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鱼腹秘藏
2025-06-0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莲姑更转身来向那快手卜成前,又跪下,说道:“卜老爷,你好人做到底,和里面的这高老爷托付一下,官司打到怎么样我管不了,案打实情。我哥哥饭量大,他又受了刑,不论如何,准许我常常给他送些钱和东西来,我总有人心的。卜老爷,你就多恩典我吧!”这个快手卜成却点点头道:“你起来,用不着这样,若是不看着你可怜,这次也就不叫你进来了。你可知道,我姓卜的没图你什么,你只要有人心就成,往后再来时,找我就成了。”莲姑千恩万谢,卜老爷长,卜老爷短,一个劲儿地巴结他。此时,蔡牵已经被带进去,快手卜成把莲姑领出来,把她送到衙门外,向莲姑道:“这里可不能随便地来,过个三天五天的来看看,对于狱里头的人,总要有点心意。我们虽则是一个衙门,但是两宗事,只凭借人情面子,叫人家就起疑心了,去吧。”莲姑向他谢了又谢,离开府衙,回转永和村。

  邻居们全来探问,莲姑只有告诉他们是盗案牵连,自己也绝不再提是什么人陷害了!个人就是坐定了想主意,知道哥哥这种官司弄到身上,绝不是十天半月能完的。过了两天,王阿七竟在黑夜中前来,他竟自拿出十几两银子,还有十几串钱,问莲姑怎么样,可见了管船的?莲姑见他拿出这么多钱来,十分惊异,遂问道:“阿七,你哪里来这么多钱?管船的虽则遭了官司,我们也得量力而为,不能这么随便地什么钱全使用。”陈七嘿嘿地冷笑道:“我拿来钱你就用,至于钱是哪里来的,用不着你来问,好在不叫你还账,这还不成么?”莲姑道:“阿七,你胡说,不告诉我,这个钱我就不用。”阿七道:“这可怪了,我所要知道的事,你不向我说。追问这些事,我捡来的,又该怎样?”莲姑道:“阿七,难道你做强盗么?我们现在打什么官司?被屈含冤,诬良为盗,我们全是好人,现在洗刷这洗刷不清,你怎么拿这种话向我说?”

  阿七哈哈一笑道:“莲姑,我们不做强盗,也没杀人放火,为什么叫我们现在活不下去?谁逼的我们,现在哪一条道全可以走走看,可是莲姑你放心,不会那样,我这完全是船帮的朋友们,大家借给我的,因为我们的事已经动了公愤,不过惹不起他们这群走狗们,大家拿出这点力量来,也算是吃船帮的一点义气。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官司怎么样了,你快告诉我吧!”莲姑对于王阿七这种话虽是不大信,可是眼前的事,也叫被逼无法,借了邻居的钱,总得还人家,因为全不是什么富裕的日子,并且自己还有一种打算,也不便向阿七说出,没有钱不成,现在得用钱把这条路打通了,遂向阿七点点头道:“好吧,将来还不知结果如何,现在我也只好不追问你了。我哥哥被海盗诬攀,一口咬定他是同党,他已经受了刑,官司只怕一时不易完,咱们的船现在哪里,千万地不要往这一带来了。”阿七道:“你就放心吧,不会再往这条路来了,我们已经很快地另找到一条道路,非常得力,大约管船的这场官司多少总能有帮助,我能够去见他么?我有事和他商量。”莲姑道:“现在你们去不得,总得看出他官司的起落来,贼咬一口,入骨三分,有你在外边还好些。那两个弟兄,被捕进去也没放出来,这种暗无天日的衙门口,实没法子说理了,我要常常地去看他,拿钱买通狱卒们,给我们个便宜。”

  王阿七听着很入神,向莲姑道:“莲姑,你常去,是不是你想要设法叫他出来,那可是最好的主意,我们也这么打算。”莲姑道:“阿七,你跟我说这些话没什么,你千万地要留神,别说是我们还没这么打算,这种话锋倘若听在官家耳内,就别想活了。阿七,口头谨慎些,有什么事,看看情形再说,城里也不能天天去,隔几天探望一下,再想办法。”阿七点点头答应道:“咱们各办各的,你照顾他的官司,我们设法去弄钱。莲姑你不用担心,我们救不了管船的,也不能再给他惹出祸来,并且现在还有一样好处,咱们的船倘若出事,还有人包赔这种事,为什么不干?”莲姑向他追问下去,他又吞吞吐吐。莲姑想到自身的事,个人也不愿意再紧问他了,倒是信得及这个阿七一片血心,遂向他嘱咐两句,打发他走去。

  莲姑隔了三天又进城,这次把狱里打点了一下。在那时,民间有两句俗话,就是:“衙门朝南开,有理无理拿钱来。”那种黑暗的情形,罄竹难书,果然莲姑这种办法算对了。蔡牵的官司是没有希望。

  这延平府的知府,是一个镶黄旗,很有势力的旗籍,此人叫那秋山,他的学问还不错,只是年老昏庸,不通世故,一脑门子还是尽忠报国,其实他所行所为,全是误国殃民。他个人也不是真正的落了什么,完全被他手下一般人愚弄,耳软心活,凡是跟随他的人,个个的全发了财,他还自认为个人很清廉,所以这延平府一带被他弄得一塌糊涂,因为朝中有一般“勋贵”照顾他,他这个官依然做得稳如泰山。

  这延平府一般公门官吏,无法无天,只有蒙蔽他一人,所以那个捕快管庄竟敢弄出手段来陷害蔡牵,他们个个是无私有弊,谁在谁手里全有短处。管庄自己这件事,那大班头侯顺就不敢不给他办,教唆出一名海盗来,诬攀蔡牵是同党,更造成了蔡牵已经计划劫牢犯狱救他们出去。蔡牵身上带的一把匕子就算是凶器,不法之徒在船上搜翻时,他们竟栽赃给弄了一包火药违禁之物,再遇上这种糊涂官,只有用刑逼迫,把蔡牵收进去就过了一个热堂,何况这件事又是他们一手造成,容心收拾蔡牵。在这种黑暗官府之下,这种刑讯,任何人搪不了。蔡牵固然是身体健壮年轻,这一堂已经给他折腾个半死。他们就是安心把蔡牵收拾在狱里,就是定不了死罪,三年五载也休想出去。蔡牵横心的想不认供,可是三天一个热堂,两天一个热堂,铁钉的汉子也禁不住。幸而莲姑这种办法有效,连去了三次之后,就全熟了,并且这个姑娘下了苦心,个人是苦在心里,笑在面上,公门中这般无法无天的东西们,哪有好人?莲姑更屈着心地来哄他们,见了他们是有说有笑,老爷、叔叔、伯伯,招呼得亲热,并且那管庄对他是绝不放手,更暗中示意他同事的弟兄卜成替他办事。可是这管庄也厉害,他这次安心要把这姑娘得到手中,反倒放缓了手,不急切地图谋,反正蔡牵收在里面出不去,他就不怕什么了。莲姑好在有自己的打算,更不怕这些邪魔,说什么全是好言好语地应酬,并且渐渐地从他们口中探听出来,蔡牵若是明白的,避重就轻,好好认供,认头在狱里蹲着,那是他的便宜,只要他非想逃出去不可,那是他找死,他就是块铁,也把他炼化了。莲姑听到这种情形,抽冷子告诉了蔡牵,叫他认供。蔡牵也实在受不了这种折磨了,身上是新伤接旧伤,那么健壮的身躯,一个月的工夫,已经折磨得不像样了。莲姑竭力地劝解他,告诉他:“你要想活下去报仇雪恨,得留着你这条命,你要死在狱里,可就冤沉海底了。”并且告诉蔡牵,在狱中装老实,说好话,总有逃得活命之时。”蔡牵也看出来,自己拿着血肉之躯挺刑,搪不过去,早晚也是死,妹妹已经示意我,我是应该这么干了,不这么干,谁替我申冤?蔡牵遂答应了莲姑的嘱咐,可是连连地追问王阿七的下落,并且嘱咐莲姑:“越是作这样打算越得少来。”莲姑答应了。

  又过了半月的工夫,已然安案。这个蔡牵完全承认结交海盗,通匪销赃,不过叩求府台的恩典,怜念他年轻无知,初上跳板不久,就这样也定了他个监禁三年,他的案定了,不再过热堂。莲姑不时地送些食物,里边的牢头们也得了不少的钱,更因为有管庄的情形,所以对于莲姑出入府衙大狱,十分便利。

  这天晚间,莲姑在家中忙着给蔡牵做了两样菜,预备第二天到狱中去探望他。王阿七也正前来送钱,莲姑向阿七道:“往后你不用藏藏躲躲了,官司全放到他一人身上,那两名伙计也很快地就可以释放,不过打一顿板子,枷号几天,可是管船的案已经定了,弟兄们得三年后再见了。”

  王阿七一听就跳起来,瞪着眼说道:“什么?无凭无据被贼咬一口就能定罪,这还有好人活的路么?我王阿七偏不等他三年!”莲姑道:“阿七,你老实些吧,你看我哥哥的情形,你不怕么?你不等他三年又怎样,难道你会去劫牢反狱么?”王阿七恨声说道:“说不定,那也走着瞧。”莲姑微微一笑道:“阿七,不要瞎着急,给我哥哥做两样菜,我买的多些,你看,那盘子里一尾大鱼,给管船的送去,这里还有小些的,你也很辛苦了。家里有我哥哥没喝完的酒,阿七,我请请你,也算作我对你的酬劳。”阿七道:“我用不着,我有地方喝酒去,莲姑,你怎么跟我弄起这一套来?叫我寒心,有正经事你说,没有事我走。”莲姑正色说道:“阿七,你不要这样,我有要紧事和你商量,难道我的行为你还不知道么?”阿七道:“我信得及你,我已经吃过饭,有什么事你说吧!”莲姑对于阿七这种直倔的情形,越发地起了一分感激之心,不禁流下泪来,向阿七道:“世上的人真难说了,管庄那个东西,没有人性的万恶,可是你和姜小四全这么有血性的义气,现在我告诉你,你也早早地打算一下。这些日来的情形,我更看得出,管庄那个东西,他对我并没甘心,他不过是因为管船的已经在狱中,他故意地延长了时候,消灭外边的风声,早晚我是逃不出他手去。我哥哥危险正多,这种万恶的东西们,什么恶辣的手段全许使出来,现在只有设法把他救出来,若不然他这条命终归是断送在延平府大狱中。我这些日来,受尽无边苦,也想忍耐着把我哥哥救出来,我不能害了他终身,但是延平府那么多官人,监视防守那么严,怎样逃出来?好在现时我到狱中去十分随便,我已经暗中和我哥哥商量好,他身上三大件的刑具不想法弄掉,无法逃出来。这些日来,他在监牢中竟自结识了一个姓陈朋友,此人出身可不大好,现在是被逼无法,他们两人囚在一个囚笼中,另外没有别的人,这种情形还易下手。他们这多日来,把路径已然看好,只要能把那身刑具弄掉,有法脱身。我们的船现在哪里?永和村是绝不能再待下去,阿七,只有远走高飞,离开延平府地面。越狱脱逃,捉回去可就是死罪,必须走得脱,逃得了。阿七,现在和你说明一切,这些事你得作个打算。”

  阿七两眼瞪得圆,看着莲姑道:“想不到你真能办这些事,好,我服了你了,可是三大件刑具如何脱落?你也别把那种东西看容易了,管船的力气大,可是我认定他没有炸断镣铐的力量。至于逃走的地方,你放心吧,早预备好了。莲姑,我们现在这些事,不错,是犯法,但是谁逼得我们这么做?现在我告诉你,从管船的一出事,我王阿七已经变了心,姜小四虽然年岁很轻,倒是个好家伙,看不出他平时很留心水面上一切事,我们现在可没做那些强盗的行为。现在在接近海口一带,有一个领头的人,此人姓胡,在水面一带很闯出点字号来,他领率着一小队船帮,私盐私货,什么全干,这人手底下很有些功夫,本领不差,我们已经投在他手下。他对于管船的这条汉子,很关心,这些钱,多半是由他帮助,可是我们的船也加入了,只要管船的能够逃出延平府大狱,绝不会再落在他们手内。现在逼得我们只好干下去,多昝毁了多昝算了,他能脱身出来,就有落脚之处,这个你不用担心,只是……”说到这,看着莲姑道:“我们这个船帮中,可全是单身汉,一个个全是没有家小,你是不能去,只得早早地给你安置个地方。”

  莲姑忙地说道:“阿七,只要你们能活下去,用不着为我想办法,我有去的地方,很安全,你不要为我的事担心费事。”阿七道:“你到什么地方去?”莲姑道:“你不用问,到时候,自会告诉你。”阿七道:“你究竟用什么法子能够救他出来?我们可也正商量要下手了。”莲姑一指桌上那盘子鱼,向王阿七道:“就仗着这点东西,叫他弄断了刑具,可是急切下手可不成,可得看工夫。现在我到府衙大狱得多去几次,有什么信息,或者有用你们帮助之处,自然告诉你。”王阿七看了那盘子鱼怔了一下,向莲姑道:“鱼肚子里装了东西?这种家伙可得好使用,含糊了不成,你别耽误事,并且很危险。”莲姑道:“这些事你全放心,我救不了他,不能再送他的命。家伙是极得力,别看尺寸短,他们手底下有力量,粗些的铁条全用不了多大时候就能弄断,镣铐还会下不来么?何况他们两人在一处,在脱身时,似乎不许有人接应一下,他们反正是十分慎重着下手,总想法要走得脱。”王阿七道:“好吧,好在还有几天耽搁,我回去也计划一下。”莲姑道:“你可要谨慎,风声泄露可要了命。”王阿七点点头道:“这些你不用担心,我自知谨慎。”说完了话,王阿七更把这盘子鱼端过来仔细看了看,这种事,固然是十分危险,可是莲姑已经把狱中的牢头们全买通了,谅还不致败露。王阿七走后,莲姑是彻夜未眠,虽则是一切事安排好,终归是担着心,这件事倘然败露,就算毁了。

  赶到第二日,到延平府去探监,这次莲姑对于牢头狱卒除了先把钱递过,更另外给他们带了些吃食东西,要求着牢头把蔡牵提出来,和他在狱门那里相见。一个竹篮子里放着菜和食物,莲姑故意地把这些东西拿出来放在地上,叫牢头们看一下,里面没有违禁犯法的东西,仍然装在篮子里,从狱门旁一个小门递进去。趁着牢头狱卒张罗着接东西的时候,莲姑以目向那个篮子向蔡牵示意道:“哥哥,我这么远,给你弄这点菜来,你留着多吃几顿,别胡乱地送给人,你知道我来这一次不容易。他们几位老爷,特别地恩典,你打了官司,能够落个这样,别忘了大家的好处,他们老爷全是在外边的人,有的是吃,绝不稀罕这点菜。”

  蔡牵因为头几天递进话来,忙地点点头道:“你这么小家气,老爷们对我特别恩典,你看我这些日不像那么瘦了。”蔡牵说着话,他虽则戴着手铐子,两手还能拿东西,赶紧地把那竹篮接过来,也不住地向那牢头们千恩万激。牢头们反倒一笑道:“打了官司的,全是这样,见了什么全是好的了。蔡老二,好好地熬着,一晃就是二三年,官司就算完了。”蔡牵诺诺连声地答应着,十分驯顺。此次莲姑钱花得到,上下全打点了,更不耽搁,赶紧地出了府衙大狱。此时莲姑真是心提到嗓子眼,吉凶祸福,实难预测了。自己回到永和村,也是起坐不安,饮食难下。她究竟是个乡下姑娘,从小过着贫家生活,安分守己,一点非法的事不敢做,此时竟逼得她做这样的事,她哪里担当得了?先前是鼓着勇气向大狱中送进这种犯法的东西,赶到此时,简直反生了害怕的心,对于府衙又想去,又不敢去,总恐怕事情败露了。王阿七更是一连两天没来,只这几大的工夫,把这莲姑折磨得容颜消瘦,自己实在等不下去了,在第四天,又去府衙探望。

  赶到了大狱那里和里面招呼,莲姑才放了心,和往日一样,莲姑赶到狱卒把蔡牵领出来,自己怪自己好糊涂,我真是瞎着急了,事情倘若发作,早有人到永和村把我抓来了。可是蔡牵一看到莲姑这种情形,惊异地问道:“妹妹,你怎的脸上这样难看,病了么?”莲姑点点头道:“我病了两天。”这时,那看守的狱卒因为站得远些,蔡牵一边大声地向莲姑要着吃的用的,在这片话里,夹杂着告诉莲姑:“鱼很好,我已经说了大话,等着你来,你买些好酒请他们,你想法子多借几个钱,咱们也稍尽人心。”蔡牵跟着低声告诉:“这两天你要勤来!”莲姑点点头,自己心里也是着急,王阿七为什么不见?也不敢向蔡牵说,分手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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