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闯关朝舵
2025-06-0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五华山下永和村的船户蔡牵，被延平府的恶捕快管庄陷害之下，真是九死一生，被老凤一、胡灿等一般人救出来，蔡牵在延平府一带算没有立足之地，妻、妹全遭惨死。在这种情形下，就被迫地铤而走险，他再想安分守己地活下去，也不容他了，到处悬赏缉捕，这个胡灿他们在水坞这里和老凤一本是患难弟兄，这般人也是曾受贪官污吏的压迫，在这一带率领小小的船帮，就算是和一般贪官污吏们对抗。可是这个胡灿在水坞立住脚之后，他有些自私自利，忘了当初生死患难的情形，怀着一种野心。
这个老凤一，他虽是一个江湖汉子出身，他可是眼光看得远，认为胡灿这种情形，早晚是同归覆灭，手下这一般弟兄，恐怕全要被他连累。老凤一在延平府结识了蔡牵，就打定了主意，自己要把胡灿挤走了，在水面上闯江湖的汉子，不许有这种行为。老凤一拿定了主意，安心要提拔蔡牵，举他做领袖，并且知道蔡牵手掌的武功本领，没有什么能为，但是他这种“排山掌”和“铁琵琶手”，是少林寺的一种绝传，他更下了这么些年的功夫，以他这种掌力，就能镇服一切。自己悄悄地和最亲信的弟兄金老五已经商量好，要帮助着蔡牵在这一带树起势力来，到那时，自己和胡灿全是并肩的弟兄，谅他也不敢不把这个总舵主让给蔡牵。这里边可有取巧之法，所以告诉蔡牵只要出去收拾各船帮，只管把胆量放大，稳定住自己的心神，有老凤一暗打招呼，这种事没个不成功。蔡牵到此时也是毫无所惧，并且老凤一已经和自己击掌设誓，一定帮助他的妻、妹复仇。
在这天一早，蔡牵、老凤一、胡灿、金老五带着甘文亮、佟天柱和二十名健壮的水手，一个个全是水坞中挑选出来的。事前老凤一绝没说明此番出去到哪里，因为附近沿着海边一带，倒是有七八处船帮，各自占据一处，胡灿认为，收拾几个小船帮，也足以壮声势，可是船只出了水坞之后，老凤一竟自传话，告诉两只船上的舵手：“我们的船一直地开到海口。”胡灿忙向老凤一问：“咱们的船到哪里？我看七星湾、老鸭嘴、芦花塘、三道湾，这几处收拾一下，还不够瞧的么？”老凤一道：“兄弟，你这种打算就费了事。沿着海口一带，大小船帮不下十几处，并且明面上人家还有没挑明干咱们这一行的，多半是挂着渔港的招牌，收拾他们就费了事。并且这几处全是小小的组织，没有多大力量，拿蛇先拿头，拣那最有威力的动他，不这么干，我们想在这一带称雄，谈何容易？”胡灿道：“你想奔哪里？”老凤一一挑大拇指，向自己的身旁指了一下道：“这还是我们二弟的主意，我们要拿老龙湾的老龙王沙金榜开刀。”
胡灿一听，不禁大惊，向老凤一道：“大哥，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我认为，这么办有危险了，咱们总应该把个人的力量预备足了，我们船只多了，手下的人也多了，够了声势，然后再想法子弄倒了老龙王沙金榜这种主儿。此时，咱们力量这么薄，那老龙湾现在不下六十多只大船，三四百名弟兄，沿海一带以他的势力最大，我们就这么几个人，想把老龙湾的舵给挑了，这种事办不得。”老凤一哈哈一笑，向胡灿道：“四弟，你怎么长他人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沙金榜长了三头六臂，他不过是在水面上多干了几年，更有几个小渔港被他收拾了，所以声势一天比一天大起来。我也曾屡次和蔡老二商量，他认为不出手便罢，一出手就得找这种称雄一方的人物，要是没有这种力量，还不如老老实实地在水坞苟延残喘地去忍着。”胡灿道：“就是去，也应该把咱们手下所有的弟兄全带着。”
蔡牵这时却满脸含笑地向胡灿道：“胡老当家的，小弟我年轻，在江湖上磨炼的日子也少，但是这老龙湾老龙王沙金榜，对于这个人，我也颇有些耳闻，他也没长了三头六臂，蔡老二自忖还敢斗一斗他。把水坞的弟兄全带去，想和老龙湾群殴，那不是白给人家送命？这种地方，没有闯龙潭虎穴的胆量，就不必去现世！胡老当家的，你只管安心给兄弟我助助威，你看我怎么收拾他的？老龙湾拿不下来，不必在这一带妄想，这一带的小船帮，你只要动谁，人家痛痛快快地把船献出，不过告诉咱们，叫咱们有本领先把老龙王沙金榜制服了，我们岂不是自找难堪？把这种威震一方的人收服了，其余的小船帮望风归附，再也用不着费什么事了。”胡灿道：“好罢，这可太显得我胆小无能、畏刀避剑，没栽给人家，先栽给自己的弟兄了。”蔡牵道：“胡老当家的，你这叫什么话？蔡老二蒙你们弟兄舍死忘生救我出延平府，寸功不立，我有什么脸在这里受弟兄们的敬奉？此次弄好了便罢，弄不好蔡老二在江湖道上除名，没有我这个人。何况那沙金榜得势之后，忘了一般同甘共苦弟兄给他打天下的不易，近来大权独揽，没有别人说话的地位，这种唯我独尊，渐渐地就要失去人心，早晚也有别人来毁他，我们不过是先行下手罢了。”
胡灿底下的话可不敢说了，因为太得罪人，他心中想着，姓蔡的，你这么不度德不量力，你这一条穷命扔在老龙湾算不得什么，但是我们这一带焉能再立足？可是老凤一等一般人全认为应该这么办，自己也不便再拦阻了，这两只大船张起风帆，一直地扑奔海口。到了海口附近，船只一路往东南港汊子穿行，这“凤”字船在这一带也有些力量，经过各处的小船帮，全是毫无阻拦，很给面子。沿着海边转过来，这一带一片芦苇，也没有码头，船出来有二百多里的水程，船面上水手们已经打招呼：“离着老龙湾近了。”老凤一道：“只管冲进港汊子，有人拦阻，向他们打招呼。”这一带的水势非常大，波浪汹涌，顺着海边从一片海岛旁转过来，水路是往回下折转。此时，两边的船窗全高高地支起，在舱中看看，这附近一带的形势也十分险恶，可是水面上所经过的地方很宽，沿着岛边上野树丛生，海风一阵阵掠起，那树被刮得唰唰地乱响，再加上波涛之声，显得声势惊人。这两只船往里冲进来，入港湾子深处。
这时，忽然一面已经有人在发出喊声：“哪里的船？少往前进！”老凤一招呼水手：“赶紧把风帆落了，船放慢些。”叫佟天柱、甘文亮穿到船头，向水汊子内发话喝问的人打招呼道：“我们是‘凤’字帮的船，特来拜见沙老当家的。”甘文亮打过招呼之后，这里水边上连起了一阵呼哨之声，往一处处水汊子内穿出八只中型的船，把水面横截住，不叫往里走了。佟天柱站在船头，拿出一张名帖来，向对面船上招呼道：“弟兄们辛苦了，不要误会，我们当家的特意到老龙湾拜山朝舵，请弟兄们接帖。”这一来，对面八只船，船头上的人互相惊顾，因为这边一发话，老龙湾船上的人就明白了。素无来往，各不相犯，并且两下相隔数百里，谁也碍不着谁的事，两边当家的也没有交情，这是他们所知道的，这种情形来意不善，这是诚心闹事来的。立刻穿过一只船来，船上人满脸带笑，向甘文亮、佟天柱举举手道：“弟兄辛苦，彼此全是水面上的朋友，你们一定知道船帮上的规矩，对不起，现在口门子这里等一等！我们没报进信去，不敢放行，请你把名帖赏过来，你们来了多少船只？”甘文亮道：“我们只这两只船，所有的人全在这里，请你多辛苦，赶快回报一声，当家的若是不见我们，我们也好赶紧回去。”这个弟兄却在这时把名帖接过去看了看，向佟天柱、甘文亮道：“朋友们多避点屈，没有多久的耽搁。”他跟着一挥手，他这只船船头掉转，这人一按嘴唇，吱地打出一声呼哨，从岛边的苇塘内穿出一只瓜皮小艇，在水面上真是轻快异常，相隔着五六丈远，四个健壮的水手，每人一支木桨，略一摆动，这只小艇已像箭头子一般到了这只船的近前，船上这人把名帖递与小艇上的一名弟兄，向他们说道：“快着点，把名帖传进总舵，告诉‘凤’字帮的当家的们全到了，拜山朝舵，人家这里可等着了。”这只瓜皮小艇飒地在水面上一转，已经如飞向里面驶去，可是这时，这只接帖的船又退回去，仍然停在当中水面上。
跟着从水汊子内嗖嗖地连穿出八只小船，这种船全是海面上不能走的，看船上，只有水手，运桨如飞，向港口外冲去。此时，老凤一、蔡牵等稳坐船中，谈笑自如，故意地作出不理会外面的情形，可是眼中看得明白，他所放出这几只小船，分明是要察看港口是否有大队的船只跟在自己后面。此时，听得港汊子里面，呼哨一声一声地响起，不过耽搁了些工夫，水面这八只船竟自移动，向两旁分，竟把当中的水面闪开。
工夫不大，听得里面的水花翻飞之声，跟着从港湾子里先出来四只小船，到了这里，立刻倒打着桨，往两旁贴，后面一队队的船只，陆续地跟出来，船上全是年轻的壮汉，可全是空着手，没有一个带家伙的。总有四十多只，船头全是斜着往旁撤，每一个船上，在船头上全插着一支小旗，旗子当中一个龙字。这队船只排列好之后，后面一只大船乘风破浪，一直向这里冲来，这时，先前接帖的那只船又荡过来，迎着船头，向这里高呼：“我们总舵主，沙老当家亲自出迎，请‘凤’字帮当家的进港。”
老凤一向蔡牵示意，和胡灿一同站起，金老五却向老凤一低声道：“不要给我报字，怎么说的怎么办。”老凤一也不答声，点点头。三人头里走出舱来，金老五却在后面跟随，甘文亮、佟天柱全站在船头，这时，迎面这只大船已到近前，立刻也是抛锚落帆。船头已经渐渐欺近，船舱前站着八个弟兄，全是一色的蓝布裤褂，打裹腿，穿草鞋，年纪全在三十岁以下，一个个全是带着剽悍矫健之色。
这时，从舱中走出一人，身量高大，赤红的一张脸，两道浓眉，一双大眼、狮子鼻，四字口，掩口黑须，看年岁也在五旬以上，穿着件蓝绸子长衫，黄铜纽于，下面是白布高靿袜子，双脸鞋，看这人倒是很够个气派，在皴板上丁字步站定。老凤一、蔡牵、胡灿也全走到船头上，老凤一拱拱手道：“这位可就是本港沙老舵主么？我们弟兄来得过嫌冒昧，竟蒙沙老当家的亲自出迎，太不敢当了。”这人也抱拳拱手，已经走过船头，向老凤一道：“朋友，太客气了，恕我眼拙，没领教尊姓大名！”老凤一道：“无名小卒，我叫老凤一。”更指着蔡牵、胡灿给老龙王沙金榜引见。老龙王沙金榜忙含着笑说道：“久仰，久仰，这‘凤’字船帮，在沿海一带很有‘万儿’，老当家的和这胡老当家的，我已经久仰大名了，只是这位蔡朋友，我还没听说过，是新上跳板的么？”老凤一忙答道：“也是老弟兄了，不过是才归帮，因为在水面上生疏，所有这一带的成名露脸人物，全没见过。我这个兄弟倒也是个外场朋友，他一归舵，就想到老龙湾沙老当家是这沿海一带成名人物，威震江湖，所以他叫我们弟兄二人陪着他来拜山朝舵，特来瞻仰沙老当家的。我们弟兄有礼貌不周之处，沙老当家的，还要担待一二。”蔡牵这时往前上了一步。蔡牵这时穿着打扮，看看可太不起眼，一件蓝布长衫，还是半旧的衣服，大黄铜纽子，下面却是打着裹腿，穿着一双沙鞋，又不像水手，又不像庄稼人，不过身躯、形状、面貌不俗。他向沙金榜拱拱手道：“你是老英雄、老前辈，像我这种无名小卒，要在这一带海面上找碗饭吃，可以说是星星跟着月亮走，多沾你的光呢！老当家的，沿海一带，提起老龙王来，真是雷霆贯耳，今日这么不揣冒昧地来到老龙湾，你真赏脸，还这么接迎我们弟兄，你真是外场朋友了！”
老龙王沙金榜道：“蔡当家的，说哪里话来？英雄出在少年，我是最爱交朋友的，来到这个小地方，总应该里边请了。当家的们，可愿意换船？坐我那只船进去，当家们的原船只管跟进去，咱们是一家人，到了这，如同到了自己家里一样，我这个小地方，不轻易有人来，看得起我，这真是给我沙金榜脸上贴金。蔡当家的，咱们那边船上坐了。”
这个老龙王沙金榜，好厉害的东西，他是个老江湖了，名帖一递进去，他就明白，对于“凤”字船帮的人，他哪会不知道？没有这么个姓蔡的。这张名帖递进来，竟把蔡牵写在当中，他知道今天这场事，不是善了可以解决的。这个老凤一、胡灿架出这个人来，这是安心挑他这个舵，所以他立刻亮队亲自迎接，所有转出港口的小船已经绕着道回去报告，来的只有两只船，后面绝没有跟着下来的。老龙王知道来者不善，亲自迎接出来，一看这个姓蔡叫蔡牵的，年岁很轻，在福建省，就没听说有这么个江湖人物。赶到一见面，这沙金榜暗暗注意蔡牵，老练的还是老凤一、胡灿，这蔡牵显然是个新上跳板的人物，心说，“你好大胆！”他口中一派谦和，暗中把气一提，完全灌到右臂上，他向蔡牵的腕子上抓来。蔡牵到这时焉能不提防？老龙王沙金榜一伸手时，蔡牵把力量全灌到左臂上。沙金榜这一把稍微含糊的话，足可以把他抓栽了，他也练过硬功，练过沙袋子，手底下力量很大，这一把抓住，蔡牵气已经灌足了，筋肉绷起，沙金榜反觉得手掌和手指全有些疼了，这种暗中较力，可就是一刹，因为试出不行来，立刻把力量就散了彼此看了一下，全是哈哈一笑，已经同时过船走向他们的舱面。老凤一、胡灿全看得真切，那胡灿，他已经把心提到嗓子眼，只要蔡牵一栽了，就算完，这件事他好不满意，好生担心，他也懂得沙金榜一照面就给个下马威，他们全在身后看得真真切切。蔡牵不动声色应付下来。胡灿、老凤一也是相觑一笑，胡灿回头看了看金老五，金老五却扭转头不作理会，因为金老五现在完全是水手打扮，一身蓝布短衫裤，裤管高卷着，光着脚，穿着一双草鞋。胡灿因为老凤一已经嘱咐过，不要和金老五打招呼，自己也赶紧地随着一同走过船头。
此时，老龙王沙金榜却向船后一挥手，水手们立刻把船头拨转，两边列队的船，却只有一半移动。二十只船行两行，把这只船夹在当中，顺着水路，一直地往里面缓缓地走来。
赶到转过前面这道水湾子，里面的水势很大，水面也宽，船是一时比一时走得快，里边是很长的道路。这一带完全是海岛的情形，到处里全有拔起水面、连绵不断的层岩高耸。往里走出有二里多地，另进了一道口门子，这里两边排列着二十多只小船，在口门子两旁、崖头上面，也有人在把守着。船只冲进口门子之后，所有列队护行的船只，八字形分开，往前面冲去。那龙王沙金榜行程中指点着各处的形势，尽说些无聊的话，这时他却用手向前面一指道：“当家的们请看，这就是我主舵之处，”老凤一、蔡牵等顺他手指处看去，只见离着水面上还有十几丈外，已是一片陆地，方圆有数十亩，一处处高低起伏的层岩矮岭，把这一片陆地包围起来，耳中更听得岩头岭后，有波浪冲击的回声，显见得这一带已经又转到海边。这后面完全是海面了，老凤一一看他所占据的老龙湾这群岛形势，没有用了，这叫完全死地，只能守不能走，一旦出了事，被人从海面包围起来，一个也走不脱。像这种地方，就仗着他这种船帮还没有劫掠商贩客运的情形，所以没被抄办。老龙湾前面一带的形势，倒还很够险要的，他这立舵的所在，实不是久居之地，不过他在这里已经占据数年，里面一切的建筑也很整齐。
靠水边上，也筑起一所栅墙，在水坡前停着一排小船，船到了岸边，水手们把跳板全放好，老龙王沙金榜向老凤一、蔡牵、胡灿拱手相让。此时，他这栅门内外，已经立着两行人，高矮不等，足有数十名，一个个全是赤手空拳，不过可看出来，这般人暗暗地全带着家伙，有的是短刀，有的是手叉子，站了这么两大排在那等候着。老龙王沙金榜上得岸来，往旁一侧身，这时，蔡牵、胡灿、老凤一也走下船来，金老五、佟天柱、甘文亮全在身后跟随。沙金榜却向蔡牵道：“蔡当家的，你所带来的人，只管上岸，来到老龙湾这个小地方，不论哪一位全是看得起我沙金榜，我请全请不到，别叫我落个慢待朋友。当家的们，有什么东西，只管携带，咱们要细谈一下。”这个老龙王的话锋就是看这几个人全没带这兵刃，他就是告诉有家伙只管捎上岸来。沙金榜说这个话，在明面上显得他大仁大义，暗中却是非常狂，就是告诉来人，来者不惧。
这个老凤一，他虽是一个江湖汉子出身，他可是眼光看得远，认为胡灿这种情形，早晚是同归覆灭，手下这一般弟兄，恐怕全要被他连累。老凤一在延平府结识了蔡牵，就打定了主意，自己要把胡灿挤走了，在水面上闯江湖的汉子，不许有这种行为。老凤一拿定了主意，安心要提拔蔡牵，举他做领袖，并且知道蔡牵手掌的武功本领，没有什么能为，但是他这种“排山掌”和“铁琵琶手”，是少林寺的一种绝传，他更下了这么些年的功夫，以他这种掌力，就能镇服一切。自己悄悄地和最亲信的弟兄金老五已经商量好，要帮助着蔡牵在这一带树起势力来，到那时，自己和胡灿全是并肩的弟兄，谅他也不敢不把这个总舵主让给蔡牵。这里边可有取巧之法，所以告诉蔡牵只要出去收拾各船帮，只管把胆量放大，稳定住自己的心神，有老凤一暗打招呼，这种事没个不成功。蔡牵到此时也是毫无所惧，并且老凤一已经和自己击掌设誓，一定帮助他的妻、妹复仇。
在这天一早，蔡牵、老凤一、胡灿、金老五带着甘文亮、佟天柱和二十名健壮的水手，一个个全是水坞中挑选出来的。事前老凤一绝没说明此番出去到哪里，因为附近沿着海边一带，倒是有七八处船帮，各自占据一处，胡灿认为，收拾几个小船帮，也足以壮声势，可是船只出了水坞之后，老凤一竟自传话，告诉两只船上的舵手：“我们的船一直地开到海口。”胡灿忙向老凤一问：“咱们的船到哪里？我看七星湾、老鸭嘴、芦花塘、三道湾，这几处收拾一下，还不够瞧的么？”老凤一道：“兄弟，你这种打算就费了事。沿着海口一带，大小船帮不下十几处，并且明面上人家还有没挑明干咱们这一行的，多半是挂着渔港的招牌，收拾他们就费了事。并且这几处全是小小的组织，没有多大力量，拿蛇先拿头，拣那最有威力的动他，不这么干，我们想在这一带称雄，谈何容易？”胡灿道：“你想奔哪里？”老凤一一挑大拇指，向自己的身旁指了一下道：“这还是我们二弟的主意，我们要拿老龙湾的老龙王沙金榜开刀。”
胡灿一听，不禁大惊，向老凤一道：“大哥，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我认为，这么办有危险了，咱们总应该把个人的力量预备足了，我们船只多了，手下的人也多了，够了声势，然后再想法子弄倒了老龙王沙金榜这种主儿。此时，咱们力量这么薄，那老龙湾现在不下六十多只大船，三四百名弟兄，沿海一带以他的势力最大，我们就这么几个人，想把老龙湾的舵给挑了，这种事办不得。”老凤一哈哈一笑，向胡灿道：“四弟，你怎么长他人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沙金榜长了三头六臂，他不过是在水面上多干了几年，更有几个小渔港被他收拾了，所以声势一天比一天大起来。我也曾屡次和蔡老二商量，他认为不出手便罢，一出手就得找这种称雄一方的人物，要是没有这种力量，还不如老老实实地在水坞苟延残喘地去忍着。”胡灿道：“就是去，也应该把咱们手下所有的弟兄全带着。”
蔡牵这时却满脸含笑地向胡灿道：“胡老当家的，小弟我年轻，在江湖上磨炼的日子也少，但是这老龙湾老龙王沙金榜，对于这个人，我也颇有些耳闻，他也没长了三头六臂，蔡老二自忖还敢斗一斗他。把水坞的弟兄全带去，想和老龙湾群殴，那不是白给人家送命？这种地方，没有闯龙潭虎穴的胆量，就不必去现世！胡老当家的，你只管安心给兄弟我助助威，你看我怎么收拾他的？老龙湾拿不下来，不必在这一带妄想，这一带的小船帮，你只要动谁，人家痛痛快快地把船献出，不过告诉咱们，叫咱们有本领先把老龙王沙金榜制服了，我们岂不是自找难堪？把这种威震一方的人收服了，其余的小船帮望风归附，再也用不着费什么事了。”胡灿道：“好罢，这可太显得我胆小无能、畏刀避剑，没栽给人家，先栽给自己的弟兄了。”蔡牵道：“胡老当家的，你这叫什么话？蔡老二蒙你们弟兄舍死忘生救我出延平府，寸功不立，我有什么脸在这里受弟兄们的敬奉？此次弄好了便罢，弄不好蔡老二在江湖道上除名，没有我这个人。何况那沙金榜得势之后，忘了一般同甘共苦弟兄给他打天下的不易，近来大权独揽，没有别人说话的地位，这种唯我独尊，渐渐地就要失去人心，早晚也有别人来毁他，我们不过是先行下手罢了。”
胡灿底下的话可不敢说了，因为太得罪人，他心中想着，姓蔡的，你这么不度德不量力，你这一条穷命扔在老龙湾算不得什么，但是我们这一带焉能再立足？可是老凤一等一般人全认为应该这么办，自己也不便再拦阻了，这两只大船张起风帆，一直地扑奔海口。到了海口附近，船只一路往东南港汊子穿行，这“凤”字船在这一带也有些力量，经过各处的小船帮，全是毫无阻拦，很给面子。沿着海边转过来，这一带一片芦苇，也没有码头，船出来有二百多里的水程，船面上水手们已经打招呼：“离着老龙湾近了。”老凤一道：“只管冲进港汊子，有人拦阻，向他们打招呼。”这一带的水势非常大，波浪汹涌，顺着海边从一片海岛旁转过来，水路是往回下折转。此时，两边的船窗全高高地支起，在舱中看看，这附近一带的形势也十分险恶，可是水面上所经过的地方很宽，沿着岛边上野树丛生，海风一阵阵掠起，那树被刮得唰唰地乱响，再加上波涛之声，显得声势惊人。这两只船往里冲进来，入港湾子深处。
这时，忽然一面已经有人在发出喊声：“哪里的船？少往前进！”老凤一招呼水手：“赶紧把风帆落了，船放慢些。”叫佟天柱、甘文亮穿到船头，向水汊子内发话喝问的人打招呼道：“我们是‘凤’字帮的船，特来拜见沙老当家的。”甘文亮打过招呼之后，这里水边上连起了一阵呼哨之声，往一处处水汊子内穿出八只中型的船，把水面横截住，不叫往里走了。佟天柱站在船头，拿出一张名帖来，向对面船上招呼道：“弟兄们辛苦了，不要误会，我们当家的特意到老龙湾拜山朝舵，请弟兄们接帖。”这一来，对面八只船，船头上的人互相惊顾，因为这边一发话，老龙湾船上的人就明白了。素无来往，各不相犯，并且两下相隔数百里，谁也碍不着谁的事，两边当家的也没有交情，这是他们所知道的，这种情形来意不善，这是诚心闹事来的。立刻穿过一只船来，船上人满脸带笑，向甘文亮、佟天柱举举手道：“弟兄辛苦，彼此全是水面上的朋友，你们一定知道船帮上的规矩，对不起，现在口门子这里等一等！我们没报进信去，不敢放行，请你把名帖赏过来，你们来了多少船只？”甘文亮道：“我们只这两只船，所有的人全在这里，请你多辛苦，赶快回报一声，当家的若是不见我们，我们也好赶紧回去。”这个弟兄却在这时把名帖接过去看了看，向佟天柱、甘文亮道：“朋友们多避点屈，没有多久的耽搁。”他跟着一挥手，他这只船船头掉转，这人一按嘴唇，吱地打出一声呼哨，从岛边的苇塘内穿出一只瓜皮小艇，在水面上真是轻快异常，相隔着五六丈远，四个健壮的水手，每人一支木桨，略一摆动，这只小艇已像箭头子一般到了这只船的近前，船上这人把名帖递与小艇上的一名弟兄，向他们说道：“快着点，把名帖传进总舵，告诉‘凤’字帮的当家的们全到了，拜山朝舵，人家这里可等着了。”这只瓜皮小艇飒地在水面上一转，已经如飞向里面驶去，可是这时，这只接帖的船又退回去，仍然停在当中水面上。
跟着从水汊子内嗖嗖地连穿出八只小船，这种船全是海面上不能走的，看船上，只有水手，运桨如飞，向港口外冲去。此时，老凤一、蔡牵等稳坐船中，谈笑自如，故意地作出不理会外面的情形，可是眼中看得明白，他所放出这几只小船，分明是要察看港口是否有大队的船只跟在自己后面。此时，听得港汊子里面，呼哨一声一声地响起，不过耽搁了些工夫，水面这八只船竟自移动，向两旁分，竟把当中的水面闪开。
工夫不大，听得里面的水花翻飞之声，跟着从港湾子里先出来四只小船，到了这里，立刻倒打着桨，往两旁贴，后面一队队的船只，陆续地跟出来，船上全是年轻的壮汉，可全是空着手，没有一个带家伙的。总有四十多只，船头全是斜着往旁撤，每一个船上，在船头上全插着一支小旗，旗子当中一个龙字。这队船只排列好之后，后面一只大船乘风破浪，一直向这里冲来，这时，先前接帖的那只船又荡过来，迎着船头，向这里高呼：“我们总舵主，沙老当家亲自出迎，请‘凤’字帮当家的进港。”
老凤一向蔡牵示意，和胡灿一同站起，金老五却向老凤一低声道：“不要给我报字，怎么说的怎么办。”老凤一也不答声，点点头。三人头里走出舱来，金老五却在后面跟随，甘文亮、佟天柱全站在船头，这时，迎面这只大船已到近前，立刻也是抛锚落帆。船头已经渐渐欺近，船舱前站着八个弟兄，全是一色的蓝布裤褂，打裹腿，穿草鞋，年纪全在三十岁以下，一个个全是带着剽悍矫健之色。
这时，从舱中走出一人，身量高大，赤红的一张脸，两道浓眉，一双大眼、狮子鼻，四字口，掩口黑须，看年岁也在五旬以上，穿着件蓝绸子长衫，黄铜纽于，下面是白布高靿袜子，双脸鞋，看这人倒是很够个气派，在皴板上丁字步站定。老凤一、蔡牵、胡灿也全走到船头上，老凤一拱拱手道：“这位可就是本港沙老舵主么？我们弟兄来得过嫌冒昧，竟蒙沙老当家的亲自出迎，太不敢当了。”这人也抱拳拱手，已经走过船头，向老凤一道：“朋友，太客气了，恕我眼拙，没领教尊姓大名！”老凤一道：“无名小卒，我叫老凤一。”更指着蔡牵、胡灿给老龙王沙金榜引见。老龙王沙金榜忙含着笑说道：“久仰，久仰，这‘凤’字船帮，在沿海一带很有‘万儿’，老当家的和这胡老当家的，我已经久仰大名了，只是这位蔡朋友，我还没听说过，是新上跳板的么？”老凤一忙答道：“也是老弟兄了，不过是才归帮，因为在水面上生疏，所有这一带的成名露脸人物，全没见过。我这个兄弟倒也是个外场朋友，他一归舵，就想到老龙湾沙老当家是这沿海一带成名人物，威震江湖，所以他叫我们弟兄二人陪着他来拜山朝舵，特来瞻仰沙老当家的。我们弟兄有礼貌不周之处，沙老当家的，还要担待一二。”蔡牵这时往前上了一步。蔡牵这时穿着打扮，看看可太不起眼，一件蓝布长衫，还是半旧的衣服，大黄铜纽子，下面却是打着裹腿，穿着一双沙鞋，又不像水手，又不像庄稼人，不过身躯、形状、面貌不俗。他向沙金榜拱拱手道：“你是老英雄、老前辈，像我这种无名小卒，要在这一带海面上找碗饭吃，可以说是星星跟着月亮走，多沾你的光呢！老当家的，沿海一带，提起老龙王来，真是雷霆贯耳，今日这么不揣冒昧地来到老龙湾，你真赏脸，还这么接迎我们弟兄，你真是外场朋友了！”
老龙王沙金榜道：“蔡当家的，说哪里话来？英雄出在少年，我是最爱交朋友的，来到这个小地方，总应该里边请了。当家的们，可愿意换船？坐我那只船进去，当家们的原船只管跟进去，咱们是一家人，到了这，如同到了自己家里一样，我这个小地方，不轻易有人来，看得起我，这真是给我沙金榜脸上贴金。蔡当家的，咱们那边船上坐了。”
这个老龙王沙金榜，好厉害的东西，他是个老江湖了，名帖一递进去，他就明白，对于“凤”字船帮的人，他哪会不知道？没有这么个姓蔡的。这张名帖递进来，竟把蔡牵写在当中，他知道今天这场事，不是善了可以解决的。这个老凤一、胡灿架出这个人来，这是安心挑他这个舵，所以他立刻亮队亲自迎接，所有转出港口的小船已经绕着道回去报告，来的只有两只船，后面绝没有跟着下来的。老龙王知道来者不善，亲自迎接出来，一看这个姓蔡叫蔡牵的，年岁很轻，在福建省，就没听说有这么个江湖人物。赶到一见面，这沙金榜暗暗注意蔡牵，老练的还是老凤一、胡灿，这蔡牵显然是个新上跳板的人物，心说，“你好大胆！”他口中一派谦和，暗中把气一提，完全灌到右臂上，他向蔡牵的腕子上抓来。蔡牵到这时焉能不提防？老龙王沙金榜一伸手时，蔡牵把力量全灌到左臂上。沙金榜这一把稍微含糊的话，足可以把他抓栽了，他也练过硬功，练过沙袋子，手底下力量很大，这一把抓住，蔡牵气已经灌足了，筋肉绷起，沙金榜反觉得手掌和手指全有些疼了，这种暗中较力，可就是一刹，因为试出不行来，立刻把力量就散了彼此看了一下，全是哈哈一笑，已经同时过船走向他们的舱面。老凤一、胡灿全看得真切，那胡灿，他已经把心提到嗓子眼，只要蔡牵一栽了，就算完，这件事他好不满意，好生担心，他也懂得沙金榜一照面就给个下马威，他们全在身后看得真真切切。蔡牵不动声色应付下来。胡灿、老凤一也是相觑一笑，胡灿回头看了看金老五，金老五却扭转头不作理会，因为金老五现在完全是水手打扮，一身蓝布短衫裤，裤管高卷着，光着脚，穿着一双草鞋。胡灿因为老凤一已经嘱咐过，不要和金老五打招呼，自己也赶紧地随着一同走过船头。
此时，老龙王沙金榜却向船后一挥手，水手们立刻把船头拨转，两边列队的船，却只有一半移动。二十只船行两行，把这只船夹在当中，顺着水路，一直地往里面缓缓地走来。
赶到转过前面这道水湾子，里面的水势很大，水面也宽，船是一时比一时走得快，里边是很长的道路。这一带完全是海岛的情形，到处里全有拔起水面、连绵不断的层岩高耸。往里走出有二里多地，另进了一道口门子，这里两边排列着二十多只小船，在口门子两旁、崖头上面，也有人在把守着。船只冲进口门子之后，所有列队护行的船只，八字形分开，往前面冲去。那龙王沙金榜行程中指点着各处的形势，尽说些无聊的话，这时他却用手向前面一指道：“当家的们请看，这就是我主舵之处，”老凤一、蔡牵等顺他手指处看去，只见离着水面上还有十几丈外，已是一片陆地，方圆有数十亩，一处处高低起伏的层岩矮岭，把这一片陆地包围起来，耳中更听得岩头岭后，有波浪冲击的回声，显见得这一带已经又转到海边。这后面完全是海面了，老凤一一看他所占据的老龙湾这群岛形势，没有用了，这叫完全死地，只能守不能走，一旦出了事，被人从海面包围起来，一个也走不脱。像这种地方，就仗着他这种船帮还没有劫掠商贩客运的情形，所以没被抄办。老龙湾前面一带的形势，倒还很够险要的，他这立舵的所在，实不是久居之地，不过他在这里已经占据数年，里面一切的建筑也很整齐。
靠水边上，也筑起一所栅墙，在水坡前停着一排小船，船到了岸边，水手们把跳板全放好，老龙王沙金榜向老凤一、蔡牵、胡灿拱手相让。此时，他这栅门内外，已经立着两行人，高矮不等，足有数十名，一个个全是赤手空拳，不过可看出来，这般人暗暗地全带着家伙，有的是短刀，有的是手叉子，站了这么两大排在那等候着。老龙王沙金榜上得岸来，往旁一侧身，这时，蔡牵、胡灿、老凤一也走下船来，金老五、佟天柱、甘文亮全在身后跟随。沙金榜却向蔡牵道：“蔡当家的，你所带来的人，只管上岸，来到老龙湾这个小地方，不论哪一位全是看得起我沙金榜，我请全请不到，别叫我落个慢待朋友。当家的们，有什么东西，只管携带，咱们要细谈一下。”这个老龙王的话锋就是看这几个人全没带这兵刃，他就是告诉有家伙只管捎上岸来。沙金榜说这个话，在明面上显得他大仁大义，暗中却是非常狂，就是告诉来人，来者不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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