这个鲍老大一摆手说：“鲍老弟，‘凤’字帮的当家的，到老龙湾来，能够说这种话，人家自有个打算，好说好讲，别失了朋友的义气。”跟着扭过头来，向蔡牵道：“蔡当家的，你既然想这么做，我这老龙湾船帮上的人很多，你想带着他们走，他们可没有姓沙的开面，未必那么听话，你还是留点什么，也叫我们开开眼，叫弟兄们口服心服。我老龙湾可不仗着人多势众欺负朋友你，咱们事情是干脆地了断，这里面没有别的文章，除了叫你把四十只海船带走，就是把你脑袋留下，江湖朋友办起事来，还没有我们这么爽快的吧！”蔡牵道：“你说的话对，我也久仰你大名，咱们干什么的说什么，喜什么的吆喝什么，那么我蔡老二愿意在尊驾面前领教一切，姓蔡的没有拿你四十只船的本领，还用不着当家的你动手，姓蔡的自己把这颗头砍下来给你留下，这么办怎么样？”沙金榜道：“当家的们怀着这种心意而来，我沙金榜焉能不从命？那么请几位当家的到外面了。”
老凤一这时却答话道：“沙当家的，你先等一等，你这老龙湾船帮有多少人？”沙金榜带怒说道：“老凤一，你可是老江湖，你可别惹得我说出不够朋友的话来，你问这个有什么用？你不要轻视了姓沙的，我这里弟兄虽多，但是我既能掌着总舵，就有督率他们的力量，没有我沙金榜的话，他们敢动你们一根汗毛，我叫他们赔你们一条大腿，要船只只有找姓沙的一人讲。”
老凤一道：“你先别着急，我还不致弄那种狡猾的手段，用话买住了你，今日既敢到你老龙湾来，你已经看得清清楚楚，港口外，你也放出哨去，也知道我们哥几个绝没有后路接应，若怕你人多势众，也就不进来了。我们蔡当家的话已出口，你别看是一个江湖朋友，他说的话，跟圣旨是一样，没有改变，要你的船帮，是非拿走不可，咱们用不着仗着口舌之利，那一点用也没有，现在是讲买讲卖了，吐沫淹不死人，手底下见功夫。我们此来，也明知道凭你老龙王沙金榜焉能叫别人在你这里拿去一根船篙？我们也是安心要会一会你这老龙湾出类拔萃的人物，请你传令，还是把话告诉你，老凤一在沿海一带也跑了这些年，敢称得起是一条铁汉，明知道是油锅，要往油锅里跳。我老凤一说了话就算数，除了二十名水手两只船，就是我们弟兄几个，再有一二条船，往你这港口一露面，老凤一这条老命要留在这，我算是江湖下流，不够朋友，你只令放哨守港口的留在那，其余的你召集一下，叫他们到总舵上来。我们弟兄到老龙湾来，要明着买，明着要，当着一般弟兄们，叫他们也看个明白，有本领带着船帮走，没有本领落个乱刃分尸，是我们找死来的。你不这样办，今天的事任凭你，我们是绝不动手，这是我老凤一的要求，你看着办吧！”
老龙王沙金榜，他是强忍着怒气，叭地把桌一拍道：“好，反正是这么回事了，就这么办！”立刻向身旁的桑青招呼道：“请桑舵主你出去，传令老龙湾所有各港汊子内船只上的弟兄，除了原有放哨守卡子照样驻守原地外，叫他们往总舵集合，快着点！”桑青答应了声，立刻跑出敞厅，跟着听得远远的一阵铁钟连响，紧敲了三阵，候了工夫不大，桑青从外面进来，向沙金榜道：“当家的，令已传出去，快艇也全放出去，弟兄们已经陆续集合，没有多大耽搁，这就到齐了。”说话间，从敞厅门口，已经望见这里船只不出港的，大半全在总舵这里，已经陆续集合起来，顺着敞厅前这片广场中，一行行排列起来，眨眼间就有百八十名，全聚在这里。
这时，老龙王沙金榜站起向蔡牵、老凤一、胡灿拱拱手说道：“当家的们，请到外面吧！”蔡牵应了声“好”，立刻头一个往外去，老龙王沙金榜带着敞厅中的五个弟兄，随着走出去。外面这种情形，声势也够壮的，现在可不像先前了，他们这里的所有船帮弟兄，虽则没有服装，可是也够整齐的，全是蓝布短衫裤，现在手中是各持着器械，分两旁排列下去，刀花耀目，一个个全是健壮的汉子，没有五十多岁以上的人，从前面栅门那里还陆续往里走着，这全是外面调进来的人。蔡牵等出得敞厅，这里已设了座位，老凤一、胡灿等全落座，金老五、甘文亮、佟天柱各自站立一旁，老龙王沙金榜和他手下五个弟兄坐在敞厅的右边。跟着从外面进来两名壮汉，每人手中拿着一个红色的小旗，如飞地跑过来，向老龙王沙金榜道：“现在所有港汊子内没有职务的弟兄，已经全数归舵，出港的船只，归舵的一共二百四十七名，候当家的令下。”沙金榜一摆手，这两名持红旗的如飞地退下去，站到东西两边大队的弟兄头里。此时，这个广场内这么多人，反倒鸦雀无声，他们是已经得到了信，知道有人来挑他们的老龙湾船帮，现在又下令集合他们，一个个全预备着和来人决斗。
这时，老龙王沙金榜却向前走了几步，站在当中，两手倒背着，往左右看了看，大声说道：“弟兄们，今天是我老龙湾主舵以来最好的一个日期，现在有“凤”字帮船帮的老大们到这里来，向我们要几十只船，这分明是来挑我老龙湾的船帮。”这句话没落声，就听得两边的人齐声暴喊道：“他敢！”这种暴喊的声音很大，老龙王沙金榜忙地向大家举了举手道：“你们不要乱嚷，这种事也不是你们应该管的，我既为老龙湾船帮总舵主，一切事自有我担当。这件事，我们是很好解决，我们是一刀一枪换来的这点事业，现在谁想动我们，也照样地得叫我们看出点什么来，现在我们只有以武力解决。弟兄们，可得放明白些，人家‘凤’字帮就这几个人，你们要想聚众群殴，把人留在这，就是真能够把人家留下，我们也算不得英雄，以多为胜。现在，我们各凭本领较量一下，以武功分输赢胜败。不过，谁和谁也没有深仇大怨，或者我们从此还许结成极好的朋友，有敢不听我的命令妄动者，那可别怨我沙金榜不给你们留面子。这种机会很难得，你们也可以多开开眼，人家没有惊人的本领，也不能到老龙湾来，我们请全请不到。”
此时，老凤一见老龙王沙金榜交代这番场面话，自己也走向当中，向两旁这二百多名弟兄们拱拱手道：“众位弟兄辛苦，在下是‘凤’字船帮，我名叫老凤一，和我们一个同帮的弟兄胡灿在沿海一带船帮上谋取衣食。现在我们有一位患难的弟兄，已经归帮，他算是新上跳板的人物，在这一带凡是成名露脸的老前辈，他全要拜访一下，彼此也算是留个相识。我们更向贵帮的沙老当家的借几十条船，这种事我们自知很有些冒昧，好在弟兄们也是久在这一带跑江湖的朋友们，咱们水面上有这种规矩。现在我们入老龙湾的，除去随船的水手，登岸的只有我们眼前这几个人，蒙沙老当家的大仁大义，答应了以武功分强弱，现在当着弟兄们说明，我们除了这几个人之外，别无帮手，也没有后路。沙老当家的也是外场朋友，他有言在先，绝不以多为胜，我们更没有拼死的冤仇，在我们武功较量之下，我们倘若全栽在这，不止于我们要普请沿海一带的为帮口设酒席赔礼，老当家的若愿意收留我们，我们愿意入老龙湾这里效力，不愿意留我们，我们情愿献上人头。可是我们若侥幸占了上风，老龙湾弟兄要想动手群殴，那时可没有别的说的，咱们是各凭手段，出多少条人命全由老龙湾当家的担当，话已说明，请弟兄们多原谅吧！”这时，两旁这些壮汉们，窃窃私语，全认为来人好大的胆量：“就凭这几个人，要入老龙湾挑这个舵，这大约是活腻了，送死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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