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认贼作父之贵儿

2025-05-3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苦和尚在这种地方，不愿意动手，并且个人的身躯没整个地露出墙头，苦和尚赶紧地一飘身，落在墙下。这种地方，可就仗着个人的聪明智慧，来随机应变。苦和尚此时只要往西，也就是向山庄前面，可就逃不开了。苦和尚认定了墙外的人，必然要跟踪翻上墙头，这一石块的声响也太大，里边的人也必被惊动出来，自己就是走得脱，行迹也得落在他们眼内了，现在只有用以进为退之法。苦和尚毫没迟疑，往墙下一落，反往左一拧身，耸身一纵，向东蹿出来，往他山庄的里边逃。这是出乎情理的一种举动，暗入山庄，被人发现，又不想动手一拼，势必是奔外面逃走，这是必然的情理。苦和尚认定了山庄的匪徒，也必然是往外包围，追赶自己，向里逃进来，出乎他们意料之外，反有脱身的机会了。

　　苦和尚嗖嗖地一连两个纵身，往东出来有四五丈远，赶紧地往偏着北边一排小房前，把身形往窗下一贴，果然从上面房头，嗖嗖地连蹿过两个人去，这不问可知，是被那边石块的声音引过来的。这两个匪党过去之后，苦和尚仍然从大墙内下边走，一直地转到这片庄院的东南角，毫无阻挡。苦和尚先把附近靠东墙那边，以及斜奔内宅的屋顶，全看了一下，这一带没有人迹，苦和尚这才往起一耸身，双手抓住墙头。这次越发小心，把墙头的灰片抓了一块，轻轻一振腕子，向离着大墙四五尺，一棵树顶上打去。灰片打出了手，树顶子那边，唰啦响了一下，树顶子内六七只野鸟，全被惊起，可是附近绝没有别的声息。

　　跟着耳中又听到墙外，往西去也就是两三丈外，突然有说话的声音。一个人口中在骂着道：“齐五这小子，不知又闹什么鬼，往后得好好提防他，这小子无故地把我们全惊动过去，任什么事全没有。倘若是我们所防守的这一带，在这个时候，出点什么毛病，我们多么冤枉。所以我告诉他，咱们是各干各的，谁也别麻烦谁，自己这里出了事，认命。”这个人说着话，走得很慢，苦和尚可听出他们是在东南角大墙外埋桩下卡子的匪党，我还不赶紧走等什么？苦和尚想到这，赶紧地往起一耸身，腕子上一用力，一个“单抛桃”式，全身翻出墙外，下半身往外墙皮一贴时，双手一按墙头，已经轻飘飘落在墙根下。这一带草木尤其多，苦和尚往下一俯身，顺着墙根下，已经转过墙角，自己赶紧把双掌一错，一个蛇行式，贴着大墙往北一连几个纵身，已经往北蹿过来。因为山庄后面，再往东六七丈，就是直上直下的一片冈头，没有道路可通。自己从后面转出来，可仍然得扑奔前面的横山口。苦和尚躲避着山庄北墙附近，纵跃如飞，到了山口前，隐身在树木后。

　　果然自己这么退出来，完全躲避开追赶的一班匪徒。在山口前，已经有三个匪徒，各提着刀，已经全翻回来，一边往里走着，一边口中骂着。苦和尚容他们全走入横山道内，自己赶紧退出了这段山坡，因为天就要亮了，掩蔽着身形，仍然扑奔五云岗后面。从林场的东边，翻上山头，天已经亮了。苦和尚赶紧把身形隐起，找到一处可以潜踪隐迹，歇息一下的地方，自己要缓缓精神，因为只要有了机会，就不能再放过。个人在山头一带，就仗着身边带的干粮，不至于受饥饿之苦。因为要等待着贵儿弟弟，他在山庄内，什么时候能出来，这是毫无把握的事。只要看到他，但凡能下手，就要立时下手，倘若把机会错过，时日太多，自己就无法再潜伏下去。苦和尚在一片小山冈子下面，浓密的树林子后，躺下歇息，在这种地方，绝不会睡沉了，不过是缓息精神。

　　工夫不大，耳中已然听得西边林场一带，发出一片凌乱的声音，这种声音，非常杂乱。苦和尚知道，自己夜间所听到的话，完全是真的，他们已经真个地往山下运木料。

　　自己在这里歇息了有两个多时辰，心里悬着事，睡不着了。赶紧地坐起来，把身上收拾一下，吃了些干粮，找到山涧边，喝了些涧水，立刻顺着这片小山冈子转过来。耳中越发听得清楚，林场那一带，一片呼喝之声，更夹杂着咕噜咕噜，他们从滑道上往下送木材。苦和尚潜踪隐迹，顺着栅墙边转过来，到了林场的东南角附近。自己找了一棵大树，猱升上去，在这里可以看到林场里，和山道上。这一带有二三百名苦工，从林场里往外搭运木料，顺着一处处的滑道往下放整根的木料。苦和尚此时，认为毫无把握，因为林场这里往外起运大批的木料，每根木料，全有几百斤重，是极危险的事。贵儿在贼党手中那么娇养着，这种地方就许不叫他来，自己又不能再往山庄一带去。从冈头上往山庄那边，全是悬崖峭壁，自己此时胯上的伤痕没愈，个人也不过是能够将就的上下，若是带着贵儿，恐怕没有那么大力量。带着他猱升，并且自己只要一下手时，不会不发作，还得提防着，必须和匪党们动手。只有在这一带，草木多，到处能找到隐蔽身躯之地，还比较着容易脱身，苦和尚坐在树杈子上，从树隙中往下察看着。

　　苦和尚可知道，这种木料，完全是苦工们动手。在林场里面，所有的苦工，也是分两路，能够使斧锯的，那才可以叫木工，像眼前这二三百名，完全是苦力。像胡巧哥，他绝不会在这里。这时已到了中午左右，苦和尚在树杈子上，已经很大的时候，自己知道，这一天又要白白耗过去，贵儿恐怕不易来了。自己心里想着，只要今天白白放过去，明天再等他一天，贵儿只要不往林场这一带来，那可没有别的法子。只好到山庄走一遭，我只有从山庄里，把贵儿抢了走，以自己这条命，为贵儿争一生祸福。

　　苦和尚正在希望断绝之下，突然看到林场内，走出两个提着马棒的头目人，每人左胳膊肘上还缠着一块红布，靠西边那个正是胡巧哥。苦和尚看到他，也出来监工，不过自己此时所办的事，没有他可以相助之处，并且这是一个白天，自己绝不能再向他暗打招呼。此时胡巧哥和另一名监工顺着林场前山道上，一边察看着，往前走去。苦和尚刚想从树上退下来，从东边的乱石冈翻上去，自己往山道半腰去看一下。可是身形还没退下来，突然听得山道一带，有好几个人在招呼着：“告诉工人们，赶紧地停一停手，先不要放木料，咱们小山主可出来了，他还要往林场这边来。告诉工人们，可不要自己找死，不准跟小山主随便说话。”苦和尚一听下面这种喊声，自己又惊又喜，这真是难得的机会，他居然往山上来了。苦和尚把身形停住，仍然从树隙往栅门前山道这一带望去。

　　他倒是真够威风，这么一个小孩子，他人还没到，这些个党羽，跟山道上的苦力们，真个地全停住了手，不再操作，城里的州县官，也还没有这么大的威风。

　　等了很大的工夫，贵儿来了，从山道走上来，身边跟着两个三十多岁的匪党，一边走着，一边说笑着。贵儿穿着一身绸子衣服，这个孩子相貌长得也不错，并且从小又做了贼子，这么鲜衣美食地供养着，现在真是一个富贵人家的小公子。他今年也不过十岁，可是身量长得很高，他这个相貌不像叔父，颇像那仇氏，尤其是眉毛眼角，微往上吊，带出性情暴躁来。他走到了山坡的上半截，从林场这里，一直的到下面的山道口内，是一段一段的大斜坡。此时苦工们全扶着杠子，站在了所抬的大木料旁边。

　　这一段是得用人力把木料抬出一二十丈，那边才有装好了的滑道，把木料放到滑道上推下去。可是这个贵儿，竟是停住了不走，他向身边跟随他的那两个壮汉在问着：“为什么上边这些大树，放在山道上不动，我愿意看大树往下滑着走，乱碰乱撞，好看极了。”可是他身边一名壮汉赔着笑脸道：“小山主，你看山道上这么多人，因为你上来，恐怕出危险。山道上所放的滑道滚木，全是浮搁在那，万一滑道跟滚木吃不住那么大劲，往斜处蹿出去，在山道附近的人，必须手疾眼快，才可以躲避开，被这么大木料撞上，不死也得受重伤。小山主，咱们到林场里去，里边更热闹呢。”这个壮汉带着笑脸这么哄着他。

　　可是这个贵儿，张口骂了这个壮汉一句，向壮汉说道：“张七，你不听我的话，告诉山主把你打死。我愿意看，用得着你管么。赶快告诉他们，往下放木料，谁不听话，就把他送到山庄里，看山主怎样收拾他们。”身边另一个壮汉，仍然是想哄着他往林场里走，他是用骗贵儿的口吻道：“小山主，你看林场那里那个大个儿多大的力气，一个人扛两根大木材，咱们快走。”他伸手拉贵儿时，这贵儿冷不防地一扬手，就打了这个壮汉一掌，这一掌正打在这个壮汉的左半边脸，声音清脆。打得壮汉手抚着脸，哎哟着道：“小爷爷，我没说错话，你怎么真打呀！”可是贵儿立刻把那个叫张七手中所提的马棒，夺了过来，照着这个壮汉身上一路乱打。这又是天热的时候，全穿的是单衣服，贵儿身体又长得高，这种粗藤子条做的马棒，被他抡起，一路暴打，那个壮汉一边哎哟着，尽力地躲闪着，头面怕被他马棒砸上，一连就挨了十几下。可是到了山道边，他不敢再躲闪了，口中不住哀求着：“小爷爷，你别生气，我叫他们放木材还不成么？”

　　这时从林场里又跑出一人来，苦和尚见过他，这小子大约叫鬼影子皮春。他出来了木栅门之后，一见贵儿这里跟山庄内的张七发了脾气，他赶忙蹿到近前，伸手把马棒抓住。笑着说道：“小山主，又发脾气了，你自己打他们，手不嫌疼么？因为什么？说明白了，回头全把他们捆起来，把他们全打死，免得叫你生气。”贵儿翻了翻眼皮，向皮春说道：“你这小子更不是好东西，满嘴里尽说些瞎话，说出来的事情，没有一件真的办到，你不松手，我可咬你了。”皮春还是嬉皮笑脸地说道：“小山主，赶快告诉我，今天无论什么事，全给你办到了还不成么！”贵儿道：“这两个该死的东西，我叫工人往下放木材，这碍着他们什么事，我还不打他们等什么。”那个皮春扭着头看着张七，被打的脸像紫茄子，头上的筋全暴起，知道他这时吃了很大的苦子。皮春向张七道：“老七，小山主给你这几下子，身上出了火，痛快了吧？你是自找苦吃，他们不叫往下放木料，不是为小山主在山道上，恐怕出危险，你们已经上了山坡，还怕什么？滑道滚木，滑翻了，木料会长翅膀往上飞？往后你等着挨打吧。”那个张七气得把头上的汗抹了一把，向皮春道：“皮二爷，嘴上留德吧，现在山庄里，阎王爷不在家，你这头号小鬼，还不当了家么。”他还要往下说时，皮春呸地一下子，一口吐沫向张七啐去，跟着骂道：“你这小子，难为你活了这么大，你大约死催的，等不了，要在这个地方赶热闹，你还想说什么，回头咱两人到山主面前算账。小山主，你说是不是？”

　　这个贵儿竟把马棒松了手，向那张七瞪了个白眼，哼了一下道：

　　“赶明天你趁早不用跟着我，什么事嘱咐完了你，你还是一句不肯听，老皮说得对，等着叫山主收拾你。”他们这么胡乱吵闹，贵儿是摆出小公子的威风，苦和尚看着固然是痛心难过。胡巧哥说的是不差了，这个孩子是被他们这群贼党们宠坏了。可是苦和尚一边难过，一边可得打量眼前的形势，注意贵儿身边的人，自己盘算着下手的地方。这时听到鬼影子皮春对于那个张七凌辱喝骂，他们的话锋，苦和尚听得出来，这个冲天龙苗飞虎，大约已经离开五云岗，那个壮汉张七，无意中说出来，鬼影子皮春，骂着他用话挡他，这分明是对冲天龙苗飞虎的行踪做掩饰，这种情形，倒没有什么可惊异的，因为全是在想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