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神驼乙休

2024-08-04  作者：萧瑟  来源：萧瑟作品集  点击：

　　那个高大老者道：“只要他们还没分出生死，老夫便能阻止翟军，谅他也不会不听老夫的话。”
　　他这句话一完，便已经远去，以下的话音，袁玄机和多三公都已听不见了。
　　是谁有这么大的口气，竟能使蓝衫客非要听命不可……
　　是谁有这么高的辈分，竟能使得天地二老都称他为老前辈？
　　袁玄机心里存着这两个疑问，等到那个高大老者已经去远，方始开声问道：“多兄，那个老家伙是谁？”
　　多三公挟着展玉麟，先站了起来，道：“袁兄，我们先下山再说。”
　　袁玄机见到他满脸的惊悸未退，也不好再多问，挟着欧阳朴，急随着多三公身后飞身下山。
　　他们足足奔出十多丈远，还是袁玄机实在熬不住，又问道：“多兄，那人到底是谁嘛？”
　　多三公道：“袁兄，我是不是曾跟你说过，我出道以后，只碰到两次大危险？第二次是遇到山主，承他老人家看得起，把我带到无定山里……”
　　袁玄机道：“哦，我想起来了，你第一次不是遇见神驼乙休吗？”
　　多三公道：“不错！”
　　袁玄机道：“可是神驼乙休不是早已经死了吗？三十多年来都没听有他的消息。多兄，你大概是看错了人吧！”
　　多三公苦笑道：“别的人我也许会看错，但是神驼乙休我绝不会看错的。当年我出道不久，遇见了他，被他整得……”
　　他似是不便再提当年的丑事，话说到一半，便停了下来，道：“总之我这一生如果有害怕的人，便只有他一个了。”
　　袁玄机道：“这老家伙几十年都没到江湖上来，又怎会突然出现在这儿？”
　　多三公道：“这个我也不晓得，听他背着的那个小孩说，好像便是展玉麟的儿子，不知他怎会跟展玉麟认识……”
　　袁玄机道：“多兄，这神驼乙休到底是什么来历？他的武功……”
　　多三公道：“他的来历说起来简直吓人，海外双仙中的了因神僧便是他的师弟，避尘神尼则是他当年的爱侣，所以论起辈分来，武林中可说没人高过他了，至于他的武功，据说连了因神僧都不是对手，你想想看，有多厉害了。”
　　袁玄机吁了口气，道：“嘿，连这老家伙都还没死，怪不得我们山主不愿贸然发动，施行一统天下武林的计划……”
　　多三公点头道：“嗯，这老家伙不死的确是我们的大敌，我看连老山主大概也不敢惹他！”
　　袁玄机问道：“多兄，依你之见，神驼乙休和老山主的武功哪一个强……”
　　“这怎么好比较？”
　　多三公道：“老山主不但精通剑术，并且对于天下正邪两道的武功都了如指掌，再加他功力盖世，可说天下已难有敌手……”
　　他话声稍顿，又道：“至于那神驼乙休，出身佛门，一身神功已经练成刀剑百毒无能损伤的地步，他的个性刚强，脾气如火，遇上我们这一道的人，绝不留情，所以当年有‘神驼乙无命’的称呼，意思是遇上了他，无人能留下性命……”
　　袁玄机道：“多兄，惟有你从他的手下逃过一命，你也值得自傲了……”
　　“自傲？”多三公苦笑了下，道：“我是命大，否则我还这么怕他，好在他有三十年没踏足江湖，不然，武林中也没有我这一号人物……”
　　袁玄机忧心忡忡道：“神驼乙休既是如此厉害，不知老山主遇见了他，会不会……”
　　多三公道：“我想不会的，老山主智慧如海，纵然武功稍逊，也有办法对付神驼乙休的。”
　　他这只是猜测之词，也没有把握相信定能逃得过神驼乙休的手掌！
　　他们既不敢回头去碰神驼乙休，又不敢违背无定山主的命令，只好下山进城去办事了。
　　若是他们随在神驼乙休之后而去，定然会发现一件奇事。
　　因为整个山区已没有无定山主的踪影，神驼乙休等人赶到那片平崖时，只见到蓝衫客怀里抱着木剑，盘坐在崖边，愣愣地在出神。
　　他满脸哀愁地凝望着断崖底下那深不可测的幽谷，不知是没有觉察到神驼乙休等人的赶到，还是根本不愿理会。
　　他坐在那儿，就如同一尊自盘古以来便已存在的石像一般，动都不动一下。
　　神驼乙休扛着展慕白上山，奔掠过这么陡的山坡，竟然连气都没有喘一下。
　　他远远见到蓝衫客盘坐崖边，打量了一下四周，还没说话，展慕白已先嚷了起来，道：“爹，爹……”
　　他叫了两声，不见有人回答，急着要从神驼乙休身上跳下来。
　　神驼乙休道：“孩子，你别急，小心把腿摔坏了……”
　　展慕白手里提着那个盘旋飞舞、生动无比的龙灯，道：“老伯伯，你说爹爹在这儿，怎么他没有在这儿呢？”
　　神驼乙休道：“孩子，你别急，让我问问那人。”
　　他把展慕白放了下来，道：“朱君左，你照顾这孩子一下。”
　　朱君左应声把展慕白拉着，道：“孩子，你放心好了，乙老前辈一定会替你找到你爹的。”
　　展慕白点了点头，没有多说话。
　　他的年纪还小，再加上一直都在金鹰堡里长大，难得出外，这下被神驼乙休带到这深山里，显得有些害怕。
　　好在他手里还拿着灯，再加上朱君左身上脏兮兮的，不然他真要紧紧靠在朱君左身上。
　　他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尚前望去，只见神驼乙休缓缓走到蓝衫客身后站住。
　　蓝衫客仍然动都不动一下，握着木剑，垂首望向崖下深谷。
　　神驼乙休在蓝衫客身后默然站了一会儿，沉声道：“翟军，展玉麟呢？”
　　蓝衫客道：“他死了。”
　　他只说了三个字，并没有回过头来，但是话声之中的痛苦之情却使得每一个人都能感觉出来。
　　这句话一出口，神驼乙休和天地二老都禁不住发出—声低哦，展慕白更是立刻便哭出声来。
　　他用力一挣，想要跑到蓝衫客的身边去，却哪里能够挣脱得开？
　　他一面挣扎，一面叫道：“你胡说，我爹不会死的，他不会死的。”
　　蓝衫客听到展慕白的哭叫之声，这才回过头来，他的两只眼里，早已充盈着满眶的泪水，这一转首，泪珠已忍不住夺眶而出，从脸上滑落。
　　他好像没有看见神驼乙休就站在身后不远，踏着踉跄的步子，向着展慕白行了过来，道：“孩子，他是真的死了……”
　　展慕白不住地摇头，道：“我不信，我不信。”
　　蓝衫客道：“他是那么的伟大，老夫我真惭愧……”
　　说着，他已禁不住哭出声来，麻木地盘坐在崖边。
　　神驼乙休厉声道：“翟军，是不是你动手将他杀死的？”
　　蓝衫客喃喃道：“是我害死他的，是我害死他的……”
　　他的神情谁都看得出来，好像已经失去理智，失去感觉。
　　他脸上的肌肉一片僵直，眼中的神色一片茫然，泪水如泉涌出，流得满脸都是，竟然不知擦拭一下，只是喃喃地在念着那两句话。
　　天地二老若非是亲眼看见，真不相信这人便是名动天下的蓝衫客。
　　蓝衫客剑术高绝，个性豪爽，又怎会变成这副没有出息的模样？
　　假如不是他心里感到万分的痛苦，他又怎会像个女人般地哭成这样？天地二老心中不禁同情起蓝衫客来。
　　他们原就知道展玉麟有必死的决心，就算蓝衫客不将他杀死，他也会自戮。
　　只是从目前的情形看来，好像展玉麟确实是被蓝衫客杀死的。
　　只不过他们相信定然是展玉麟使得蓝衫客不及收手，而被误杀的。
　　他们一想起展玉麟的死亡，禁不住心中感到悲伤，泪水已充盈在眼里。
　　神驼乙休似乎全然没有觉察出蓝衫客的痛苦神情，他那灰白的长髯无风自动，霍地跨出两步，声色倶厉地问道：“你为什么要将他杀死？”
　　看他的神情，蓝衫客一个回答不当，他定然会出手替展玉麟报仇。
　　蓝衫客依然抱着那支木剑，盘坐在悬崖边缘，仿佛没有看到神驼乙休正在盛怒之中似的。
　　他的身躯不但肥胖，并且体形也很矮，这一坐在那里，就跟一大肉堆在那里一样。神驼乙休身高足有八尺，此刻又是挺直了腰，扬起了手，在星光下，就如同一座小山。
　　从他们两人的情势看来，神驼乙休一出手，只怕蓝衫客会变成一团大肉酱。
　　蓝衫客听了他的话，停住了哭泣缓缓抬起头来，仰面望着神驼乙休，喃喃道：“你说是我杀死他的？”
　　神驼乙休哼一声，道：“不是吗？那他的人呢？”
　　蓝衫客两眼茫然地问道：“他的人呢？他刚才不是还在这里吗？”
　　他问了自己两句，突然又放声痛哭起来。
　　神驼乙休怒吼一声，须发飞扬，举起蒲扇似的手掌，便朝蓝衫客拍去。
　　他出身佛门，深得真传，这一出手，便是大般若神功，别说蓝衫客已悲恸过度，神智不清，就是在平时，他处身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也很难抵御得了这一下大般若神功。
　　天地二老已看出这点，他们眼见神驼乙休扬手，连忙叫道:“老前辈，请住手。”
　　神驼乙休本来没有要将蓝衫客杀死的意思，他只是心里怒极难忍而已。
　　一听得天地二老的呼叫之声，他低哼了一声，便将发出的真力收回。
　　他的武功已到登峰造极的化境，掌劲才发，心念一动，便已收回。
　　哪知他刚把劲道收了回来，那盘坐着的蓝衫客已霍地站了起来，抱着的木剑一翻，朝神驼乙休胸前刺去。
　　他的剑术可说已经天下无敌了，这在疯狂中刺出的一剑，更是精练之极。
　　没有一点剑气破风之声，他的木剑已如电光闪烁般划将出来，直奔神驼乙休胸腹要穴刺到。
　　神驼乙休力道刚收，便见到蓝衫客剑动身起，他一时之间，被那密织的剑网所封，根本无法出手抗御，只有退避一途。
　　但见他深吸口气，整个硕壮高大的身躯往后平躺下去，如同一块铁板样地笔直倾倒下来。
　　就在他的背部将要着地的一刹，他整个人已斜穿而出掠到数尺之外，便一拧腰站直了。
　　他这下所使出的身法，只是武林中很普通的“铁板桥”功夫，一般练武的人，只要下过几年功夫，谁都能够练得很好。
　　但是神驼乙休这一使了出来，动作虽然一样，变化却要比常人快上一倍也不止。
　　天地二老就站在丈许之外，他们起先为蓝衫客的突然出剑而感到惊骇无比，继而又为神驼乙休的应变身法而感到惊佩不已。
　　因为蓝衫客的剑法无人能及，他若是突施袭击，相信任何人也都无法闪过。
　　何况在那种情势之下，神驼乙休已经收敛起发出的真力，更是无从防御。
　　而他竟能在如此惊险的情形之下，施出这样普通的“铁板桥”功夫，避过蓝衫客的一剑，怎不使人佩服。
　　天地二老身为丐帮长老，武功造诣极深，他们们在看了神驼乙休使出“铁板桥”之后，这才想到天下所有的招式，所有的身法，在那种情势下都无法避过蓝衫客那一剑，竟是只有这种普通的一招，才是惟一逃生的路径。
　　一个“好”字还没从他们的嘴里叫了出来，他们便又看到蓝衫客如同疯狂般地仗剑向神驼乙休攻来。
　　蓝衫客仿佛已进入疯狂状态，他一剑落空，抢先疾攻，连续发出几剑，招招向神驼乙休进逼，好似非把神驼乙休杀死不可。
　　他这连续的几剑毫无章法步骤可言，但是无论任何不合章法的剑术，在蓝衫客手中使出，威力也较一般使剑成名的高手来得强。
　　他的手里虽只是一支木剑，然而随着剑式的发出，却是剑气纵横，风声急啸，慑人心魄。
　　神驼乙休以“铁板桥”的身法，在最惊险的情形下，避过了蓝衫客突发的一剑。
　　想起方才的险恶情形，他也不禁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
　　他的身形刚一站稳，蓝衫客已挟剑攻来，顿时，他不得惊怒交集，大喝道：“翟军，你疯了！”
　　他右手斜拍，已施出佛门金刚手，一连三掌，封住了对方有如狂飙的剑气。
　　蓝衫客被他一喝，急攻的剑式稍稍一顿，神驼乙休已踏前一步，从他露出的一丝空隙里欺身而进，左手戟指一弹。
　　只听“啪”地一声，蓝衫客手里的木剑，已被他发出的指风弹个正着，立即断为两截。
　　他这一手“弹指神通”绝艺使出，果然不同凡响，竟能使得蓝衫客的木剑折断。
　　放眼天下，能使蓝衫客手里那把木剑折断的，大概除了神驼乙休之外，没有第二个人了。
　　蓝衫客木剑一断，整个神智好似清醒过来。
　　他握着半截木剑，退了一步，竖剑凝立，顿时布出了一个严密至极的守式。
　　他望了神驼乙休一眼，惊问道：“乙大哥，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神驼乙休没好气地连哼了几声，瞪着蓝衫客道：“翟军，你是在跟我做戏？”
　　蓝衫客愕然道：“大哥，我不懂你的意思。”
　　神驼乙休冷笑道：“翟军，你果然把最上乘的剑道练成了，怪不得要到处杀人了。”
　　蓝衫客道：“大哥，我……我更不明白了，你……”
　　神驼乙休厉声道：“翟军，你少跟我装蒜，刚才你恨不得一剑便将我剌个窟窿，一眨眼便又忘了不成？”
　　蓝衫客满脸惊讶之色，道：“我……我真的？”
　　他脸上的泪痕未干，手中的木剑折断，但是这一切他都似乎已经忘记。
　　难道他真的是为展玉麟的死而感到极度痛心，以致神智全失了吗？
　　他望了望手中的半截断剑，苦笑了下，道：“大哥，我大概是疯了。”
　　“哼！”神驼乙休道：“你从小便很会装疯扮傻，谁知你是真的还是假的？这些年来，若非我的武功没有搁下，只怕早已死在你的剑下。”
　　蓝衫客把手中的木剑往地上一拋，拍了拍头，道：“大哥，我真该死，真该死！”
　　神驼乙休冷冷地望着他，没有说话，似乎要洞察他的心底深处。
　　蓝衫客好像有些难堪，面红地道：“大哥，这些年来，你到哪里去了？前些年我到程姐那儿，她还……”
　　神驼乙休好似被针刺了一下，道：“翟军，不许你提起她！”
　　蓝衫客道：“可是你们……”
　　神驼乙休吼道：“你没听到我的话？”
　　蓝衫客长叹一声，道：“大哥，都几十年了，你又何必一直记恨当年的事呢？程姐她一直都在惦念着你……”
　　他望了望乙休，继续道：“前些年我到她那儿去的时候，她还要我遇见你时，请你到她那儿去……”
　　神驼乙休被触及心中的隐痛，寒着脸伫立在那儿，一句话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