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最后一战
2025-03-24  作者:阳朔  来源:阳朔作品集  点击:

  四

  第府密室中,俞信呈上一本厚厚的卷宗,上面记载着那五人从头至尾的谈话与议论,一字不漏。
  第文先看到的是五人的争论,边看边笑,心里轻松不少,他冒险单身赴少林的目的已圆满达成。待看到他们所谈论的计划时,收敛了笑容,也俯身在一张大地图前,用墨笔和朱笔在上面几十个地方上标注着。
  “二少,您这一招真是妙绝天人。”一旁伺候笔墨的俞信从心里倾服道,“先前鱼龙混杂,咱们分不清他们哪些是好的,哪些是坏的,现在可是泾渭分明,他们从上到下,一举一动都在咱们眼中了,不是属下妄言,就是老主人也未必有这么高明。”
  “对子贬父,你这个恭维法就更不高明了。”第文抬起头,含笑看着他。
  俞信忙双膝跪倒,自己掌嘴道:“属下该死,属下失言。”
  “起来吧,我并没怪你。”
  俞信战战兢兢地起身,偷眼看第文脸上确无丝毫愠色,一颗心才落地。
  “你不知道,”第文笑道,“我现在走的每一步,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他老人家生前计划好的,我不过是按他老人家的计划施行罢了。”
  俞信懵然道:“这怎么可能?”
  “他不仅为我制定了一份计划,甚至为我侄儿和我以后可能会有的孩子也制定了一份计划,每个人的计划都是到第府遭受灭顶之灾,只剩一人时,便可按照他的计划实行,以光复第家大业。
  “这听起来是不可能,可他确实做了,所以他伟大,他永远不死,他是神。”
  第文心中第一次充满了对父亲的崇拜,俞信却已听得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他把所有的事,所有的可能都料到了——甚至几十年以后的事,并为之做了充分的准备和布置,却偏偏忽略了他自身。
  “他想不出这世上会有什么武功、暗器、毒药能危及他的生命,却忘了火药,所以他死了。”
  第文现在已能很平静地去想,去谈论父、兄的死,他认为这正是他们巧取豪夺他人的权利所付出的代价,武林中本就奉行着弱肉强食的规则,也谈不上什么恩怨。
  只是母亲和侄儿的死令他心中怒火万丈,每一念及便恨不得把每个仇人一寸寸锉碎了,放到嘴里咽下去。
  第文重又俯首地图前,仔细推敲了半日,开口问道:“这些集结地点可靠吗?”
  俞信道:“二少放心,绝不会错。”又笑道:“这五人也真是狡猾到家了,偌大的行动他们居然遥控指挥,若不是您掌握了他们的行踪,锁定他们来调查,就算是杀光了那些动手的人,也找不到这五个罪魁祸首。”
  “机关算尽,反误性命,世事往往如此。”第文淡淡道:“其实这五人也算是当世人杰了,如果他们也用对付我父亲的办法来对付我,他们就彻底成功了,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俞信问道:“二少,这五人现在已无大用,何不先分别处置了,把他们捉来让您亲手斩下他们的头,来祭奠老主人和大堂主。”
  “不,一是时机未到,会打草惊蛇,反要多生祸乱,二来我一定要让他们尝尝请君入瓮的滋味。”第文斩钉截铁地说,沉吟了一下,又叹道:
  “其实这五人也都是江湖名侠,他们要做的也不过是夺回江湖中人本应有的权利,义烈可嘉。
  “可惜我也没办法,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不是我死就是他们亡,这中间没有可选择的余地。
  “不过杀死这些人后,不要向外面公布他们的名字,也算是保全他们一世英名了。”
  俞信听得一头雾水,却不敢发问。
  “二少,他们要动手了。”隔了半晌,俞信才兴冲冲的说。
  第文重建第一堂后,虽然办了几桩案子,却基本上保持按兵不动的态势。严令十个组的成员只要不遭到攻击或挑衅,不得有任何动作,俞信实在是有些闲得发痒了。
  “我知道。”第文看着那份精密的行动计划,知道这种意味着什么。
  他心里倒由衷佩服起这五个人来。在如此短促的时间内,调集如此庞大的人力物力,却能举重若轻,运使如意。
  这是七大门派任何一个门派都无法做到的,或许江湖中只有第一堂能够做到。上一次第一堂败得如此之惨,也不算冤到家了。
  “二少,我们怎么办?”
  “当然是以牙还牙,以血还血。难道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不是,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第文笑了笑。俞信自小在府中长大,也是第文小时的玩伴儿。虽然成年以后就被派到外面,一年不过见几次面。
  第文对他却依然有种家人般的亲切感。如今第府内外都是俞信甲字组的人,第文的贴身侍卫也都是甲字组最忠心可靠的人。
  第文重出江湖后,一直尽全力收集上次第一堂遭受致命攻击的各种情况,汇总到一起后,他才发现第一堂除了父亲临时心机一动、隐藏起了十个组外,其余被对手一夜之间剿灭无余。
  对手强大而且处心积虑固然是主要原因,更重要的是出现了一批内奸。
  这批内奸被同情第一堂的知情人在江湖中散播开来,其实即便无人揭露,这些人藏身第一堂各处,便如同藏在水里的石头,大水干涸后,一个个石头自然就会凸现出来。
  那五个策划者并未为这些人制定一个事后遮掩身份的方法,这本来是不难做到的。也许在他们看来,一举消灭第一堂后,江湖就是他们的天下了,这些人也就是反正功臣,根本无需遮遮掩掩。
  不过由于他和俞信十个组的逃脱,令这些人心有畏惧,始终不敢表明身份,也无法对这些人加以保护。
  因为那样一来会暴露更多的人。结果各地有众多第一堂的受惠者,他们争先恐后、分别以各种手法把这些人解决了。
  也正是这股暗中汹涌的激流令那些人更为忌惮,也使得各派掌门不敢公开表示赞同,反要装模作样地进行内部清查,他也才敢于单身赴少林一行,用他父亲第一人也从未公然表现的强势逼迫七大掌门签订城下之盟。
  痛定思痛,第文对对手的强大固然不敢掉以轻心,他更感忧虑的乃是天干十组中会不会同样有内奸?既然第一堂总堂和分堂都混有内奸,天干十组就没道理纯净如水。
  尽管天干十组的构成比较独特,不像被毁的总堂和各地分堂都是从江湖中招募的人手,而是清一色由第一堂收养、养育并加以训练而成,但第文还是不敢必保其无。
  第文命令天干十组保持绝对静止的状态,正是要借此找出内奸,他知道那五个人一定要再度对自己发动攻击,也必然要和内部的奸细联系,只要有消息传进传出,奸细的身份也就一目了然了。
  “二少,他们在暗处,我们在明处,暗箭本就难防,更何况咱们人数上也处于劣势,这可是一场不好打的仗啊。”
  俞信忧心忡忡地苦笑道,他心里已焦急如焚,却猜不透二少心里想的是什么。
  “急什么?”第文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目前的情形确如你所说,但这也不是一成不变的。”
  “二少,您是说我们还有预备的人手?”
  “我不是指这个。”第文神秘的一笑,俞信的心里却有了底。
  “人手的问题你不必担忧。”第文继续道,
  “我心里当然有数。咱们的对手可都是武林中的健者,我当然不会要求你们人人去以一当十,即便以一抵一,咱们也未必能占赢面。
  “但我说的不是一成不变还不是指这个,我在明、敌在暗,这只是就目前而言,但我方的人随时处于待命状态,而且随时可以像上次一样于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敌人要采取大的行动,就不能不先进行集结,也就必然要从暗中走到明处。
  “咱们假如发现不了他们的集结地点又当别论,既然知道了他们的集结地点,他们就不仅是明的,而且是固定的挨打的靶子。”
  “二少高瞻远瞩,属下万万不及。”俞信心悦诚服。
  “奉承和拍马也是你们平日的训练科目吗?”第文脸上的微笑变成了冷笑。
  “属下委实是真心话,不是……”
  “俞信,我们现在是一只脚站在悬崖边上,处境有多危险就不用我多说了。
  “我年轻识浅,对武林中的事丝毫不懂,这副担子对我来说实在是太重了。
  “你是从小在我家中长大的,和我的亲兄弟一样,也是我目前惟一敢信任的人,所以一定要尽心尽力帮助我,指出我的失误和不足,而不要只是顺情说好话。”
  “属下明白。”俞信正色肃然道。
  庞大的鸽群又在早上飞出,晚上飞回,恢复了往日的景象。
  第文继承了父亲的位子,也接替了喂养这群鸽子的活儿。正如俞信所料,他已启动了地支十二组对整个武林甚至天干十组进行监视,而他又不想让任何人包括俞信知道地支十二组的存在,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用鸽子来传递消息了。
  第文使用这方法来监视所有人,并没有像第一人那样泰然自得,而是暗自感到羞愧,家中的惨祸让他认识到:
  这世上没有绝对可靠的朋友,也没有绝对忠诚的部属,处在他的位置上,要想保住性命,保护家人的安全,只有比别人多长一双眼睛。
  虽然认识到了这一点,也不得不这样做,他还是感到对不起那些实际上对他很忠诚的部下和江湖中众多与他无害的人,因为他侵犯了他们的权力。
  他定了会儿神,走进鸽房,群鸽飞起,在低矮的鸽房中穿上扑下,如同看到第一人一样。
  第文和他父亲做的一样,先为鸽子们填好食,注满水,然后取下一个个鸽子腿上绑的金属筒,查看里面一卷薄纸上写的东西,看过之后,便逐个扔到一个火盆里,点火烧毁。
  在做这些事的时候,他恍惚感到父亲又活了,就在他的身体里复活了。
  除了他已得到的情报外,那一张张纸条上并没有值得注意的问题,他对此既感满意又觉轻松,他希望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的,希望能恢复自己的自信:
  朋友是可信任的,部属是忠诚的。如果这世上真的除了尔虞我诈外什么也没有,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意义?
  一连三天,第文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苦思冥想,拟定着一份同样精密的反击计划,饮食都由俞信一人端进端出,也只有他一人能走进这间书房。
  连第文的贴身侍卫都不许踏入室内一步。
  俞信心中阵阵激动,知道二少终于要动手反击了。但他却没有向桌案上的地图看上一眼,只是尽心尽力侍奉着第文的饮食起居。
  “俞信,那几个组的动静如何?”第文似乎很费力的把头从地图上抬起来。
  “那几个组?当然是按照您的命令待命。”俞信端着煮好的茶进来,一时不明所以,愣怔当地。
  “我是说没有任何风吹草动吗?这可使丝毫大意不得的。”
  “啊,属下明白了。”俞信恍然大悟,“没有,属下敢用脑袋担保,我们这十个组的兄弟个个都是赤胆忠心,决不会出一个叛徒。况且我们每个人都是在老堂主面前宣誓效忠过的。”
  “宣誓效忠也并不代表忠诚。”第文摇了摇头。
  忽然想起南宫秋和沈家武来,他常常设想如果这二人没死,自己会怎样处置?杀死他们?不会。
  自己当初没能下得了手,以后也永远不会。毕竟他们要害的是自己而不是父母家人。宽恕他们?也不会。因为他们背叛的并不单单是自己,甚至也不单单是友情,而是更为神圣的人性。
  自己或许只有派人把他们遣送到边荒地区,永远不见他们而已。
  那么这些人哪?第文心中忽然一阵震动。他望着地图上那些圆圆的红点,每一个圆点都代表着几百人甚至上千人,而且他们都是武林中的精英。
  这些人真的就该死吗?他们和南宫秋、沈家武有什么不同?其实他们都是一样的,不同之处只在于南宫秋和沈家武因和自己的友情而被分派来引自己入彀,而那些人则被分派攻打各处,他们真的都该死吗?
  第文的手感到一阵痉挛,他此时才感到权力的可惧与可憎,自己只要把这份方案交给十个组执行,就要有几千人丧命。
  “一定要这样做吗?非如此不可吗?”第文在心中自问,答案却是肯定的。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就是说只要他活着,就不能和这些人共同生活在一个天宇下。
  “二少,您怎么了?”
  俞信吓坏了,他还从未见第文如此失态过。
  “没什么。”第文长长吸了一口气,调慑心神。
  “难道我们组里真的出叛徒了?”俞信脱口问道。两腿却不禁有些发软,自己可是刚刚用脑袋担保过的。
  “没有,你说的对。你们十个组的兄弟都是忠诚可靠的。”
  第文并没注意俞信那张失去血色的脸,他至今尚未发现有任何人有任何异常举动,只能认为这十个组的人没有对方安插的或是利诱过去的。
  “二少,您是太紧张了。总闷在屋子里会出毛病的。”俞信长吁一口气,提在半空的心才又放下来。“二少,我看您还是到天香阁去散散心吧,那里还是安全的。如果您不放心,我叫秦老板安排好人,接到府里来。”
  “胡说。”第文笑着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我怎会有这种心情?”
  自从他重开第一堂的那天夜里他去了一趟天香阁,以后便绝足不去。那一夜的狂欢仿佛是他对往日风流岁月的告别。
  这些日子他一直过着苦行僧式的生活,这在以往熟悉他个性的人来说,几乎是不可理解的。
  “俞信,你说有没有可能把当时攻打府内的人和攻打各地分堂的人区分开来?”
  第文接过俞信递过的茶杯,喝了一口,沉思着问道。
  “这不可能。”俞信想了一下,苦笑着说,
  “二少,您也知道,他们的组织更为严密,根本渗透不进去,现在能知道他们的大致动向已是万幸了。
  “若想知道究竟是哪些人、哪个人攻打了何处是不可能的,除非把那五个人捉来,严刑拷打。”
  “没用的,你就算用尽天下所有的酷刑,那五个人也不会吐露半个字的。”第文心中竟隐隐然对那五个人生出敬意,只因那五人平日的声名太完美了。
  “二少,您又何必要费这气力。”俞信不以为然的说,“反正他们都该死,怎样杀也是个死,就算不用他们的头祭奠老堂主和少堂主,也可以告慰他们在天英灵了。”
  第文知道俞信是会错了意,以为自己是要用特别的刑罚处置这些人,其实自己只是想把这些人杀掉,放过其他的人。
  也幸好俞信理解错了,否则第文自己更要羞愧难当,自己家人的命是命,难道各地几千兄弟就白死了吗?如果自己这样做,岂不有负部属的忠心?
  他沉思片刻,苦笑着摇摇头,提起一管朱笔,在那一个个圆点上画上大大的叉。

  五

  “帮主,二少那里还没有动静。看来他是坐等我们七大门派自行清查出反叛,然后送到他府上去。”
  丐帮长安分舵内,分舵主全义向帮主汇报着。
  “未必。”张猛眯缝着双眼,仰躺在一张太师椅上。
  “难道他真会自己动手来除掉这些人吗?”全义问道,咱们丐帮也算是耳目最灵通的了,到现在连咱们自己帮内究竟有哪些人参予也查不清。
  更别说别的门派了。第一堂就能把这些人查出来吗?
  “第一堂的神通究竟有多大。谁也不清楚。但是第一堂想做什么事,还没有做不到的,否则也就不是第一堂了。”
  张猛直起身子,叹了口气。这些日子他心里一直焦灼不安。要想清查出帮内究竟有哪些人参予了上次行动,并没有全义说的那样难,至少他心里早已知道了七八成。全义之所以觉得难查是因为他是分舵主而不是总舵主。
  但是查出来后的事更难办了,这和大开香堂处置帮内有罪过的帮众不同,要送到第一堂去接受极刑。在他而言,就等于自断肢体,而且将是丐帮永难洗刷的耻辱。
  他在少林寺对第文答应的爽快,只是知道此事势在必行,如果自己不清查、不交人,第一堂必然会像第文所说的一样,自己清查,自己诛除。
  七大门派除非联合起来与第一堂决一死战,不然就只有任凭第一堂宰割,那样脸丢的就更大了。
  丢卒保车是张猛早就认定的,但这可不是一枚普通的卒子,而是上千名丐帮弟子,若是逼得急了,他们难说不会像摧毁第一堂一样毁掉自己,后者比前者容易得太多。
  所以想丢掉这枚烫手的卒子也不容易,一旦丢不好反而会惹火烧身,他思来想去,反而像被蜘蛛网套住的苍蝇。
  “帮主,近来江湖中多了许多生面孔,也不知是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看上去应该也是第一堂的人,可是从未发现二少招募人手啊?”全义突然想到了这一点,开口问道。
  “这些人都做些什么?”张猛警觉起来。
  “他们什么也不做,摆明了是在监视各派的动向。”
  “就是说我们所有各派都被监视了?”张猛腾地站起身来。
  “我们七大门派自然是首要目标,”全义苦笑着说,“我本想把他们都轰走,可又怕给您添麻烦,只好忍下这口恶气。”
  “二少这样做也未免太过分了。”张猛只觉一股怒气直冲头顶,“他老子当年也不敢这样张狂。”
  “这倒未必是二少轻狂,”全义劝道,“他毕竟年轻,没他老子狡猾,做事也没他老子把细,做得不够隐蔽罢了。”
  “你错了,我们都错了。”张猛叹道,“我们先前都以为二少不过是个风流好色的纨绔少年,除了仰仗他父兄的势力,什么能耐也没有,有谁知道他居然会是一个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老实说,当时伏击他的三大高手没有一位不是绝顶高手,用来对付第一人或许不足,用来对付第武都绰绰有余。
  可三大高手联手,非但没能伤得了他毫发,反而都被他一招制命,这连第一人恐怕也无法做到。”
  “帮主是说二少的武功比第一人第大侠还要高?”
  “好像是这样,那三大高手出手绝不会有任何失误,既然出手就不会留情,如果我和二少易地相处,也只有束手待毙的份儿。
  “那些人不管看没看错,至少没轻视二少,结果却是一败涂地。”
  张猛眼中隐现恐惧之色,他是第一个发现那三大高手横尸之地的,由他们所受的伤和他们死时的姿势已经能准确再现当时的打斗场面。
  “你说二少做事不够把细,这也错了。”张猛继续道,“他身边有那些人自然是第一人留下的。”
  “第一人留下的?”
  “是啊。在这点上我受了二少的骗,我又无意中骗了其他的人。
  “第大侠肯定是死了,否则绝不会不露一面。我也是这些天才想明白。
  “如果第大侠真的还活着,早就把七大门派的掌门召集到府中去,就算他重伤在身,七大门派也只有俯首听命。
  “二少又何必假借少林方丈的名义召集七大掌门,而且冒险赴少林一行?就因为第大侠已死,他没有倚靠。才不择手段地展开报复。”
  “那二少许诺的复仇过后不再过问江湖中事是不是也是在骗我们?”全义的心悬了起来。
  “现在看来是什么都有可能了。”张猛望着窗外的空间,那里就是江湖,那里就是武林,那本来是由少林、武当、丐帮三巨头主宰的世界,后来却被第一人于不知不觉间夺去了。
  此次七大门派同意清查,交人就为了能以一部分人的损失重新得回失去的权利。现在想来怕是也要落空了。
  “第一堂虽然强横,却从未背弃过诺言,二少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背弃诺言吗?”全义还是不敢相信。
  因为信义就是江湖中人的面皮,一个人可以干尽各种坏事,却不敢不讲信义,不守诺言,那样就等于给自己贴上“不要脸”的标签,而且永远无法摘掉。
  “这要看他怎样想,怎样做了。如果他想要重掌江湖,就算他守住诺言,也总会有各种借口的,至少他没有许诺挨打不还手,机会可以等到,更可以自己造出来。”
  张猛又是一声喟叹,其实他心里最明白,强权者是可以不必顾忌任何规矩法则和伦理道德的,因为他随时可以粉碎它,也可以另外制定符合自己心意的江湖法则,如同第一堂先前所做的那样。
  “那您猜二少会怎样想,怎样做呢?没人比您更了解二少了。”
  张猛满脸的苦笑,他和第府交往最多,和第文的交往自然也不少。先前他也曾自认为江湖人中属他最了解第文,因为第文除了在天香阁花天酒地,就是和他那些酒肉朋友厮混,很少在武林中走动,江湖中人也只是口口相传他那些风流韵事,对他基本并不了解。
  然而张猛从第文蛰居半年复出后,才发现他换了个人似的,从先前的浮薄浪子变成了一个心机无比深沉的智士。
  这种改变被第文隐藏得很好,等闲无人察觉,张猛也是上了他两次恶当后,反复思惟才明白这一点。
  明白了这一点他并没有感到得意,反而感到一种甚深的恐惧。
  “二少应该是对江湖中事不感兴趣。”张猛沉思着说,
  “否则他先前一样可以在江湖中呼风唤雨,为所欲为,但愿他此番真的是为了复家仇吧。
  “也但愿没有其他的事情触动他甚至逼迫他毁戒重出。”
  “帮主,您既然说二少做事把细。为什么他手下的人会轻易被我们察觉?”全义又问出心中的疑问。
  “这不是二少做事不够把细,也不是他派出的人都这么低能。二少是故意让我们看到的。这是而少传给我们的信号。”张猛也是猛然间才想明白这个问题。
  “什么信号?”全义睁大了眼睛。
  “他要动手了,而且是大动干戈。他让我们明白,我们七大门派都已在他的视线内,警告我们要保持中立,否则就会和那些人一样的下场。”
  张猛的脸有些发白,声音也有些发颤,胸膛剧烈地鼓涨着,好像里面有什么东西要炸裂开来。
  “帮主,我们怎么办?真的要坐视那些兄弟被第一堂屠戮吗?”全义突然激动的跳起来,他亲眼目睹过第府的惨状,对第府的遭遇也深感同情甚至愧疚,所以他尽全力照料着第文,怀的就是一颗赎罪的心。
  可真到面临帮中一大批兄弟的生死关头,他又对第府充满了怨恨。
  “那还能怎么办?”张猛怒吼起来。“他们平时做事眼中有我吗?他们侥幸一战成功,可就没想过万一失败,会给整个武林带来多大的灾难!如果第一人和第武没死,就不会是只要他们的命那样简单了。”
  “帮主,那都是过去的事,您怎么说也不能看着不管啊!”全义跪了下来,“帮主,求求您救救那些兄弟吧。”
  “救?我拿什么救?现在二少就算要我的人头,我也只有双手奉上,为的就是不牵连帮中几万弟兄。我现在稍有妄动,就会陷进更多的弟兄,他们才是无辜的。”
  正说着,门外忽然传来一声禀告:“帮主,第一堂内堂总管俞信俞少侠求见。”
  “俞信?”张猛愣住了,俞信如今已是第一堂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了,他自然知道,却不明白他突然来做什么。
  “帮主,”全义忙站了起来,“第一堂不是要对咱们下手吧?我去准备一下。”
  “不必了。”张猛一摆手,“如果人家要动手,我们现今已经人头落地了,还给你准备的时间。”他一边高喊“请”,一边整整衣裳要迎出去。
  他请字方落,俞信的脚已经踏进门来。
  “张帮主,冒昧造访,罪过匪浅,俞信给您请罪了。”俞信依足了晚辈参见尊长的礼节,一躬到地。
  “岂敢,”张猛并不还礼,“俞少侠造访,也该先派人只会知会一声,本座也好大开中门,亲自到门外恭候大驾才是。”
  “张帮主,”俞信笑道,“您和敝府最为亲厚,怎地也说起见外话来,二少吩咐过,第一堂下属见到张帮主要和见到老堂主一样,谁若敢有丝毫不敬,定以堂规严惩。”
  “二少抬爱,本座岂敢当。”张猛的心情放松下来,心里却暗暗骂道:小王八蛋,和老子玩甚玄虚?这当口套起交情来了。
  “俞少侠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啊?”全义眯起眼睛问道,依然全神戒备。
  俞信看到他疑虑的目光,两手微扬,既似邀请,又表明身上未带任何兵刃。
  “二少请张帮主到敝府盘桓几日。”
  “盘桓几日?”张猛的心又猛地缩紧了,“你们这是要抓我还是要软禁我?”
  “张帮主言重。”俞信的姿势和脸上诚恳的笑容丝毫不变,“二少只是觉得张帮主在这里不够安全。所以特地派晚辈登门请帮主移驾敝府小住。等这阵风波过后再出面主持武林大局。”
  “武林再衰弱,也不需要一个阶下囚来主持。”张猛怒道。
  “张帮主,”俞信敛容正色道,
  “如果二少真的要对您下手,您的长安分舵里里外外就不会有一个活人了,我也绝不会两手空空走到您面前,这种话从谁嘴里说出都情有可原,就是不应从您的嘴里说出。
  “您和老堂主、二少多少年两代的交情还换不来一个信字吗?”
  “这……”张猛的怒气一下子泄光了,脸涨的通红,“不是张某信不过,而是我在自己帮中怎会不安全?对我来说还有比这儿更安全的地方吗?”
  “您这里比少林寺的方丈室如何?”
  “当然不如,可是……”
  “安全与否也要视情况而定,如果是身边的人作乱,越安全的地方也许越危险,谁敢认为第一堂不安全?可是老堂主就是在第一堂正堂上遇害身亡,您这里比第一堂正堂又如何?”
  “你……你不会是说……”张猛看向全义。
  “全舵主没问题,二少也只是预防万一,晚辈刚刚提到少林寺方丈室,智海方丈就在他的方丈室内被人囚禁了。”俞信说。
  “什么?”张猛口张得能塞进一只拳头,仿佛听到了天下间最不可思议的事。
  “智律,你主持本寺戒律堂已有多少年了?”
  少林方丈智海一边在佛陀的金身前上香,一边平静地问随侍身旁的智律。
  “蒙掌门师兄赏识提拔,已整整十年了。”智律也一边上香,一边平静地回答,一对师兄第似乎在漫不经心地闲谈,却都知道对方话里有玄机。
  “不是我的赏识提拔,这都是先师的遗命。”智海叹口气道,
  “自先师辞世,我接掌少林门户,外有第一堂包揽江湖大小事务,内有你和几个师弟主持各堂,我得以悠游无事,一心事佛。
  “不过近年来本寺僧众的戒律修持似乎每况愈下,小师弟居然受人指使,去当一个刺客,不仅令本寺蒙羞,先师在天之灵也会不安的。”
  “掌门师兄教训的是,这都是我无能。没能主持好本寺的戒律,至于小师弟,那是他个人行为,与本寺无关,况且此事除丐帮张帮主知道外,并无人知晓,不会给本寺和掌门师兄带来羞辱。”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点粗浅的道理你都忘了吗?沦落为刺客已是莫大的耻辱,居然还失手被杀,这武功都练到狗身上了?”
  智律这才明白掌门师兄痛恨的并非做刺客这件事,而是刺杀不死,反而失手被杀。他小心翼翼地说:
  “这事也不能怪小师弟,是对手武功太高明了,武当掌教的师弟也不是一招之间被杀吗?连剑都被夺去了,武当蒙羞并不在咱们之下。”
  “你知道这点最好。”智海侧转头来,饶有深意地看了智律一眼,“二少武功已不在当年的第一人之下,而他手中的力量比第一人创办第一堂时要雄厚得多,况且这还只是表面的。”
  “师兄是说第一堂还有隐藏的力量?”
  “这也难说没有。”智海又转过头来,虔诚地看着佛祖。
  “我指的不是这个,只要第一堂的牌子没有彻底砸碎,在江湖中就有难以想象的号召力。
  “只要二少贴出一张招兵买马的告示,至少半个江湖就都是第一堂的人了。”
  “师兄说的是。”智律低下头,想到这种情形,心中一声无奈的浩叹。
  “第一堂行事当与不当姑且不论,但第一人一生在江湖上施惠无穷,而且从未索取过报酬,这些受惠者才是第一堂真正的实力所在。所以要想彻底摧毁第一堂是不可能的。”
  “所以师兄才决定要将本寺那些弟子交给第一堂,任凭他们零割碎剐吗。”智律突然充满怨恨的说。
  “我是这样决定的,可是我这样做了吗?”智海狡黠的一笑。
  “师兄的话就是法旨,也是必须要执行的。”智律冷冷的说。
  “那也未必。必要时我也会撒谎骗人的,哪怕为此下拔舌地狱。”智海说完,转身出殿,向自己的方丈室走去。
  智律莫名其妙地跟在身后,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不认识师兄了。
  大殿外,有的僧众在练武,有的僧众在读经。自智海下令着急全寺僧众归寺后,就以整修大雄宝殿的借口谢绝游客和香客。往日热闹的寺里一下子变得冷冷清清。
  智海回到自己的方丈室内,在一张椅子上坐好,早有小沙弥捧过茶来,见智律也跟随进来,便又端了一盏,然后关上门退出去了。
  “师兄是说不会向第一堂交人?”智律在左侧的一张椅子上坐下,紧盯着智海的眼睛说。
  “当然不会,这也并非我故意撒谎,而是我确实不知究竟是哪些僧众参与了。查我也查过了,可是查不出来也没办法。”
  “师兄,这法子没用的。”智律苦笑着摇摇头。
  “古人说:‘万方有罪,罪在予一人’。无论本寺僧众犯了多大的过错,都是我这做方丈的过错。
  “世俗里孩子犯了错,要责罚的也是大人,所以人还是要交的,要交的只是我自己。”
  “方丈,只要本寺僧人还有一人活着,就绝不能让外人加一指于您的身上。”智律霍地站起身来,“如果要人去顶罪,我去,我是戒律堂首座,罪责在我。”
  “你是有错,但错不在此。你明白,我也明白。”智海叹口气说。
  “师兄,您……”
  “我是什么事都不闻不问,但也不是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智海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师兄,我绝非故意欺瞒您……”
  “不必说了,我明白你的心意。如果不明白,也不会让你走到今天。以前是对是错也无需多说,但问题是现在怎么办?”
  “请师兄示下。”
  “二少许诺要关闭第一堂,不再接受投诉,不再裁决江湖中任何事务。看来他全家的惨祸还是给了他足够的教训。就算对要毁灭第一堂的人来说,这样的结果也可以满意了。”
  “是的。”
  “做事贵在适可而止,而不能只求勇猛精进,这和我们练武功是一个道理。
  “上次参与那次行动的人身份都是秘密的,如果自己不说,也不会有别人知道,至少没有证据。
  “所以什么事也不要做,只要老老实实守着自己的本分。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尽管有江湖传言本寺有不少弟子参与了那次行动,但这毕竟只是传言,我查看了第府被袭前后几天的名册,那时本寺僧人只有一人在外,而且无故失踪,其余僧人都在寺内,只此一件已可证明传言不足为凭。”
  “是啊。本寺在江湖中薄得微名,自然不免树大招风,有许多流言也是正常的。”
  “看来你已完全领会我的意思了。”智海微笑赞许道,
  “我今天叫你来就是想和你说这些话。另外,你一直主持戒律堂,十年如一日,也够劳累的了,该好好歇歇了。”
  “师兄是要免我的职?”智律心头一震,手里茶盏的茶水倾了出来,洒在他手背上。
  “不是这个意思,戒律堂首座你不要任了,我明日准备召集全寺僧众,宣布你为下任方丈。”
  “师兄,这……这是为什么?”智律全然没有想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其实方丈这个职位开始就该给你,你比我更有领袖群雄的能力。”智海合上眼睛,仿佛入定一般。
  “师兄,我虽然有事瞒着您,可对方丈职位绝没有丝毫窥窬之心,此心可对天日。”智律蓦然跪倒在智海面前,赌咒发誓说。
  “我并没说你对我有何歹意。”智海睁开眼睛,微笑道,
  “可是而今风暴将至,总要有人应付才行,我是方丈,自当首当其冲。
  “少林寺若是一个人都舍不出去,也未免说不过去。
  “本寺也不能没人主持,所以你从今夜开始到达摩洞里闭关修炼,待风波过后,你再出面收拾残局。
  “少林不能无主,江湖也不能无主。”
  “师兄,”智律叩下头去,感激的泣道,“我对不起您,向您谢罪。可是这场风波是我惹起的,就算要杀身以谢天下,那也应该是我。少林之主、江湖之主永远是您啊!”
  “这你就糊涂了,你本领强过我,可不在这职位上。”智海拉他起来,“少林方丈的头还是有它的价值的,应该也能平息第一堂对本寺的怨恨。”
  “师兄!”智海悲怆地喊了一声,已明白方丈要做什么了。他慢慢站起身来,两手不停地发抖,好像打摆子一样,突然他右手中指倏出,点正智海胸前的“膻中穴”。
  “你……”智海一怒欲起,可惜身子已无法动弹分毫了。
  “师兄,”智律重又跪下,叩下头去,“你上次闭关来到时日,应该继续闭关修炼,外面的事情由我一人承担。”
  “你担得了吗?”智海真的发怒了。“你不承担一切还都没事,你若担上肩就是天大的祸事了!”
  “我知道。”智律抬起头,脸上已满是泪水,神色却是毅然坚定,“方丈,请恕我不遵法旨,这已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也不是我一个人想停就能停的下来的。开弓没有回头箭,生死祸福只能听命于天了。”
  智律说完,站起身来,用衣袖揩干泪水,转身出去,他拍手叫来几人,吩咐安排一番,又急急出寺,下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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