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学艺复仇
2025-06-0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那萧氏此时奄奄一息的，泪流满面，向老渔人柴友信道：“公爹，儿媳的命运不济，遭遇到这种折磨，我现在心中空空洞洞，什么叫恩怨，我全顾不了。幸喜公爹，你虽则漂流这几年，精神气力不减当年，这是儿媳最庆幸的事，总算是苍天保佑，我们娘两个终算能够找到你老人家，桂儿这孩子不至于再流落异乡。这孩子很好，他的性情虽则和公爹以及他爹爹是一样，心高气傲，不肯屈服在人下，可是他颇知道些世事人情，咱们家中所遭遇的事，他小小年纪倒很明白。如今我把这孩子交到公爹手中，我就放心了。公爹，你在吉林既然立了镖局子，也就不必再做回琅琊岛的打算了。公爹，你是没亲眼看到，那老龙王韩大业实在惹不得了，几十里地内的渔户们，全被他收入琅琊岛，离开鱼鹰子船帮，就没有生路。这些年不知屈死了多少人。公爹，你总然是有本领有气力，可也斗不过他这种势力，叫儿媳看来，你老不如把桂儿抚养长大成人。那老龙王韩大业，这么穷凶极恶，终有遭报之时，等他势力倒了，爷两个再回故土，这时你老可千万去不得。”老渔人柴友信冷笑一声道：“儿媳，你放心，这种情形，当初我们柴家坞械斗伤人的事，无形中就算完了。数百户渔民，难道就这么全死在姓韩的手中么？好儿媳，你放心，我准不做愚蠢事。我老头子没有十分把握，绝不动他，我若是想动他时，定然把这恶魔全行消灭。你只管安心养病，不必管这些事了。”可是萧氏虽则经过请医生吃药，她现在的病绝非药石所能救，在这桑家镇住了五天，可怜萧氏竟是死在了旅店中，把个柴桂哭得死去活来。老渔人柴友信把儿媳葬埋在桑家镇外，立起一块石碑来，预备将来叫她魂返故乡。
柴友信遂带着孙儿回到吉林信友镖局，老镖头是闷闷不乐。老渔人柴友信，可不是那种莽撞的武夫，只凭着一股子血气之勇，不管事情的成败就去做。他眼中看到小孙儿年岁太小，自己此时若是回到山东琅琊岛，凭自己本身的力量，算好了，仅能把老龙王韩大业一人处置，他手下的党羽太多，琅琊岛根深蒂固，倘若不能够把他们全部消灭，只为自身报了仇，怎面对一般乡邻父老和附近的那些渔村？老镖头只可暂时隐忍下来。他稍微安慰的是这小孙儿体格壮健，并且天生来的身躯轻灵巧快，自己想到若能够把这个孩子造就一番，用不了三年五载，就能把他教出来。何况自己干着镖行，接近的很有些有本领人。只要把这个小孙孙桂儿教出来，是自己一条极好的膀臂。到那时自己手中，也有了些积蓄，再回山东，尽我的力量布置一下，桂儿为父仇，我为公愤，动手把琅琊岛全部消灭。为历年受压迫受苦难的渔户们，出这口恶气，为他们打出将来的生路来。个人这把年纪，纵然把这条老命断送了也值得了。老渔人柴友信打定这个主意，他轻易也不再自己走镖了，遂在这镖局子一道小院中，昼夜地教练柴桂。这柴桂每每地想起爹爹惨死在琅琊岛，妈妈也因为被迫逃亡丧命在关外，自己不好好学就一身武艺，去报大仇等什么。这孩子怀着这种大志，他绝不用人再督促他，昼夜地刻苦锻炼。一转眼就是三年多光景，这桂儿身体长得非常健壮，发育得也快。
这天老渔人柴友信正在院中跟小孙儿，亲自下场子练功夫，老头子给孙儿耍枪，爷两个正在动手到紧凑之处，忽然听得角门那里有人喊了声：“好功夫！”这爷两个一收式，老渔人柴友信一抬头，赶忙地招呼道：“这是哪阵风，把老朋友你吹来？我真是意想不到。”敢情角门外来的这人是住家在松岭，一位成名的武师。当年在关外镖行中，也曾混过数十年，名叫铁翅雕俞雄。这位老武师，这些年来，已然放弃了镖行事业，在松岭只教着几个得意的徒弟。老渔人柴友信干这个镖局子，还多年仗着铁翅雕俞雄的力量，算是把他捧起来。这位老武师隔个一年半载的，必要到信友镖局子来一趟。老渔人柴友信赶忙地向前说道：“怎么，老大哥你一晃三年多没见面，难道把这个弟兄忘了么？”铁翅雕俞雄道：“我出了一趟远门，到库伦去了一趟，整住了一年半。回来之后，我手下的徒弟，又跟别人闹了一场事，把我老头子拉得蹚了二次浊水，弄得这二年来，哪儿也不敢去了。近来才清闲了一些，想着我们好久没见面了，咱们也该聚会一时。可是柴老弟，你居然也收起徒弟来了。这孩子年岁虽小，这种骨格气魄可难得。从哪处收下的？我看这孩子的功夫，有些意思了。”老渔人叹息一声道：“老大哥，我得在你面前请罪，你虽然待我亲如手足，我可始终没对你说实话。老大哥，请里边坐，我把我的出身来历，和这孩子的来由告诉你。”老哥两个手挽手儿，一同走进屋中，桂儿也跟进来。
老渔人柴友信，先叫柴桂给铁翅雕俞雄行过礼，自己这才把自己出身来历以及翁媳、祖孙无意中相逢，儿媳死在桑家镇，把这小孙儿带在身边，爷两个立志复仇，全详细地说与了铁翅雕俞雄。铁翅雕俞雄也是一个热心朋友，听到这番事，不禁愤恨不平，愿意拔刀相助。老渔人柴友信忙说道：“老大哥，我这件事，若是想请老大哥帮忙，不等今日了，我现在不只要报私仇，还要为乡里中那十几个渔村雪恨，所以我这么忍耐着。我儿子柴长寿的事，更不愿意假手别人。并且，桂儿的年纪太小，我也愿意他多学些本领，能够明白一切世故人情，就是我老头子，有个三长两短，他也不用别人再照顾他，所以我这么隐忍看，不急于去动手。老大哥，你我这个交情，我要有用你帮忙之处，你不管也不成。”
铁翅雕俞雄点点头，把柴桂拉到近前，仔细地看了看，更把他周身全摸到，这位老武师向老渔人柴友信道：“柴老弟，你可不要埋没这孩子的天赋。我俞雄既然看到了，就不能不管了，你那一门的功夫，不能发挥他天赋的本能，这孩子若是教他十八闪翻，巧打神拿，准保是武林中一绝。”老渔人柴友信一听铁翅雕俞雄这个话十分高兴，带着感激的颜色说道：“老大哥，你真能成全这孩子么？那真是我祖孙之福了。”铁翅雕俞雄道：“我在松岭教了那么一般徒弟，真还找不出像桂儿这个好资质。不过我不能把他带到松岭去，你想，我的大徒弟早已收了徒弟了，这孩子又得我亲手成全他，他们难免起妒忌之心。好在兄弟你也是此中人，我们弟兄这个交情，你身上又有这番惨痛事，我说不上什么辛苦，方才我在角门那里，已经看得真真切切，柴老弟，你还没白下功夫，他所练的也是武术正宗，我传授他十八闪翻，巧打神拿，用不着多；少年的工夫。他肯用心学，我再尽力地教，我敢保证，一二年的工夫，就有极大的成就。将来你们祖孙二辈，真能够回转山东，把琅琊岛这个恶霸除掉了，给一般渔村中受苦的弟兄恢复了渔业生涯，你们姓柴的也报了这种血海深仇，那是大快人心的事。我受些辛苦，能够助成这件美事，也算我一生最得意的事了。咱们就这么办。”老渔人柴友信可不能叫柴桂拜师父，叫柴桂称呼铁翅雕俞雄为师祖。
从这日起，铁翅雕俞雄就住在信友镖局子里，每天早晚两次上功夫，传徒授艺。这位老武师看准了这个孩子，将来一定能够成名露脸，这位老武师就把自己一身所学下苦心地仔细地传授给柴桂。这孩子承他自己祖父柴友信，这二三年的工夫，已经打下根基。铁翅雕俞雄这种传授武功方法又与别人不同，他绝不将一成套的武术，一招一式地来教柴桂练，从一下手，把十八闪翻的小巧功夫，拆开了用，每一招一式有时候十天半月不换样儿，非得叫柴桂运用得法不可，才肯再教第二招第二式。这种十八闪翻，完全仗着身形轻灵巧快，可是脚底下须有坚固的根基。这样细心指导，只一百多天的工夫，这个柴桂的功夫上，突飞猛进。老渔人柴友信一看，得了这么个好朋友，来教授柴桂武林绝技，自己整顿起精神来，连续着应了几票大买卖。柴友信并不是贪得无厌，他实是怀着一番苦心，恐怕将来自己还有用钱的地方。想铲除琅琊岛，绝不是仅凭着爷两个之力所能做到。铁翅雕俞雄真是不辞劳苦，松岭那边也得照顾着，不断地回去，可是这一年的工夫，多半住在信友镖局子。这柴桂大一年，比从前越发地明白世故人情，知道自己真是难得的机会。这种名师想投全投不进去，如今竟有这么不辞劳苦的，把看家本领，尽量地传授给自己，柴桂真也能够讨老人家的欢喜，下着苦功夫，昼夜地锻炼，一年的工夫，就比三四年还有进步，欢喜得这位俞老武师笑口常开。
转眼间，柴桂和祖父相遇，已经四年光景，这时柴桂把十八闪翻和巧打神拿，练得已经登堂入室，所差的是火候了。到第二年，铁翅雕俞雄向老渔人柴友信道：“柴老弟，我这点本领可说是倾囊而赠，这孩子只要肯用功，不把他荒疏了，好好地再自己锻炼个二三年，我敢说句狂言，他这身小巧的功夫，走遍了关东，恐怕没有对手。不过年岁小，力气稍差，但是这种功夫，专能够补救力气弱。我不能常常地在这里待下去，你只好好地督促他，定可以在江湖上走动了。”这位老武师俞雄更独出心裁给柴桂打了一条奇形兵器，名叫蛇蟹爪鞭。从头到尾，四尺八寸长，通身全是纯钢打造，头里一个蛇头枪式，五寸长的枪尖子，这一个枪头，就是十八两重，鞭尾是整个的蟹爪形。这种东西，是和飞爪一样运用，八个钢钩的蟹爪，只要抓着人或是兵器，立刻往一处拢，不往外抖，休想撒开。这种东西随身携带便利，运用起来，周围一丈内进不来人，递不进兵刃来。这柴桂有这一身好武术，一条好兵器，祖孙二人只有心戚铁翅雕俞雄的大恩而已。
老渔人柴友信在铁翅雕俞雄向他辞别之日，他在柜房中设了一席酒宴，把本镖局子几位镖师和两名趟子手，也全请到一处。老渔人柴友信当众发表，自己要带着孙儿柴桂回转山东，办自己未了之事，至于将来是否还回来，那就不敢预定了。这个镖局子成立得不易，当初成立这个镖局子，也全仗着俞老武师人力物力的帮忙。现在把它歇了业，也实在可惜，决心把这镖局子交与镖师柳成，叫他继续营业，有什么不了之事，仍得求俞老武师帮忙。自己更把个人家乡的一切事说与大家知道，那琅琊岛声势浩大，老龙王韩大业党羽众多，祖孙二人此次回去，要暗中先细查他琅琊岛的势力，和下手之法，所以成败二字，只好拼着看。并且准在哪时下手，也不敢预定。真能够托大家的福，我们祖孙二人报仇雪恨，恢复琅琊岛沿海一带的渔村，那时自己或许再来一次关外。不过人已经是风烛余年，将来的事也只好看所图谋的成败而定了。这一般镖师，因受柴友信相待甚厚，更看到他一家人遭逢之惨，一个个全是义愤填胸的，情愿放弃生产，随着老渔人柴友信赶奔山东，和那老龙王韩大业一决生死。老渔人柴友信慨然地拦着大家道：“弟兄们一番盛意，我柴友信领情了，这件事，我们还不愿意借别人之力报复私仇。若论此时暗入琅琊岛，刺杀韩大业，谅还不至于费多大手脚。我柴友信当年弃家出走，想不到我们柴家坞一带，篡落得这般光景。我此番回去，要为这数百名渔户做将来的打算，所以不止于是对付韩大业一人了。我们爷两个回到山东，还要潜踪隐迹，暗地里全得安排好了，方能动手。这不是一时的事，将来看吧，或者有借重大家之处，我们爷两个，自然出头请大家帮忙。”这柴友信遂把信友镖局子交付给镖师们，打点了行囊衣物，把自己这几年的积蓄，全换成金叶子揣带身边，以备应用。
爷两个到了辽东半岛，老渔人柴友信和孙儿，仍然是变成乡下人的打扮，随着海船到了山东地面。离开琅琊岛很远，买了一只渔船，爷两个遂在海边上暂时住下来。老渔人柴友信嘱咐孙儿柴桂，暂时不要露出本来面目，在沿海一带，仔细地探听。这个老龙王韩大业声势浩大，他在黄海一带，简直是独霸一方，虽则不止于他一处渔港，可是就没有能比得上他这种声势的。老渔人柴友信，时时躲避着琅琊岛出航的海面一带，自己认定了离着琅琊岛太近了，找立足之地，易露风声。好在这祖孙二人，并不是真指着这只渔船为生。柴友信是安心搜寻自己立根基之地，沿着海边上往南搜寻下去，竟至被老渔人柴友信找到一个好所在。这个地方是和江苏交界的港口，由一个荒凉的港汉子进去，避开了海面的正路，地名叫沙金港。这个地方，极其荒僻，从前常有海盗在这里出没。后来因为这一带，全由大渔场占据着，海盗们不能在这一带立足，附近三三两两的也有几十户人家，全是畏惧着琅琊岛的势力，他们只在内港里打鱼为生，他们的渔船，绝不往海面上多走一步。
这天，老渔人柴友信和柴桂见这条水路芦苇丛生，荒僻异常，遂顺着这条水汉子走进来。好在他们船身小，虽是这段水汉子极其难走，终于被这爷两个顺行过来，偶然间看到沿着苇塘边，搭着几间窝铺，有一两只渔船。柴友信知道这不是琅琊岛管辖之地了，他们这爷两个驾着船，走在这种荒凉水汊子内，倒也没有人注意他们了。这片苇塘占地颇大，一直地顺着水汊子走出有三四里的水面，前面地势开展，水流也比较着疾了，远远地看到有一处港汊子，可是并没有船只来往。老渔人柴友信遂招呼着桂儿摇着船，一直地扑奔这个水港而来，一直地荡进港口内，也没见什么船只。只见这里面是天然一个水坞，有三四十亩方圆的一片陆地，乱石起伏，似乎屡次被水冲过。老渔人柴友信不禁暗中打算：我们若是在这里按住根基，倒是很好的所在，这种荒凉的地方，不容易被人注意，离着琅琊岛又远，一出这个水汊子，往海面上一转，就到了江苏地界，在这里只要立住了根基，也就容易下手了。
这爷两个在这水港里面转了一周，仍然驾船出来，刚把船放到这个港口外的水面上，远远地见一只小渔船，只一个老年的渔夫摇着船，他不住喊着：“龙儿，港口旁可有回流，你不要冒险哪。”这时柴桂在船头，突然见水面的当中，水花一翻，从水中冒起一人，因为他刚从水中出来，看不真切，不大的工夫，他已经踩着水，把两个肩头，全露出来。柴桂才看出竟和自己年岁差不多的一个村童模样的，他忽然口中喊着：“阿爷，我捉了一尾大的了。”他忽然把左臂往起一举，身躯往上一蹿，半个身躯露出来，左臂下，夹着一尾二尺多长的鲜鲤鱼，这尾鱼挣扎着想逃脱。可是这村童猛往起一冒，立刻沉下去。柴桂自幼生长海边的，他一看这个孩子沉下去，水面上起的水纹，回头惊呼道：“爷爷，你看这孩子好大的水性。”老渔人柴友信也注了意，眨眼间那个孩子已到了渔船前，从水中跃起来，一手抓住船舷，身躯很轻快地竟翻上船去，把他肋下所夹住的那尾大鱼，往舱中一掷。那尾鱼一跃，就是二三尺高，险些给跑掉，那村童赶紧用舱板把舱口盖上。他跟着向后艄的老者说了声：“阿爷，我还得捉一尾来，这时被潮水赶过来的，潮水一退，可就入了海。”他说话间，果然水面上竟是一连发现两尾大鱼，忽沉忽浮。这个村童身躯，往船头上一纵，双臂向前一伸，下水的姿势非常妙。他从船头上一蹿，就是丈余远，水花起处，他已经扎入水中，并且没带上多大声音来。
老渔人柴友信，看看也是惊异。这时柴桂不觉技痒难忍，回头向柴友信说了声：“爷爷，我也给你捉一尾来。”柴友信忙拦着道：“桂儿不要胡闹，你已经有好久没下水了。”可是柴桂因为这个村童，似乎比他年岁还小一些，他竟有那么大本领，这种心高气傲的孩子，哪肯服人？遂说了声：“爷爷放心，不要紧。”他好在原本就穿着短裤，赤着脚，随手把上面的蓝布衫脱掉，扔在舱板上。桂儿这些年，虽则没练水性，但是他的功夫可有了，一个金鲤穿波的姿势，和那个村童一样，身躯向前一俯，双足一蹬船板，身形像箭头子一般，也蹿入水中。他早看定了有一尾大鱼，向港口边逃走，那个村童已经追了另一尾，不过柴桂终归因为这几年在关东，尽自练习武功本领，虽然是天生的水性好，他这种捉鱼的技能稍差，一连在水中追出十几丈远，换了两次气，眼看着那尾大鱼竟要逃入港口内。这时那个村童，竟是把另一尾尺许长的鲤鱼捉到，他竟是发现有人下水和他比较，这个村童，夹着鱼竟不肯回船，双足一踹水，竟是扑奔柴桂。见柴桂扑奔港口，他水面上一浮，摇头招呼道：“喂，你是哪里来的？跑到我们家门口捉鱼来，那可不成，你捉住了也得给我。”柴桂此时好容易已经追上那尾鱼，往水中一沉，猛往前一踹水，身躯扑过去，双手已经把这鲤鱼抓到，可是这尾鱼力量非常大，身躯左右一摆一动，鱼鳞又是滑的，哧溜地又从他手中逃出去。柴桂已经闭不住气，赶紧往起一浮，抬着头，不住地喷着水换气。那个村童头露在水外，竟是哈哈一笑道：“白费事，又跑了，你趁早别费这种力气了。”柴桂不由动了火性，也把头探出来，向这村童呵斥道：“你管得着我么？我捉得到捉不到有你什么相干？”那村童踩着水，载沉载浮，很是自如，嘻嘻冷笑着道：“我怎么管不着？这沙金港就属我管，你若是再在这里扰乱，我可叫你吃苦子。”柴桂立刻大怒道：“我最恨这种霸气的行为，难道你也是琅琊岛老龙王那种虎狼一流的人么？凭什么敢管我在这里捉鱼？你躲开我吧。”柴桂口中说着，用掌猛向水面上一推，哗啦的一股子水向那村童脸上打去。
柴友信遂带着孙儿回到吉林信友镖局，老镖头是闷闷不乐。老渔人柴友信，可不是那种莽撞的武夫，只凭着一股子血气之勇，不管事情的成败就去做。他眼中看到小孙儿年岁太小，自己此时若是回到山东琅琊岛，凭自己本身的力量，算好了，仅能把老龙王韩大业一人处置，他手下的党羽太多，琅琊岛根深蒂固，倘若不能够把他们全部消灭，只为自身报了仇，怎面对一般乡邻父老和附近的那些渔村？老镖头只可暂时隐忍下来。他稍微安慰的是这小孙儿体格壮健，并且天生来的身躯轻灵巧快，自己想到若能够把这个孩子造就一番，用不了三年五载，就能把他教出来。何况自己干着镖行，接近的很有些有本领人。只要把这个小孙孙桂儿教出来，是自己一条极好的膀臂。到那时自己手中，也有了些积蓄，再回山东，尽我的力量布置一下，桂儿为父仇，我为公愤，动手把琅琊岛全部消灭。为历年受压迫受苦难的渔户们，出这口恶气，为他们打出将来的生路来。个人这把年纪，纵然把这条老命断送了也值得了。老渔人柴友信打定这个主意，他轻易也不再自己走镖了，遂在这镖局子一道小院中，昼夜地教练柴桂。这柴桂每每地想起爹爹惨死在琅琊岛，妈妈也因为被迫逃亡丧命在关外，自己不好好学就一身武艺，去报大仇等什么。这孩子怀着这种大志，他绝不用人再督促他，昼夜地刻苦锻炼。一转眼就是三年多光景，这桂儿身体长得非常健壮，发育得也快。
这天老渔人柴友信正在院中跟小孙儿，亲自下场子练功夫，老头子给孙儿耍枪，爷两个正在动手到紧凑之处，忽然听得角门那里有人喊了声：“好功夫！”这爷两个一收式，老渔人柴友信一抬头，赶忙地招呼道：“这是哪阵风，把老朋友你吹来？我真是意想不到。”敢情角门外来的这人是住家在松岭，一位成名的武师。当年在关外镖行中，也曾混过数十年，名叫铁翅雕俞雄。这位老武师，这些年来，已然放弃了镖行事业，在松岭只教着几个得意的徒弟。老渔人柴友信干这个镖局子，还多年仗着铁翅雕俞雄的力量，算是把他捧起来。这位老武师隔个一年半载的，必要到信友镖局子来一趟。老渔人柴友信赶忙地向前说道：“怎么，老大哥你一晃三年多没见面，难道把这个弟兄忘了么？”铁翅雕俞雄道：“我出了一趟远门，到库伦去了一趟，整住了一年半。回来之后，我手下的徒弟，又跟别人闹了一场事，把我老头子拉得蹚了二次浊水，弄得这二年来，哪儿也不敢去了。近来才清闲了一些，想着我们好久没见面了，咱们也该聚会一时。可是柴老弟，你居然也收起徒弟来了。这孩子年岁虽小，这种骨格气魄可难得。从哪处收下的？我看这孩子的功夫，有些意思了。”老渔人叹息一声道：“老大哥，我得在你面前请罪，你虽然待我亲如手足，我可始终没对你说实话。老大哥，请里边坐，我把我的出身来历，和这孩子的来由告诉你。”老哥两个手挽手儿，一同走进屋中，桂儿也跟进来。
老渔人柴友信，先叫柴桂给铁翅雕俞雄行过礼，自己这才把自己出身来历以及翁媳、祖孙无意中相逢，儿媳死在桑家镇，把这小孙儿带在身边，爷两个立志复仇，全详细地说与了铁翅雕俞雄。铁翅雕俞雄也是一个热心朋友，听到这番事，不禁愤恨不平，愿意拔刀相助。老渔人柴友信忙说道：“老大哥，我这件事，若是想请老大哥帮忙，不等今日了，我现在不只要报私仇，还要为乡里中那十几个渔村雪恨，所以我这么忍耐着。我儿子柴长寿的事，更不愿意假手别人。并且，桂儿的年纪太小，我也愿意他多学些本领，能够明白一切世故人情，就是我老头子，有个三长两短，他也不用别人再照顾他，所以我这么隐忍看，不急于去动手。老大哥，你我这个交情，我要有用你帮忙之处，你不管也不成。”
铁翅雕俞雄点点头，把柴桂拉到近前，仔细地看了看，更把他周身全摸到，这位老武师向老渔人柴友信道：“柴老弟，你可不要埋没这孩子的天赋。我俞雄既然看到了，就不能不管了，你那一门的功夫，不能发挥他天赋的本能，这孩子若是教他十八闪翻，巧打神拿，准保是武林中一绝。”老渔人柴友信一听铁翅雕俞雄这个话十分高兴，带着感激的颜色说道：“老大哥，你真能成全这孩子么？那真是我祖孙之福了。”铁翅雕俞雄道：“我在松岭教了那么一般徒弟，真还找不出像桂儿这个好资质。不过我不能把他带到松岭去，你想，我的大徒弟早已收了徒弟了，这孩子又得我亲手成全他，他们难免起妒忌之心。好在兄弟你也是此中人，我们弟兄这个交情，你身上又有这番惨痛事，我说不上什么辛苦，方才我在角门那里，已经看得真真切切，柴老弟，你还没白下功夫，他所练的也是武术正宗，我传授他十八闪翻，巧打神拿，用不着多；少年的工夫。他肯用心学，我再尽力地教，我敢保证，一二年的工夫，就有极大的成就。将来你们祖孙二辈，真能够回转山东，把琅琊岛这个恶霸除掉了，给一般渔村中受苦的弟兄恢复了渔业生涯，你们姓柴的也报了这种血海深仇，那是大快人心的事。我受些辛苦，能够助成这件美事，也算我一生最得意的事了。咱们就这么办。”老渔人柴友信可不能叫柴桂拜师父，叫柴桂称呼铁翅雕俞雄为师祖。
从这日起，铁翅雕俞雄就住在信友镖局子里，每天早晚两次上功夫，传徒授艺。这位老武师看准了这个孩子，将来一定能够成名露脸，这位老武师就把自己一身所学下苦心地仔细地传授给柴桂。这孩子承他自己祖父柴友信，这二三年的工夫，已经打下根基。铁翅雕俞雄这种传授武功方法又与别人不同，他绝不将一成套的武术，一招一式地来教柴桂练，从一下手，把十八闪翻的小巧功夫，拆开了用，每一招一式有时候十天半月不换样儿，非得叫柴桂运用得法不可，才肯再教第二招第二式。这种十八闪翻，完全仗着身形轻灵巧快，可是脚底下须有坚固的根基。这样细心指导，只一百多天的工夫，这个柴桂的功夫上，突飞猛进。老渔人柴友信一看，得了这么个好朋友，来教授柴桂武林绝技，自己整顿起精神来，连续着应了几票大买卖。柴友信并不是贪得无厌，他实是怀着一番苦心，恐怕将来自己还有用钱的地方。想铲除琅琊岛，绝不是仅凭着爷两个之力所能做到。铁翅雕俞雄真是不辞劳苦，松岭那边也得照顾着，不断地回去，可是这一年的工夫，多半住在信友镖局子。这柴桂大一年，比从前越发地明白世故人情，知道自己真是难得的机会。这种名师想投全投不进去，如今竟有这么不辞劳苦的，把看家本领，尽量地传授给自己，柴桂真也能够讨老人家的欢喜，下着苦功夫，昼夜地锻炼，一年的工夫，就比三四年还有进步，欢喜得这位俞老武师笑口常开。
转眼间，柴桂和祖父相遇，已经四年光景，这时柴桂把十八闪翻和巧打神拿，练得已经登堂入室，所差的是火候了。到第二年，铁翅雕俞雄向老渔人柴友信道：“柴老弟，我这点本领可说是倾囊而赠，这孩子只要肯用功，不把他荒疏了，好好地再自己锻炼个二三年，我敢说句狂言，他这身小巧的功夫，走遍了关东，恐怕没有对手。不过年岁小，力气稍差，但是这种功夫，专能够补救力气弱。我不能常常地在这里待下去，你只好好地督促他，定可以在江湖上走动了。”这位老武师俞雄更独出心裁给柴桂打了一条奇形兵器，名叫蛇蟹爪鞭。从头到尾，四尺八寸长，通身全是纯钢打造，头里一个蛇头枪式，五寸长的枪尖子，这一个枪头，就是十八两重，鞭尾是整个的蟹爪形。这种东西，是和飞爪一样运用，八个钢钩的蟹爪，只要抓着人或是兵器，立刻往一处拢，不往外抖，休想撒开。这种东西随身携带便利，运用起来，周围一丈内进不来人，递不进兵刃来。这柴桂有这一身好武术，一条好兵器，祖孙二人只有心戚铁翅雕俞雄的大恩而已。
老渔人柴友信在铁翅雕俞雄向他辞别之日，他在柜房中设了一席酒宴，把本镖局子几位镖师和两名趟子手，也全请到一处。老渔人柴友信当众发表，自己要带着孙儿柴桂回转山东，办自己未了之事，至于将来是否还回来，那就不敢预定了。这个镖局子成立得不易，当初成立这个镖局子，也全仗着俞老武师人力物力的帮忙。现在把它歇了业，也实在可惜，决心把这镖局子交与镖师柳成，叫他继续营业，有什么不了之事，仍得求俞老武师帮忙。自己更把个人家乡的一切事说与大家知道，那琅琊岛声势浩大，老龙王韩大业党羽众多，祖孙二人此次回去，要暗中先细查他琅琊岛的势力，和下手之法，所以成败二字，只好拼着看。并且准在哪时下手，也不敢预定。真能够托大家的福，我们祖孙二人报仇雪恨，恢复琅琊岛沿海一带的渔村，那时自己或许再来一次关外。不过人已经是风烛余年，将来的事也只好看所图谋的成败而定了。这一般镖师，因受柴友信相待甚厚，更看到他一家人遭逢之惨，一个个全是义愤填胸的，情愿放弃生产，随着老渔人柴友信赶奔山东，和那老龙王韩大业一决生死。老渔人柴友信慨然地拦着大家道：“弟兄们一番盛意，我柴友信领情了，这件事，我们还不愿意借别人之力报复私仇。若论此时暗入琅琊岛，刺杀韩大业，谅还不至于费多大手脚。我柴友信当年弃家出走，想不到我们柴家坞一带，篡落得这般光景。我此番回去，要为这数百名渔户做将来的打算，所以不止于是对付韩大业一人了。我们爷两个回到山东，还要潜踪隐迹，暗地里全得安排好了，方能动手。这不是一时的事，将来看吧，或者有借重大家之处，我们爷两个，自然出头请大家帮忙。”这柴友信遂把信友镖局子交付给镖师们，打点了行囊衣物，把自己这几年的积蓄，全换成金叶子揣带身边，以备应用。
爷两个到了辽东半岛，老渔人柴友信和孙儿，仍然是变成乡下人的打扮，随着海船到了山东地面。离开琅琊岛很远，买了一只渔船，爷两个遂在海边上暂时住下来。老渔人柴友信嘱咐孙儿柴桂，暂时不要露出本来面目，在沿海一带，仔细地探听。这个老龙王韩大业声势浩大，他在黄海一带，简直是独霸一方，虽则不止于他一处渔港，可是就没有能比得上他这种声势的。老渔人柴友信，时时躲避着琅琊岛出航的海面一带，自己认定了离着琅琊岛太近了，找立足之地，易露风声。好在这祖孙二人，并不是真指着这只渔船为生。柴友信是安心搜寻自己立根基之地，沿着海边上往南搜寻下去，竟至被老渔人柴友信找到一个好所在。这个地方是和江苏交界的港口，由一个荒凉的港汉子进去，避开了海面的正路，地名叫沙金港。这个地方，极其荒僻，从前常有海盗在这里出没。后来因为这一带，全由大渔场占据着，海盗们不能在这一带立足，附近三三两两的也有几十户人家，全是畏惧着琅琊岛的势力，他们只在内港里打鱼为生，他们的渔船，绝不往海面上多走一步。
这天，老渔人柴友信和柴桂见这条水路芦苇丛生，荒僻异常，遂顺着这条水汉子走进来。好在他们船身小，虽是这段水汉子极其难走，终于被这爷两个顺行过来，偶然间看到沿着苇塘边，搭着几间窝铺，有一两只渔船。柴友信知道这不是琅琊岛管辖之地了，他们这爷两个驾着船，走在这种荒凉水汊子内，倒也没有人注意他们了。这片苇塘占地颇大，一直地顺着水汊子走出有三四里的水面，前面地势开展，水流也比较着疾了，远远地看到有一处港汊子，可是并没有船只来往。老渔人柴友信遂招呼着桂儿摇着船，一直地扑奔这个水港而来，一直地荡进港口内，也没见什么船只。只见这里面是天然一个水坞，有三四十亩方圆的一片陆地，乱石起伏，似乎屡次被水冲过。老渔人柴友信不禁暗中打算：我们若是在这里按住根基，倒是很好的所在，这种荒凉的地方，不容易被人注意，离着琅琊岛又远，一出这个水汊子，往海面上一转，就到了江苏地界，在这里只要立住了根基，也就容易下手了。
这爷两个在这水港里面转了一周，仍然驾船出来，刚把船放到这个港口外的水面上，远远地见一只小渔船，只一个老年的渔夫摇着船，他不住喊着：“龙儿，港口旁可有回流，你不要冒险哪。”这时柴桂在船头，突然见水面的当中，水花一翻，从水中冒起一人，因为他刚从水中出来，看不真切，不大的工夫，他已经踩着水，把两个肩头，全露出来。柴桂才看出竟和自己年岁差不多的一个村童模样的，他忽然口中喊着：“阿爷，我捉了一尾大的了。”他忽然把左臂往起一举，身躯往上一蹿，半个身躯露出来，左臂下，夹着一尾二尺多长的鲜鲤鱼，这尾鱼挣扎着想逃脱。可是这村童猛往起一冒，立刻沉下去。柴桂自幼生长海边的，他一看这个孩子沉下去，水面上起的水纹，回头惊呼道：“爷爷，你看这孩子好大的水性。”老渔人柴友信也注了意，眨眼间那个孩子已到了渔船前，从水中跃起来，一手抓住船舷，身躯很轻快地竟翻上船去，把他肋下所夹住的那尾大鱼，往舱中一掷。那尾鱼一跃，就是二三尺高，险些给跑掉，那村童赶紧用舱板把舱口盖上。他跟着向后艄的老者说了声：“阿爷，我还得捉一尾来，这时被潮水赶过来的，潮水一退，可就入了海。”他说话间，果然水面上竟是一连发现两尾大鱼，忽沉忽浮。这个村童身躯，往船头上一纵，双臂向前一伸，下水的姿势非常妙。他从船头上一蹿，就是丈余远，水花起处，他已经扎入水中，并且没带上多大声音来。
老渔人柴友信，看看也是惊异。这时柴桂不觉技痒难忍，回头向柴友信说了声：“爷爷，我也给你捉一尾来。”柴友信忙拦着道：“桂儿不要胡闹，你已经有好久没下水了。”可是柴桂因为这个村童，似乎比他年岁还小一些，他竟有那么大本领，这种心高气傲的孩子，哪肯服人？遂说了声：“爷爷放心，不要紧。”他好在原本就穿着短裤，赤着脚，随手把上面的蓝布衫脱掉，扔在舱板上。桂儿这些年，虽则没练水性，但是他的功夫可有了，一个金鲤穿波的姿势，和那个村童一样，身躯向前一俯，双足一蹬船板，身形像箭头子一般，也蹿入水中。他早看定了有一尾大鱼，向港口边逃走，那个村童已经追了另一尾，不过柴桂终归因为这几年在关东，尽自练习武功本领，虽然是天生的水性好，他这种捉鱼的技能稍差，一连在水中追出十几丈远，换了两次气，眼看着那尾大鱼竟要逃入港口内。这时那个村童，竟是把另一尾尺许长的鲤鱼捉到，他竟是发现有人下水和他比较，这个村童，夹着鱼竟不肯回船，双足一踹水，竟是扑奔柴桂。见柴桂扑奔港口，他水面上一浮，摇头招呼道：“喂，你是哪里来的？跑到我们家门口捉鱼来，那可不成，你捉住了也得给我。”柴桂此时好容易已经追上那尾鱼，往水中一沉，猛往前一踹水，身躯扑过去，双手已经把这鲤鱼抓到，可是这尾鱼力量非常大，身躯左右一摆一动，鱼鳞又是滑的，哧溜地又从他手中逃出去。柴桂已经闭不住气，赶紧往起一浮，抬着头，不住地喷着水换气。那个村童头露在水外，竟是哈哈一笑道：“白费事，又跑了，你趁早别费这种力气了。”柴桂不由动了火性，也把头探出来，向这村童呵斥道：“你管得着我么？我捉得到捉不到有你什么相干？”那村童踩着水，载沉载浮，很是自如，嘻嘻冷笑着道：“我怎么管不着？这沙金港就属我管，你若是再在这里扰乱，我可叫你吃苦子。”柴桂立刻大怒道：“我最恨这种霸气的行为，难道你也是琅琊岛老龙王那种虎狼一流的人么？凭什么敢管我在这里捉鱼？你躲开我吧。”柴桂口中说着，用掌猛向水面上一推，哗啦的一股子水向那村童脸上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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