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谑惩民贼
2025-05-3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甘龙向青青虎儿道：“脚底下放快些，往前紧赶一程。好在这一带的地方十分冷僻，路上遇到了人，穿着竹林走，往头里蹿，咱们要蹿到这三个家伙的头里去。”这虎儿向青青微微一笑道：“姐姐，脚底下功夫施展出来，咱们跟师爷有活做了，快着点。”说话间，虎儿青青顺着竹林边，身形微往下一伏，疾驰下来，远远只要望到有行人，立刻窜进竹林中。一路疾驰，出来有二里多地，虎儿招呼道：“师爷，你看前面大约就是他们了。”老武师甘龙也望到前面牲口的影子，这片大竹林，那种没采伐的老竹竿子，足有碗口粗，微风一动，竹林里发出一片响声，直像关外大片森林的情形。因为道路时时有弯转的地方，前面牲口跑得很疾，这一行人的行迹，时隐时现。老武师甘龙向青青虎儿说声：“我们穿着竹林走，越过他头里去。”虎儿是满脸笑容，他似乎十分高兴。甘龙招呼他时，他一边紧走着，扭着头看师爷，甘龙见他一张红红的脸，两腮笑起来两个酒窝。甘龙恐怕他又要冒失，把面色一沉，两眼一瞪，吓得虎儿赶紧把笑容一敛，飕地一个箭步，窜进竹林去。青青也是跟踪而入，竹林里虽则不甚密，可是也没有多宽的地方，这两人身形瘦小，左钻右转。老武师甘龙反倒没有他们身形灵便，一路疾驰，紧追下来，虎儿青青两人是一声不响，紧往前赶。半盏茶时，已经听得马蹄声响，此时这爷儿三个已经蹿到头里，从竹林中的隙缝中看到驿路上，三匹白马，马上的人，正是渔夫赵福生所说的情形，知道不差了。老武师甘龙催促着两人，紧往前赶下来，出来有一箭地，老武师甘龙突然招呼：“虎子站住。”柳虎儿赶忙停身，柳青青也回转身来问：“师爷，咱们怎样对付他们？”甘龙向虎儿耳边附耳低声说了几句，耳中还注意着马蹄的声音，虎儿笑着点头说道：“这可是师爷你出的主意。”甘龙不去搭理他，又告诉青青两句，自己赶紧把一个包裹和折铁刀解下来，放在竹林中。此时马蹄的声音已近，甘龙一挥手，向虎儿说了声：“你可要留些神，不要被牲口踢伤了。”柳虎儿答了声：“晓得。”他一直往竹林边蹿过来，青青是紧随在他身后，两人不住地笑。
这时三匹牲口已经到了近前，那虎儿口中竟喊着：“爷爷，你饶了我吧。”外面这三匹牲口走得快，这一带又清净，道路又宽，没有行人，马上的人，全是得意扬扬地催着牲口往前跑着，虽不是疾奔，可也够快的。头里一匹马越过去，这个虎儿，他大喊了一声：“可打死我了。”嗖地一下子从竹林边蹿出去，整整是头一匹马越过去，第二匹马将到，他从马头里横着往道对面一蹿，顺手就给了当中这匹牲口一个大嘴巴子，可是他身形竟往地上一摔，叭叭地一路滚。当中这匹牲口，蓦然被截，颊上更挨了一下，跟着前蹄往起一扬，唏律律一声叫，当中这马匹上正是海门县县官安世禄，他赶紧地一掳缰绳，身躯往前一俯。可是这匹牲口，蹄子已经扬起来，不知怎的，竟在这时又是一声长鸣，猛然横着一甩头，向右闪。这一下子，马上这个人再也绷不住了，从马上整个地倒翻下来，滚在地上，牲口竟是向来路上蹿。可是后边尚有一名捕快保护，竟在同时柳青青蹿出来，口中在高喊着：“了不得，马伤了人。”从竹林里往外面一跑，安世禄此时已摔下来。后面这个骑马的，却是海门县捕头周德禄，他手底下比较利落，用力地往左一带缰绳，牲口往回下一圈。可是这个柳青青已然蹿出来，到了道中，这个牲口，是往西拨头，青青是往东蹿，一把竟把马尾抓住。牲口的后尾也是往东甩，这个柳青青竟抓住马尾，身躯往东一飘，借着牲口猛转之力青青的身躯甩出去，可是手底下暗中用了劲，这匹马也是遭了殃，竟把马尾连根拔，给抓下一把去。牲口哪里吃得住这种痛苦，这次牲口不是前蹄往起扬，却是后蹄往上掀。捕头周德禄，只顾了照顾前边，没提防这一下子，牲口的后蹄往起一蹿，这个周德禄整个倒栽葱，从马头旁摔出去。这个祸闯得还是真不小，仗着这个捕头还算是手底下比较利落，县官那匹牲口也正往这边蹿过来，两匹牲口撞在一处，八个马蹄子在这一路挣扎。捕头周德禄，一个懒驴打滚式，向西连翻了两下，把牲口的蹄子躲开，这两匹牲口负伤惊窜，全向来路跑下去。
老武师甘龙也从树林里蹿出来，口中不住喊着：“好冤家们，你们竟死得这么惨，可气死我老头子了。”气急败坏地竟往道的对面扑去，青青虎儿相隔四五尺远，全倒在道边上，那虎儿嘴里不住地哼瞎，一身泥土。青青这时半爬半坐地不住招呼着：“爷爷，可摔死我了。”
此时头里的一匹牲口，是一名捕快，名叫赵万成，只有他人和马全没受到丝毫损失。后面猝然出事，他惊惶之下，翻下马来，很快地把牲口拴在竹竿上，先扑奔了县太爷。到了县官安世禄近前，见县太爷已然被摔得晕了过去，他赶忙把安世禄扶得坐了起来，不住地招呼着。此时那捕头周德禄半边脸全擦破了，左手和肩头全被戳伤，可是他哪敢顾自己伤痕的疼痛，挣扎站起，口中不住骂着：“好该死的东西们，你们还敢号丧？牲口全跑了，还不给我圈回来，我要你的命。”
这个甘龙此时口中不住乱喊着，带着哭声，看了这个看那个，这时正扶起柳虎儿，不住地呼唤着：“孙儿，爷爷害了你，把你摔死，我也不活了。”此时那个捕头周德禄紧促着甘龙去追牲口，甘龙却故意地用衣袖拭了眼角，仰着脸道：“你叫我给你追牲口，我孙子还不知死活呢？管不着，人命官司跟你打了，骑着牲口往人上撞，我老头子就是这么个小孙子接续后代，有好歹地把你剐了全不值。”这个捕头周德禄，简直要气炸了肺，眼中又看着县太爷摔得很重，牲口顺着大路边跑下去，想了想在这一带牲口还不至于丢了，走到哪儿被截留下也要得回来，并且有天生港那个要路口挡着，越不过镇甸去。自己追了牲口去，只剩下捕快赵万成，照顾不过来，遂骂了一声道：“你这老不死的，我先叫你嘴便宜，看看我们大人怎么样，牲口跑了，你这老东西跑不了。”他一面抹着左手的血，赶紧也凑过来，向赵万成招呼道：“大人怎么样。”赵万成口中也不住地骂着，跟着答道：“反正伤轻不了。”此时安世禄醒过来，哎呀一声，睁开眼，跟着不住地手按着左腿道：“可疼死我了，我左腿摔坏了，那万恶的东西们，别叫他们走了。”捕头周德禄忙答道：“大人放心，走不了他。”这时他两人把安世禄架起来，想叫安世禄活动活动，试试伤痛到底轻重，可是往起一架，安世禄竟是大叫着：“哎呀，我这条腿要坏，怎的这么疼，可毁了我。”捕头周德禄道：“不要着急，不要紧，伤筋动骨容易治。”说话间，还是强架着安世禄往前试着，往前慢慢地一步一步活动着，可是这个贼官此时左腿比较短了数寸，实在是筋骨摔伤，伸不开了。这两人强架着走了几步，一瘸一拐，还不住地呼疼。那个捕头周德禄却不住说：“大人，你挣扎一些，咱们总是到前面驿镇上，也好给大人治疗。”安世禄被这两人架着动了一阵，疼得他热汗直流，他不住地看了这道边上一老两小几眼，向捕头周德禄道：“这种东西们，别放他们走，他们是从竹林里穿出来的，这里边恐怕有别的情形。我先在这边上坐一坐，把那个老东西先捆上，回头把他交到地面上看管，我得仔细审问他们，说不定这就是有人买出来。”这个捕头周德禄却答了声：“大人说得对。”说话间他把安世禄架着往竹林边上较高的一堆土坡上面，让安世禄坐在那。这个捕头周德禄他到了赵万成那匹牲口前，伸手把马鞍子上插的一条皮鞭子抽下来，转过身来，一直地扑奔了老武师甘龙身边。
此时柳虎儿却也坐起，可是他脸上抹了一脸湿土，成了一个小花脸，老武师甘龙背着身子蹲在那儿。这个周德禄猛地赶过来，口中在骂着，照着甘龙的背上就打。这个虎儿猛然把老武师甘龙的左臂一拉，怪喊了声：“爷爷，他打你。”甘龙的身形被带得往左一晃，却趁势一翻身，倒坐在地上，捕头周德禄这一鞭子可打空了，竟是口中在骂着：“你这该死的老东西，你们是干什么的？”一鞭子打空，他二次往起一扬又往下落，这小子还是真下狠手，竟照着老武师甘龙的脸上抽来，甘龙右臂往起一扬，一挡脸，皮鞭子叭的一声，落在了甘龙的右臂上。甘龙竟是哎呀了一声，猛然一伸手，把鞭梢抓住，大叫着：“你凭什么打人？”捕头周德禄用力往回一带皮鞭子，想往外夺，甘龙竟是趁势往起一挺身，算是被周德禄拉得站起来，皮鞭子可是始终不撒手。周德禄厉声呵斥道：“你这该死的东西还敢不撒手，我宰了你。”说这话他身形往前一欺，却用左手向甘龙的右耳上打来，这甘龙猛然把右臂往起一提，两下里正是用力夺着皮鞭子，这条鞭子往起一扬，正把捕头周德禄的左胳膊架住。这周德禄一掌又打空。他在急怒之下，整个地身躯往回一晃，用力一夺这条鞭子，老武师甘龙说声：“你好厉害，叫你打吧。”一抖手往外一送，这个捕头周德禄力量用得过猛，这一下子身形踉跄倒退，砰的一声，仰面摔在了土道上。
那个赵万成正在照顾着县太爷安世禄，一见自己的头儿饶没打成人家，自己反倒被摔，他口中喊了声：“反了你。”一个箭步猛扑过来，照定了甘龙的胸前就是一拳，此时老武师甘龙身形往旁一转，口中在喊着：“救人哪，打死活人了。”这个赵万成一拳捣空，自己身形反在往前撞出去。柳虎儿还在地上坐着，他身躯正往前扑，恰好到了虎儿的面前，那虎儿身形猛往起一蹿，口中喊着：“干么这么恶。”可是他身形往起一长，左肩头照准了这个赵万成的左腿膝盖下用力一扛，这个捕快赵万成扑哧一下，正摔进道东边一片庄稼地内。
此时那个捕头周德禄挺身跃起，皮鞭子夺过来，可是这一下又摔得他够重的。他终归在公门中多年，比较着狡猾奸诈，他已然看出来这个老头子绝不是平常的乡下人，虽没见怎么施展，但是手底下这种力量比自己绝不弱。他立刻拍了拍身上土，提着皮鞭子，脸上带着狞笑，向前凑过来，但是他不动手了，口中招呼着：“赵头起来，在衙门口混了这么些年差事，别落个不识货。用不着动手动脚的，这是阳关大道，有王法的地方，有理讲倒人，难道这种地面上也敢造反么？”那个捕快赵万成爬起，听得头儿这么说着，他被摔得又羞又怒，红头涨脸，拍了拍身上土凑了过来。此时捕头周德禄一手提着皮鞭子，一手插着腰，向老武师甘龙呵斥道：“老头子，你过来。”甘龙道：“我怕你，你伸手就打人，我这把老骨头禁不住你这么照顾。”捕头周德禄道：“相好的，少和我这么装蒜，姓周的在衙门口已经混了一二十年的工夫，看得出来。相好的，你是道上的朋友吧？你姓什么？你可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说痛快话，谁也别难为谁。三个人被你摔了一对半，牲口跑了两匹，你是安什么心？说痛快话。”甘龙道：“大爷，你要是好说好讲，咱们倒可以说话。我是个乡下人，你别跟我撰文，你的话，我有好些不懂。我老头子姓甘，叫甘老大，带着我孙儿孙女往宝山投亲。我这个小孙儿从小没娘，太淘气了，贪吃贪玩，把一个衣服包不知丢在哪里，盘川钱全没有了。我打了他几下子，他竟是胡跑起来，险些个把我老头子摔死。我教训自己晚生下辈，不算不对吧？大爷，谁知道从竹林里跑出来，险些个被牲口踩死。我那个孙女为了救她弟弟，也险些摔死，我一大家子人，全死干净了，就剩这么两个小冤家。你们骑着牲口，一个大白天，竟会连人看不见，把我两个孩子全撞伤，万一有个好歹的，我甘老大算绝户了，我怎么不急。你这位大爷，不问青红皂白，开口就骂，伸手就打，你怎么不说理？你跟我说那些话，我全不懂，什么叫相好的？什么叫道上的？既是相好的，你用皮鞭子打我，你们有什么势力这么恶？”
捕头周德禄把眼一瞪，厉声呵斥道：“老儿，你别跟我说这一套，你把姓周的看成几岁孩子。老儿，实告诉你，现在那边被摔伤的是海门县的县太爷，我是县衙门大班头，官司你打了吧，赵头，先把他牵上。”说话间，这个赵万成立刻身形往前一欺，一撩衣襟，竟是撤出一条缠着的绳子来。这种东西，在衙门口干他们这种差事的，常年地在身上带着。这个赵万成把这个绳子卷儿一扯，立刻抖开，向前一凑，口中说道：“相好的有甚话衙门里说去，少废话。”老武师甘龙身形倒退，把脸色一沉道：“你这是干什么，甘老大不欠官粮，不欠私债，安分守己，老实的乡下人。我孙子被摔了，我倒有罪？你别用势力吓唬我，你凭什么用绳子捆我，简直你们是土匪。”这个赵万成在这种地方万也忍不住怒火，他究竟还没看出这个老头子是有本领的人，竟是向捕头周德禄招呼声：“头儿，他还要拒捕，你不动手等什么？”这个捕头周德禄见这个老头真是难缠，把势力摆出来他也不怕，身形往前一欺，怒喝声：“你这东西定是匪类。”腕子上用足了力，皮鞭子向甘龙的头上打来。甘龙此时身形往左一晃，说声：“你们这群狼崽子不定是什么变的。”身形这一晃，鞭子又打空，那周德禄他猛然右臂横着向外一甩，他可准知是这个老者有功夫了，所以皮鞭子打得这么疾，皮鞭子横抽过来，那个捕快赵万成也往前一扑。老武师甘龙噗地一把，竟把背后扑过来的赵万成左臂抓住，猛然用力一带。那个柳虎儿他摔了赵万成一下，因为没有师爷的话，还不敢动，装模作样地蹲在那儿。此时他却猛然把左腿向外一带，正好勾在赵万成的腿腕子上，这一下子，这个赵万成苦子可就吃大了。甘龙的身形一闪，再往前猛一带。捕头周德禄这一皮鞭子，是正打在伙伴赵万成的左半边脸上，一声怪叫，身形也摔出去，周德禄喊了声：“好小子，你真要造反了。”叭地把皮鞭子往地上一掷，身形往后一撤，他却从腰间撤出一条七节鞭来。七节鞭向后一抖，他是安心把老武师甘龙撂躺下。可是他七节鞭抖出去，突听得身后有人说声：“这是我使用的家伙，拿来吧。”哗啷一下，七节鞭竟被人夺出手去，他反身一扑时，柳虎儿把这条七节鞭用力地向外一甩，唰啦地竟给扔进庄稼地内，口中竟招呼着：“爷爷还不跑，这全是土匪。”
可是捕头周德禄他原本在县城中已经落了县官极大的申斥，仗着平时在县官手下当差，十分出力，算是没把他这个捕头革掉。此时，县官仍然叫他保护着到海州，自己认为这正是巴结差事赎罪的时候，哪知道一个大白天，中途竟会出这种事，刚亮出七节鞭来，竟被一个小孩夺走。他怪叫一声，一个饿虎扑食，向老武师甘龙猛扑过来，双掌齐出，照着胸前便打，眼看着双掌已经打上。这甘龙也不躲，也不架。捕头周德禄猛觉着头皮一疼，竟被人把发辫抓住，硬往后带着竟给摔出去。这一下子捕头周德禄几乎疼晕了，头发是连根拔，这么个猛劲，忙给摔出来，疼得他竟喊出了声。敢情正是那柳青青，她却也是专等着机会，此时见正是动手的时候，这位姑娘一下手，就给个捕头个大苦子。那捕头周德禄挣扎往起蹿，甘龙此时见远远的竹林边似乎有人要走过来，遂照定了捕头周德禄肩头上，一脚蹬去，把周德禄又踹在地上。老武师甘龙指着他厉声呵斥道：“你这种东西倚官仗势，欺压我们乡民。你说你是县衙门的，就敢这么任意地逞强梁霸道，你若说你是两江总督，我们就该剐了。瞎了狗眼的东西，欺侮到老头子身上，这是你遭报的日子到了。老爷子没有工夫和你们这群匪类纠缠，有什么势力你使去吧。”说到这向虎儿青青一挥手，往竹林内一指，说了声：“咱们走。”
那个捕快赵万成他哪肯就放这爷儿三个走开，仍然是不顾命地猛扑过来，老武师甘龙怒斥声：“你是找死。”他的拳头还没递到，老武师甘龙双臂交叉往上一封，跟着身形往下一矮，一个“懒龙伸腰”式，双臂向外一抖，砰的一声，把这个捕快赵万成打出四五步去，摔在地上，老武师甘龙见官道上已经有人走过来，身形往竹林这边一纵，说声：“便宜了你们这两个冒充官府的狗头，老爷子走了。”
这时三匹牲口已经到了近前，那虎儿口中竟喊着：“爷爷，你饶了我吧。”外面这三匹牲口走得快，这一带又清净，道路又宽，没有行人，马上的人，全是得意扬扬地催着牲口往前跑着，虽不是疾奔，可也够快的。头里一匹马越过去，这个虎儿，他大喊了一声：“可打死我了。”嗖地一下子从竹林边蹿出去，整整是头一匹马越过去，第二匹马将到，他从马头里横着往道对面一蹿，顺手就给了当中这匹牲口一个大嘴巴子，可是他身形竟往地上一摔，叭叭地一路滚。当中这匹牲口，蓦然被截，颊上更挨了一下，跟着前蹄往起一扬，唏律律一声叫，当中这马匹上正是海门县县官安世禄，他赶紧地一掳缰绳，身躯往前一俯。可是这匹牲口，蹄子已经扬起来，不知怎的，竟在这时又是一声长鸣，猛然横着一甩头，向右闪。这一下子，马上这个人再也绷不住了，从马上整个地倒翻下来，滚在地上，牲口竟是向来路上蹿。可是后边尚有一名捕快保护，竟在同时柳青青蹿出来，口中在高喊着：“了不得，马伤了人。”从竹林里往外面一跑，安世禄此时已摔下来。后面这个骑马的，却是海门县捕头周德禄，他手底下比较利落，用力地往左一带缰绳，牲口往回下一圈。可是这个柳青青已然蹿出来，到了道中，这个牲口，是往西拨头，青青是往东蹿，一把竟把马尾抓住。牲口的后尾也是往东甩，这个柳青青竟抓住马尾，身躯往东一飘，借着牲口猛转之力青青的身躯甩出去，可是手底下暗中用了劲，这匹马也是遭了殃，竟把马尾连根拔，给抓下一把去。牲口哪里吃得住这种痛苦，这次牲口不是前蹄往起扬，却是后蹄往上掀。捕头周德禄，只顾了照顾前边，没提防这一下子，牲口的后蹄往起一蹿，这个周德禄整个倒栽葱，从马头旁摔出去。这个祸闯得还是真不小，仗着这个捕头还算是手底下比较利落，县官那匹牲口也正往这边蹿过来，两匹牲口撞在一处，八个马蹄子在这一路挣扎。捕头周德禄，一个懒驴打滚式，向西连翻了两下，把牲口的蹄子躲开，这两匹牲口负伤惊窜，全向来路跑下去。
老武师甘龙也从树林里蹿出来，口中不住喊着：“好冤家们，你们竟死得这么惨，可气死我老头子了。”气急败坏地竟往道的对面扑去，青青虎儿相隔四五尺远，全倒在道边上，那虎儿嘴里不住地哼瞎，一身泥土。青青这时半爬半坐地不住招呼着：“爷爷，可摔死我了。”
此时头里的一匹牲口，是一名捕快，名叫赵万成，只有他人和马全没受到丝毫损失。后面猝然出事，他惊惶之下，翻下马来，很快地把牲口拴在竹竿上，先扑奔了县太爷。到了县官安世禄近前，见县太爷已然被摔得晕了过去，他赶忙把安世禄扶得坐了起来，不住地招呼着。此时那捕头周德禄半边脸全擦破了，左手和肩头全被戳伤，可是他哪敢顾自己伤痕的疼痛，挣扎站起，口中不住骂着：“好该死的东西们，你们还敢号丧？牲口全跑了，还不给我圈回来，我要你的命。”
这个甘龙此时口中不住乱喊着，带着哭声，看了这个看那个，这时正扶起柳虎儿，不住地呼唤着：“孙儿，爷爷害了你，把你摔死，我也不活了。”此时那个捕头周德禄紧促着甘龙去追牲口，甘龙却故意地用衣袖拭了眼角，仰着脸道：“你叫我给你追牲口，我孙子还不知死活呢？管不着，人命官司跟你打了，骑着牲口往人上撞，我老头子就是这么个小孙子接续后代，有好歹地把你剐了全不值。”这个捕头周德禄，简直要气炸了肺，眼中又看着县太爷摔得很重，牲口顺着大路边跑下去，想了想在这一带牲口还不至于丢了，走到哪儿被截留下也要得回来，并且有天生港那个要路口挡着，越不过镇甸去。自己追了牲口去，只剩下捕快赵万成，照顾不过来，遂骂了一声道：“你这老不死的，我先叫你嘴便宜，看看我们大人怎么样，牲口跑了，你这老东西跑不了。”他一面抹着左手的血，赶紧也凑过来，向赵万成招呼道：“大人怎么样。”赵万成口中也不住地骂着，跟着答道：“反正伤轻不了。”此时安世禄醒过来，哎呀一声，睁开眼，跟着不住地手按着左腿道：“可疼死我了，我左腿摔坏了，那万恶的东西们，别叫他们走了。”捕头周德禄忙答道：“大人放心，走不了他。”这时他两人把安世禄架起来，想叫安世禄活动活动，试试伤痛到底轻重，可是往起一架，安世禄竟是大叫着：“哎呀，我这条腿要坏，怎的这么疼，可毁了我。”捕头周德禄道：“不要着急，不要紧，伤筋动骨容易治。”说话间，还是强架着安世禄往前试着，往前慢慢地一步一步活动着，可是这个贼官此时左腿比较短了数寸，实在是筋骨摔伤，伸不开了。这两人强架着走了几步，一瘸一拐，还不住地呼疼。那个捕头周德禄却不住说：“大人，你挣扎一些，咱们总是到前面驿镇上，也好给大人治疗。”安世禄被这两人架着动了一阵，疼得他热汗直流，他不住地看了这道边上一老两小几眼，向捕头周德禄道：“这种东西们，别放他们走，他们是从竹林里穿出来的，这里边恐怕有别的情形。我先在这边上坐一坐，把那个老东西先捆上，回头把他交到地面上看管，我得仔细审问他们，说不定这就是有人买出来。”这个捕头周德禄却答了声：“大人说得对。”说话间他把安世禄架着往竹林边上较高的一堆土坡上面，让安世禄坐在那。这个捕头周德禄他到了赵万成那匹牲口前，伸手把马鞍子上插的一条皮鞭子抽下来，转过身来，一直地扑奔了老武师甘龙身边。
此时柳虎儿却也坐起，可是他脸上抹了一脸湿土，成了一个小花脸，老武师甘龙背着身子蹲在那儿。这个周德禄猛地赶过来，口中在骂着，照着甘龙的背上就打。这个虎儿猛然把老武师甘龙的左臂一拉，怪喊了声：“爷爷，他打你。”甘龙的身形被带得往左一晃，却趁势一翻身，倒坐在地上，捕头周德禄这一鞭子可打空了，竟是口中在骂着：“你这该死的老东西，你们是干什么的？”一鞭子打空，他二次往起一扬又往下落，这小子还是真下狠手，竟照着老武师甘龙的脸上抽来，甘龙右臂往起一扬，一挡脸，皮鞭子叭的一声，落在了甘龙的右臂上。甘龙竟是哎呀了一声，猛然一伸手，把鞭梢抓住，大叫着：“你凭什么打人？”捕头周德禄用力往回一带皮鞭子，想往外夺，甘龙竟是趁势往起一挺身，算是被周德禄拉得站起来，皮鞭子可是始终不撒手。周德禄厉声呵斥道：“你这该死的东西还敢不撒手，我宰了你。”说这话他身形往前一欺，却用左手向甘龙的右耳上打来，这甘龙猛然把右臂往起一提，两下里正是用力夺着皮鞭子，这条鞭子往起一扬，正把捕头周德禄的左胳膊架住。这周德禄一掌又打空。他在急怒之下，整个地身躯往回一晃，用力一夺这条鞭子，老武师甘龙说声：“你好厉害，叫你打吧。”一抖手往外一送，这个捕头周德禄力量用得过猛，这一下子身形踉跄倒退，砰的一声，仰面摔在了土道上。
那个赵万成正在照顾着县太爷安世禄，一见自己的头儿饶没打成人家，自己反倒被摔，他口中喊了声：“反了你。”一个箭步猛扑过来，照定了甘龙的胸前就是一拳，此时老武师甘龙身形往旁一转，口中在喊着：“救人哪，打死活人了。”这个赵万成一拳捣空，自己身形反在往前撞出去。柳虎儿还在地上坐着，他身躯正往前扑，恰好到了虎儿的面前，那虎儿身形猛往起一蹿，口中喊着：“干么这么恶。”可是他身形往起一长，左肩头照准了这个赵万成的左腿膝盖下用力一扛，这个捕快赵万成扑哧一下，正摔进道东边一片庄稼地内。
此时那个捕头周德禄挺身跃起，皮鞭子夺过来，可是这一下又摔得他够重的。他终归在公门中多年，比较着狡猾奸诈，他已然看出来这个老头子绝不是平常的乡下人，虽没见怎么施展，但是手底下这种力量比自己绝不弱。他立刻拍了拍身上土，提着皮鞭子，脸上带着狞笑，向前凑过来，但是他不动手了，口中招呼着：“赵头起来，在衙门口混了这么些年差事，别落个不识货。用不着动手动脚的，这是阳关大道，有王法的地方，有理讲倒人，难道这种地面上也敢造反么？”那个捕快赵万成爬起，听得头儿这么说着，他被摔得又羞又怒，红头涨脸，拍了拍身上土凑了过来。此时捕头周德禄一手提着皮鞭子，一手插着腰，向老武师甘龙呵斥道：“老头子，你过来。”甘龙道：“我怕你，你伸手就打人，我这把老骨头禁不住你这么照顾。”捕头周德禄道：“相好的，少和我这么装蒜，姓周的在衙门口已经混了一二十年的工夫，看得出来。相好的，你是道上的朋友吧？你姓什么？你可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说痛快话，谁也别难为谁。三个人被你摔了一对半，牲口跑了两匹，你是安什么心？说痛快话。”甘龙道：“大爷，你要是好说好讲，咱们倒可以说话。我是个乡下人，你别跟我撰文，你的话，我有好些不懂。我老头子姓甘，叫甘老大，带着我孙儿孙女往宝山投亲。我这个小孙儿从小没娘，太淘气了，贪吃贪玩，把一个衣服包不知丢在哪里，盘川钱全没有了。我打了他几下子，他竟是胡跑起来，险些个把我老头子摔死。我教训自己晚生下辈，不算不对吧？大爷，谁知道从竹林里跑出来，险些个被牲口踩死。我那个孙女为了救她弟弟，也险些摔死，我一大家子人，全死干净了，就剩这么两个小冤家。你们骑着牲口，一个大白天，竟会连人看不见，把我两个孩子全撞伤，万一有个好歹的，我甘老大算绝户了，我怎么不急。你这位大爷，不问青红皂白，开口就骂，伸手就打，你怎么不说理？你跟我说那些话，我全不懂，什么叫相好的？什么叫道上的？既是相好的，你用皮鞭子打我，你们有什么势力这么恶？”
捕头周德禄把眼一瞪，厉声呵斥道：“老儿，你别跟我说这一套，你把姓周的看成几岁孩子。老儿，实告诉你，现在那边被摔伤的是海门县的县太爷，我是县衙门大班头，官司你打了吧，赵头，先把他牵上。”说话间，这个赵万成立刻身形往前一欺，一撩衣襟，竟是撤出一条缠着的绳子来。这种东西，在衙门口干他们这种差事的，常年地在身上带着。这个赵万成把这个绳子卷儿一扯，立刻抖开，向前一凑，口中说道：“相好的有甚话衙门里说去，少废话。”老武师甘龙身形倒退，把脸色一沉道：“你这是干什么，甘老大不欠官粮，不欠私债，安分守己，老实的乡下人。我孙子被摔了，我倒有罪？你别用势力吓唬我，你凭什么用绳子捆我，简直你们是土匪。”这个赵万成在这种地方万也忍不住怒火，他究竟还没看出这个老头子是有本领的人，竟是向捕头周德禄招呼声：“头儿，他还要拒捕，你不动手等什么？”这个捕头周德禄见这个老头真是难缠，把势力摆出来他也不怕，身形往前一欺，怒喝声：“你这东西定是匪类。”腕子上用足了力，皮鞭子向甘龙的头上打来。甘龙此时身形往左一晃，说声：“你们这群狼崽子不定是什么变的。”身形这一晃，鞭子又打空，那周德禄他猛然右臂横着向外一甩，他可准知是这个老者有功夫了，所以皮鞭子打得这么疾，皮鞭子横抽过来，那个捕快赵万成也往前一扑。老武师甘龙噗地一把，竟把背后扑过来的赵万成左臂抓住，猛然用力一带。那个柳虎儿他摔了赵万成一下，因为没有师爷的话，还不敢动，装模作样地蹲在那儿。此时他却猛然把左腿向外一带，正好勾在赵万成的腿腕子上，这一下子，这个赵万成苦子可就吃大了。甘龙的身形一闪，再往前猛一带。捕头周德禄这一皮鞭子，是正打在伙伴赵万成的左半边脸上，一声怪叫，身形也摔出去，周德禄喊了声：“好小子，你真要造反了。”叭地把皮鞭子往地上一掷，身形往后一撤，他却从腰间撤出一条七节鞭来。七节鞭向后一抖，他是安心把老武师甘龙撂躺下。可是他七节鞭抖出去，突听得身后有人说声：“这是我使用的家伙，拿来吧。”哗啷一下，七节鞭竟被人夺出手去，他反身一扑时，柳虎儿把这条七节鞭用力地向外一甩，唰啦地竟给扔进庄稼地内，口中竟招呼着：“爷爷还不跑，这全是土匪。”
可是捕头周德禄他原本在县城中已经落了县官极大的申斥，仗着平时在县官手下当差，十分出力，算是没把他这个捕头革掉。此时，县官仍然叫他保护着到海州，自己认为这正是巴结差事赎罪的时候，哪知道一个大白天，中途竟会出这种事，刚亮出七节鞭来，竟被一个小孩夺走。他怪叫一声，一个饿虎扑食，向老武师甘龙猛扑过来，双掌齐出，照着胸前便打，眼看着双掌已经打上。这甘龙也不躲，也不架。捕头周德禄猛觉着头皮一疼，竟被人把发辫抓住，硬往后带着竟给摔出去。这一下子捕头周德禄几乎疼晕了，头发是连根拔，这么个猛劲，忙给摔出来，疼得他竟喊出了声。敢情正是那柳青青，她却也是专等着机会，此时见正是动手的时候，这位姑娘一下手，就给个捕头个大苦子。那捕头周德禄挣扎往起蹿，甘龙此时见远远的竹林边似乎有人要走过来，遂照定了捕头周德禄肩头上，一脚蹬去，把周德禄又踹在地上。老武师甘龙指着他厉声呵斥道：“你这种东西倚官仗势，欺压我们乡民。你说你是县衙门的，就敢这么任意地逞强梁霸道，你若说你是两江总督，我们就该剐了。瞎了狗眼的东西，欺侮到老头子身上，这是你遭报的日子到了。老爷子没有工夫和你们这群匪类纠缠，有什么势力你使去吧。”说到这向虎儿青青一挥手，往竹林内一指，说了声：“咱们走。”
那个捕快赵万成他哪肯就放这爷儿三个走开，仍然是不顾命地猛扑过来，老武师甘龙怒斥声：“你是找死。”他的拳头还没递到，老武师甘龙双臂交叉往上一封，跟着身形往下一矮，一个“懒龙伸腰”式，双臂向外一抖，砰的一声，把这个捕快赵万成打出四五步去，摔在地上，老武师甘龙见官道上已经有人走过来，身形往竹林这边一纵，说声：“便宜了你们这两个冒充官府的狗头，老爷子走了。”
相关热词搜索：柳青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