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武侠书库 郑证因 柳青青 正文

第二十回 除暴安良
2025-05-3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祝泽民也看出这种情形不好,海滨一带尽是渔村,哪里来的这么许多灯火之光?遂也抖缰绳,催牲口往前疾驰。这两匹牲口如飞向前奔来,往前走出一段来,老武师甘龙两眼全睁圆了,望着前面,此时一阵阵东南风吹过来,耳中竟听得一阵阵似有呐喊之声。甘龙此时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到海边,甘龙回头招呼着道:“大人,恐怕我们要来迟了,这种声音可不对,好万恶的贼官,难道动手了么?”此时祝泽民也是急得怒火万丈,牲口又转过两个道弯子,相隔着海边还有一里多地,竟看见沿海一带一片红光,更有一阵阵的喊声,时起时落。急得老武师甘龙叭叭地一连就是几鞭子,祝泽民此时把身上的痛楚全忘了,也是紧策马风驰电掣地往前赶过来。

  可是前面的情形,越发地情势不好了,这海边一带高低不平,远远望去,黑压压看不真切,并且越离得近了,反看出顺着海边一带,一阵阵风送过来弥漫的烟雾。甘龙牲口在头里,蓦然间听得前面有人暴声高喊:“什么人?少往前闯。”甘龙哪肯听这些个呼喝阻止,牲口是依然不停。可是突然间唰唰地两支箭射过来,甘龙伏身躲避,一揽缰绳,牲口竟是中了一箭,这支箭大约是中在后腿上,这匹牲口负疼,往前一扬蹄子一挣扎,甘龙因为情势过分不利,脚步下赶紧一甩镫,用力地往马鞍子上一按,嗖地从马背上蹿下来。可是祝泽民的牲口也跟着到,因为牲口全走得太疾,猝然收缰哪里来得及。甘龙落在地上的一刹那,对面的箭唰唰地又射过来,这两支箭还是放得极准,这祝泽民此时是真险了,还仗着他曾经过战阵,见过阵势。甘龙也正在口中喊着:“大人伏身低头。”可是人虽躲了,牲口是无法躲避,一支箭又射中了祝泽民这匹菊花青的后胯上。牲口猛一挣扎,老武师甘龙脚下用足了力,往前飞纵过来,这祝泽民在从马背上斜翻下来,仗着老武师甘龙救应得疾,手底下准,他竟把祝泽民的双臂抓住,牲口蹿出去。祝泽民落在地上,这一下惊吓得丧胆亡魂,甘龙此时伸手把刀拉出来,向祝泽民招呼了声:“大人请向道旁退。”

  这时老武师甘龙往前一纵身,把这口刀盘旋舞了一个刀花,高声招呼道:“对面箭手,你们是什么人统带?不问青红皂白就放冷箭,我们是带着公事的人,叫你们带兵官答话。”此时从相隔三四丈远道旁的一排树木后,有人在发声呵斥道:“你是什么东西,跑这里胡闯来?给我赶快滚回去,哪个衙门的这里也管不着?你敢再往前闯,不要命了。”跟着话声中,崩的一声弓弦响处,又是一支箭射过来,甘龙一矮身,把这条箭躲过去,骂了声:“好个蛮不讲理的东西们,没工夫和你废话了。”甘龙此时也破出这条命不要了,身躯往下一矮,忽左忽右往前紧是纵身,竟向一排树前扑过来,这树木后有人喊声:“好大胆匪徒。”树后连蹿出两名官兵,各提一口刀,背弓挎箭。甘龙此时身形也正扑到,这两名官兵竟是抡刀向甘龙齐剁下来,甘龙骂声:“你们是找死。”掌中折铁刀猛往起一扬,当的一声,竟把一名官兵的刀磕飞。那一个一刀砍空,跟着二次抡刀向甘龙腰上横砍过来。甘龙往起一提刀钻,用刀背向他刀锋上猛往上一撩,当的一声,这口刀又震出去。趁势一斜身,一脚照着这名官兵胯上踹出去,哎呀一声,扑通摔进树林内。那一名兵却抹头就跑,他却往前跑着竟把铜哨子狂吹起来,甘龙往前一个纵步欺身,追到他的背后,照着他背上猛然一抓,用力往回一带,噗地给摔回来。这名官兵倒在地上,他爬起来要跑时,甘龙赶向前来,又是一脚,踹在他胯上,身躯一路翻滚,甘龙这口折铁刀已经放在他肩头上,呵斥着道:“你敢动,我先宰了你。赶紧给我说,你是什么人统带的兵丁,如此凶横无礼?”这名官兵被甘龙威胁着,他知道再挣扎就要废了命,可是依然还够倔强的,他竟是半抬着身躯哼了一声道:“好厉害的家伙,真敢动手,我是第三镇第二营刘哨官部下,小子你随便怎么样吧。”甘龙道:“没有那么些啰嗦,带兵官在哪儿?快说。”这名官兵道:“你不用找就会来。”甘龙咬咬牙,有心给他一刀,但是祝泽民守在近前,遂用力地又向这名官兵的腿上踹了一脚,赶紧招呼道:“祝大人随我来,找他们带兵官。”祝泽民此时也情知事态危险,但是到这种地步,就叫无可如何,只有硬着头皮往前闯了。遂向老武师甘龙道:“甘老师,我看你还是少动手,把刀收起来,这种情形不好,招呼他们官兵引路,我们找那带兵官和海门县去交涉。放哨的官兵,你杀了他也没用。”甘龙也想到果然此时不能逞凶动手,无奈方才是被逼,不动手就得叫他们箭射死,刀砍死,遂说道:“好,我听大人的话。”甘龙把折铁刀插入背后刀鞘内。

  此时迎面竟有一片呐喊之声,铜哨子也是一阵紧似一阵地吹着,有七八个人向这边飞跑过来。甘龙和祝泽民停身站住,向迎面飞跑过来的人高声招呼道:“弟兄们不要误会,我们是省城下来的,找带兵官县太爷讲话。”说着话间,对面的人竟散开,分向左右,从左边突然现出一道孔明灯的灯光,直向甘龙祝泽民身上照过来。这道灯光照过之后,灯光往回下一收,这边有人在高声喊:“你是省城下来的,好吧,找县太爷,带兵官,可以,你等着,这就去叫他们,别往前闯,听明白没有?”甘龙此时想要报出字号来,告诉他们是按察使谷大人的紧急公事,可是对面的人话是一连串,就没用甘龙开口。对面的人还在高声喊着:“你可等着别动。”他这个话说的重复了三次,甘龙也在答着:“是,知道了。”就在这时猛然身旁一阵劲风扑过来,有人在喊声:“小子你躺下吧。”甘龙突然觉左肋像针扎了一下,就知道家伙递到了,甘龙仗着气充力足,赶紧一拧身,往右一晃肩,这才看出是一个壮汉,一支手叉子向自己肋上猛戳过来。甘龙也在怒极之下,趁势双臂用足了力,一个“金龙抖甲”式,双掌齐出,砰的一声,打在这人左半边身,整个的身躯被打出去,扑通的一声,摔在地上,跟着哎呀出来。甘龙知道自己左肋受伤,可是这人方打出去,道旁又猛蹿出一个,一口明晃晃的钢刀,搂头盖顶向下劈来。甘龙赶忙又向右一纵身,口中在厉声呵斥:“什么人,你敢动手杀人?”此时这人一刀砍空之下,一晃身,喝声:“老小子,你还会找到这来?你哪走吧?”探身而进,这口刀向甘龙扎来。甘龙耳中听得说话声音很熟,不过黑沉沉的辨不清面貌,大致是海门县哪个捕头。这一刀扎过来,甘龙始终没缓开手亮家伙,此时眼看着刀尖子已经到了,甘龙知道此时没有分辩的余地,只有手底下见出起落来再说。刀尖子到,好个甘龙,往左微一晃。可是身躯竟贴着他刀身,倏然一转,反把身躯欺进去,“黑虎伸腰”,双掌运足了力,这一下子打个正着,正打在这人的左乳上,右肩窝,整个的身躯砰的一声,倒摔出去。老武师甘龙此次力量用得大些,这动手的还正是海门县捕头周德禄。

  可是此时扑过来的一共六个人了,并且全经捕头周德禄打了招呼。他在孔明灯照射之下,认出老武师甘龙。不过周德禄不知道他怎的竟会在安平泛脱身,因为老武师甘龙爷儿三个青竹湾对付了县官安世禄,打伤了捕头捕快,他们先行逃下去。任凭甘龙多么精明老练,终归没有这伙子公门恶吏狡猾,已然被他们暗中跟缀上,并且这种地方,尤其是斗不过他们的势力,他们狼狈地到了唐镇。这个安世禄他虽是海门县的县官,可是附近一带这几县全和他有私交,更知道他有极大的靠山,州县官们有的买他人情,有的畏他势力,所以他虽则出了自己的管辖地,到处里能够使出势力来。并且安世禄得到当地的一班地面上当差的报告,甘龙等果然落在安平驿,这个安世禄把人情托到了,当地找了个治伤的医生,给他潦草地治了一下。安世禄听信捕头的话,认定了这是渔村中主使出来的人,所以只把捕快赵万成留在这,叫他办理这件事,因为当时事情是刻不容缓,好歹吩咐一下。那个捕快赵万成竟是忽生恶念,要捡个现成便宜,反倒算把渔村这班被压迫的渔民救下,若没有他这么节外生枝,甘龙恐怕也不易就逃出来,就是破出犯法去,安平泛脱身,也找不到按察使。这个安世禄他才带着捕头赶到崇明,把海门县渔村捏造成勾结海盗,攻入县城,劫牢犯狱,已经要大举起事,没有大兵剿办,非要给地方造成无穷后患,附近各州县恐怕全不易保了。镇守崇明的提督荣国栋和安世禄有极深的渊源,更是近亲,并且他认为这种事,是他职权上应该办的事,他是镇守海防,有这种权柄。他立刻调了两营水师营,两营绿营,连夜地赶奔海门县剿办这群海盗。安世禄坐着快船,他先行返回海门县。现在安世禄成了了不起的人物,水陆大军,把四十多渔村包围个水泄不通。他把县城布置一下,瘸着腿,竟也亲自出马,到海边处理这件事,他也为的是摆摆自己这个知县的威风,这种途程和祝泽民老武师甘龙到达的时候,也就相差着一个时辰。这安世禄水陆大兵围困好了渔村之后,他依然向渔村中宣示着他保境爱民的德政,就是为渔村留一条生路。渔村中的所有渔民想活下去,把越狱脱逃的主要人三十余名,和这渔村中未被捕入狱的三十余名村主、渔户头,一共是六十四名。这种名单可完全出于那个从渔村受伤逃出去的经纪牙行的徐麻子他指名开出来的单子,告诉县官安世禄,只要把这伙人全除掉了,渔民绝不敢再反抗官府,聚众扰乱。所以安世禄把这种剿办渔村的办法,叫官兵向渔村里宣示,这班人献出来是就地正法,这种情形,他就是按着剿办盗匪处治。渔村中的渔户们,焉能接受这种暴压的命令,也正在僵持不下之时,这边已经宣布命令,进攻渔村,这只有演成大屠杀,祝泽民甘龙此时赶到,竟遭到这种阻挡袭击。

  捕头周德禄被打受伤,仰身摔出去,再也起不来。此时县衙门的捕快全班跟随县官出来的,因为事情过于严重,安世禄是何尝不怕死。此时竟有两个年轻捕快,一个叫王诚,一个叫张大彪,这两人见捕头受伤,那个提孔明灯的把灯抡起来,照定了甘龙砸去。他们因为相隔很近,动手的情形刻不容缓,周德禄摔出去,捕快王诚的这只孔明灯砸过来。老武师甘龙身形猛往下扑,就这样,被孔明灯的灯门铁边子扫在左肩头后,衣服破了,肩头上皮肉也被划伤,这两个捕快可跟着也扑过来。那个捕快张大彪一根铁尺,竟往下砸,那个王诚,一把手叉子,照着甘龙的左半边脸就扎。甘龙身躯是矮着,这两人一扑过来,一个“黄龙转身”式,身形仍然是矮着,向左一翻,张大彪的铁尺砸在地上,捕快王诚的手叉子也扎空了。老武师甘龙噗地一把把他腕子叨住,一个“顺手牵羊”式,用力地向右一带,把这个王诚嘴咬地摔出去。那个张大彪铁尺又翻起,口中喊着:“好小子。”斜着身躯这条铁尺又抡起来,向老武师甘龙的顶梁上砸到,甘龙往上一仰头,铁尺从面门前落下来。甘龙一把将铁尺的前半截抓住,左腿往起一抬,兜定了这张大彪的小腹上一脚踹去,这个张大彪一声怪叫,身躯倒摔出去,立刻死了过去。其余的两个捕快见这人动手之间,连伤数人,手底下太厉害了,他们竟反往回下跑,不住地打着呼哨。

  此时靠海边一带,轰的一声号炮声起,可是这边跟着有一队官兵执着灯笼火把扑过来。祝泽民见老武师甘龙险遭杀害,并且海边的情形已在动手,祝泽民此时也把生死置于度外,顾不得危险了。这一队灯火过来,祝泽民心说正好。此时老武师甘龙把铁尺抛掉,手按着左肋,回头招呼:“祝大人这可怎么办?”此时因为这里出事,在离着海边渔村一箭多地,督率绿营的两位营官和安世禄是亮起大队来威胁渔村交出人来。这里突生变故,捕头周德禄带着人扑过来察看时,那边跟着竟听到连续哨子的声音,一个绿营的营官金子厚,他立刻喝令一个哨官带着一哨人,赶紧地察看。

  这个哨官带着这队兵,执着灯笼火把飞扑过来。海门县两名捕快,正往回下逃,见有大队官兵扑过来,立刻给他们壮了胆,高声招呼:“绿营的老爷,你们赶紧上,这里有匪。”这个哨官忙地喝问:“有多少人?”一名捕快答着:“只看见了一两个,我们头儿可受伤了。”那个哨官一听,简直不像话,冷笑了一声,竟不搭理这捕快,带着这队兵往前跑过来。此时祝泽民向老武师甘龙道:“事已紧急,我们只有破死一拼,任凭他们动手,我们只有用公事镇住了他们,别无他法了。”说话间,祝泽民从身上把一个按察使衙门的护封取出来,递给老武师甘龙道:“老师傅,不要怕死惜命,高举着这件公事,只要能够欺近了他们带兵官前,就好办了。你只管高喊两江总督的公事到,有什么事有我担承。”老武师甘龙知道现在就是拼命,不过把命白送掉,遂答了声:“好,就这么办。”此时再也不顾身上的伤痕,高喊着:“两江总督紧急公事到了,你们带兵的还不赶紧接公事?”高喊着往前跑,那个哨官带着一哨官兵正迎过来,二十多支火把照着,已经看到甘龙的身形,呼啦的这一队人就亮开势,十几名官兵张弓搭箭,这位哨官高声高喊:“大胆的匪徒,还不站住。”甘龙赶紧把身形停住,他还是高喊着:“两江总督的公事。”此时这个哨官在灯火之下,看到一个年老的乡下人,高举着一个盖官封子,他身后似乎还有一人。这个哨官见他这种情形,不像匪人的行动,可是那两名捕快随在官兵的后面,此时在身后忙喊着:“绿营老爷,别听他的诈语,这就是匪人。”这哨官回头说声:“不用着你管。”立时向对面呵斥道:“既然你说是两江总督衙门的人,你可不要动,我们得看凭据。”说着话,喝令手下四名弁勇过去,把他手中拿的官封子接过来,监视住他。祝泽民一看这种情形有救了,四名官兵提着刀走过来,甘龙只是举着这官封子不动,官兵到了近前,他们虽则是当兵的,这种东西见过,里面的公事虽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可是老头所举的一点不假,是衙门口的官封子。到了近前,有一名官兵说声:“拿过来。”祝泽民见这种时候容得自己说话了,从甘龙身后转过来,说声:“弟兄们,你先慢着,你们带兵官是什么人。”这四名官兵一看,说话的这人更不像匪人,穿着绸子长衫,青缎官靴。一名官兵忙答道:“眼前带兵的是我们哨官周得胜,你们究竟是哪里来的?”祝泽民道:“弟兄们不要误会,你们大队的官兵怕什么?我是两江总督衙门下来的,我得和他讲话,公事你们不能接。”那官兵看了看甘龙,向祝泽民道:“你姓什么。”祝泽民道:“弟兄们,前面的官兵是不是已经进攻渔村?请弟兄们不要耽搁误事,事情关系着沿海一带文武官员的脑袋。”一名官兵忙说道:“带你们过去成,这个老头带着凶器,请他留下了。”甘龙把肩头一闪道:“弟兄们把刀拿下去,我是保护大人的。”一名官兵伸手把甘龙的刀拿下去,说声:“随我们来。”四名官兵仍然严厉监视着,领着甘龙祝泽民来到这个哨官周得胜面前。

  祝泽民向这哨官拱拱手道:“老兄,现在请你放心,我们赤手空拳的只有两人,老头已经受伤,现在你们带兵官是谁?”那哨官道:“对不起,你不说出身份来,现在正是剿办渔村海盗的时候,可不容你在此任意搅乱。”祝泽民道:“老兄,你是一个当武官的,得这点功名不易。告诉你,眼前剿办渔村的事,不立时制止,漫说是你们派出来的这几名带兵官,连荣提督的脑袋全没有了。我们是朝廷钦派两江按察使谷大人的随员,现在奉两江总督指令,查办海门县渔村的变故。崇明提督荣国栋受人蒙蔽,擅派大兵,不立时制止,所有此次被派剿办渔村的带兵官,全要断送在海门县之手。老兄你快着点,领我们赶紧去见你们带兵官,老兄你也是老军伍了,这种公事你接不得,难道你不知道么?”哨官周得胜一听祝泽民这话,揣情度理,在这种时候绝没有假,自己一个小武官何必得罪人,并且来人的口气颇为严厉,遂说了声:“好吧,你们随我来。”这队官兵在两边监视着,火把引导直扑海边,可是哨官已经打发人头里报下去。那两名捕快早吓得躲向一旁,招呼人去救他们头儿。相隔没有多远,前面已经乱成一片,这里可有二百多名官兵列阵,灯笼火把照耀如同白昼。

  安世禄和绿营的两位营官金子厚崔振武,正在指挥各哨的官兵往水围子里闯,可是进攻的情形不对,官兵剿匪,那只有遵从命令,拼死往里攻杀。但是一扑到水围子那里,情势大变,所有各营各哨的哨官,全不敢往上扑了,连续着往树林这里向他们营官请示,就是渔村的人完全退下去,绝不抵抗,并且各村庄的边上,已是起火,因为任何凶蛮的队伍,也不能屠杀束手就戮的人。那个安世禄坐在皮马扎上(折叠的椅子),仍在作威作福地向两个营官坚持着,队伍冲进去,把这名单上所要的人全抓出来砍了。可是这两个带兵官金子厚崔振武,他们正在和安世禄争辩,认为渔民们只要不抵抗官兵,就得把他们渔村中主事人招呼出来,问他们的口供,两下里争持不下。这时哨官打发的兵丁飞报过来,两江衙门的公事到,安世禄一眼看到老武师甘龙,他不禁怪叫着:“岂有此理。”可是这时祝泽民甘龙随着这队官兵已到近前。

  祝泽民抢在头里,向安世禄拱拱手道:“贵县就是海门县正堂安大人么?”安世禄见来人的情形,他也摸不清是怎么个路道了,迟疑错愕地结结巴巴地连说了两个“你”字,可是祝泽民看到两个武官的顶戴官服,知道这是两个营官了,遂也拱手道:“这两位老兄,大约全是驻守崇明提督荣大人的麾下。二位老兄贵姓?官印怎么称呼?”这两位营官也在愕然地惊视着来人,那金子厚比较着老练,却往前凑了两步,拱拱手道:“兄弟们是荣提督的麾下,我们是第三镇第一营第三营,兄弟我名叫金子厚,他叫崔振武,尊驾是奉何人命令,贵姓大名,请你把公事赏下来。”祝泽民道:“号炮已起,进剿渔村的事怎么样?”金子厚道:“请老兄先给我们公事看看。”祝泽民把面色一沉道:“公事是当然要看,贵营的兵马查办渔村案件,固然是奉有提督命令。现在老兄们为了自己的前程,请你听从兄弟我的良言赶紧下令,对渔村停止进攻,不得妄杀一人。不止于兄弟是带着公事到,并且按察使谷大人已经亲自赶到现地,他是从水路上赶来,现在大约也到了。”说话间,祝泽民知道他们是不肯随便听命令的,从甘龙手中把那个官封子接过来,递给金子厚,金子厚赶紧打开,就着官兵手中的灯火,把里面公事取出来,打开一看,是:“钦派按察使谷,奉两江总督指令,全权查办海门县渔村事件。自文到之日起,文武官吏对渔村事件,不得擅自处理。”只这么寥寥几句话,金子厚一看这份公事,颜色就变了。有按察使的关防,最厉害的是奉两江总督指令,他立刻向手下哨官周得胜等招呼:“赶紧传令,进攻渔村的队伍,凡是已进了水围子的赶紧退,守在围子外。”

  安世禄他看了看祝泽民,尤其是最叫他痛恨的青竹湾捉弄他的老头子,他愤愤不平地向金子厚道:“老兄,把公事给我看看。这是什么时候,凭这一纸公文,就能来搅乱我海门县的渔村叛变。”金子厚方要把这份公事递给他,祝泽民伸手按住,向安世禄道:“贵县请你无须再看了,好在按察使谷老大人这就到,自有负责的人。老兄有什么话,何妨向按察使去讲。兄弟只是奉命制止官兵,不得屠杀渔民,贵县的事,不敢过问。渔村内你若认为非得把他杀戮了不可,请贵县带你本县差弁,放手屠杀好了。”安世禄竟被祝泽民这片话给问住。祝泽民抬头望了望渔村前火起,一片哭声,并且夹杂着若干呼喊着:“冤枉啊,冤枉啊。”祝泽民向金子厚崔振武道:“二位老兄,随我来。”说话间,祝泽民头一个奔向水围子边,金子厚,崔振武,也跟随过来,一队官弁护拥着。这时顺着水围子边,一片烈马奔驰之声,这正是他们传布命令,到了水围子边,祝泽民用手一指,恨声说道:“二位老兄,你们请看,渔民暴动,勾结海盗造反,就是这样么?老兄们体好生之德,赶紧派人飞马宣示各渔村,叫他们高喊:按察使已到。叫渔民们把所放起的火速行救灭,听候处理。不这么安下人心,他们全会被烧死的。我们做官的办出这种事来,居心何忍?”此时金子厚、崔振武也看出事情实在是办错了,遂喝令手下这一队官兵,各抓起林边停留的快马,骑上牲口,分南北两路,向渔村宣示这种命令。就在这时,渔村中早得到了救命的信,是海边那里传过来的,按察使谷大人已到。

  他坐着官船赶到,两只官船盛张灯火,有官衔灯,随员们全跟随着,柳青青和虎儿保护着老大人,他们一直往水师营的官船闯过来,全没有再遭到阻难。按察使一到,立刻地召集水师营带兵官,厉声斥责。立时地要制止官兵进攻,宣示渔户。这位谷老大人,他更是胆大包身,不怕危险,在命令传下之后,自己的两只官船,立时开进船户的船帮,在水师营号炮一响之下,渔船上也全放起火来,留在船上的人,是一片哭声。尤其这里,妇女孩子多,壮丁少,这几乎把个谷大人急死,赶紧地吩咐所有水师营带兵官,小武职官,全把兵刃弓箭抛去,飞扑各渔船救火。好在船上放火的时候不大,妇孺老少,全聚在船舱里等死。柳青青和虎儿两人,也是拼命地飞纵出去,不顾危险,不顾性命,蹿上各渔船,招呼着各渔船中人,叫他们赶紧自救。有那船已烧得厉害的,水师营小船也全冲进来,杀不成人,反拼命地救起人来。这青青和虎子却飞登岸上,扑向渔村。两个孩子竟拼命地狂喊,招呼村中人赶紧分头送信,截断火道。这一来谁不惜命,有了救星,有了活路,渔村中自行辗转传告,救火的救火,送信的送信。可是那渔村首领许福民、施凤起、白三秀、黄阿根这班人,全是领率着渔民甘心受死,青青虎儿赶到,草草地告诉他们,按察使已到渔村,这就登岸。许福民赶紧地招呼几个年轻力壮的人,飞奔附近四五个渔村,告诉留在村中的人,把火救灭,要如此如此,越快越好,有这四五个村子就成了。柳青青虎儿一听许福民这种吩咐,他们慌忙地返回海岸,碰见了爹爹柳惠,两人全喜欢得讲不出话来,吁吁直喘,潦草告诉柳惠。柳惠听了不住流着泪,向青青道:“好,我也跪在村口。”虎儿更抓起一条绳子道:“爹爹,你索性绑上点,回头好见按察使。”柳惠把上身衣服脱掉,光着膀子,两臂倒拢,虎儿好歹用绳索给他捆上,两人飞奔海边。

  此时从海边上如同两条火龙,上面的灯笼火把照耀着,按察使谷大人以及一班随员,水师营的带兵官和大队兵弁,飞奔渔村,这两人迎上前,青青向谷大人道:“老大人,你来了,正好,你看看渔村中多么惨,他们全是好人,大人救救他们命吧。”谷大人已经看到渔船上的情形,就十分愤怒,向青青点点头,这两人随在身旁,一直地走进柳树湾。一进村口,见村子边上尚冒着浓烟,干草干柴,已经烧了一大半,村子边上的房屋,还有燃烧着尚没熄灭的,村子边上却站着十几个渔户在迎接,内中有四五个全是自行捆绑,灯火全到了近前。谷老大人来看了看眼前情形,见渔户们不住地磕头,谷大人吩咐招呼他们过来问话,把绑着的人全放开,虎儿更招呼着谷大人道:“老大人,头里那个就是我的爹爹,大人,你能饶恕他么?”按察使谷大人点点头道:“渔民们被屈含冤,当然无罪。”虎儿跳过去,拉着他爹爹柳惠,招呼道:“爹爹快些谢老大人,他说你一点罪没有,渔村中没有犯罪的人。”柳惠赶忙地到了近前,叩谢谷大人,谷大人问道:“你叫柳惠么。”柳惠答了声:“是。”谷大人道:“你们为什么自行放火焚烧,反绑两臂,甘心等死,怎的不逃命?”柳惠叩头道:“小民们全是安善良民,大兵围困渔村,不要沿海的渔民了。我们逃没处逃,求县太爷开恩。不肯开恩,我们只有自行焚死,用不着官家动手杀戮,血洗渔村。不逼迫到极处,我们哪能做丝毫犯法事?老大人,你真是我们渔户的再生父母了。”谷大人说声:“渔户们各自回家,听候处理,没灭的火,赶紧救灭了,自有公平的处治。”这位谷大人看了柳树湾这一处,立刻吩咐所有随员,到附近各渔村中安抚渔民一下,叫他们推举出几个能讲话的人来,人不要多,只有十几个人以内就成。这位大人带着这班人穿出柳树湾,祝泽民带着甘龙和两位营官也进来,迎着谷大人行礼报告。

  这时渔村中仍然是推举出施凤起等一班人,随在按察使身后。青青虎儿看师爷受了伤,肋上还在流着血,两人吓得全哭了。可是甘龙却安慰着他们,不要害怕,伤势不重。

  谷大人渡过了水围子,现在这个县官安世禄简直是张皇失措,他不知怎么是好了,也只有赶紧过来迎接。这时一大队官兵环绕四周,安世禄向前行礼,谷大人微微一笑道:“尊驾就是海门县正堂安世禄?你真是个好父母官。”说到这,向身旁的差弁喝声:“把海门县撤去顶戴,听候审讯。”这一来,这几个营官全吓得面目变色,那安世禄把顶戴摘下来,还算是恩典他,没把他绑上。谷大人立刻吩咐,渔村中推举出首领人物,随到海门县听审。施凤起等早把鱼栈的官秤也弄来,跟着谷大人向绿营的营官金子厚等说道:“荣提督违法殃民,叫他听候提参。贵营是奉令出动,与老兄们无关,请立时率领所部人马,退回原防。”这一来,渔村中人立刻全从渔村赶出来,也顾不得水围子水深水浅,全跑到围子外,沿着围子边跪下去,齐声高喊:“按察使大人,救了我们命,我们生生世世不忘大德。”

  这谷大人忙地吩咐随员们赶紧招呼他们,不要这样,速行退回渔村,所有带走的人,绝不治他们的罪。他们犯法的情形,本按察使念他们受的苦已经太多,定要给他们担待。谷大人立刻起身,率领所有随员,回海门县,去处理这案。安世禄竟落个丢官罢职,追交赃款,充军宁古塔,永远不赦。那个徐麻子,却也没逃出去。他押在狱中,没有几天,竟死在狱内。私设的官秤也就是他们犯法最大的证据。所有一班爪牙,全受了处治。许福民等一班人全被放回。因为渔村中遭到这种贪官的压迫,免一年的鱼税,以苏民困。甘龙等反得到按察使的嘉奖,得了极厚的赏赐。柳青青虎儿这时候被祝泽民收为义子义女,柳惠在渔村中重新立起家业来。他们对渔村的功劳太大,竟做了这渔村中的首领,领率渔民过起安乐生活来了。

  (本篇完,感谢古龙武侠论坛“未来”、“怅望祁连”收集、整理、补缺)

相关热词搜索:柳青青

下一章:最后一页

上一章:第十九回 兵困渔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