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夜走荒山
2025-05-3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只要已退出城去，虽有护城河，但是河面不宽，全能够纵跃而过，陈方本、奚青见人已退下去，各自把身形反扑回来，很快地每人把两挂抓头踢下城去，为是叫乡勇们仍然原物带走。奚青和陈方本全各自施展轻身术，一个“燕子投井”式，飘身而下，官兵再扑过来用箭射，人已经下去，城外又黑暗，也不过空糟蹋些箭而已。在离开东城不远树林中，隐伏着太和庄的人，这里有八名乡勇，全是扮成马贩子，赶着大拨牲口来的，在附近的镇甸上停留一下，二更后已经早到了这里等候，这十四个人从城里退出来的总算是万分侥幸，可是这里预备倒是二十三匹牲口，连他们原来的八名，全是极好的骏马。萧老大人这一没救出来，尚多着一匹牲口。这个地方丝毫不能停留，铁金凤头一个蹿到林边，已把牲口缰绳拉到手中，可是立刻招呼着：“马桐林，把预备的衣服只用两套，没全出来。”此时萧云程、卞松涛经过了这么大时间早已清醒，庄客们背着他爷两个往外闯，这真是从千军万马中救自己出虎口，更遇到阻拦截杀，眼中看到的全是凶杀狠斗。救自己的人一个个不顾生死地这么拼上，萧云程、卞松涛绝不再害怕了。因为看到这般人一个个全是十分面生，没有一个认识的，竟能这么舍身相救，爷两个就是再死在官兵手内，也值得了，所以附身在庄客的背上，庄客们无形中减了多少分量，明面上看着反正是一个大活人背在身上。这两人精神一振作，气一提起，他们身躯立刻轻了，此时竟得安然脱险，庄客们还不敢遽然放下。
这时，奚青已到了近前，忙地在问着：“萧公子，你们能骑牲口么？这可不要勉强，很远的路。”萧云程、卞松涛忙答道：“老师傅们，我们爷两个现在可以走了，牲口也会骑。”奚青道：“很好！”这时，庄客赶紧把绑带解开，萧云程和卞松涛各自活动活动胳膊腿，仗着被捕以后没受刑。此时那铁金凤已然令乡勇们提着两件老羊皮不挂布面的大披风和羊皮帽子，喝令赶紧给萧云程、卞松涛披在身上，更把皮帽子给戴上，这两人立刻掩饰去本来的形状，和这一般风尘豪侠成了一样的打扮，铁金凤向陈方本道：“陈老师，这个罪可不好受，真要把我憋死，连话全不敢说，咱们是按着原定的道路走么？我看得赶紧走，这群贪官污吏，倒也得谨慎提防，城里真不易闯出来，我看他们未必甘心。陈老师你听，城门那边铜哨连声，火光闪动，是不是有人冲出来了。”陈方本转出树林张望一下，立刻招呼道：“上马！奚老四，头里领着点！”此时由庄客们照顾着萧云程、卞松涛全上了牲口。萧云程、卞松涛在城里东关内被困时，对于这两个少年仗剑力战官人，虽则他们戴着毡儿帽，面目露出一点，已经看出这两个少年十分英俊，赶到此时一听她们发话，这才知道是女扮男装，这爷两个越发惊异。这时，陈方本这一招呼，说话的声音急促，就知道恐怕官兵又要追下来。头里几匹马，依然放开缰绳跑下去，此时把萧云程、卞松涛是夹在当中，这两个女扮男装的更在左右紧跟着萧云程、卞松涛的牲口旁保护，陈方本和庄客、乡勇在后。这一群快马，一直闯出这片树林，如飞地向大道上扑下来，这种情形可就得仗着牲口快逃要紧，二十多匹马蹄声杂沓，无法隐蔽行藏，一直地冲出有二十多里。奚青在头里，催着牲口引路，这时，回头却向后面的人招呼着：“大家可留点神，前面的道路不大好走了！”他跟着一领缰绳，竟是从一条官道上斜蹿出来，此时后面的牲口全是跟踪而上。果然往前走出不远来，一片荒林野木，路是十分不好走，并且二十多匹马，一点灯火不带，这条道是羊肠小道，最宽的地方，也不过三四尺，最窄的地方也就是一二尺，并且两边尽长些枯干的蓬蒿荆棘，有的上面还带着洞穴，走到那较矮的树帽下，还得赶紧低头俯身在马鞍上，若不然上面的树枝子就得扫在头上，这条道还极长。直走了有好几里路，完全是这种荒凉地方，更不见有人家，牲口全都紧是狂奔，丝毫没有停留。一直地赶到天光已经东方破晓，眼前的道路略微地依稀可辨。此时才看出，走的道路是一片山岭后，可是绝没有进山，沿着山边转过来的。奚青向后面招呼：“师兄，路上没有发现什么吗？”陈方本远远答道：“还好，我们这条道走得还算不错，追兵下来，他也想不到这里，不过我们前面略歇息一下，还得紧赶，迪化府的官兵官人若果然追下来，也必然是牲口，那可比我们快得多，我们所走的道，多绕出二三十里来。”说话间转身过这个山坡，眼前是一个小山口。
奚青的牲口离着这个小山口还有四五丈远，在山口边一片小树后转出两人，全是乡农打扮，远远地打招呼道：“头里可是奚老师么？牲口只管往里放，这里没看到一点动静，山岭那边我们已经按下了卡子，有信息立刻传进来。”奚青这时牲口已到近前，另一个问道：“人全出来了么？救出几个来？”奚青在马上伸了两个指头，牲口已经如飞冲进这个小山口，山口内也是一条很窄的山道，仗着往前走没有多高，只有一片斜坡。再往前走渐走渐宽，眼前竟现出一片小小的山谷，靠前面一段较高的地方，却又四五间木板屋，此时上面已经跑下四名壮汉，全是猎户打扮，迎上前来。头里的庄客们已然翻身下马，有人过来把萧云程、卞松涛的牲口嚼环抓住。可是这一路奔驰，这爷两个就差得多了，他们虽然也练过骑牲口，但是那不过是随便地游玩，今夜这种走法，简直是头一遭吃这种苦，爷两个下了牲口，腿全有些不得力了，不过在这种时候，咬着牙也得强自挣扎，不能叫一般人看着自己真是一个酒囊饭袋的公子哥和摆架子的幕僚。
庄客、乡勇全纷纷下了马，陈方本来到近前，向萧云程、卞松涛道：“你们爷两个居然还不含糊，身上够劲了吧！里请，赶紧缓缓气，咱们还得走呢。”萧云程、卞松涛此时也只有强赔着笑脸点头答应，虽则对于这般人尚不知道是何人，此时也不便细问，只好到屋中再说。随着一同地走进迎面两间宽大的木屋中，庄客们也是分着到旁边屋中歇息，牲口全牵进木屋旁一片树枝搭盖的草棚中，看情形好像是临时才搭起来的。那铁金凤、铁玉凤早走进左边一小间内，奚青、陈方本、夏道明、方云、袁文焕、袁文昭全随着萧云程、卞松涛走进这两间较大的木屋内。一进到里面，立刻觉得一股子热气扑脸，迎着门一个大火池子，里面烧着松木，烟火腾腾，火池子边上架着一只大铁锅、两把大铁壶，全是热气腾腾。这时，萧云程、卞松涛把皮帽子和披风全脱下来，放在迎面的木凳上，一般人也是各自把外面的衣服脱去，站到火池子边烤手。
萧云程向卞松涛看了一眼，立刻精神略振作一下，整肃着面容走到火池边，向大家躬身一拜道：“我们爷两个身落监牢，陷身虎口，竟蒙义士们从虎口中费这么大事把我们救出来，恩同再造，不是说两句感谢话算能表示我们感激之心。只不知列位的姓名，因为什么竟肯担这么大的危险舍身相救？还望指教。”卞松涛也在拱手躬身，愿意请势姓名。
陈方本此时招呼着乡勇们把木凳、大板凳搬过几条来放在火池子四周，跟着向卞松涛、萧云程说道：“卞师傅、萧公子。”萧云程赶忙说道：“这位义士你若看得起我，别这么称呼我，我虽是官门的后裔，我可最讨厌这种名称，我叫萧云程，义士们请招呼我个名字，那才是我最愿意听的称呼。”陈方本微微一笑，向奚青看了一眼，跟着伸了伸手，向萧云程、卞松涛道：“好，你倒也很爽快，咱们有话坐下讲，可是你也把这“义士”二字收起，我姓陈名叫方本，看得起我，招呼我一声陈师傅，这是我们练武的官称呼。”跟着用手指着这一般人，把姓名全告诉了这爷两个。大家已经落座，乡勇们捧过七八只黑碗来，每人先给斟了一碗热水，叫大家赶赶寒气，内中可有几个竟是从身边取出酒来，以酒代茶。
陈方本这时向萧云程道：“我们是太和庄下来的人，情实与二位素昧平生，并不相识，我们太和庄庄主铁春霆伸手来管这件事，也是激于义愤，实因为尊大人是个爱民如子的清官，为了赈灾救民，反遭诬陷。今夜的情形，也不用我细说了，铁公不这么下手，你们还有命么？”萧云程此时想到老爹爹，痛泪直流，哽咽着说道：“我们虽蒙老师傅们相救，死里逃生，两世为人，可怜我父亲大约此时已遭毒手了。”陈方本摇头道：“云程老弟，你不用悲伤，萧老大人还不至于就遭毒手，现在的情形他虽然没出来，这般恶魔也不能不稍存顾忌，除非是一网打尽之下，那倒难保了。”萧云程、卞松涛此时就不好出口再问为什么没把护军使救出来。
可是奚青一旁却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道：“云程老弟，这位老大人，性情怎么这样古怪？可真要把我急死了！”那陈方本却说道：“奚老四，你怎的当着云程老弟议论老大人，不怕云程老弟见怪吗？”卞松涛是个文人，也是久历风尘，做幕多年，经历的事情多了，见闻很广。此时，在火池子边火光熊熊之下，照到环坐的人这般面貌和气度，他知道全是风尘豪侠之流，在这般人面前最好不咬文嚼字，忙地说道：“陈老师，云程虽是出身世宦人家，论身份是个贵公子，可是他性情绝不是那一流，还敢说不是纨绔子弟，他很豪爽，很自然没有那些习气，老师傅们从陷阱中把我们救出来，什么事只管名言，无需拘束，云程若是再那么对老师傅们，不以赤诚相见，还有忍心么？奚老师，你只管讲，老大人究竟怎么样了？”
奚青遂把护军使萧守义在狱中拒绝的情形丝毫不隐瞒说出来，萧云程仍然是悲愤流泪道：“奚老师，这很对不起你了，更对不起铁公的二位令媛，家父这次遭祸，何尝不是毁在这种固执上？江山易改，秉性难移。现在也不便细谈我们的情况，只要能脱身这次劫难，有了工夫，老师傅请问我们这位卞师爷，就知道他老人家这次救灾查账，固然是一片仁者之心。我是他的儿子，本着良心，也只能这么说，他实在是不忍黎民涂炭，只是一切手续办法实有不当处，我们绝不敢阻拦他，人家做这种善举，从旁屡次劝解他老人家，别过分地把这本省所有官员不放在眼内，虽是问心无愧，但是官场中事，有的地方就不是问心无愧能交代得下去的。这场祸事他老人家本身任性的地方，也是招祸之道，何况福钦差早已不满他，这次的事，太阿倒持，授人以柄，哪会逃得出福钦差手柄，叫我这做晚辈的无可奈何？只是这位铁公，我们倒知道，还有两个人已经正式投奔铁老求救，老师傅们可见着了么？”陈方本摇了摇头道：“我们还没遇上。”
此时有太和庄一名乡勇一旁答道：“不错，大约这二位或者已到太和庄，中途已得报告，我记不清姓什么了，是从迪化府下来的。”萧云程道：“这两个一个叫石鹏，一个叫柳剑云，全有一身极好的功夫，在迪化府虽然经营着皮货局子，倒也是江湖中豪侠一流，和我父子关系不深。此番竟蒙拔刀相助，若不然我和卞师爷在店中已然落到他们手中，这两位师傅，侠肠热骨，不计利害地舍身相救，终于被我们连累，也因为这两位师傅也深知官家势力太大，弟兄二人实没有力量把我们全行救出虎口，可是这位石老师也是想到这件事只有大青山太和庄的铁老有这种力量，所以弟兄二人只有冒险一行，连夜赶奔太和庄，为的求铁老救我父子。想不到他们走后，我已被捕入狱，只是现在我和卞师爷虽然逃出虎口，我想这件事，到此时越发地有些刻不容缓了，我愿意拜见铁老之后，能够帮助我奔北京城，我要设法搭救我父亲，无论如何也得昭雪这场冤枉。”
这时，奚青一旁答道：“云程老弟，你这种想法，恐怕不是眼前这些事能容你那么去做，这件事恐怕不用非常手段对付福钦差和他手下这几个有力量的人，不易把这件事弄好了。你往北京城得有极长的时间耽搁，现在就叫打草惊蛇，已惊动了他，他必也要各走极端，绝不肯稍微放松，现在只有先赶回大青山太和庄，向铁老请示应付办法，后手的事关系着极大的风波，弄不好，就得有上千条人命，断送在这场事上。”说话间，铁金凤、铁玉凤已经从旁边屋中过来，这里乡勇们从那大铁锅中一碗一碗地盛出热腾腾的饭来，每人送上一份，更取出两盘子老咸菜来，放在板凳上，这一般人倒是一个个狼吞虎咽，很带上饥饿的情形，只有萧云程、卞松涛这两个是各有各的心事。卞松涛两眼注视着火池子熊熊烈火，怔着不动，萧云程是端起饭来，只吃了几口就放下，他也是满怀愁闷，食不下咽，此时又赶上铁金凤、铁玉凤两个过来，萧云程、卞松涛赶紧站起。
铁金凤伸手向萧云程作势道：“我们全在客途，并且尚在危险之时，咱们免客气，请大家赶紧把饭吃好了，略微歇息，可就要起身了。”萧云程更因为这姐俩是铁公的爱女，自己年岁也轻，平时就是见了面生的女人，说不出话来，此时只有脸涨得通红，颇显着不安。那铁金凤、铁玉凤微微一笑，反是卞松涛他是端着饭碗，原本就是一口没吃，此时竟把碗放下，肃然向铁金凤、铁玉凤姐两个拱手道：“贤父女，素昧平生，这么舍命相救，我们真是两世为人，再生之德，恐怕今生不易报答了。”铁金凤、铁玉凤也是万福还礼道：“师爷何必说这种客气话？我们伸手来管这件事，是出于情愿，提不到‘报答’二字，师爷你是很有学问的人，怎的举着饭碗一口不吃，你把身体饿坏了有什么用？”
卞松涛咳了一声道：“我现在想到迪化府的情形，未来的事，实叫我不寒而栗，我想太和庄本是一个安乐之乡，数千户农民猎户已经在那里安居多年。福钦差这种行为，他做事也十分狠毒，倘若风声泄露，为了我们岂不带累了这般善良的庄民？我正在思索着这件事，倘若风声败露，未来的大祸，可是有些不堪设想了，不要因为我们这么两个无足轻重的人，使那么多的乡民被累，我们就是活下去，于心何忍？所以我正在思索这件事，我们还是别入太和庄，就是我们不能赶奔北京城，免得徒耗时日，于事无补，也是另觅隐身之地，再想办法。”铁金凤、铁玉凤点点头道：“师爷，你是个读书人，想得很周到，所以我们舍死忘生入迪化府救你们脱险，倒也值得，你们为一般庄民身上设想，很对。此时应付福钦差之法，连我们也不知道将来要做到什么地步，不过夜间的情形，已经给了我们极大地警戒，福钦差的力量实不能轻视了，好在我们的人尚能够应付，家父此番也亲自出马。大约已迎上来了，师爷、萧公子只管安心，到了各走极端之时，只好各凭手段放手去做，生死存亡唯有在最后一着，看看究竟落在谁手内？”刚说到这，外面有一名庄客进来，向陈方本招呼道：“陶家集那里已经传来信息，官兵也已出动，我们这一段路可别耽搁了，要赶紧起身，好在面前的路虽然难走，我们所走的这条道，谅他还搜索不到，可是赶到柳条驿一带，必须蹿在他们头里，若不然，那里可是越不过去的地方，我们不要被他们把路掘断了，并且要谨遵庄主和钟离老师傅的命令，在任何情形下，可不能落到他们手中一人。”
这时，奚青已到了近前，忙地在问着：“萧公子，你们能骑牲口么？这可不要勉强，很远的路。”萧云程、卞松涛忙答道：“老师傅们，我们爷两个现在可以走了，牲口也会骑。”奚青道：“很好！”这时，庄客赶紧把绑带解开，萧云程和卞松涛各自活动活动胳膊腿，仗着被捕以后没受刑。此时那铁金凤已然令乡勇们提着两件老羊皮不挂布面的大披风和羊皮帽子，喝令赶紧给萧云程、卞松涛披在身上，更把皮帽子给戴上，这两人立刻掩饰去本来的形状，和这一般风尘豪侠成了一样的打扮，铁金凤向陈方本道：“陈老师，这个罪可不好受，真要把我憋死，连话全不敢说，咱们是按着原定的道路走么？我看得赶紧走，这群贪官污吏，倒也得谨慎提防，城里真不易闯出来，我看他们未必甘心。陈老师你听，城门那边铜哨连声，火光闪动，是不是有人冲出来了。”陈方本转出树林张望一下，立刻招呼道：“上马！奚老四，头里领着点！”此时由庄客们照顾着萧云程、卞松涛全上了牲口。萧云程、卞松涛在城里东关内被困时，对于这两个少年仗剑力战官人，虽则他们戴着毡儿帽，面目露出一点，已经看出这两个少年十分英俊，赶到此时一听她们发话，这才知道是女扮男装，这爷两个越发惊异。这时，陈方本这一招呼，说话的声音急促，就知道恐怕官兵又要追下来。头里几匹马，依然放开缰绳跑下去，此时把萧云程、卞松涛是夹在当中，这两个女扮男装的更在左右紧跟着萧云程、卞松涛的牲口旁保护，陈方本和庄客、乡勇在后。这一群快马，一直闯出这片树林，如飞地向大道上扑下来，这种情形可就得仗着牲口快逃要紧，二十多匹马蹄声杂沓，无法隐蔽行藏，一直地冲出有二十多里。奚青在头里，催着牲口引路，这时，回头却向后面的人招呼着：“大家可留点神，前面的道路不大好走了！”他跟着一领缰绳，竟是从一条官道上斜蹿出来，此时后面的牲口全是跟踪而上。果然往前走出不远来，一片荒林野木，路是十分不好走，并且二十多匹马，一点灯火不带，这条道是羊肠小道，最宽的地方，也不过三四尺，最窄的地方也就是一二尺，并且两边尽长些枯干的蓬蒿荆棘，有的上面还带着洞穴，走到那较矮的树帽下，还得赶紧低头俯身在马鞍上，若不然上面的树枝子就得扫在头上，这条道还极长。直走了有好几里路，完全是这种荒凉地方，更不见有人家，牲口全都紧是狂奔，丝毫没有停留。一直地赶到天光已经东方破晓，眼前的道路略微地依稀可辨。此时才看出，走的道路是一片山岭后，可是绝没有进山，沿着山边转过来的。奚青向后面招呼：“师兄，路上没有发现什么吗？”陈方本远远答道：“还好，我们这条道走得还算不错，追兵下来，他也想不到这里，不过我们前面略歇息一下，还得紧赶，迪化府的官兵官人若果然追下来，也必然是牲口，那可比我们快得多，我们所走的道，多绕出二三十里来。”说话间转身过这个山坡，眼前是一个小山口。
奚青的牲口离着这个小山口还有四五丈远，在山口边一片小树后转出两人，全是乡农打扮，远远地打招呼道：“头里可是奚老师么？牲口只管往里放，这里没看到一点动静，山岭那边我们已经按下了卡子，有信息立刻传进来。”奚青这时牲口已到近前，另一个问道：“人全出来了么？救出几个来？”奚青在马上伸了两个指头，牲口已经如飞冲进这个小山口，山口内也是一条很窄的山道，仗着往前走没有多高，只有一片斜坡。再往前走渐走渐宽，眼前竟现出一片小小的山谷，靠前面一段较高的地方，却又四五间木板屋，此时上面已经跑下四名壮汉，全是猎户打扮，迎上前来。头里的庄客们已然翻身下马，有人过来把萧云程、卞松涛的牲口嚼环抓住。可是这一路奔驰，这爷两个就差得多了，他们虽然也练过骑牲口，但是那不过是随便地游玩，今夜这种走法，简直是头一遭吃这种苦，爷两个下了牲口，腿全有些不得力了，不过在这种时候，咬着牙也得强自挣扎，不能叫一般人看着自己真是一个酒囊饭袋的公子哥和摆架子的幕僚。
庄客、乡勇全纷纷下了马，陈方本来到近前，向萧云程、卞松涛道：“你们爷两个居然还不含糊，身上够劲了吧！里请，赶紧缓缓气，咱们还得走呢。”萧云程、卞松涛此时也只有强赔着笑脸点头答应，虽则对于这般人尚不知道是何人，此时也不便细问，只好到屋中再说。随着一同地走进迎面两间宽大的木屋中，庄客们也是分着到旁边屋中歇息，牲口全牵进木屋旁一片树枝搭盖的草棚中，看情形好像是临时才搭起来的。那铁金凤、铁玉凤早走进左边一小间内，奚青、陈方本、夏道明、方云、袁文焕、袁文昭全随着萧云程、卞松涛走进这两间较大的木屋内。一进到里面，立刻觉得一股子热气扑脸，迎着门一个大火池子，里面烧着松木，烟火腾腾，火池子边上架着一只大铁锅、两把大铁壶，全是热气腾腾。这时，萧云程、卞松涛把皮帽子和披风全脱下来，放在迎面的木凳上，一般人也是各自把外面的衣服脱去，站到火池子边烤手。
萧云程向卞松涛看了一眼，立刻精神略振作一下，整肃着面容走到火池边，向大家躬身一拜道：“我们爷两个身落监牢，陷身虎口，竟蒙义士们从虎口中费这么大事把我们救出来，恩同再造，不是说两句感谢话算能表示我们感激之心。只不知列位的姓名，因为什么竟肯担这么大的危险舍身相救？还望指教。”卞松涛也在拱手躬身，愿意请势姓名。
陈方本此时招呼着乡勇们把木凳、大板凳搬过几条来放在火池子四周，跟着向卞松涛、萧云程说道：“卞师傅、萧公子。”萧云程赶忙说道：“这位义士你若看得起我，别这么称呼我，我虽是官门的后裔，我可最讨厌这种名称，我叫萧云程，义士们请招呼我个名字，那才是我最愿意听的称呼。”陈方本微微一笑，向奚青看了一眼，跟着伸了伸手，向萧云程、卞松涛道：“好，你倒也很爽快，咱们有话坐下讲，可是你也把这“义士”二字收起，我姓陈名叫方本，看得起我，招呼我一声陈师傅，这是我们练武的官称呼。”跟着用手指着这一般人，把姓名全告诉了这爷两个。大家已经落座，乡勇们捧过七八只黑碗来，每人先给斟了一碗热水，叫大家赶赶寒气，内中可有几个竟是从身边取出酒来，以酒代茶。
陈方本这时向萧云程道：“我们是太和庄下来的人，情实与二位素昧平生，并不相识，我们太和庄庄主铁春霆伸手来管这件事，也是激于义愤，实因为尊大人是个爱民如子的清官，为了赈灾救民，反遭诬陷。今夜的情形，也不用我细说了，铁公不这么下手，你们还有命么？”萧云程此时想到老爹爹，痛泪直流，哽咽着说道：“我们虽蒙老师傅们相救，死里逃生，两世为人，可怜我父亲大约此时已遭毒手了。”陈方本摇头道：“云程老弟，你不用悲伤，萧老大人还不至于就遭毒手，现在的情形他虽然没出来，这般恶魔也不能不稍存顾忌，除非是一网打尽之下，那倒难保了。”萧云程、卞松涛此时就不好出口再问为什么没把护军使救出来。
可是奚青一旁却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道：“云程老弟，这位老大人，性情怎么这样古怪？可真要把我急死了！”那陈方本却说道：“奚老四，你怎的当着云程老弟议论老大人，不怕云程老弟见怪吗？”卞松涛是个文人，也是久历风尘，做幕多年，经历的事情多了，见闻很广。此时，在火池子边火光熊熊之下，照到环坐的人这般面貌和气度，他知道全是风尘豪侠之流，在这般人面前最好不咬文嚼字，忙地说道：“陈老师，云程虽是出身世宦人家，论身份是个贵公子，可是他性情绝不是那一流，还敢说不是纨绔子弟，他很豪爽，很自然没有那些习气，老师傅们从陷阱中把我们救出来，什么事只管名言，无需拘束，云程若是再那么对老师傅们，不以赤诚相见，还有忍心么？奚老师，你只管讲，老大人究竟怎么样了？”
奚青遂把护军使萧守义在狱中拒绝的情形丝毫不隐瞒说出来，萧云程仍然是悲愤流泪道：“奚老师，这很对不起你了，更对不起铁公的二位令媛，家父这次遭祸，何尝不是毁在这种固执上？江山易改，秉性难移。现在也不便细谈我们的情况，只要能脱身这次劫难，有了工夫，老师傅请问我们这位卞师爷，就知道他老人家这次救灾查账，固然是一片仁者之心。我是他的儿子，本着良心，也只能这么说，他实在是不忍黎民涂炭，只是一切手续办法实有不当处，我们绝不敢阻拦他，人家做这种善举，从旁屡次劝解他老人家，别过分地把这本省所有官员不放在眼内，虽是问心无愧，但是官场中事，有的地方就不是问心无愧能交代得下去的。这场祸事他老人家本身任性的地方，也是招祸之道，何况福钦差早已不满他，这次的事，太阿倒持，授人以柄，哪会逃得出福钦差手柄，叫我这做晚辈的无可奈何？只是这位铁公，我们倒知道，还有两个人已经正式投奔铁老求救，老师傅们可见着了么？”陈方本摇了摇头道：“我们还没遇上。”
此时有太和庄一名乡勇一旁答道：“不错，大约这二位或者已到太和庄，中途已得报告，我记不清姓什么了，是从迪化府下来的。”萧云程道：“这两个一个叫石鹏，一个叫柳剑云，全有一身极好的功夫，在迪化府虽然经营着皮货局子，倒也是江湖中豪侠一流，和我父子关系不深。此番竟蒙拔刀相助，若不然我和卞师爷在店中已然落到他们手中，这两位师傅，侠肠热骨，不计利害地舍身相救，终于被我们连累，也因为这两位师傅也深知官家势力太大，弟兄二人实没有力量把我们全行救出虎口，可是这位石老师也是想到这件事只有大青山太和庄的铁老有这种力量，所以弟兄二人只有冒险一行，连夜赶奔太和庄，为的求铁老救我父子。想不到他们走后，我已被捕入狱，只是现在我和卞师爷虽然逃出虎口，我想这件事，到此时越发地有些刻不容缓了，我愿意拜见铁老之后，能够帮助我奔北京城，我要设法搭救我父亲，无论如何也得昭雪这场冤枉。”
这时，奚青一旁答道：“云程老弟，你这种想法，恐怕不是眼前这些事能容你那么去做，这件事恐怕不用非常手段对付福钦差和他手下这几个有力量的人，不易把这件事弄好了。你往北京城得有极长的时间耽搁，现在就叫打草惊蛇，已惊动了他，他必也要各走极端，绝不肯稍微放松，现在只有先赶回大青山太和庄，向铁老请示应付办法，后手的事关系着极大的风波，弄不好，就得有上千条人命，断送在这场事上。”说话间，铁金凤、铁玉凤已经从旁边屋中过来，这里乡勇们从那大铁锅中一碗一碗地盛出热腾腾的饭来，每人送上一份，更取出两盘子老咸菜来，放在板凳上，这一般人倒是一个个狼吞虎咽，很带上饥饿的情形，只有萧云程、卞松涛这两个是各有各的心事。卞松涛两眼注视着火池子熊熊烈火，怔着不动，萧云程是端起饭来，只吃了几口就放下，他也是满怀愁闷，食不下咽，此时又赶上铁金凤、铁玉凤两个过来，萧云程、卞松涛赶紧站起。
铁金凤伸手向萧云程作势道：“我们全在客途，并且尚在危险之时，咱们免客气，请大家赶紧把饭吃好了，略微歇息，可就要起身了。”萧云程更因为这姐俩是铁公的爱女，自己年岁也轻，平时就是见了面生的女人，说不出话来，此时只有脸涨得通红，颇显着不安。那铁金凤、铁玉凤微微一笑，反是卞松涛他是端着饭碗，原本就是一口没吃，此时竟把碗放下，肃然向铁金凤、铁玉凤姐两个拱手道：“贤父女，素昧平生，这么舍命相救，我们真是两世为人，再生之德，恐怕今生不易报答了。”铁金凤、铁玉凤也是万福还礼道：“师爷何必说这种客气话？我们伸手来管这件事，是出于情愿，提不到‘报答’二字，师爷你是很有学问的人，怎的举着饭碗一口不吃，你把身体饿坏了有什么用？”
卞松涛咳了一声道：“我现在想到迪化府的情形，未来的事，实叫我不寒而栗，我想太和庄本是一个安乐之乡，数千户农民猎户已经在那里安居多年。福钦差这种行为，他做事也十分狠毒，倘若风声泄露，为了我们岂不带累了这般善良的庄民？我正在思索着这件事，倘若风声败露，未来的大祸，可是有些不堪设想了，不要因为我们这么两个无足轻重的人，使那么多的乡民被累，我们就是活下去，于心何忍？所以我正在思索这件事，我们还是别入太和庄，就是我们不能赶奔北京城，免得徒耗时日，于事无补，也是另觅隐身之地，再想办法。”铁金凤、铁玉凤点点头道：“师爷，你是个读书人，想得很周到，所以我们舍死忘生入迪化府救你们脱险，倒也值得，你们为一般庄民身上设想，很对。此时应付福钦差之法，连我们也不知道将来要做到什么地步，不过夜间的情形，已经给了我们极大地警戒，福钦差的力量实不能轻视了，好在我们的人尚能够应付，家父此番也亲自出马。大约已迎上来了，师爷、萧公子只管安心，到了各走极端之时，只好各凭手段放手去做，生死存亡唯有在最后一着，看看究竟落在谁手内？”刚说到这，外面有一名庄客进来，向陈方本招呼道：“陶家集那里已经传来信息，官兵也已出动，我们这一段路可别耽搁了，要赶紧起身，好在面前的路虽然难走，我们所走的这条道，谅他还搜索不到，可是赶到柳条驿一带，必须蹿在他们头里，若不然，那里可是越不过去的地方，我们不要被他们把路掘断了，并且要谨遵庄主和钟离老师傅的命令，在任何情形下，可不能落到他们手中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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