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野店惩凶
2025-05-3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师兄弟两人原计议好了,不过五更赶紧起来,收拾完,不等天亮,立刻上路。可是这一睡沉了,初半夜中始终没醒转,哪知被一阵哗噪的声音从睡梦中惊醒,翻身坐起,桌上那盏油灯,还留着一点微光,抬头往窗上看了看,黑沉沉的天还没亮,也不知到了什么时候。可是外面一阵呵斥暴躁的声音,店家跟着起来招呼:“客人们起来查店。”在伙计刚招呼了声,跟着门上砰砰两下,震得窗户全响动,门外的人口中还是不干不净的,带着命令的口吻呵斥着:“怎么,难道睡死了不成,还不快开门?”石鹏跟柳剑云,在这种行程中,不敢把衣服完全脱掉,可是外面这种情形,也太无情无理了,这么冷的天气,无论如何也得容客人穿衣服。

  石鹏和柳剑云赶紧下了炕,一边穿着靴子,一边答应着,连那油灯全顾不得去拨亮,石鹏赶紧把屋门开了。门开处只见门外站着四五个人,两个穿着的衣服很齐整,从皮披风中看出里面的官衣,这两个全挎着腰刀,提着马棒,另有两名,穿着破旧的官红,冻得脸上变颜变色,手里提着灯笼,灯笼上的纸也是烧了好几个洞,可是上面的字,还辨别得出,是星星驿,知道是驿丞里的驿卒。石鹏一看这种情形、这种气派就明白,定是省城中下来的人了,心说:“好险呀,我们弟兄这么连夜紧赶,可是军兵依然没走后头,并且这是一个偏僻的地方,不是通甘肃的官栈驿路,居然也有人搜寻到了。这要是带着萧云程、卞松涛走,恐怕到不了星星驿,就被获遭擒。”此时柳剑云也把灯拨亮,站在师兄身旁。石鹏、柳剑云只好站在屋门口里,此时内中一个身量高大,粗眉大眼的官人却呵斥了声:“你们是什么东西?好大的架子,还不出来么?”石鹏忍着一肚子气,因为跟师弟已经互相约定,无论如何在路上不惹事,官人这种强暴的情形,真有些忍无可忍,只有在呵斥声中,一同走到屋门外,只见旁边的一间客房中的客人,也被两名官弁给叫出屋来。

  此时石鹏、柳剑云连皮衣全没得穿,这时也就是在四更左右,极冷的时候,只好站在台阶下,等候他问。这名官弁向石鹏、柳剑云问:“姓名年岁,众哪里来,到哪里去,做何经营?”石鹏绝不说什么假话,把真实的姓名完全说出,说是经营着皮货买卖,此去是到甘肃境内讨一笔旧债。那官弁说道:“既然是入甘肃境内,为什么不从官栈驿道走?你们倒是说实话一共有几个人,还有两个人现在隐藏哪里?”

  石鹏道:“我一个经商做买卖人,这时因为柜上周转不动,欠债的户头数目很大,从这条路走,为是近着百八十里路,往返省了工夫。这位老爷,你问我还有什么人,我不懂这个话,我们在迪化府是经营着正当买卖,现在更不是运送货物,可以绕道漏税,从起身就是两个人,现在还是两个人。”这名官弁,他在驿卒的灯笼下,仔细地注视石鹏、柳剑云,他觉得这两人不像是买卖人的情形,遂说了声:“恐怕不对吧,已经有人报告,说是你们还带着两个人从迪化府来的,现在跟缀上你,你就不必叫我们多费事。”石鹏越听他这么说,越觉可恨,遂也沉着面色道:“你要这么说,我们无法辨别,我们有家乡有住处,有买卖字号,你一定说我们带着两个人走,我们不明白是什么事。”旁边那个说了声:“索性把他们屋里搜一搜,看看他们究竟是做什么的。”石鹏和柳剑云此时很坦然,因为随身并没有犯法的东西,弟兄二人又全使的是软兵刃,围在腰间,屋里除了两个包裹任什么没有。此时一名官弁,带着一名驿卒,闯进屋去,先把屋中看了一下,跟着把暖炕上,放的两个包裹全行解开,里面除了两件衣服,十几两碎银子,任什么没有。可是那名弁勇在没搜寻出什么来,他竟把那衣服和银两全给抖在炕上。柳剑云此时看着十分可气,这种无故地扰乱客人,真是倚官仗势。这名弁勇向外走着,柳剑云不由得说了声:“老爷,你这是图什么呢?我们是安分守法的商民,随身带的东西,无私无弊,你随便地给这么一扔,那包袱并没有犯法呀。”

  这名弁勇已经走下台阶,一扭头向柳剑云瞪眼道:“怎么,你不愿意么?我看你们定不是好人,相好的,跟我到驿馆里,我得仔细问问你,来历不明,有重大嫌疑。”石鹏一看这种情形,真叫欺人太甚,遂也厉声说道:“我们一不欠官粮,二不欠私债,你们已经搜查过,并没有犯法犯禁的,凭什么带我们到驿馆?”那个粗眉大眼的弁勇,一扬手照着石鹏脸上就是一掌。因为他们倚官仗势惯了,平常对于商民百姓,一个看着不顺眼,开口就骂,举手就打,何况他们是省城里下来的,尤其是伏着钦差行辕的势力,不要说是商民百姓,就是当地的官府,也得好好打点他们。相隔着又近,眼看着这一掌已经打在石鹏脸上。石鹏一晃头,心里也恨透了他们,猛然左掌向起一翻,暗中用力,这一掌正切在这名弁勇的腕子上,这种“外斩腕”的手法,莫说是这种官人,就是练家子,也禁受不住,疼得他竟是哎呀了声,甩着胳膊一转身,口中可在喊着:“好小子你要造反!”

  那名进屋搜查的弁勇,猛然向前一扑,口中骂着:“混账东西,你敢打人?”这一拳照着石鹏的脸上捣来,这名弁勇他还是用十足的力量。石鹏到此时,也说不上什么了,这一拳捣过来,石鹏依然不慌不忙口中还在说着:“好厉害的官人。”往右一甩肩头,身形不往后躲,右掌已经贴着自己胸前穿过来,“金丝缠腕”,一把将这弁勇的腕子刁住,手底下暗中用力,说了声:“去吧。”往外一抖右臂,这名弁勇扑通一声,竟向窗前摔去。这一来可惹了事,除了两名驿卒之外,他们一共来了四个人,石鹏这一动手摔了他们,内中一名还是一个小武官,却呵斥声:“这两个定是匪人,别叫他走了!”当当地一片响声,各拔腰刀。查旁边客房的一名把总头也蹿过来,因为他年轻力壮,并且手底下还会个三招两式的,一见这客人伸手摔人的情形,是个会家子,他蹿过来抡腰刀,照着石鹏斜肩带臂就砍。

  柳剑云也豁出去了,没容师兄石鹏还手,他从斜刺猛前一晃身,右脚往前一探,从矮着的身躯,猛往起一长,左掌已到了这名把总的右臂弯里,往外一震,已把他的右臂荡开,刀也向后扬去。这柳剑云左脚往起一提,往自己的右膝盖上一横,双掌合在一处,向外一抖,口中喝声:“去吧。”其“盘马弯弓”这种式子,是手足一齐用,双掌向外抖,左腿也向外横着一用刀,这名把总摔得更重,他整个地身躯被托起来,扑哧哎呀当啷啷,这名把总被摔个着实,刀已出手,屁股几乎给他摔裂,哎呀着竟是站不起来。此时石鹏这里也动上手,那个被伤了腕子的退在一旁,其余两名,是一个把总,一个哨官,他们哪里是石鹏的对手,只过来一照面的工夫,石鹏一个穿手掌式,把那哨官刀打出手,胳膊几乎卸了骨环。石鹏跟着一个“老树盘根”,旋身扫堂腿,那把总也要摔得头破血出,赶到再挣扎爬起时,又被石鹏一连招呼了几下。这四名官弁被打得东一头西一头,两个驿卒被吓得躲在一旁,一个劲哆嗦。石鹏、柳剑云,此时才住了手。先前伤了腕子的却在招呼着他的同伴道:“弟兄们,咱们眼瞎,敢情人家是闯江湖的好朋友,咱们算栽了还不走么?”石鹏、柳剑云,明知他们岂肯善罢甘休,可是此时他们既然已不能动手,不便再过甚地处治他们,弄出人命也是不得脱身。此时那个腕子受伤的官弁,他竟招呼他的伙伴赶紧走。他颇有些不顾羞辱地反倒向石鹏、柳剑云招呼了声:“朋友们,原来全有这般好本领,这怨我们肉眼不识真人,不打不成相识,将来咱们还许交朋友呢。相好的,这条道上,终有会上之时。”口中说着,他尽是挥手,一个个狼狈异常,把刀捡起来,匆匆向外走去。那两名驿卒,也跟在后面。

  店里虽则客人们全知道出事,谁敢探头多管,店家更吓得变颜变色。石鹏此番在店中动手,打伤官人,可是准知道这驿镇上地方太小,因为是横穿偏径驿路的一条横道,附近两三县,走公事的全要从这里经过,所以这里有个驿丞,供应官差,既没有驻兵,也没有衙门口,被打的四名官弁总然想报复,反正他在本处施展不开。店家也连声地抱怨石鹏、柳剑云不该惹事,一个平常商民,得罪了官家那还了得?石鹏是任凭他们说什么,不便和他们争执。这时可已到了五更左右,石鹏向柳剑云道:“若论起来,好汉做事好汉当,咱们应该这里等他,无奈我们身上的事不能耽搁,咱们还是赶紧起身走,任凭别人笑话,我们弟兄畏罪脱逃,只好由他去吧。”柳剑云也觉得究竟这四个官兵是省城下来的,他们只要找到了衙门口和驻防的官兵,他非要用势力不可,犯不上吃这个亏,立刻在屋中把包裹全收拾好,招呼店家还清店账起身。可是伙计却迟迟疑疑的,他们也知道这件事恐怕不算完,可是又亲眼看到这两个客人的本领。他刚要开口,石鹏已看出他的意思,冷笑着说道:“店家告诉你,我们既敢惹就敢接,绝不怕他这种势力,可是我们不能为这群倚官仗势的东西耽误事。我们此行是赶奔大青山那条路,他们只要找了来,你就告诉他们,我弟兄留下话,前途等候,有什么本领尽管施展。”店家看到石鹏这种情形,吓得他诺诺连声。石鹏、柳剑云吩咐他们赶紧地提着灯笼跟随到马棚,石鹏、柳剑云自己动手,把牲口收拾好,牵着牲口往外走。才一出店门,竟有人从旁把嚼环抓住道:“客人,你这么走了,我们没法交代。”石鹏一看,几乎笑出来,敢情那两名驿卒被留在这里。石鹏冷笑一声道:“你趁早撒手,叫我姓石的看着你们可怜,当了这份驿卒,所挣的那点饷,哪够养家肥己的。可叹现在一个过路的官差,竟会随便地差派你们,你若是动手,只怕你们这把干骨头,禁不住姓石的招呼吧,还不给我躲开么?”本来在驿馆中当一名驿卒,真不如一名正式的马夫,那情形可怜得很,无论哪个衙门口,走起公事来,经过他们这里,全得低着头地供应,此时是被那四名官兵逼迫着,只好守在这里。此时石鹏这一呵斥着,两个驿卒,他们哪敢过分拦阻,只好自认晦气。石鹏、柳剑云各自飞身上马,此时天还在黑着,在黑沉沉的街道中,冲出星星驿。

  一直地从星星驿够奔西北,这是入甘肃境的另一条道。这座星星峡就绵延到百余里,仍然沿着山边紧走下来。这弟兄二人想着这四名官弁,他既能搜寻到这条路上来,吃了这个亏,焉能善罢甘休,大约走不出多远去,非被他们追赶了来不可,倘若他真个调动起驻军来,那可更是麻烦。走了有半个多时辰,东方才见了晓色,可是天边没放晴,不过雪略微地住了,冲风冒雪,一路疾驰,在这种天刚亮时,可冷得厉害,一阵寒风刮到脸上,如同刀割。这弟兄二人,一心一念地只要赶到三星峡太和庄,把这件事能够由哥两个身上办成了,救了萧氏父子的性命,也不枉吃这场大苦。这一阵紧走,已经走出来有三十多里,绝没有别的动静,石鹏、柳剑云,略微地把心放下,一直地赶到中午左右,竟是平安无事,被打的官弁,也没见追来,这或许他们身边没有正式公事,当地的驻军,不肯任意随他们调动,这倒可以稍微地缓开了时候,免得和他们纠缠误事。

  直到中午后,越发地躲避着大镇甸,找到一个小乡村,向一个住户人家扰了些饮食,赠了他们一两多银子,把牲口饮水上料,全缓过气来。向当地人一打听,他们的道路走得还很好,往三星峡近了许多,到不了天黑,就可以赶到太和庄。弟兄二人在精神振奋之下,立刻起身赶路,走到申时左右,早越过了甘新交界的地方,已经望到了大青山,峰岭重叠,和天空的阴云连在一处,山头上白茫茫,满是积雪,顺着大青山边,这一气就出去十几里左右。这哥两个其实全在太和庄住过,无奈当初没走过这条道,完全是按官栈驿路走的。附近一带没有什么人家,一面走着一面仔细打量着道路的形势,辨别着方向。这一带一段极长的山坡,沿着山边全是树林子。正往前走着,柳剑云向石鹏招呼道:“师兄,再往前走,大约我们得进往西去的一道小山口,斜穿着过去,大约就到三星峡。我记得山头那边那座古塔,这不是依然还存在么?”石鹏也想起来果然不差,眼看着就到了。

  此时因为顺着山坡边上走,牲口不能过快。正要转前面的山弯时,突然听得背后似有快马奔驰之声,弟兄二人原本就惊心,防备着那四个官弁,此时突然听得快马奔驰之声,赶紧勒缰绳,回头望去。只见远远相隔着一两箭地外,一匹枣红色的马疾走如飞,马上的人也是穿着跑长道的皮衣服,一人一骑,这情形绝不像那四名官弁勾来的人了。可是来人一直地奔山边冲过来,牲口走得太急。石鹏和柳剑云索性把牲口放慢了,让他过去,因为遍地是雪,一个缰绳勒不好,再有别的牲口走得太快了,容易出事。那匹枣红马眨眼间,已经相离已近。石鹏、柳剑云全把缰绳往左带了带,眨眼间这匹马已到近前。忽然听得马上人口中“吁”地喊了声,他用力地一勒缰绳,牲口因为走得太快,唏律律长嘶着,铁蹄一阵翻腾,牲口一打盘,因为山坡微斜,那牲口几乎失足,蹄下咔嚓咔嚓一阵乱响,把石块冰雪蹬得纷飞。可是来人竟是翻身下马,招呼了声:“师父,你们才到这儿呀,可累死我了。”因为有皮帽子遮着脸,牲口虽到了近前,全没辨出来人面貌。这一发话,石鹏、柳剑云大惊失色,来的正是牛振。

  石鹏和柳剑云不由得全面目变色,牛振这种情形前来,分明是迪化府出了大变故。石鹏赶紧向前问道:“牛振,难道萧云程他们爷两个已经出了事么?”牛振此时喘息略定,点点头道:“事情真是意想不到,师父走的当天就出了事。”牛振遂站在山边,把迪化府的事,向师父石鹏、师叔柳剑云说了一番。

  自从石鹏、柳剑云起身走后,萧云程、卞松涛因为石鹏说的话十分把稳,爷两个只好在这小院中暂时隐匿。这种地方论起来,也就在石鹏、柳剑云过分轻视了官家,所以才有这场失败。原来那钦差大臣福隆,他身边也养着得力的江湖人物,自从各县里一报进来,有和阗道一带所有的黎民百姓,那种情形简直是要暴动起来,若不用激烈的手段压服下去,非要酿成巨大的变乱不可。这就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一点小风波可以引起了惊天动地的大事。福钦差这才安心下手,要把萧云程、卞松涛收拾起来。他这种对付不至于因为护军使萧守义擅自移挪库款,开仓放赈,对于他这个钦差没放在眼内,轻视了他。在这时更有那安心巴结福钦差的人,说护军使萧守义,平时已在暗中留意,调查全省官员的劣迹,连福隆钦差也在内。他只要把这次灾荒办理完了,就要大作一下,大概全省官吏,逃不出几个去。福钦差对于萧守义,原本就存了极大的恶感,再被这般小人下井投石,把事情说得千真万确,那福钦差哪能不动怒?自己认为现在是一个钦差大臣,镇抚甘新两省,若是连属下这么个官吏全动不了,那也太显得自己没有手段了。在当日,各处的风声又紧,福钦差这才毅然下令,把城门紧闭,外面调动军兵,镇压这般乱民。他这种情形是不管造成什么结果,至于死伤黎民百姓,尤其不放在他的心上。赶到晚间,城内各处全布置好了,差派一队人马,到东大街全升店捕拿萧云程、卞松涛归案。对于这种事,先前福钦差存了一种猜疑之心,所以从一下手,绝不假手地方官吏,恐怕他们互相勾结走动人情,所以从事情一发作,就把护军使萧守义亲自扣留起来,赶到动手捕拿萧云程、卞松涛,仍然是行辕的人。可是到了全升店,竟是扑了空,萧云程、卞松涛已被石鹏、柳剑云救走,当时虽然向老家人李福和萧夫人追问,但是追问不出口供来。这种指名捕拿的犯人,并不能随便牵累别人,那老家人李福,不过当时挨一顿斥骂,挨了两马棒,也并没有被他们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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