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救兄自缢
2025-06-0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这老凤一边走着，哧哧一笑道：“蔡老二，你敢轻视我？我宰了你，出了延平府大狱，得了活命，就怕死了不起，相好的难友，换了盟，又是生死的弟兄，永和村你走得我就走不得？莲姑我没见过，一个姑娘人家，很能干事，我们虽则还得另行安置她，不能把她带在身边，我也愿意看看她。”蔡牵答了声：“好。”立刻这一行人一路紧走，转到西关外的路上，不住地回头望着延平府城，毫无动静这一来，蔡牵、老凤一认为定是可以走开了，这给你留了脱身的工夫，就是他再发觉容易应付，走出六七里路来，迎面有人迎上来，远远地就捣了字，蔡牵听着耳熟，赶忙蹿在头里。因为现在已到了荒郊野外，虽则不断地有村庄镇甸，因为这一带不是太荒凉隐蔽的地方，可是也只能听到梆锣和野犬的吠声，没有行人了。蔡牵赶忙地招呼着：“对面弟兄是什么人？”这时，来人已经飞奔过来，口中也在招呼着：“管船的，你可出来了！”扑到近前的竟是王阿七，后面还跟随一个身形矮小的，正是姜小四，这两人到了近前，如同见了亲人一样，把管船的蔡牵两只胳膊抓住。蔡牵对于这个弟兄的情形，真是万分感激，不禁流下泪来，忙地招呼道：“好兄弟们，现在我逃出来，咱们弟兄们从此后，永远不再分开，快快地走，我还得到村中走一遭。”阿七道：“管船的，莲姑就在前面江湾子里等你，她可真不易呀，就在雨地里竟等了两三个时辰了。好，我们告诉她，叫她喜欢一下。”这两人踏着满地雨水，竟自跑了回来。
蔡牵此时想到了妹子莲姑，真是心似刀扎，太难过了。一个姑娘人家，叫她受这样苦、受这样罪，总怨自己无能，脚下也是加紧往前走，前面已到了江边，顺着江湾往北再转下去，就是五华山转角处。这时，在阴沉沉黑夜中，雨还在下着，一条黑影一直地飞奔过来，不住地喊着：“哥哥，你在哪儿？”蔡牵一听就是妹子的声音，把短刀插在腰带上，赶忙答应着，迎上前来，口中不住招呼着：“妹妹，我出来了。”莲姑扑到近前，抓住了蔡牵的衣服，几个月来满腹冤屈，她此时好像全宣泄出来。蔡牵也是十分痛心，兄妹抱头痛哭。那老凤一等也从后面赶到了，忙地招呼：“蔡老二，不要这样，哭会子有什么用？事情已成过去，咱要办未来的事，赶紧走吧！”蔡牵赶忙止住哭声，向莲姑道：“莲姑，我告诉你，这就是和我一同出来的好弟兄，我和他已经换了盟。他叫老凤一，是船帮的老大，我可有好帮手了。先前我还不知道他，出来后才说明。”因为在黑影中，彼此也辨别清面貌，莲姑向老凤一招呼了声，跟着说道：“我哥哥心直口快，性情躁些，你们全是患难弟兄，被逼迫得这一带算是没有立足之地了，但愿你们多照应些，远远地走吧！”老凤一道：“莲姑，你是一个很好的姑娘，叫我很佩服，这些话不用说，永和村无须去了，随我们上船。并且说不定城里只要一发觉，还许看人缀下来，你总是先走才对，我们还能堵挡一下。”莲姑道：“老大，对不起，我有些要紧的事不能不回永和村走一下，现在不是没有官人追下来么？没有多大耽搁，到了家中，拿一点重要东西，立刻起身，绝不误事。”那蔡牵也是很着急地道：“我不是早告诉你叫你早收拾了么？”蔡牵底下话没说出，莲姑道：“哥哥，你别着急，我不会叫你再误事，我头里等你。哥哥，你可跟着来了！”蔡牵终因为莲姑是一个没出嫁的女孩子，她自己或者有什么得收拾的，不能不带走，不能再叫她难过了，遂说道：“也好，你头里走，我们这就到。”那阿七和姜小四已经全在这里等候着，跟着从江岸那边如飞地跑过几个人来，远远地报了字。老凤一向蔡牵说道：“我们好伙伴来了。”这时，头里一个人身量长得非常魁伟，虽则面貌看不清，大致地可也看得出这人不过三旬以上，来到近前，竟自招呼道：“凤一大哥，我可太对不起你了。怎的竟全把你毁在延平府？这叫我胡灿何以为人？”蔡牵一听这人报出姓名，正是从阿七那所得到的信息，牛头湾船帮的首领。此时老凤一反倒哈哈一笑道：“胡四弟，你怎么和我弄起这个来？失‘风’折在阵上，这是常有的事，算不得什么。现在不是咱们叙客气的时候，这里给我们留两只快船，请你不必在此等候，把你所带的人安全撤下去，咱们有话归舵时再细说。可是蔡老二大约你也没会过面，只是闻名，哥两个多亲多近。”
蔡牵赶忙行着礼道：“兄弟，我这场事，多蒙胡当家的你这么不顾一切地把我这条命从鬼门关上要回来，我蔡老二不能向你说些感谢的话了。”胡灿道：“好兄弟，没有那些客气，我们敬你是条好汉子，全是水面上求生活，应该有这点义气。怎么样？你们先不上船了，我先退下去。”说话间，阿七、姜小四也在迎前，蔡牵向他们招呼：“你们也无须跟进村去，我们这就转回来。”此时，那个船帮的胡灿已经带着人退下去，他们先行返回牛头湾。
这里蔡牵、老凤一和两个弟兄佟天柱、甘文亮，四个人一同够奔永和村，沿着山边转过来，这里离着永和村虽则不远，也有半里多路，村庄那边黑沉沉，连一点灯光也看不到。蔡牵头里引着路，老凤一等跟随着来到小村前，他们这个村庄，前文已经说过，是贴着山道，顺着山脚转过来，走进不远，就是蔡牵的家门了。此时左邻右舍早入睡乡，蔡牵也不愿意再惊动村人，好在有雨声扰乱着，全把脚步放轻些，大门敞着，蔡牵低声招呼道：“全进来，家中没有什么人，就是她一个，街坊邻居叫他们知道了，更多麻烦。”走进院中，蔡牵还把大门关上，他们住的就是三间房，屋中全有灯光，因为在院里蔡牵不便招呼，领着老凤一、佟天柱、甘文亮进了上房门口，蔡牵招呼：“莲姑，莲姑，我来了，收拾好了么？”堂屋里点着油灯，往东间里掀门帘看一下，桌上油灯也点着，没有人，在床上放着一个包裹，蔡牵赶紧转身来招呼：“莲姑，怎么你不答应？”说着话，往西间闯，门口全是挂着布门帘。蔡牵一掀门帘，险些撞在门上，里边竟把门关闭了。蔡牵可有些急了，带着怒招呼：“莲姑，你是怎么回事，关门做什么？有朋友跟着，开门哪！”可是还没有答声的，蔡牵叭叭地拍了两下，不由得惊异地啊了一声，又招呼道：“莲姑，你怎么不答应我？”那老凤一在背后说道：“蔡老二，踹门！”蔡牵也看这种情形不对了，当地一脚，把门踹开，一进屋门，蔡牵哎呀一声，身躯一晃，就要往后倒，被老凤一一把抓住。
这老凤一咬着牙，跺脚道：“哎呀，可急死我！”跟着叭地就给了蔡牵背上一掌，厉声招呼道：“蔡老二，你可挺着些，你看看她气绝了没有？我们不能动手啊！”敢情这个莲姑已经高高吊起，竟自缢在后窗的窗棂子上。蔡牵被老凤一这一掌震得精神一振，喊了声：“妹子，你可坑死了我！”赶紧地往上举，但是绳子套撤不下来，那个甘文亮从老凤一的身后挤过来，一脱身，蹿起来，一手抓住窗棂，一手咔嚓一下，把绳子硬给拉下来。可是蔡牵赶到把莲姑抱下来，身躯直挺了，放到床上，再摸口鼻间，连一丝气也没有，全凉了。费了半晌的事，才把这条绳索解下来。蔡牵痛哭，知道妹子是甘心就死，绝不愿意有人再救她，绳子套拴得太厉害，吊上去就完。
老凤一抓住了蔡牵肩头，厉声说道：“蔡牵，你们的情形好惨，小伙子，放明白些，她为什么死，很显然，哎呀！你看，那墙上是什么？”只见床旁边墙完全是鲜血抹的很大的一个“心”字，老凤一始终抓住蔡牵不放，就是怕他死过去，这种情形搁在铁打的人也受不住。老凤一更向蔡牵道：“你看这个就明白了，好姑娘，蔡牵没有下句话，立志复仇！”这蔡牵此时真是痛心过度，再也不顾忌什么了，跺着脚痛哭。甘文亮、佟天柱看看这种惨情，也全不住地抹了抹眼上的泪。老凤一劝解着道：“蔡老二，你尽自这么哭，可不成，我们现在情形可很危险，把邻居们全惊动起来，于我们可不利。”蔡牵抹了抹眼上的泪，瞪着眼说道：“我怕什么？我妻室、妹子全死得这么惨，我不想活下去，我奔延平府找那个狗娘养的，我和他并了骨吧。”老凤一道：“你是胡说，延平府现在你去得么？自投虎口。蔡老二，你更应该活下去，留着你这条命，才有报仇雪恨的日子。”蔡牵悲声说道：“我妹妹死得这么惨，难道我就忍心把她尸体放在这一走么？”正说到这，有人叭叭地拍门，佟天柱头一个就蹿出去，蔡牵等全把家伙抓在手中，齐往外闯。
佟天柱已经在喝问：“什么人？”此时门外竟自招呼：“莲姑，你们这里闹什么？这是谁这么哭呀？”此时佟天柱提着手匕子，已经扑奔大门，听得叫门的是女人的声音，遂呵斥着道：“要命的可少管闲事！”蔡牵此时已经听出是邱嫂，他忙地阻止住佟天柱道：“不要威吓她，我正想找她。”蔡牵赶紧往外闯，把短刀仍然插在腰带上。
因为蔡牵家中深更半夜发出这种哭声，邻居们可有听出来是蔡牵的声音，蔡牵已经被押在延平府大狱，并且定了罪，绝不会出来，深更半夜忽然回来，邻居们可不敢出来了。可是邱嫂因为住的只隔着一段墙，并且自己是个女人，不怕什么，所以从家中溜出来，到这里叫门。此时，蔡牵把大门一开，招呼道：“邱嫂，你进来。”蔡牵这一发话，邱嫂哟了一声道：“老二，你怎么会回来？”蔡牵看到了这个热肠的邱嫂，始终对自己一家人是百般照顾，越发地想到眼前的痛心，悲声说道；“邱嫂，你不必问我的事了。”邱嫂更看到院中好几个人，吓得不敢往门里走了。这蔡牵却往邱嫂面前一跪，叩头道：“邱嫂，你待我一家人恩重如山，我实告诉你，我从延平府逃出来，想不到这短短时间内，我那苦命的妹子竟自上吊死了。我一家人落到这个结果，是谁造成的，现在也不要去管他，只是我蔡老二是罪人，这里我绝不能再停留下去。邱嫂，你可怜我一家人的遭遇，救人救到底，我妹妹的尸身，只有托付邱嫂你了，你给收殓一下。”说到这，蔡牵把声音放低。邱嫂已经赶忙把他拉起，不住地哭。雨还在下着，可是邱嫂浑身颤抖，这种地方，并不是邱嫂无能，任何女人也禁不住这种情形，一个越狱脱逃的罪犯，并且此时已经看见，还有三个人全提着刀，更听得莲姑吊死在屋中，邱嫂哪能不吓坏了？连话全讲不出来，蔡牵在被邱嫂往起拉时，已经觉出邱嫂颤抖，知道她怕极了，遂赶忙说道：“邱嫂，我告诉你，你不要怕，我蔡老二是有人心的，你待我家这么好，我不能连累你，我告诉完你，你赶紧回去。天亮后，有村中人照顾着，并且你是一个女流，出头办这个事没有嫌疑，你尽力地不管是借，不管是折变自己的东西，你好好地收殓我妹子的尸身，葬埋她，稍过些天，我必然打发人给你送钱来，不能叫你被我们连累得活不下去。邱嫂，你要相信蔡老二，钱必然送到，还能做得极严密，绝不会被第二个人知道，你放心吧！蔡老二今生今世倘若不能报你的恩，我来世报答你。邱嫂，你能够答应我么？”邱嫂忙地连连答着：“我一定这么办！蔡老二，你胆子太大了，快逃走吧！”蔡牵道：“邱嫂，你赶紧回去，不要被邻居们发觉，我们这就走了。”邱嫂此时已经吓昏了，赶忙退出院去。
蔡牵容得邱嫂走出了门，翻过身来，仍然跑进上房的西间，扑到床前，抓住妹子冰冷的手，哭着招呼道：“妹子，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婶娘了，我堂堂一个男子汉，不能保护你，叫你落这么个惨死！妹子，我蔡老二在你尸身前发誓，只要我活在世上的一天，我不忘这个仇，我定要给你姑嫂二人报仇雪恨，亲手宰那万恶的东西。”老凤一进来催促着道：“蔡老二，既然是已把姑娘的后事托付给这个好邻居，我们应该走了，时候可不早了。”蔡牵哪里舍得走，顿足痛哭，因为个人离开这里就再没有回来的日子了。妹子陈尸未殓，自己就这么一走，觉得这一辈子活下去，也是痛心，可是老凤一不住地劝着，催促着强把他拉出来，蔡牵更到了自己的那个屋中，看到床上的一个包裹，包得齐齐整整，他知道这全是妹子亲手打点的了，忙把这包裹解开一看，是个人新旧的几件衣服，还有两双鞋，蔡牵看到这种东西，越发地放声痛哭起来。
老凤一是一个久历江湖的朋友，此时也忍不住地痛泪直流，忙地把包裹给包好，提起来向蔡牵道：“蔡老二，别辜负了姑娘的这份好意，背在身上，咱们走！蔡老二，忍着悲哀，不必再痛心，信得及这个哥哥，老凤一要助你报仇，我若是说了不算，不把这件事做到，我就枉在江湖上闯了，走！”这里说话间，甘文亮掀着门帘，向里探身招呼道：“当家的，外面的情形不对，快着点走，天柱听见这里附近有人声。”蔡老二瞪眼说道：“什么，延平府的狼崽子们能够来了么？再好没有，省得我去找他。”说到这，忽然地听得屋顶上腾腾地一阵响，跟着听佟天柱在院中招呼道：“当家的，赶紧出窑，有人来了。”这句话没落声，听得外面房上已经有人交声喝喊道：“好大胆的蔡牵、陈凤，你敢越狱脱逃，有几个脑袋想逃出手去？相好的，还不出来么？”
蔡牵哈哈一笑，高声答应道：“太爷专为等你们这群禽兽前来。”掣短刀蹿出里间，老凤一一把把蔡牵抓住，甘文亮也往外蹿时，老凤一喝声：“别动。”这个老凤一一矮身，带着一股子风声，头一个扑出去，往院中一落，从西边墙头上蹿下一人，抡起一口单刀，照定了老凤一搂头盖顶就剁。此时，蔡牵、甘文亮跟踪闯出来，那老凤一一晃身，喝声：“小子，你是找死！”躲开这一刀，手里手匕子已经递出去，照着这来人的小腹上扎去。此时那佟天柱也从大门边猛扑过来，可是在墙上也蹿下一个捕快来，抡一条铁尺把佟天柱挡住。这个跟老凤一动手的，正是建平府的捕快卜成，手底下还是真利落。老凤一一手匕子扎空，他这口刀如疾风暴雨一般砍来，此时蔡牵、甘文亮也齐往上扑。可是正面屋上有人在高声喊着：“好大胆的匪徒们，还敢拒捕？”发话的却是延平府大班头侯顺，提着一口七星尖子从房上蹿下来，后面还跟下一个来，提一条七节鞭。延平府的一般捕快们全是各县里送出的好手，个个手底下全能招呼，那个使铁尺的名叫赵大兴，身高力大，这个提七节鞭的叫金永贵，这四个人，全是有高来高去的功夫。他们一扑下来，那个大班头侯顺就直扑了蔡牵，使七节鞭的金永贵把甘文亮也挡住，正好八个人，捉对地动手。这蔡牵只是力气大，年轻力壮，他对于动上手，手底下可实不高明，这个侯顺是个很好的一身武术，他这口七星尖子一照面，这个蔡牵身上就被他扎伤了两处，不过蔡牵此时是不要命地这么拼，虽然被扎伤了两处，然毫不介意，仍然是拼命进攻。这种情形，可也够侯顺招呼的，不过像蔡牵这种功夫，是一照面就分出死活来。工夫一大，就坏在四五个照面下，当的一声，手中的短刀竟被大班头侯顺用七星尖子砸掉，他的家伙一出手，大班头侯顺口中喝声：“小子，你躺下吧！”蔡牵往外一纵身，这口七星尖子顺着右肩头划过去，可是把肩头全划伤。这时，那老凤一跟那卜成动手，耳中已经听到了大班头侯顺的喊声，他就早惦着蔡牵不成。此时，卜成的单头正是一个拦腰砍，这老凤一突然暴喊了一声，身躯猛往地上一扑，卜成的刀从头顶上砍空。老凤一一个扫堂腿，正兜在卜成的双腿上，那卜成身躯摔出去。老凤一趁势往起一纵身蹿起来，正好扑到侯顺的面前，这口手匕子，用足了力，从下往上当的一声，正兜在七星尖子上，把侯顺的七星尖子震出数丈去。可是这时，蔡牵几乎被侯顺扎死，他猛然往回一转身，此时正好侯顺的七星尖子出手，没等老凤一匕子翻下来扎出去，蔡牵已经扑到，他这种拼命动手，力气全用足了，整个的身躯撞回来，他这双掌，砰地兜在大班头的胸口和小腹上，这一下子，把个侯顺整个的身躯从院当中打出一丈多远，哗啦地砸在上房的风门上，门也砸坏了。这个侯顺竟落了当场身死，那老凤一啊的一声，非常惊异，他万想不到蔡牵手底下有这么重、这么大力气。老凤一一口喊了声：“老二，你有两下子，拼吧！”
蔡牵此时想到了妹子莲姑，真是心似刀扎，太难过了。一个姑娘人家，叫她受这样苦、受这样罪，总怨自己无能，脚下也是加紧往前走，前面已到了江边，顺着江湾往北再转下去，就是五华山转角处。这时，在阴沉沉黑夜中，雨还在下着，一条黑影一直地飞奔过来，不住地喊着：“哥哥，你在哪儿？”蔡牵一听就是妹子的声音，把短刀插在腰带上，赶忙答应着，迎上前来，口中不住招呼着：“妹妹，我出来了。”莲姑扑到近前，抓住了蔡牵的衣服，几个月来满腹冤屈，她此时好像全宣泄出来。蔡牵也是十分痛心，兄妹抱头痛哭。那老凤一等也从后面赶到了，忙地招呼：“蔡老二，不要这样，哭会子有什么用？事情已成过去，咱要办未来的事，赶紧走吧！”蔡牵赶忙止住哭声，向莲姑道：“莲姑，我告诉你，这就是和我一同出来的好弟兄，我和他已经换了盟。他叫老凤一，是船帮的老大，我可有好帮手了。先前我还不知道他，出来后才说明。”因为在黑影中，彼此也辨别清面貌，莲姑向老凤一招呼了声，跟着说道：“我哥哥心直口快，性情躁些，你们全是患难弟兄，被逼迫得这一带算是没有立足之地了，但愿你们多照应些，远远地走吧！”老凤一道：“莲姑，你是一个很好的姑娘，叫我很佩服，这些话不用说，永和村无须去了，随我们上船。并且说不定城里只要一发觉，还许看人缀下来，你总是先走才对，我们还能堵挡一下。”莲姑道：“老大，对不起，我有些要紧的事不能不回永和村走一下，现在不是没有官人追下来么？没有多大耽搁，到了家中，拿一点重要东西，立刻起身，绝不误事。”那蔡牵也是很着急地道：“我不是早告诉你叫你早收拾了么？”蔡牵底下话没说出，莲姑道：“哥哥，你别着急，我不会叫你再误事，我头里等你。哥哥，你可跟着来了！”蔡牵终因为莲姑是一个没出嫁的女孩子，她自己或者有什么得收拾的，不能不带走，不能再叫她难过了，遂说道：“也好，你头里走，我们这就到。”那阿七和姜小四已经全在这里等候着，跟着从江岸那边如飞地跑过几个人来，远远地报了字。老凤一向蔡牵说道：“我们好伙伴来了。”这时，头里一个人身量长得非常魁伟，虽则面貌看不清，大致地可也看得出这人不过三旬以上，来到近前，竟自招呼道：“凤一大哥，我可太对不起你了。怎的竟全把你毁在延平府？这叫我胡灿何以为人？”蔡牵一听这人报出姓名，正是从阿七那所得到的信息，牛头湾船帮的首领。此时老凤一反倒哈哈一笑道：“胡四弟，你怎么和我弄起这个来？失‘风’折在阵上，这是常有的事，算不得什么。现在不是咱们叙客气的时候，这里给我们留两只快船，请你不必在此等候，把你所带的人安全撤下去，咱们有话归舵时再细说。可是蔡老二大约你也没会过面，只是闻名，哥两个多亲多近。”
蔡牵赶忙行着礼道：“兄弟，我这场事，多蒙胡当家的你这么不顾一切地把我这条命从鬼门关上要回来，我蔡老二不能向你说些感谢的话了。”胡灿道：“好兄弟，没有那些客气，我们敬你是条好汉子，全是水面上求生活，应该有这点义气。怎么样？你们先不上船了，我先退下去。”说话间，阿七、姜小四也在迎前，蔡牵向他们招呼：“你们也无须跟进村去，我们这就转回来。”此时，那个船帮的胡灿已经带着人退下去，他们先行返回牛头湾。
这里蔡牵、老凤一和两个弟兄佟天柱、甘文亮，四个人一同够奔永和村，沿着山边转过来，这里离着永和村虽则不远，也有半里多路，村庄那边黑沉沉，连一点灯光也看不到。蔡牵头里引着路，老凤一等跟随着来到小村前，他们这个村庄，前文已经说过，是贴着山道，顺着山脚转过来，走进不远，就是蔡牵的家门了。此时左邻右舍早入睡乡，蔡牵也不愿意再惊动村人，好在有雨声扰乱着，全把脚步放轻些，大门敞着，蔡牵低声招呼道：“全进来，家中没有什么人，就是她一个，街坊邻居叫他们知道了，更多麻烦。”走进院中，蔡牵还把大门关上，他们住的就是三间房，屋中全有灯光，因为在院里蔡牵不便招呼，领着老凤一、佟天柱、甘文亮进了上房门口，蔡牵招呼：“莲姑，莲姑，我来了，收拾好了么？”堂屋里点着油灯，往东间里掀门帘看一下，桌上油灯也点着，没有人，在床上放着一个包裹，蔡牵赶紧转身来招呼：“莲姑，怎么你不答应？”说着话，往西间闯，门口全是挂着布门帘。蔡牵一掀门帘，险些撞在门上，里边竟把门关闭了。蔡牵可有些急了，带着怒招呼：“莲姑，你是怎么回事，关门做什么？有朋友跟着，开门哪！”可是还没有答声的，蔡牵叭叭地拍了两下，不由得惊异地啊了一声，又招呼道：“莲姑，你怎么不答应我？”那老凤一在背后说道：“蔡老二，踹门！”蔡牵也看这种情形不对了，当地一脚，把门踹开，一进屋门，蔡牵哎呀一声，身躯一晃，就要往后倒，被老凤一一把抓住。
这老凤一咬着牙，跺脚道：“哎呀，可急死我！”跟着叭地就给了蔡牵背上一掌，厉声招呼道：“蔡老二，你可挺着些，你看看她气绝了没有？我们不能动手啊！”敢情这个莲姑已经高高吊起，竟自缢在后窗的窗棂子上。蔡牵被老凤一这一掌震得精神一振，喊了声：“妹子，你可坑死了我！”赶紧地往上举，但是绳子套撤不下来，那个甘文亮从老凤一的身后挤过来，一脱身，蹿起来，一手抓住窗棂，一手咔嚓一下，把绳子硬给拉下来。可是蔡牵赶到把莲姑抱下来，身躯直挺了，放到床上，再摸口鼻间，连一丝气也没有，全凉了。费了半晌的事，才把这条绳索解下来。蔡牵痛哭，知道妹子是甘心就死，绝不愿意有人再救她，绳子套拴得太厉害，吊上去就完。
老凤一抓住了蔡牵肩头，厉声说道：“蔡牵，你们的情形好惨，小伙子，放明白些，她为什么死，很显然，哎呀！你看，那墙上是什么？”只见床旁边墙完全是鲜血抹的很大的一个“心”字，老凤一始终抓住蔡牵不放，就是怕他死过去，这种情形搁在铁打的人也受不住。老凤一更向蔡牵道：“你看这个就明白了，好姑娘，蔡牵没有下句话，立志复仇！”这蔡牵此时真是痛心过度，再也不顾忌什么了，跺着脚痛哭。甘文亮、佟天柱看看这种惨情，也全不住地抹了抹眼上的泪。老凤一劝解着道：“蔡老二，你尽自这么哭，可不成，我们现在情形可很危险，把邻居们全惊动起来，于我们可不利。”蔡牵抹了抹眼上的泪，瞪着眼说道：“我怕什么？我妻室、妹子全死得这么惨，我不想活下去，我奔延平府找那个狗娘养的，我和他并了骨吧。”老凤一道：“你是胡说，延平府现在你去得么？自投虎口。蔡老二，你更应该活下去，留着你这条命，才有报仇雪恨的日子。”蔡牵悲声说道：“我妹妹死得这么惨，难道我就忍心把她尸体放在这一走么？”正说到这，有人叭叭地拍门，佟天柱头一个就蹿出去，蔡牵等全把家伙抓在手中，齐往外闯。
佟天柱已经在喝问：“什么人？”此时门外竟自招呼：“莲姑，你们这里闹什么？这是谁这么哭呀？”此时佟天柱提着手匕子，已经扑奔大门，听得叫门的是女人的声音，遂呵斥着道：“要命的可少管闲事！”蔡牵此时已经听出是邱嫂，他忙地阻止住佟天柱道：“不要威吓她，我正想找她。”蔡牵赶紧往外闯，把短刀仍然插在腰带上。
因为蔡牵家中深更半夜发出这种哭声，邻居们可有听出来是蔡牵的声音，蔡牵已经被押在延平府大狱，并且定了罪，绝不会出来，深更半夜忽然回来，邻居们可不敢出来了。可是邱嫂因为住的只隔着一段墙，并且自己是个女人，不怕什么，所以从家中溜出来，到这里叫门。此时，蔡牵把大门一开，招呼道：“邱嫂，你进来。”蔡牵这一发话，邱嫂哟了一声道：“老二，你怎么会回来？”蔡牵看到了这个热肠的邱嫂，始终对自己一家人是百般照顾，越发地想到眼前的痛心，悲声说道；“邱嫂，你不必问我的事了。”邱嫂更看到院中好几个人，吓得不敢往门里走了。这蔡牵却往邱嫂面前一跪，叩头道：“邱嫂，你待我一家人恩重如山，我实告诉你，我从延平府逃出来，想不到这短短时间内，我那苦命的妹子竟自上吊死了。我一家人落到这个结果，是谁造成的，现在也不要去管他，只是我蔡老二是罪人，这里我绝不能再停留下去。邱嫂，你可怜我一家人的遭遇，救人救到底，我妹妹的尸身，只有托付邱嫂你了，你给收殓一下。”说到这，蔡牵把声音放低。邱嫂已经赶忙把他拉起，不住地哭。雨还在下着，可是邱嫂浑身颤抖，这种地方，并不是邱嫂无能，任何女人也禁不住这种情形，一个越狱脱逃的罪犯，并且此时已经看见，还有三个人全提着刀，更听得莲姑吊死在屋中，邱嫂哪能不吓坏了？连话全讲不出来，蔡牵在被邱嫂往起拉时，已经觉出邱嫂颤抖，知道她怕极了，遂赶忙说道：“邱嫂，我告诉你，你不要怕，我蔡老二是有人心的，你待我家这么好，我不能连累你，我告诉完你，你赶紧回去。天亮后，有村中人照顾着，并且你是一个女流，出头办这个事没有嫌疑，你尽力地不管是借，不管是折变自己的东西，你好好地收殓我妹子的尸身，葬埋她，稍过些天，我必然打发人给你送钱来，不能叫你被我们连累得活不下去。邱嫂，你要相信蔡老二，钱必然送到，还能做得极严密，绝不会被第二个人知道，你放心吧！蔡老二今生今世倘若不能报你的恩，我来世报答你。邱嫂，你能够答应我么？”邱嫂忙地连连答着：“我一定这么办！蔡老二，你胆子太大了，快逃走吧！”蔡牵道：“邱嫂，你赶紧回去，不要被邻居们发觉，我们这就走了。”邱嫂此时已经吓昏了，赶忙退出院去。
蔡牵容得邱嫂走出了门，翻过身来，仍然跑进上房的西间，扑到床前，抓住妹子冰冷的手，哭着招呼道：“妹子，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婶娘了，我堂堂一个男子汉，不能保护你，叫你落这么个惨死！妹子，我蔡老二在你尸身前发誓，只要我活在世上的一天，我不忘这个仇，我定要给你姑嫂二人报仇雪恨，亲手宰那万恶的东西。”老凤一进来催促着道：“蔡老二，既然是已把姑娘的后事托付给这个好邻居，我们应该走了，时候可不早了。”蔡牵哪里舍得走，顿足痛哭，因为个人离开这里就再没有回来的日子了。妹子陈尸未殓，自己就这么一走，觉得这一辈子活下去，也是痛心，可是老凤一不住地劝着，催促着强把他拉出来，蔡牵更到了自己的那个屋中，看到床上的一个包裹，包得齐齐整整，他知道这全是妹子亲手打点的了，忙把这包裹解开一看，是个人新旧的几件衣服，还有两双鞋，蔡牵看到这种东西，越发地放声痛哭起来。
老凤一是一个久历江湖的朋友，此时也忍不住地痛泪直流，忙地把包裹给包好，提起来向蔡牵道：“蔡老二，别辜负了姑娘的这份好意，背在身上，咱们走！蔡老二，忍着悲哀，不必再痛心，信得及这个哥哥，老凤一要助你报仇，我若是说了不算，不把这件事做到，我就枉在江湖上闯了，走！”这里说话间，甘文亮掀着门帘，向里探身招呼道：“当家的，外面的情形不对，快着点走，天柱听见这里附近有人声。”蔡老二瞪眼说道：“什么，延平府的狼崽子们能够来了么？再好没有，省得我去找他。”说到这，忽然地听得屋顶上腾腾地一阵响，跟着听佟天柱在院中招呼道：“当家的，赶紧出窑，有人来了。”这句话没落声，听得外面房上已经有人交声喝喊道：“好大胆的蔡牵、陈凤，你敢越狱脱逃，有几个脑袋想逃出手去？相好的，还不出来么？”
蔡牵哈哈一笑，高声答应道：“太爷专为等你们这群禽兽前来。”掣短刀蹿出里间，老凤一一把把蔡牵抓住，甘文亮也往外蹿时，老凤一喝声：“别动。”这个老凤一一矮身，带着一股子风声，头一个扑出去，往院中一落，从西边墙头上蹿下一人，抡起一口单刀，照定了老凤一搂头盖顶就剁。此时，蔡牵、甘文亮跟踪闯出来，那老凤一一晃身，喝声：“小子，你是找死！”躲开这一刀，手里手匕子已经递出去，照着这来人的小腹上扎去。此时那佟天柱也从大门边猛扑过来，可是在墙上也蹿下一个捕快来，抡一条铁尺把佟天柱挡住。这个跟老凤一动手的，正是建平府的捕快卜成，手底下还是真利落。老凤一一手匕子扎空，他这口刀如疾风暴雨一般砍来，此时蔡牵、甘文亮也齐往上扑。可是正面屋上有人在高声喊着：“好大胆的匪徒们，还敢拒捕？”发话的却是延平府大班头侯顺，提着一口七星尖子从房上蹿下来，后面还跟下一个来，提一条七节鞭。延平府的一般捕快们全是各县里送出的好手，个个手底下全能招呼，那个使铁尺的名叫赵大兴，身高力大，这个提七节鞭的叫金永贵，这四个人，全是有高来高去的功夫。他们一扑下来，那个大班头侯顺就直扑了蔡牵，使七节鞭的金永贵把甘文亮也挡住，正好八个人，捉对地动手。这蔡牵只是力气大，年轻力壮，他对于动上手，手底下可实不高明，这个侯顺是个很好的一身武术，他这口七星尖子一照面，这个蔡牵身上就被他扎伤了两处，不过蔡牵此时是不要命地这么拼，虽然被扎伤了两处，然毫不介意，仍然是拼命进攻。这种情形，可也够侯顺招呼的，不过像蔡牵这种功夫，是一照面就分出死活来。工夫一大，就坏在四五个照面下，当的一声，手中的短刀竟被大班头侯顺用七星尖子砸掉，他的家伙一出手，大班头侯顺口中喝声：“小子，你躺下吧！”蔡牵往外一纵身，这口七星尖子顺着右肩头划过去，可是把肩头全划伤。这时，那老凤一跟那卜成动手，耳中已经听到了大班头侯顺的喊声，他就早惦着蔡牵不成。此时，卜成的单头正是一个拦腰砍，这老凤一突然暴喊了一声，身躯猛往地上一扑，卜成的刀从头顶上砍空。老凤一一个扫堂腿，正兜在卜成的双腿上，那卜成身躯摔出去。老凤一趁势往起一纵身蹿起来，正好扑到侯顺的面前，这口手匕子，用足了力，从下往上当的一声，正兜在七星尖子上，把侯顺的七星尖子震出数丈去。可是这时，蔡牵几乎被侯顺扎死，他猛然往回一转身，此时正好侯顺的七星尖子出手，没等老凤一匕子翻下来扎出去，蔡牵已经扑到，他这种拼命动手，力气全用足了，整个的身躯撞回来，他这双掌，砰地兜在大班头的胸口和小腹上，这一下子，把个侯顺整个的身躯从院当中打出一丈多远，哗啦地砸在上房的风门上，门也砸坏了。这个侯顺竟落了当场身死，那老凤一啊的一声，非常惊异，他万想不到蔡牵手底下有这么重、这么大力气。老凤一一口喊了声：“老二，你有两下子，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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