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越狱脱逃
2025-06-0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看蔡牵的情形，是最近就想出来，可是莲姑又发愁，想逃出来不然约在黑夜里，可是延平府城门一闭，出来又怎样脱身？这种事只要一发作就是惊天动地，所以莲姑虽说是竭力地镇定着，总是心慌意乱回得家来，只有眼巴巴地盼着王阿七前来。这些天来，莲姑因为有这些私弊事，也不叫人来和自己做伴了。阿七这些天有时白天来，有时晚上来，莲姑到此时任什么不再顾忌，任凭街邻们猜想吧。
当晚，王阿七竟自前来。阿七进来，莲姑说道：“你怎么一连几天不见面？可把我急死了！”阿七也看到莲姑憔悴的情形，说道：“这几天大概苦了你，事情我已经和我们头儿说了，他很愿尽力帮忙，因为正赶上有几只船走出去没有回来，得力的人全不在面前。现在好了，这位胡老当家的愿意尽全力救他出来，就是你想的法子不能得手，他也要下手了！”莲姑道：“不要那么做，那么做太危险，延平府的官人多，官兵多，挑明了干，能有多少人来拼命？情形很好，看我哥哥的情形，最近就能出来，叫我们要勤去几次，并且也问到你。”王阿七道：“你再去时，设法地告诉他，他自己只要能逃出大狱，城里、城外有人接应他。现在告诉你，从今天我和你说完了算，府衙大狱附近已有人把过道、路径全看好了，你只问管船的打算从哪个方向出来，那么高的大墙，他上得去么？有人要进去接他，用不用？告诉他，从明天起一到天黑，狱墙附近有人，不到天亮不撤下来，他究竟想怎么出来，我们可得知道，时候虽不能定准，他是哪时得手哪时出狱。告诉他，只要出了狱，在狱墙那里和接应的人碰了头，城门就是关着也有出城之法，这件事完全看他脱身的情形做得干净不干净了，能够容开走的时候，可就省了事，倘若发作得早，那可就招呼着看了。现在我已经给你也找了落脚的地方，只要得到他准信，出来的时候，你也早早离开永和村。”
莲姑道：“我已经和你说过，我另有去处，不带累你们，你用不着给我想法子了。”王阿七皱皱眉道：“我真不明白你是什么心意，管船的逃出来，连你也算着，再捉进去全是死罪，你不早早地躲开，哪里是你安身之处？你真急死人，我告诉你，我王阿七就不惯和妇女打交道，管船的和我是过命的交情，我是没法子不管，像你这样吞吞吐吐，我早躲开你了。”莲姑眼泪在眼眶中转了转，又忍回去，向阿七道：“你真好，越是这样越叫我敬服你。阿七，任什么话不用说，我莲姑命苦，管庄这个东西，你们到什么时候别忘了他，他害苦了我。我所愿意亲近的人、愿意倚靠的人，全不能如愿。阿七，咱们别耽误正经事，我不愿意告诉你的事情，你问也白问，你只管放心，我不会叫官人捉了去。还告诉你，我哥哥倘若不论哪一天脱身时，任凭他事情怎样紧急，这家中可得来一趟，有他要紧的东西，非得亲手拿走，没有耽搁，不会误事。”王阿七是深信莲姑，这个乡下姑娘实有与平常人不同之处，说话是斩钢截铁，自己虽则也是一个年轻的汉子，她是一团正气，大大方方，也很难得了。管船的有这么个好妹子，被屈含冤弄这场官司，也还值得，并且终归有报仇雪恨之时，遂向莲姑道：“事情大致是这样，你明天到大狱看情形如何，我到晚间来听信。”阿七说罢，赶紧告辞，已然走到院中，又翻了回来，把莲姑也叫到屋中道：“我真是慌张，险些忘了一件要紧事。”莲姑茫然问道：“你忘了什么事？”阿七道：“我的手脚笨，没有什么本事，你是知道，我可不是怕死，大约我们这位胡当家的不准叫我入城，恐怕误事，可是管船的对于这些人全不认识，容易耽误事。在管船的出得狱来之后，告诉他，凡是以“凤”字打暗号的就是自己人，叫管船的也用这个字打招呼，试探是不是接应的人，就不会误事了。”莲姑道：“这是什么意思？”阿七道：“怎么告诉你，怎么说？这些事你问也不懂的。”莲姑答应着，阿七才匆匆走去。
第二日天气很不好，从一早晨就是细雨霏霏。莲姑依然冒着雨进城，到了府衙大狱中，雨下得更大些。可是这一来，倒给了他兄妹二人说话的机会了，因为莲姑来得已经熟了，钱花得不少，并且一点犯规矩的地方没有，什么事架不住日子长，牢头狱卒对于他兄妹二人绝不再提防。此时，雨哗哗地下着，蔡牵和莲姑隔着栅栏门全是被雨淋着，那狱卒却站得远远地找一个避雨的地方等候，眼看得见，有雨声扰乱，他们说话可就听不清了。莲姑因为这种机会难得，把应该告诉蔡牵的话，赶紧告诉了他。蔡牵道：“你告诉阿七，我们在大狱的后面有一处是杀人场，那里有一个死牢门，容易把锁弄掉，我这个伙伴，他倒是走得了，还能高来高去，可是带着我太费事，只要任着我蔡老二有命，这个天气一连地闹下去，是很好的机会，顶到明天雨若是不住，天气还这么阴着，我是一定出去了，出去的时候不至于太晚了，或者还能早些脱身，你怎么样？阿七预备好落脚的地方没有？”莲姑忙答道：“落脚的地方早预备了，不过我只知道大致船在牛头湾一带，准地方不知道，到时候凭接引的人领你走。阿七叫我告诉你，凡是接引的人均以‘凤’字为记，我也不懂得是什么意思，可是你只要能脱身出去之后，无论如何，你要到永和村转一遭。”蔡牵着急地说道：“那里去不得了。”莲姑道：“哥哥，你无论如何也得去一下，难道我破死命地救你，这么一点事你不答应么？”蔡牵道：“好吧，事情还不能预定，到时候看情形再说，明天倘若雨还不住，你晚一点来，再送两瓶子酒来，弄些小菜，酒要包一下，不要被人看见，大班上的人最容易起疑心，不要耽搁，快快去吧！”这次的情形很好，一切事全能够说完。
莲姑回得永和村之后，王阿七已经到来，在家中等候，向莲姑问起探监的情形。莲姑道：“这场雨帮助了我，把一切全告诉了他。”更把蔡牵所说的话也全告诉了阿七。阿七道：“很好，事情还算顺手，事情这么紧急做下来，也很好，日子多了怕出毛病，咱们就这么办了，我回复一声，我们这里接应的人不至于误事，胡当家的对于这件事十分义气，耽误了许多买卖毫不介意人已经派出来，出城时已经规定好，从南门出来后转一下，提防着万一事情发作，万一有人出来追赶，也叫他找不到我们的人真实去向。”莲姑道：“这些事全仗阿七你一人之力了，我所能办的，也只是这些事，别的我管不了”阿七还是追问莲姑：“你究竟想到哪里去？事情也不能想得十拿凡稳，万一不甚得手，临时生了什么变化，和官人们拼上时，到那时你依然留在永和村，你要把人急死么？”莲姑道：“你不用这么担心，你真拿我这个女流当作废物了，他定规准了，夜间出狱，反正这一带全有人，我也跟你们野地里待着去，听信息，情形好没有什么说的，情形不好，我也躲得开，这一带在黑夜间想脱身还不容易么？”阿七很着急地道：“我就不明白你是什么心意，非得到这个破家里来。”莲姑道：“对不起，你先糊涂一会儿吧！”阿匕遂也不再问下去，莲姑道：“可是，阿七，你也别竟自和我弄这些玄虚，现在弄成你不来，我没处找你去，万一有紧急事用你的地方，我又哪里去找你？”阿七道：“可也是，现在事情已经挑明了，自己人我更不能瞒你，倘若有紧急事还须找我，你顺着剑溪的江边往西走，道路可够远的，总得出去七八里，那里有大片苇塘港汊子，西南的一条水汊子。只要你看见了船就可以问，只管向他们问，可知道‘凤’字船的人在这里么？不对他们不答，对了，自有人领你去。但是，事情不到紧急可不许这么做，你现在不是我们的人，不过说明了也没有危险，你现在也是被救的人。”莲姑听了，点点头道：“好，这还叫我放些心，我哥哥犯了这种案情，越狱脱逃，没有他立足之地了。听你们情形，弟兄们很有点力量，逃出来任凭他干去吧，我可放心。”
阿七看到莲姑的情形，也猜不透她是什么心，只认定她是一个姑娘人家，被事逼得不知说什么好了，嘱咐莲姑道：“明天你还进城，我也不到这里来，我们来这永和村也就是这一两趟了，往后这一带再也休想见我们。把心放开，不要带出害怕的情形，现在只想不这么做，也活不下去，死中求活，至大了把这条命交给他们，还有什么？莲姑，你这么想，就不致临时慌张反容易露出破绽了。”莲姑道：“你不用瞩咐我了，我若不早这么打算，也不这么做了，就这么办了。”
这一夜过去，这本是一个多雨的时候，只要一下起雨来，就是三天五天不放晴。到了第二天依然是下一阵住一会儿，莲姑赶紧把所用的东西带好了，自己蒙着一块雨布，踏着满地泥水进城，
莲姑此时把身外一切苦恼全忘掉，到了城中，进府衙大狱，把蔡牵所要的东西全递进去，蔡牵抽冷子告诉莲姑道：“决意地在今夜出狱，天这么阴着，黑得更早，只要蔡牵这条命不该死在延平府大狱中，或者还许能顺利出城，不费什么事了。”莲姑因为一切事已经计划好，没有什么可说的，只嘱咐小心谨慎。狱卒因为离得远，蔡牵看了看附近，一个人没有，腮边带着微笑，向莲姑道：“妹子你看，我也豁出死去了，早动了手，铐子脚镣已经全连着一点，一用力就断。外边用膏药涂上看不出来，这么干，临时省了多大的事！”莲姑不敢细看了，只答了声：“好！就这么办，你可务必想着要到永和村。哥哥，去不去由你，我不嘱咐你了。”蔡牵也不能多问，只有点头答应，退回狱中。
莲姑回到永和村，候到傍晚时候，阿七前来。莲姑告诉他道：“经过的情形很好，今天晚间是一定出狱，你们的人可千万别误事。”阿七道：“你放心，绝不会误事，人已经进了城，进去七个人，全是手底下利落的，他们绝不会误事，万一遇到了意外的阻拦，这哥几个还全能招呼一下。莲姑，我也没法子问你的事了，你们这种女流真是难说，有时候比什么人全驯顺全听话，有时候你们想的主意，别人就休想拨转过来，你是非在这里等他不可了！”莲姑道：“一定是这么办，我反正不误你们的事，我在官道口等着去。”阿七道：“那也好，沿途口全有人，牛头湾那里尚有大队的人可以接应一下，反正你得先跟管船的一块走就成了，离开这有人送你到安全的地方。”莲姑道：“好吧，不用再三心二意，就这么办了。”因为事情很紧，阿七也不敢耽搁，赶紧回去报信。
这时，正是入秋以后，连着阴雨，这个夜晚，真是冷雨凄风，延平府虽则是个大地方，管理着海陆重镇。两天雨没晴，虽则天刚黑了之后，街上行人很少，冷冷清清。这时，府衙大狱的后面，黑沉沉一条僻巷中，一道黑色的小木门，里面嘎巴一响，这小木门立刻开了，从里面一连闪出两条黑影，跟着把木门一带，墙角那边在雨地内暗影中，嗖嗖一连纵过两个人来，身形矫捷，各抻着手匕子。从黑门里出来的人，各蒙着一块雨布罩着头，头里这个赶紧在低声喝问道：“什么人，可是‘凤’字么？”这两人立刻答了声：“本字的弟兄，随我走。后面那个是谁？”这个头里蒙雨布的正是蔡老二，刑具全卸掉了，忙地答道：“弟兄们放心，患难朋友，陈凤。”头里这两人答了声：“好！随我们走。”踏着满地的泥水，穿着一条条小巷，一连转过三个极黑的胡同，在路旁又有人在喝问着：“干什么的？”头里只答了个“凤”字，问话的人一句不答转身头里引路，几个间断开，绕着这条北大街，一直地够奔南关。
除了正式的街道上有灯火，别的地方黑暗暗，满地泥水，哪还有行人来往？毫无阻隔，已经到了南关附近。此时可得奔正式的街道，南关附近可有灯火了，并且城门口附近还有两名官兵，好在这个雨天里，全躲在城门洞中。
这时候可就快闭城了、来得还算很好，头里这三个人有的披着雨衣，有的戴着大草帽，此时各把手里的家伙收起，分散开往这边一闪，低声向蔡牵打招呼道：“好弟兄，放大样些，雨布别蒙得那么严，你们只管大大方方地出城，我们这里看着。城头上还有自己的人，城门没闭，省了手脚，他只要阻拦你，只管往外闯，我们动手收拾他，三二个人还不容易料理么？头里走，雨布放下，把脸只管露出来。”蔡牵答应了声：“好！”他头一个就蹿出小巷，故意地把脚步放从容些，拣着泥水少的地方走，直奔城门，后面这个到了巷口，略微地一拧步，为是叫蔡牵先走开。接应的人也向后面这人招呼了声：“朋友，别把雨布围遗么严，反起疑心，把雨布敞开些。”这人答应了声：“好，就这么办。”赶到把半边脸露出来，守在巷口这名弟兄呀地失声惊叫出来，口中在招呼：“怎么你是……”底下的话没出口，此人用极低微的声音厉声呵斥道：“什么地方，少套交情！”一低头，贴着道边，踏着泥水，直奔城门，这两人一前一后，安然闯出城去。后面的这三个人也跟着往外走，最后一个却把头上大草帽子摘下来，甩着雨水，他可是向着城墙上面连连挥动，他跟着把草帽子扣在头上，也一直地闯出城去。跟着从城墙边靠墙根底下，也转出两个乡下人来，一个扛着一个行李卷，一个打着一柄雨伞，两人是一边怨天怨地地恨这种天气，更彼此骂着，回到七里塘非得到半夜不可，人家全是发财还家，咱们是倒运还家。城门洞中虽有兵把守，看到最后两人骂着走着，他们反倒不住地笑，这两人也走出城去。
这时已到了闭城的时候，蔡牵出得城来，后面的人跟踪全赶到，离开城门不远，连连黑影闪动，全早早地报出字来，这附近一带就是七个人，此时后面的人全到了。离开城门已远，回头张望了一下，城门已闭，蔡牵长吁了一口气，向他这个伙伴招呼道：“陈二哥，咱们居然还有现在，这条命是咱自己的了吧！”
可是后面人跟着全赶到，内中一个忙向前招呼道：“老当家的，你怎么会落在延平府？我们丝毫不知信息，怎么你也不给弟兄送个信？”蔡牵一听来的人这么招呼，十分惊异，怎么和自己逃出来的这个陈凤，竟是他们的人？忙地抓住了陈凤的手道：“二哥，你究竟是怎么回事？咱们已经做了异姓弟兄，我没有一点事不告诉你，你怎的还是和我这么没有真心？”这个海盗陈凤从鼻孔中哼了一声道：“蔡老二，我老凤一是好汉子，好朋友，到了骨头碎了，也得做好朋友的事，我失‘风’落在延平府官人手内，我只毁在一个酒字上，凭他们这群东西，我还没放在眼内。这些事，不是一言半语所能详述，告诉你，我不姓陈，那是我外婆的姓，我叫老凤一。”
蔡牵过去虽然是一个老老实实的使船的，可是这一带的航船上，这些事，是天天听到人讲说，知道有这么个人，不过他的行为很好，对于平常的商贩客族，没有动过，在沿江一带和海面上很闯了几件祸，哪知道和自己一同在监狱中，数月的工夫，竟是此人。此时后面这几个，全围过来，一个个全带着抱愧的口吻，异口同声地说着：“弟兄们显得太不够义气了。”这老凤一向这几个弟兄道：“无须说这些话，这全是各人的行为，你们并不知道我落在这，可是我老凤一一为的保持弟兄间的义气，我宁可死在延平府大狱中，绝不能说出牛头湾的一个字来。你们对蔡老二这件事办得很好，我个人受些刑，吃些苦，叫我很痛快。”遂向蔡牵道：“这两个弟兄，一个叫佟天柱，一个叫甘文亮，这是我们底下很得力的人，有血性的朋友。”蔡牵见所指的这两人，正是守在大狱后面那里的两个。蔡牵刚要答话时，老凤一已然招呼道：“前面有我们的人到了，甘文亮，你近上去看看，不要弄错了，咱们此处可不能尽自停留，赶紧走。蔡老二，狱中那几个家伙，虽则全喝得够劲了，我们牢房中，布置得固然是能够遮掩一时，可是也怕有意外的事立被发觉，我们还是赶紧先离开这。”蔡牵道：“好，咱们赶紧走！”那甘文亮看前面已经迎着来人，果然也是自己人，他们是一个传一个下来的，告诉老凤一：“所有牛头湾的弟兄，已经全部出动，把船分散开，全放到五华山江口一带，随时可以接应。”
老凤一道：“没有什么了，把信传下去，叫他们撤。”那甘文亮答应着，向趟下来探信的人传话时，老凤一道：“文亮，你去找弟兄们借两把家伙，我们手底下任什么没有，这还有一大段路呢！”甘文亮伸手从左腿腿篷上拔下一把手匕子来，递给老凤一道：“当家的，你将就着防身，我是双匕子，我再找他们要一把，给蔡朋友。”跟着甘文亮向来人把他一口短刀要过来，叫他先行赶下去，指挥五华山下的船往下退，从南关外转过来，奔西关外，一路上已经往下撤了，因为顺利出城，勿庸防范。老凤一向蔡牵道：“蔡老二，咱们到江口那里一同上船。”蔡牵道：“二哥，我无论如何得到永和村转一遭，我那苦命妹子她还没走。”老凤一道：“不是阿七已经能够料理一切了么？”蔡牵道：“我也不知道她究竟有什么事，话说得很紧，无论如何，叫我到永和村转一遭。这么办，阿七必在沿江口附近，留一只小船，他认得路径，我到永和村看了究竟是什么事，我们随后赶到。我是永和村上生长的穷孩子，我愿意看看我的家乡，从此后，也就算永别了。”
当晚，王阿七竟自前来。阿七进来，莲姑说道：“你怎么一连几天不见面？可把我急死了！”阿七也看到莲姑憔悴的情形，说道：“这几天大概苦了你，事情我已经和我们头儿说了，他很愿尽力帮忙，因为正赶上有几只船走出去没有回来，得力的人全不在面前。现在好了，这位胡老当家的愿意尽全力救他出来，就是你想的法子不能得手，他也要下手了！”莲姑道：“不要那么做，那么做太危险，延平府的官人多，官兵多，挑明了干，能有多少人来拼命？情形很好，看我哥哥的情形，最近就能出来，叫我们要勤去几次，并且也问到你。”王阿七道：“你再去时，设法地告诉他，他自己只要能逃出大狱，城里、城外有人接应他。现在告诉你，从今天我和你说完了算，府衙大狱附近已有人把过道、路径全看好了，你只问管船的打算从哪个方向出来，那么高的大墙，他上得去么？有人要进去接他，用不用？告诉他，从明天起一到天黑，狱墙附近有人，不到天亮不撤下来，他究竟想怎么出来，我们可得知道，时候虽不能定准，他是哪时得手哪时出狱。告诉他，只要出了狱，在狱墙那里和接应的人碰了头，城门就是关着也有出城之法，这件事完全看他脱身的情形做得干净不干净了，能够容开走的时候，可就省了事，倘若发作得早，那可就招呼着看了。现在我已经给你也找了落脚的地方，只要得到他准信，出来的时候，你也早早离开永和村。”
莲姑道：“我已经和你说过，我另有去处，不带累你们，你用不着给我想法子了。”王阿七皱皱眉道：“我真不明白你是什么心意，管船的逃出来，连你也算着，再捉进去全是死罪，你不早早地躲开，哪里是你安身之处？你真急死人，我告诉你，我王阿七就不惯和妇女打交道，管船的和我是过命的交情，我是没法子不管，像你这样吞吞吐吐，我早躲开你了。”莲姑眼泪在眼眶中转了转，又忍回去，向阿七道：“你真好，越是这样越叫我敬服你。阿七，任什么话不用说，我莲姑命苦，管庄这个东西，你们到什么时候别忘了他，他害苦了我。我所愿意亲近的人、愿意倚靠的人，全不能如愿。阿七，咱们别耽误正经事，我不愿意告诉你的事情，你问也白问，你只管放心，我不会叫官人捉了去。还告诉你，我哥哥倘若不论哪一天脱身时，任凭他事情怎样紧急，这家中可得来一趟，有他要紧的东西，非得亲手拿走，没有耽搁，不会误事。”王阿七是深信莲姑，这个乡下姑娘实有与平常人不同之处，说话是斩钢截铁，自己虽则也是一个年轻的汉子，她是一团正气，大大方方，也很难得了。管船的有这么个好妹子，被屈含冤弄这场官司，也还值得，并且终归有报仇雪恨之时，遂向莲姑道：“事情大致是这样，你明天到大狱看情形如何，我到晚间来听信。”阿七说罢，赶紧告辞，已然走到院中，又翻了回来，把莲姑也叫到屋中道：“我真是慌张，险些忘了一件要紧事。”莲姑茫然问道：“你忘了什么事？”阿七道：“我的手脚笨，没有什么本事，你是知道，我可不是怕死，大约我们这位胡当家的不准叫我入城，恐怕误事，可是管船的对于这些人全不认识，容易耽误事。在管船的出得狱来之后，告诉他，凡是以“凤”字打暗号的就是自己人，叫管船的也用这个字打招呼，试探是不是接应的人，就不会误事了。”莲姑道：“这是什么意思？”阿七道：“怎么告诉你，怎么说？这些事你问也不懂的。”莲姑答应着，阿七才匆匆走去。
第二日天气很不好，从一早晨就是细雨霏霏。莲姑依然冒着雨进城，到了府衙大狱中，雨下得更大些。可是这一来，倒给了他兄妹二人说话的机会了，因为莲姑来得已经熟了，钱花得不少，并且一点犯规矩的地方没有，什么事架不住日子长，牢头狱卒对于他兄妹二人绝不再提防。此时，雨哗哗地下着，蔡牵和莲姑隔着栅栏门全是被雨淋着，那狱卒却站得远远地找一个避雨的地方等候，眼看得见，有雨声扰乱，他们说话可就听不清了。莲姑因为这种机会难得，把应该告诉蔡牵的话，赶紧告诉了他。蔡牵道：“你告诉阿七，我们在大狱的后面有一处是杀人场，那里有一个死牢门，容易把锁弄掉，我这个伙伴，他倒是走得了，还能高来高去，可是带着我太费事，只要任着我蔡老二有命，这个天气一连地闹下去，是很好的机会，顶到明天雨若是不住，天气还这么阴着，我是一定出去了，出去的时候不至于太晚了，或者还能早些脱身，你怎么样？阿七预备好落脚的地方没有？”莲姑忙答道：“落脚的地方早预备了，不过我只知道大致船在牛头湾一带，准地方不知道，到时候凭接引的人领你走。阿七叫我告诉你，凡是接引的人均以‘凤’字为记，我也不懂得是什么意思，可是你只要能脱身出去之后，无论如何，你要到永和村转一遭。”蔡牵着急地说道：“那里去不得了。”莲姑道：“哥哥，你无论如何也得去一下，难道我破死命地救你，这么一点事你不答应么？”蔡牵道：“好吧，事情还不能预定，到时候看情形再说，明天倘若雨还不住，你晚一点来，再送两瓶子酒来，弄些小菜，酒要包一下，不要被人看见，大班上的人最容易起疑心，不要耽搁，快快去吧！”这次的情形很好，一切事全能够说完。
莲姑回得永和村之后，王阿七已经到来，在家中等候，向莲姑问起探监的情形。莲姑道：“这场雨帮助了我，把一切全告诉了他。”更把蔡牵所说的话也全告诉了阿七。阿七道：“很好，事情还算顺手，事情这么紧急做下来，也很好，日子多了怕出毛病，咱们就这么办了，我回复一声，我们这里接应的人不至于误事，胡当家的对于这件事十分义气，耽误了许多买卖毫不介意人已经派出来，出城时已经规定好，从南门出来后转一下，提防着万一事情发作，万一有人出来追赶，也叫他找不到我们的人真实去向。”莲姑道：“这些事全仗阿七你一人之力了，我所能办的，也只是这些事，别的我管不了”阿七还是追问莲姑：“你究竟想到哪里去？事情也不能想得十拿凡稳，万一不甚得手，临时生了什么变化，和官人们拼上时，到那时你依然留在永和村，你要把人急死么？”莲姑道：“你不用这么担心，你真拿我这个女流当作废物了，他定规准了，夜间出狱，反正这一带全有人，我也跟你们野地里待着去，听信息，情形好没有什么说的，情形不好，我也躲得开，这一带在黑夜间想脱身还不容易么？”阿七很着急地道：“我就不明白你是什么心意，非得到这个破家里来。”莲姑道：“对不起，你先糊涂一会儿吧！”阿匕遂也不再问下去，莲姑道：“可是，阿七，你也别竟自和我弄这些玄虚，现在弄成你不来，我没处找你去，万一有紧急事用你的地方，我又哪里去找你？”阿七道：“可也是，现在事情已经挑明了，自己人我更不能瞒你，倘若有紧急事还须找我，你顺着剑溪的江边往西走，道路可够远的，总得出去七八里，那里有大片苇塘港汊子，西南的一条水汊子。只要你看见了船就可以问，只管向他们问，可知道‘凤’字船的人在这里么？不对他们不答，对了，自有人领你去。但是，事情不到紧急可不许这么做，你现在不是我们的人，不过说明了也没有危险，你现在也是被救的人。”莲姑听了，点点头道：“好，这还叫我放些心，我哥哥犯了这种案情，越狱脱逃，没有他立足之地了。听你们情形，弟兄们很有点力量，逃出来任凭他干去吧，我可放心。”
阿七看到莲姑的情形，也猜不透她是什么心，只认定她是一个姑娘人家，被事逼得不知说什么好了，嘱咐莲姑道：“明天你还进城，我也不到这里来，我们来这永和村也就是这一两趟了，往后这一带再也休想见我们。把心放开，不要带出害怕的情形，现在只想不这么做，也活不下去，死中求活，至大了把这条命交给他们，还有什么？莲姑，你这么想，就不致临时慌张反容易露出破绽了。”莲姑道：“你不用瞩咐我了，我若不早这么打算，也不这么做了，就这么办了。”
这一夜过去，这本是一个多雨的时候，只要一下起雨来，就是三天五天不放晴。到了第二天依然是下一阵住一会儿，莲姑赶紧把所用的东西带好了，自己蒙着一块雨布，踏着满地泥水进城，
莲姑此时把身外一切苦恼全忘掉，到了城中，进府衙大狱，把蔡牵所要的东西全递进去，蔡牵抽冷子告诉莲姑道：“决意地在今夜出狱，天这么阴着，黑得更早，只要蔡牵这条命不该死在延平府大狱中，或者还许能顺利出城，不费什么事了。”莲姑因为一切事已经计划好，没有什么可说的，只嘱咐小心谨慎。狱卒因为离得远，蔡牵看了看附近，一个人没有，腮边带着微笑，向莲姑道：“妹子你看，我也豁出死去了，早动了手，铐子脚镣已经全连着一点，一用力就断。外边用膏药涂上看不出来，这么干，临时省了多大的事！”莲姑不敢细看了，只答了声：“好！就这么办，你可务必想着要到永和村。哥哥，去不去由你，我不嘱咐你了。”蔡牵也不能多问，只有点头答应，退回狱中。
莲姑回到永和村，候到傍晚时候，阿七前来。莲姑告诉他道：“经过的情形很好，今天晚间是一定出狱，你们的人可千万别误事。”阿七道：“你放心，绝不会误事，人已经进了城，进去七个人，全是手底下利落的，他们绝不会误事，万一遇到了意外的阻拦，这哥几个还全能招呼一下。莲姑，我也没法子问你的事了，你们这种女流真是难说，有时候比什么人全驯顺全听话，有时候你们想的主意，别人就休想拨转过来，你是非在这里等他不可了！”莲姑道：“一定是这么办，我反正不误你们的事，我在官道口等着去。”阿七道：“那也好，沿途口全有人，牛头湾那里尚有大队的人可以接应一下，反正你得先跟管船的一块走就成了，离开这有人送你到安全的地方。”莲姑道：“好吧，不用再三心二意，就这么办了。”因为事情很紧，阿七也不敢耽搁，赶紧回去报信。
这时，正是入秋以后，连着阴雨，这个夜晚，真是冷雨凄风，延平府虽则是个大地方，管理着海陆重镇。两天雨没晴，虽则天刚黑了之后，街上行人很少，冷冷清清。这时，府衙大狱的后面，黑沉沉一条僻巷中，一道黑色的小木门，里面嘎巴一响，这小木门立刻开了，从里面一连闪出两条黑影，跟着把木门一带，墙角那边在雨地内暗影中，嗖嗖一连纵过两个人来，身形矫捷，各抻着手匕子。从黑门里出来的人，各蒙着一块雨布罩着头，头里这个赶紧在低声喝问道：“什么人，可是‘凤’字么？”这两人立刻答了声：“本字的弟兄，随我走。后面那个是谁？”这个头里蒙雨布的正是蔡老二，刑具全卸掉了，忙地答道：“弟兄们放心，患难朋友，陈凤。”头里这两人答了声：“好！随我们走。”踏着满地的泥水，穿着一条条小巷，一连转过三个极黑的胡同，在路旁又有人在喝问着：“干什么的？”头里只答了个“凤”字，问话的人一句不答转身头里引路，几个间断开，绕着这条北大街，一直地够奔南关。
除了正式的街道上有灯火，别的地方黑暗暗，满地泥水，哪还有行人来往？毫无阻隔，已经到了南关附近。此时可得奔正式的街道，南关附近可有灯火了，并且城门口附近还有两名官兵，好在这个雨天里，全躲在城门洞中。
这时候可就快闭城了、来得还算很好，头里这三个人有的披着雨衣，有的戴着大草帽，此时各把手里的家伙收起，分散开往这边一闪，低声向蔡牵打招呼道：“好弟兄，放大样些，雨布别蒙得那么严，你们只管大大方方地出城，我们这里看着。城头上还有自己的人，城门没闭，省了手脚，他只要阻拦你，只管往外闯，我们动手收拾他，三二个人还不容易料理么？头里走，雨布放下，把脸只管露出来。”蔡牵答应了声：“好！”他头一个就蹿出小巷，故意地把脚步放从容些，拣着泥水少的地方走，直奔城门，后面这个到了巷口，略微地一拧步，为是叫蔡牵先走开。接应的人也向后面这人招呼了声：“朋友，别把雨布围遗么严，反起疑心，把雨布敞开些。”这人答应了声：“好，就这么办。”赶到把半边脸露出来，守在巷口这名弟兄呀地失声惊叫出来，口中在招呼：“怎么你是……”底下的话没出口，此人用极低微的声音厉声呵斥道：“什么地方，少套交情！”一低头，贴着道边，踏着泥水，直奔城门，这两人一前一后，安然闯出城去。后面的这三个人也跟着往外走，最后一个却把头上大草帽子摘下来，甩着雨水，他可是向着城墙上面连连挥动，他跟着把草帽子扣在头上，也一直地闯出城去。跟着从城墙边靠墙根底下，也转出两个乡下人来，一个扛着一个行李卷，一个打着一柄雨伞，两人是一边怨天怨地地恨这种天气，更彼此骂着，回到七里塘非得到半夜不可，人家全是发财还家，咱们是倒运还家。城门洞中虽有兵把守，看到最后两人骂着走着，他们反倒不住地笑，这两人也走出城去。
这时已到了闭城的时候，蔡牵出得城来，后面的人跟踪全赶到，离开城门不远，连连黑影闪动，全早早地报出字来，这附近一带就是七个人，此时后面的人全到了。离开城门已远，回头张望了一下，城门已闭，蔡牵长吁了一口气，向他这个伙伴招呼道：“陈二哥，咱们居然还有现在，这条命是咱自己的了吧！”
可是后面人跟着全赶到，内中一个忙向前招呼道：“老当家的，你怎么会落在延平府？我们丝毫不知信息，怎么你也不给弟兄送个信？”蔡牵一听来的人这么招呼，十分惊异，怎么和自己逃出来的这个陈凤，竟是他们的人？忙地抓住了陈凤的手道：“二哥，你究竟是怎么回事？咱们已经做了异姓弟兄，我没有一点事不告诉你，你怎的还是和我这么没有真心？”这个海盗陈凤从鼻孔中哼了一声道：“蔡老二，我老凤一是好汉子，好朋友，到了骨头碎了，也得做好朋友的事，我失‘风’落在延平府官人手内，我只毁在一个酒字上，凭他们这群东西，我还没放在眼内。这些事，不是一言半语所能详述，告诉你，我不姓陈，那是我外婆的姓，我叫老凤一。”
蔡牵过去虽然是一个老老实实的使船的，可是这一带的航船上，这些事，是天天听到人讲说，知道有这么个人，不过他的行为很好，对于平常的商贩客族，没有动过，在沿江一带和海面上很闯了几件祸，哪知道和自己一同在监狱中，数月的工夫，竟是此人。此时后面这几个，全围过来，一个个全带着抱愧的口吻，异口同声地说着：“弟兄们显得太不够义气了。”这老凤一向这几个弟兄道：“无须说这些话，这全是各人的行为，你们并不知道我落在这，可是我老凤一一为的保持弟兄间的义气，我宁可死在延平府大狱中，绝不能说出牛头湾的一个字来。你们对蔡老二这件事办得很好，我个人受些刑，吃些苦，叫我很痛快。”遂向蔡牵道：“这两个弟兄，一个叫佟天柱，一个叫甘文亮，这是我们底下很得力的人，有血性的朋友。”蔡牵见所指的这两人，正是守在大狱后面那里的两个。蔡牵刚要答话时，老凤一已然招呼道：“前面有我们的人到了，甘文亮，你近上去看看，不要弄错了，咱们此处可不能尽自停留，赶紧走。蔡老二，狱中那几个家伙，虽则全喝得够劲了，我们牢房中，布置得固然是能够遮掩一时，可是也怕有意外的事立被发觉，我们还是赶紧先离开这。”蔡牵道：“好，咱们赶紧走！”那甘文亮看前面已经迎着来人，果然也是自己人，他们是一个传一个下来的，告诉老凤一：“所有牛头湾的弟兄，已经全部出动，把船分散开，全放到五华山江口一带，随时可以接应。”
老凤一道：“没有什么了，把信传下去，叫他们撤。”那甘文亮答应着，向趟下来探信的人传话时，老凤一道：“文亮，你去找弟兄们借两把家伙，我们手底下任什么没有，这还有一大段路呢！”甘文亮伸手从左腿腿篷上拔下一把手匕子来，递给老凤一道：“当家的，你将就着防身，我是双匕子，我再找他们要一把，给蔡朋友。”跟着甘文亮向来人把他一口短刀要过来，叫他先行赶下去，指挥五华山下的船往下退，从南关外转过来，奔西关外，一路上已经往下撤了，因为顺利出城，勿庸防范。老凤一向蔡牵道：“蔡老二，咱们到江口那里一同上船。”蔡牵道：“二哥，我无论如何得到永和村转一遭，我那苦命妹子她还没走。”老凤一道：“不是阿七已经能够料理一切了么？”蔡牵道：“我也不知道她究竟有什么事，话说得很紧，无论如何，叫我到永和村转一遭。这么办，阿七必在沿江口附近，留一只小船，他认得路径，我到永和村看了究竟是什么事，我们随后赶到。我是永和村上生长的穷孩子，我愿意看看我的家乡，从此后，也就算永别了。”
相关热词搜索：闽江风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