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山雨欲来
2025-03-24  作者:阳朔  来源:阳朔作品集  点击:

  一

  冰冷的刀,冰冷的脸,冰冷的手。
  这是武林中最有名的刀,却不过是柄普普通通的刀。无论谁花上二两银子都能在铁匠铺里买到的刀,但它却如清风吹拂般割下过许多有名人物的头颅。
  至于这张冰冷得没有丝毫表情的脸,这双看似普通,却能施展出骇人魔力的手,就几乎没有人见过了,因为人们看到的只是一幅刀光倏闪,人头落地,鲜血喷溅的奇异而又诡丽的场景,却从来看不到他这个人。
  这双手摊在桌上,两手间是一叠厚厚的银票。
  这是五十万两的银票,他没有去数,甚至也没有去看,因为在这点上没有人敢欺骗他,他脑中想的只是一个问题:武林中有谁值这个数目?
  “是谁?”他的声音也同样冰冷,似乎经过了冰冻处理。
  “第一人。”
  他没有说话,手却放到了银票上,这就表示他已接下了这桩生意。
  他对要杀什么人从来都没有什么兴趣,在他的眼中,世上只有两种人:活人和死人。死人他是看不到了,而活着的人在他眼中似乎每人头上都插着一个标签,那上面标明数目,那就是他要杀这些人的报酬。
  但这次他放在银票上的手却有些发抖,心里也一阵阵悸动。

  二

  第一人是一个人的名字,这个人便是武林第一世家的家长。
  “第”是个很古老的姓氏,远在两汉时期却是显赫世家,高官显宦辈出,到得后来,子孙凋零,家世渐落,已有被挤出百家姓的危险了。
  所以每一代的第家人都以多生儿子为荣,只望通过这办法来使家族振兴。可惜天不从人愿,到了第一人这代,父母使尽浑身解数,从不放过任何可能生子的良机,辛苦一生,老来才得了第一人这根独苗。
  他父亲给他取名“一人”,并非是想让他成为武林第一人,而是一种绝望的感慨,既是说:第氏家族到第一人这辈上,世上只有一人姓第了。
  第一人自小便吃尽了这名字的苦头,受尽了玩伴的嘲弄和冷落,而一踏入武林,更是步步荆棘,无论谁听到他这名字,除了哈哈大笑外,便是将他痛扁一通。
  世间的不公与嘲弄并没有吓退他,反倒激发了他的抗争心,于是他一步步,一拳一脚一刀一剑地拼搏,终于在四十岁上真正成了武林第一人。
  他并不因此而满足,只因他从自身的遭遇知道:武林太黑暗了,处处充斥着不公正的现象,弱肉强食几乎已是武林的通行法则,而那些受欺凌的人们除了抢天号地,哀哀自泣外,就只剩跳河抹脖子一条路了。
  于是他把家里变成了武林最终审判所,接受从四面八方潮涌而来的投诉,不论事大事小,也无论牵扯哪门哪派,他都一秉至公,以同样的暴力对那些滥施淫威者报以雷霆之诛。
  开始一两年里,他几乎激怒了所有门派,又陷入与整个武林对抗的苦战局面,但他凭借无人可敌的武功,门下生死弟兄的相助,以及他高超的外交手腕,迫得各派低头,服从他的冷酷的裁决。
  就这样他以同样的弱肉强食的法则,以暴制暴,却替无数孤弱无依,受尽欺凌却又无处投诉的弱者申冤昭雪,却从来没有意识到:
  遭受他制裁的那些人的妻儿亲友却又成了被欺凌与被侮辱者,而他们却真的投诉无门了,只有向上天哭诉,然则上天沉默。
  第一人于是成了神,世上惟一的神,每天都有许多人来投诉,在得到超乎他们想象的满意的裁决后,怀着终生感激甚且膜拜的心情离开,当他们走出府门后,都情不自禁地回身向这座森严的府邸五体投地,膜拜不已。

  三

  第一人在完成了他的霸业,尽享了权力所带来的荣耀与辉煌后,很快便又感到厌倦和无奈了。
  按照他的命令,府门永远是开着的,门房里随时都有八个精神饱满、仿佛三天三夜不睡觉都不会眨一下眼睛的人在守候着,无论何时,只要申诉者一登门,便立刻会被带到府中权力的核心——第一堂上。
  在这里,申诉者可以尽情倾吐自己的冤屈,然后会被当贵客般安置下来,等候裁决和执行裁决的结果,而所有这一切并不要他一文钱,还提供给他最丰富,最有营养的膳食。
  而在马厩里,随时都有不少于三十六匹的快马,府邸附近的人家常常会在夜里听到那熟悉而又急骤如雨的马蹄声,便知道:神又发怒了。
  而第一人的命令是一刻钟也不许耽搁,立即便要付诸实施的,不论他的命令是在深夜还是在凌晨发出的。
  而在全国各地,第一堂都设有驿站,为执行命令者提供食宿和换乘的快马,以保证第一堂的裁决能够得到最快速度的执行。

  四

  第一人并未因这一切而感到骄傲,尽管在初期他的确有这种感觉。当人们在神的光环下顶礼膜拜时,会感到神的无比崇高、荣耀和威严。
  然而真坐到了神的位置上,他却觉得也不过如此,强烈的期盼和热烈的追求在得到手时,都会化成一缕淡淡的惆怅甚至是失落,因为不管什么,都不过如此而已。
  最让他感到骄傲的却是他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这可是他超爷胜祖之处。
  假如他的两个儿子也像他一样能干的话,第氏家族的中兴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嘛。
  大儿子第武,人称第大,十六岁上便早早成了亲,过了三年才给他生了个孙子,此后便再无消息。
  第一人喜慰之余不免有些失望,不过在心里自慰道:“这也算不错了,毕竟他还年轻,生儿育女的时候长着哪。
  第大既是他的主要助手,也是世人眼中的家族继承人,对这一点第一人心里也是认同的。
  因为大儿子无论相貌、性情还是行事风格上都像极了自己,简直跟克隆出来的一样。
  女儿也在十八岁上就嫁了人,连生了三个又白又胖的儿子,第一人表面上虽高兴,心里却认为她不过是为外族人争光,更添了几分惆怅。
  他最喜欢的却是小儿子第文,江湖人称第二少,虽然三个孩子他都爱,但他对小儿子的钟爱却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仿佛那两个不是亲生的而只有这个是嫡亲儿子似的。
  无须看别人的表情,他自己已能明显感到这种偏爱,这可与他一贯奉行的公正大相径庭,更别说是在儿女身上了。
  他也知道自己这种偏爱是无理的,不公正甚至是可笑的,但却无力矫正过来,看到大儿子和女儿,他当然高兴,也会慈祥的笑,但看到小儿子的时候,却是心里都笑开花了。

  五

  第文的身上却一点也找不出像他父亲的样子,他秉承了母亲的美貌,虽不失英俊却也不过于姣好,若是穿上女人的衣服一定会艳压群芳。
  他的身躯也显得有些纤弱,尽管他从小至大没生过一场病,内力修为并不比他那孔武有力、令人望而生畏的哥哥差,但让人看上去,总比他相貌堂堂,威武尊严的父兄少了些男子汉的气概,而大家都认为,这是他父母太过溺爱的缘故。
  父亲是武林之神,哥哥是武林领袖,他却是个不折不扣的风流花少。每日里与一些世家公子哥驰马打猎,斗鹰走犬,狂饮烂赌,偎红依翠,在这方面他倒也是当之无愧的领袖。
  不知是他父亲对他的能力太过自信,还是又不为家族的兴盛发愁了,他已过二十了,却没急急给他娶一房老婆,而是任他在外面胡混。
  第一人的几个生死相随数十年的老兄弟曾婉转而又开玩笑似的劝过第一人,让他给这匹脱缰的小野马套上个笼头。
  第一人却只是淡淡一笑,现出不以为然的神情,此后便无人敢再提及一字了,只是在心里纳闷:
  一向自律极严,教督长子和女儿也极严的他怎会放任小儿子到如此荒唐的地步,都是百思不得其解。
  最后只能以他溺爱得昏了头的这条似是而非的原因来解释,到得后来,大家见惯成自然,也无人去揣测其中的因由了。
  其实第一人心中却清楚的知道为什么,只是这原因对谁也不能说,包括他溺爱的小儿子。
  他虽然已登上了世间最高的宝座,却自知得来不易。每一天踏出的每一步都充满了艰难,抗争和危机,以致他连睡觉时都得睁着一只眼,紧绷的神经从未松驰过。
  当他得到了想得到的东西后,却发现自己失去的也太多了:青春、欢乐、世俗的享受。
  尽管他已可以予取予夺,去得到和享受所想要的一切,但他也知道:
  自己在世人的眼中是神,他得竭力维护着自己的形象,不容许有一丝一毫的污玷,不管多苦,多累也得撑持着,而世俗的种种享受只好放弃了。
  别人都以为这些尘俗之物在他眼中都是粪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极想要,唾手可得,却又碰都不能碰一下。
  长子是当然的接班人,他便按自己的模式去倾心打造,让他将来也过自己一样的生活,女儿虽是别人家的人,却不能让她给自己家族丢脸,管教也极严。
  到了小儿子的时候,他却放任儿子去享受世上的一切,似乎要通过这一点来弥补自己一生的缺憾似的。
  对于小儿子,他没有什么希望,只希望他能快快乐乐地生活一辈子,得到这尘世上所能得到的一切享受,除了这些,他想不出还让小儿子做些什么。

  六

  天边的浓云不断地聚拢着,移动着,虽然缓慢却不可抗拒地如山般压了过来,预示着一场暴风雨的来临。
  天宇下,人们各自忙乱着,为即将到来的暴风雨做好准备。
  而在各地,同时有许多人忙乱起来,他们并不是在为暴风雨绸缪,因为许多地方万里晴空,一丝阴云也看不到,但这些人本身便是一朵朵阴云,他们在聚拢,酝酿着一场更大、更猛烈的暴风雨,不过却连一点朕兆都没有。
  每个人的表情都是悲壮而且肃穆的,他们都知道自己应该去做什么,却不问自己的同伴要做什么,哪怕这同伴是自己的嫡亲兄弟,而且也不问自己接到的指令是谁发出来的,每人只知道自己的事,而且极有可能是掉脑袋的事,但没一个人有片刻的犹豫和退缩,似乎他们人人都是荆柯。
  而真正的荆柯却走在一条早已废弃了的古道上。
  他知道这样走要绕很多路,但他还是选择了这条路,因为在这条路上不会遇到人。
  他就像只孤独的猫头鹰般,能避开人的时候总是尽量的避开,不管这些人会不会威胁到他。
  他没有骑马,因为走路对他来说不但是休息,甚至是调节全身经络,使自己的体能时刻保持在巅峰状态的好方法。
  也常常会不眠不休地走上三四天,饿了便啃几口干粮,渴了就喝几口随身带的清水,至于睡眠那是他无事时的消遣,他可以一连睡上一个月,除了吃喝拉撒,他也可以一连十天不睡觉,这并不会令他疲困,反倒令他更加精神。
  即便四周无人,他也没施展轻功,他的武功只是用来杀人的,而不是用来走路的。
  他曾被几个地痞打得满街乱滚,鼻青眼肿,以他的功力要杀掉这几人真是轻而易举,他却连出手反抗都没有,因为没有人出钱请他杀这几人,他绝不能做亏本生意,而这几人虽然所值不多,甚至每人值不过一两银子,但银子总是银子啊,怎能随便的把它毁掉,一文钱也能难倒英雄汉,他对此可是感触最深的。
  距离目的地还有一千里,他却只有七天的时间了,但他并不急,他自信只需三天便可到达。
  虽然他只是一步步地走着,但他迈出的每一步都精确到了厘毫,每一步迈出的时间也没有丝毫的误差,而他可以保持不变的连续走上十天。
  算下来每天走的路程绝不比一匹好马跑的少。
  他接下这桩生意,并没有十成的把握,甚至连一成也没有,但他还是要去做。因为生意上门便没有推开的道理,推开一桩便会走掉十桩,负面影响太大。
  既然干上了这一行就没有挑三拣四的权利,哪怕是豁出命去也得去做,他管这叫做敬业。
  “二少,真没想到您会这么随和。”
  这个叫小玉的姑娘瞪着一双诚挚、明亮的眼睛说到。
  第文随意地躺在她的膝上,望着小玉那圆圆的、稚嫩的未遭风尘侵蚀过的脸,笑道:“我这人是随和得出了名的,你怎会不知道,难道有人在你面前说我坏话吗?”
  “哪儿会呀?什么人敢说您的坏话,再说我初来乍到,也没跟什么人接触过。”
  这一点第文倒是相信,因为天香阁的老板娘在他一来时就向他保证:这位小玉绝对是未破过身的女孩,而且是初入风尘。
  老板娘姓秦,名字叫秦天香。也曾是红极一时的名妓,到得中年色衰,门庭冷落,便开了这家天香阁,有幸的是,第二少是天香阁的常客。
  天香阁有条不成文的规矩,凡是初来乍到的,漂亮而又纯洁的女孩儿都会被当作祭品一样奉献给第二少,以此来表达对第府的敬意和感恩。
  这倒并非是因第二少出的钱多,而是秦天香自己明白,跟第府比起来,自己连蚂蚁、臭虫都比不上,第府里若是咳嗽一声,自己便要被震的连影都找不着了。
  自己在人家矮檐下过活,可以说赚的每一文钱都是第府,或者说是第二少赐予的。
  秦天香不是不知感恩的人,她虽然嘴上从来不说,却全做了出来,或许也正因她身上依旧未变的当年的风雅与气度,博得了第文的敬重,以致江湖中人都知道,到这里花钱找乐子可以,若想到天香阁闹事还不如自己抹脖子痛快。
  这位叫小玉的姑娘便是今天秦天香奉献给第文的新鲜美味。
  第文看着这位还充满朝气和活力的姑娘,觉得还算满意。到这里找姑娘毕竟不能像挑老婆那么苛刻,况且顶多不过三天,又会有新的姑娘投入他的怀抱。
  “你倒说说看,为什么会以为我会不随和?”
  小玉吃吃地笑着,犹豫着不敢说出来。
  “不管是什么话,你尽管说出来,我不会怪你的。”
  “是啊,你说吧。二少不会跟我们计较的。”旁边几个姑娘也跟着凑趣。
  “我听说,二少,您可千万别见怪啊。”小玉吃吃地笑着,“我听说尊府便是阎罗殿,第老爷就是阎罗转世。”
  旁边几个姑娘先笑了,显然她们以前也听人这么说过。
  第文果然没有生气,只是笑了笑,他也知道,在许多人眼里,家里怕是比阎罗殿还要可怕。
  “我听说每天早晨便有两名绿脸判官拿着花名簿呈给第老爷。”小玉见第文一点怪罪的意思也没有,便大了胆子,“第老爷在那些人名上用朱笔一勾,旁边注上时辰,尊府便会派出拘魂使者,按时辰把那人拘了魂去。”
  第文笑道:“你若真想知道是什么样子,我明天带你回去看一眼不就行了。”
  “妈呀,那不吓死我了。”小玉脸儿都黄了,“别说进去看看,想想我的腿都发软。”
  “噢,我明白了。”第文笑了,“所以你认为我家的人都是青面獠牙,长得跟魔鬼似的,对不对?”
  小玉用手捂住嘴,只是嗤嗤地笑着,自是默认了。
  “我告诉你,”第文坐了起来,“我白天时是这个模样,到了晚上可就原形毕露了,真像你说的那样:青面獠牙,要多可怕就有多可怕,你就等着瞧好了。”
  说完,他起身走了,只留下脸儿都吓绿了的小玉,身后还传来一片轰笑声。
  他穿过大厅,走出后门,向左一拐,便来到了一所精舍前。
  垂下的珠帘里透出缕缕馨香,门前一棵柳树上挂着一个鸟笼,里面的八哥一看见他,便扑愣着翅膀从架上飞下来,用嘶哑的声音叫道:“二少来了,二少来了,小翠快卷帘子。”
  第文笑了笑,这里与前厅虽咫尺之隔,却宛然是两个天地,一到门边他便感到身心澄净,仿佛新浴过后的轻松惬意。
  帘子卷起,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屈膝向他请安问好。
  这里是第文每天必来的地方,不只因为这间房子里有位绝色美女在等他,更是因为他一迈入这间房子,便会感受到在任何地方都感受不到的宁静和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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