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山雨欲来
2024-08-04 作者:萧瑟 来源:萧瑟作品集 点击:
展玉麟缓缓地步出这家客栈。
当他从阴暗的屋中走到宽敞的街道时,他的服晴被烁热的阳光照得闭了一下,随着,他便把眼睛张得大大的望向前面。
或者是因为方才丐帮弟子和阴无极等人那么一闹,还是出于午后的太阳太过强烈之故,街上的行人寥落无几,完全不像是在过元宵佳节的模样。
展玉麟望着那一排延伸出去栉比麟次的民房,和笔直排列的青石板路,心中有着无限的感慨。
眼前的道路是那样的长远,一直延伸到无边无际之处,但是展玉麟仿佛觉得他所要行去的路即将要到尽头了……
眼前的阳光是那样的烁亮,象征着无限的光明在展现,但是展玉麟却知道这灿烂的阳光只是他生命中最后的一片光芒,随之而来的,他将会永远置身在无边的黑暗中……
希望与光明,永远都只是生命的点缀而已。
当生命已经丧失,也就不再有希望和光明了。
展玉麟心里涌起一丝淡淡的哀愁,他的身上虽然披着温暖的阳光,却感到阵阵的寒冷……
他默然站立在客栈前面的大道上,以留恋的目光望了望四周的景色,和在街上来往的路人。
他平时不能够了解到这些随地可见的人物和景色,有何可贵,此刻,当他怀抱着必死之心时,他才发现这个世界是这样的美丽,眼前的一景一物,又是那样的值得留恋。
他的心里虽是留恋这眼前的一切,但是却没有影响到他坚强的意志,也没有减低他必死的意念。
他的目光从街上行走的路人身上移开,落在丈许之外的一家店门之前。
那个小店好像是贩卖杂货的,由于元宵佳节之故,店里也附带着卖些应景货物……灯笼之类。那些纸扎的灯笼,有各色各样的花式与形状,除了飞禽、走兽之外,还有花卉、人物的,一个个高高地悬挂在店门口,看来琳琅满目,美不胜收。
展玉麟把目光凝住在那些灯笼上,心中暗忖:
“好像元宵节就是今天晚上了吧,我说跟慕白买一个灯笼,到现在还没有买呢!”
他跨开大步,行了过去,走到那家杂货店前,只见一个驼背老者正坐在里面照顾着店。
那个驼背老者见到展玉麟站在门口,弯着腰缓缓从柜台后走了出来,问道:“客官,你要买什么?”
展玉麟原先看到那个驼背老者坐在柜台后,还不觉得他与常人有何不同。如今当那个驼背老者一站起来时,他才发现那个老者的体形竟是如此的高大,较之普通一般人都要高出甚多,假如他不是驼背的话,最少也有九尺多高。
他禁不住多望了那驼背老人两眼,只见对方除了身材高大之外,更是体格也很健壮,若非是一脸皱纹和很白的鬂发,看来真不像是个老人。
展玉麟没有回答他的话,微一颔首,问道:“老丈,你今年多大年纪了?”
那个驼背老者望了展玉麟一下,道:“老朽已经痴活七十六了。”
展玉麟见他说话之时,露出的牙齿,还是颗颗整齐,没有―颗掉落,不禁有些欣羡道:“老丈,你的身体真好,这么大年纪了,还是如此健旺,真好福气。”
“什么好福气!”驼背老者笑了笑道:“我这是要死不得,在拖着呢!”
展玉麟看到他那健旺的样子,不禁有些感触,道:“老丈,你福寿俱全,真是令我们后生晚辈羡慕不已,想想看,这世上又有多少人能活到你这个年纪?”
驼背老者咧开大嘴呵呵笑道:“客官,我看你身背长剑,好像是个练武的人,凡是练武的人,身体都很结实,看你要活到我这种年纪也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展玉麟听他这么一说,除了苦笑之外,简直无言以对。
他不愿对这陌生人多谈自己的事,于是赶紧把话岔开,问道:“老丈,你这个灯笼卖多少钱一个?”
那驼背老者见到展玉麟没有回答他的话,深深望了一眼,才将目光移到花灯之上,道:“客官,你说的是这个灯?”
展玉麟指着一个龙形花灯,道:“是这个。”
“哦!原来是这个花灯,”那驼背老者道:“这个灯工太细了,要十个制钱……”
展玉麟取出小小的一块碎银,道:“老丈,我身边没有制钱,这块银子你拿去吧!”
“客官!你把灯拿着。”驼背老者把手中的灯笼递过来,道:“老朽去找钱给你。”
展玉麟道:“不用找了,老丈,我要麻烦你把这盏灯笼在入夜之前,送到前面的长兴客栈里去。”
驼背老者诧异地道:“哦,客官,你为什么不自己带回去呢?”
“在下有点事情要办,恐怕今晚赶不回来!”展玉麟道:“我这个灯是送给我孩子的,在每年元宵,我都自己扎个灯给他,今年……”
他想起了自己从此之后,可能永远都无法再见到展慕白,更别说扎灯给他玩,心里便是一阵难过。
话声一顿,他见到那老者正凝目望着自己,于是接着道:“今年我带着他从北方来,一直都没有时间替他扎灯,所以买一个给他。”
那驼背老者颔首道:“哦,原来是这样。”
他望了手中的龙灯一下,问道:“客官,你是从北方来的,府上是……”
展玉麟道:“在下生长在京城里,不过我一直都住在大名府。”
“哦,那是个好地方。”驼背老者道:“老朽是关外人,来到这儿二十多年都没有回去过,真是很惦记着那儿的风光……”
他叹了口气,又道:“唉,年纪大了,也就更加怀念着家乡,若非是这间小店拖累着,真想回关外去……”
“老丈说的是。”展玉麟见那驼背老者扯个没完,忙道:“老丈,就麻烦你了,请你在黄昏时分把这盏灯送到长兴客栈第十六号房,剩下的银子就算是劳动你老跑一趟的费用吧!”
“客官,何必这样客气呢?”那驼背老者见到展玉麟急步走开,连忙迎上将他拦住,道:“客官,你请慢走。”
展玉麟已经走出数步,闻声止步,回头道:“老丈,还有什么事?”
驼背老者道:“客官,你忘了说交给谁。”
展玉麟道:“你只要送去,交给谁都可以……”
驼背老者道:“可是,客官,要是有人问起来,老朽该说是哪一个送的呢?”
展玉麟道:“在下姓展,名玉麟,老丈,你就说这盏灯是我买来送给展慕白的,就行了。”
他说完了话,转身便走,并且还走得很快,因此没有看到那驼背老者站在杂货店前,脸上所泛现的一般特异的神色,以及眼中闪射出来的两道电芒。
他若是回过头来,看到了这驼背老者的神态,恐怕会大吃一惊。
不过,他此时的心情却是异常的轻松,因为他觉得他已经把所有要办的事情都办完了,目前所剩下的只是将一切情形对蓝衫客说清楚,接着便是慷慨一死。
因此,他的脚步非常轻快,转眼之间,便已来到阴无极等他的那座茶楼之前。
远远地,他便看到茶楼之前,站立着不少的黑衣劲装大汉,等到他一走近时,那些大汉立即分散开来。
那当首的两人,高声叫道:“展大侠到……”
接着,靠近门边的两个大汉,急速地奔上楼去,想必是去向阴无极报讯了。
展玉麟站在茶楼之前,仰望着那高挂出的布帘在微微飘动,深吸口气,跨开大步,走了进去。
这间茶楼很大,底下摆着十多张桌子,但是此刻全都是空着的,柜台后面坐着的掌柜和几个伙计,都愁眉苦脸地以手支下颌。
他们见到展玉麟向这边望来,齐都把手放下,强装出一副笑脸。
展玉麟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忖道:
“唉!可怜的人啊!终日劳碌,要到何时才能安息?”
他沿着楼梯上去,还没踏上二楼,便已见到二楼当中的一张桌上,坐着头大如斗,乱发似草,身穿蓝色长袍,挺着个大肚子的蓝衫客翟军。
蓝衫客翟军一个人独自坐在那儿,他的桌上摆着两坛酒,还有几碟小菜,正在独酌自饮。在他身边四五张桌子外,阴无极和蛇翁常山一伙人坐在那儿。
显然是蓝衫客不屑于跟他们坐在一起,所以把他们赶得远远的。
阴无极好像吃过蓝衫客的苦头,一见展玉麟上楼,如释重负地行了过来,道:“展兄,你总算来了。”
展玉麟道:“我说要来,当然会来。”
阴无极道:“展兄,你来得正好,蓝衫客已在等你……”
展玉麟没有理他,向蓝衫客行去,走到他的面前,抱了抱拳道:“翟大哥,你来了。”
翟军冷冷地望了展玉麟一眼,仰首将面前的一杯酒干尽,然后道:“老弟,你要找我,我还能不来吗?”
展玉麟看到蓝衫客神色不对,显然是在生气,他犹疑了一下,道:“大哥……”
“好!”蓝衫客翟军道:“你总算还记得我是你大哥,来,坐下喝一杯。”
展玉麟道:“请大哥稍待,小弟要拿样东西交给欧阳先生。”
“欧阳先生?你是说欧阳朴那王八蛋?”蓝衫客翟军问道:“你要拿什么给他?”
展玉麟道:“是《两心神功》秘笈……”
蓝衫客翟军眼睛一瞪,道:“什么?《两心神功》秘笈?”
他望着展玉麟哈哈一笑道:“老弟,你才得到《两心神功》秘笈,莫非你已经练成了,迫不及待要找我比剑,敢情你的野心还真不小。”
展玉麟道:“大哥,这事我等下会跟你解释的……”
“解释什么?”蓝衫客翟军道:“你把秘笈给我!”’
“不!”展玉麟道:“这是我答应欧阳先生的,非要亲手交给他不可。”
蓝衫客翟军凝望了展玉麟一下,颔首道:“好,你交给他吧,老夫再找他要,还怕他不给我?他也没那个胆子!”
展玉麟道:“大哥,我希望你不要为难欧阳先生……”
“为难他?这个杂种,老夫早就要宰了他!”蓝衫客翟军一拍桌子,叱道:“欧阳朴,你给老夫滚过来。”
欧阳朴坐在阴无极那边,连大气都不敢吐一下,一直都是低垂着头,不敢向这边望上一眼。
他听得蓝衫客翟军呼叱,全身打了个颤,既不敢过来,又不敢不过来,满脸都是痛苦骇惧之色,连脸都变白了。
蓝衫客翟军看都没有看他一眼,沉声道:“欧阳朴,你的耳朵可聋了?”
欧阳朴颤声道:“展大侠……”
他被逼得无法,只有向展玉麟求援了。
展玉麟道:“翟大哥……”
蓝衫客翟军道:“我没跟你说话,我在叫欧阳朴。”
展玉麟沉声道:“翟大哥,我已答应把秘笈给他,希望你能放过他!”
蓝衫客厉声道:“谁敢拿这本秘笈,谁就试试老夫的神剑利不利!”
他的话声洪亮,震得窗棂都在格格作响,一时之间,整座茶楼的人都被所慑,欧阳朴更是吓得面无人色,连站都站不住了。
展玉麟脸色肃穆,道:“翟大哥,你要拦阻欧阳先生,就请先杀了我。”
“杀了你?”翟军叱道:“你以为老夫杀不了你,是吗?”
展玉麟仰首道:“请……”
翟军狂笑道:“你的剑法如今已是天下第一了,谁还能杀得了你?”
展玉麟没有回答他这句话,道:“大哥,你若不杀我,就请你放过欧阳先生。”
翟军凝望了展玉麟一下,道:“奇怪?欧阳朴何时又成了你的好友?你为他都肯牺牲自己的性命,而且你跟这些混蛋搅在一起,竟以兄弟相称……”
他话声一顿,随即厉声道:“展玉麟,难道你的剑法大成之后,品格却反而变得如此低贱?”
展玉麟缓声道:“大哥,我跟他们并非好友,只不过我答应他们做到两件事,我既已答应,就必然做到……”
翟军道:“你答应什么?将秘笈给他们?还有呢?……”
展玉麟道:“大哥不需要多问,等会儿小弟自会把事情说清楚……”
翟军道:“说什么?还有什么好说的?你要与我比剑,我这不就来了,你说,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阴无极一直没有机会说话,这时找到机会,忙道:“翟大侠,地点是城外的八卦山,时间……”
“住口!”翟军目光如电,凝注着阴无极,道:“姓阴的,你再多一句嘴,老夫让你立即归阴。”
阴无极脸色一变,却是不敢再多说一句话,惟恐翟军神剑出手。
他身为南七省绿林盟主,受人如此喝叱,倒也是难见,但是他心里明白,他的武功比起蓝衫客翟军来,简直有千里之别。若是蓝衫客翟军出手,只怕一招他都躲不过,顿时便会“听命”归阴。
因此他当着那么多手下,尽管心中万分气愤,也依然忍了下来。
蓝衫客翟军从壶里倒出一杯酒,仰首一干而然后问道:“展玉麟,你认为这个地方怎么样?”
展玉麟道:“随大哥的意思!”
蓝衫客冷笑一声,道:“是你要找我比剑的,你不把时间地点选好,专门听人家的话,莫非你是傀儡不成……”
他说到这里,倏然发现展玉麟眼中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不禁微微一愣,道:“你……你为什么要这样?”
他立即便想到一件事来,道:“哦,我明白了,原来你是受了他们的威胁。”
展玉麟摇头道:“大哥,没这回事……”
“不错,他们一定抓住了你的弱点。”蓝衫客恍然大悟,道:“你不是有一个最钟爱的独子吗?他们看中了你的这个弱点,所以才能威胁你……”
蓝衫客翟军并非没有头脑的人,虽然他把一生的智力与时间大部分都放在练剑之上,但是对于一般人情世故,还是很达观的。
他之所以没有想到这点,是因为心中太过气愤之故。
他对展玉麟的期望很高,一见便很投机,引为知己,所以当他截获阴无极发出来的飞帖,知悉展玉麟竟要向他挑战时,他心中的情绪非常的激动,因此没有想及其他。
此刻,当他想到这个原因时,他顿时恍然大悟,展玉麟所有的反常行为,他都能够获得解释了。
他霍地站了起来,飞跃过去,一把抓住阴无极的后颈,将阴无极提了起来,沉声道:“姓阴的,你把那孩子怎么啦?”
阴无极站在那儿,正在暗暗生气,却料不到蓝衫客会突然出手,顿时眼前一花,颈后一痛,浑身劲道一齐丧失,整个身子已被蓝衫客提了起来。
事实上他就算全神注意蓝衫客,也无法躲避开去,因为蓝衫客所施出的乃是佛家至高无上的轻功身法“缩尺成寸”,十丈之距,也是眨眼便到,何况这区区丈许?
阴无极有生以来,只怕从没见过如此快速的动作,他浑身劲道一失,无法动弹,一时之间,倒被吓得说不出话。
蓝衫客没有听到他的回话,冷哼一声,一股强大的劲道,立即从掌心打进阴无极的体内。
阴无极只觉体内一条灼热之极的火蛇,不住地钻动,循着四肢百穴行走,刹那之间,有如置身地狱炼火之中。
他大叫一声,满头汗珠滚滚流出,脸色已变为赤红……蓝衫客沉声道:“你还不说,你们把他儿子怎么啦?”
阴无极一脸汗水,颤声道:“你……你让我喘口气……”
蓝衫客把那股强劲的力道收起,叱道:“快说!”
阴无极咬着牙齿,凶狠地瞪了展玉麟一眼,扬起手在脸上擦了一下,道:“展大侠的儿子好好的在客栈里……”
他这句话未说完,那四个像木头样站在窗边的黑衣武士,倏地一齐飞跃过来。他们四人动作一致,快速而又无声,就像四个鬼魅,人在空中,已经各自拔出兵刃,朝蓝衫客攻到。
他们所使的兵刃,种类不同,长短不一,飞跃而来的速度却是一样,出手也不分先后。因此四支兵刃交互攻出,竟然汇合成一股极为强劲的气势,把蓝衫客全身上下,所有的部位全都封死。
蓝衫客手里抓着阴无极,若是换了个别人,一定先把阴无极作挡箭牌,先突破这股强烈的攻势再说。
但是他到底不愧是一代剑道大师,不但没把阴无极作挡剑牌,反而把他往后一拉,生似怕那四个黑衣武士会伤害到阴无极一样。
蓝衫客藉着右手一拉之势,倏地身子蹲了下去,右手已经放松,把阴无极从身后提起,掷出老高。
他的右手一空,有如闪电般的,已拔出了腰上挂着的那支木剑。
没有闪烁的光芒,也没有破风的剑气,蓝衫客木剑出手,仅在身外划了一个大弧,但是那四个急攻而来的黑衣武士,却似遇到了一堵铜墙铁壁,那等坚强的攻势,竟然为之一挫。
就在这攻势一挫间,蓝衫客手中的木剑已颤抖而出,随着一股低沉悒郁的声响,那四个大汉已各自急叫一声,倒翻而出。
他们倒翻出去的身法非常奇怪,竟然全都翻了三个筋斗,才仆倒地上。由于他们是从四个方向进攻,所以跌翻出去的部位也不同,其中一人跌下楼梯,另外一人撞到墙壁,还有两个人则是撞在桌子上,把桌椅都撞倒了。
蓝衫客一剑出手,立即看也不看,便将木剑归鞘,伸出右手一扬,把欲从空中跌下的阴无极抓住。
阴无极原先被蓝衫客抓住时,受到蓝衫客的强劲内力攻穴之法,使得他饱受痛苦,以致他在气极之下,用手式指挥那四个黑衣武士向蓝衫客攻击。
那四个黑衣武士是久经训练,灭绝一切人性感情,专门习武的半死人,他们的合击之术经过无定山的魔头所指点,出手之时,攻击之强,就是一流高手也无从抵御。
当他从阴暗的屋中走到宽敞的街道时,他的服晴被烁热的阳光照得闭了一下,随着,他便把眼睛张得大大的望向前面。
或者是因为方才丐帮弟子和阴无极等人那么一闹,还是出于午后的太阳太过强烈之故,街上的行人寥落无几,完全不像是在过元宵佳节的模样。
展玉麟望着那一排延伸出去栉比麟次的民房,和笔直排列的青石板路,心中有着无限的感慨。
眼前的道路是那样的长远,一直延伸到无边无际之处,但是展玉麟仿佛觉得他所要行去的路即将要到尽头了……
眼前的阳光是那样的烁亮,象征着无限的光明在展现,但是展玉麟却知道这灿烂的阳光只是他生命中最后的一片光芒,随之而来的,他将会永远置身在无边的黑暗中……
希望与光明,永远都只是生命的点缀而已。
当生命已经丧失,也就不再有希望和光明了。
展玉麟心里涌起一丝淡淡的哀愁,他的身上虽然披着温暖的阳光,却感到阵阵的寒冷……
他默然站立在客栈前面的大道上,以留恋的目光望了望四周的景色,和在街上来往的路人。
他平时不能够了解到这些随地可见的人物和景色,有何可贵,此刻,当他怀抱着必死之心时,他才发现这个世界是这样的美丽,眼前的一景一物,又是那样的值得留恋。
他的心里虽是留恋这眼前的一切,但是却没有影响到他坚强的意志,也没有减低他必死的意念。
他的目光从街上行走的路人身上移开,落在丈许之外的一家店门之前。
那个小店好像是贩卖杂货的,由于元宵佳节之故,店里也附带着卖些应景货物……灯笼之类。那些纸扎的灯笼,有各色各样的花式与形状,除了飞禽、走兽之外,还有花卉、人物的,一个个高高地悬挂在店门口,看来琳琅满目,美不胜收。
展玉麟把目光凝住在那些灯笼上,心中暗忖:
“好像元宵节就是今天晚上了吧,我说跟慕白买一个灯笼,到现在还没有买呢!”
他跨开大步,行了过去,走到那家杂货店前,只见一个驼背老者正坐在里面照顾着店。
那个驼背老者见到展玉麟站在门口,弯着腰缓缓从柜台后走了出来,问道:“客官,你要买什么?”
展玉麟原先看到那个驼背老者坐在柜台后,还不觉得他与常人有何不同。如今当那个驼背老者一站起来时,他才发现那个老者的体形竟是如此的高大,较之普通一般人都要高出甚多,假如他不是驼背的话,最少也有九尺多高。
他禁不住多望了那驼背老人两眼,只见对方除了身材高大之外,更是体格也很健壮,若非是一脸皱纹和很白的鬂发,看来真不像是个老人。
展玉麟没有回答他的话,微一颔首,问道:“老丈,你今年多大年纪了?”
那个驼背老者望了展玉麟一下,道:“老朽已经痴活七十六了。”
展玉麟见他说话之时,露出的牙齿,还是颗颗整齐,没有―颗掉落,不禁有些欣羡道:“老丈,你的身体真好,这么大年纪了,还是如此健旺,真好福气。”
“什么好福气!”驼背老者笑了笑道:“我这是要死不得,在拖着呢!”
展玉麟看到他那健旺的样子,不禁有些感触,道:“老丈,你福寿俱全,真是令我们后生晚辈羡慕不已,想想看,这世上又有多少人能活到你这个年纪?”
驼背老者咧开大嘴呵呵笑道:“客官,我看你身背长剑,好像是个练武的人,凡是练武的人,身体都很结实,看你要活到我这种年纪也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展玉麟听他这么一说,除了苦笑之外,简直无言以对。
他不愿对这陌生人多谈自己的事,于是赶紧把话岔开,问道:“老丈,你这个灯笼卖多少钱一个?”
那驼背老者见到展玉麟没有回答他的话,深深望了一眼,才将目光移到花灯之上,道:“客官,你说的是这个灯?”
展玉麟指着一个龙形花灯,道:“是这个。”
“哦!原来是这个花灯,”那驼背老者道:“这个灯工太细了,要十个制钱……”
展玉麟取出小小的一块碎银,道:“老丈,我身边没有制钱,这块银子你拿去吧!”
“客官!你把灯拿着。”驼背老者把手中的灯笼递过来,道:“老朽去找钱给你。”
展玉麟道:“不用找了,老丈,我要麻烦你把这盏灯笼在入夜之前,送到前面的长兴客栈里去。”
驼背老者诧异地道:“哦,客官,你为什么不自己带回去呢?”
“在下有点事情要办,恐怕今晚赶不回来!”展玉麟道:“我这个灯是送给我孩子的,在每年元宵,我都自己扎个灯给他,今年……”
他想起了自己从此之后,可能永远都无法再见到展慕白,更别说扎灯给他玩,心里便是一阵难过。
话声一顿,他见到那老者正凝目望着自己,于是接着道:“今年我带着他从北方来,一直都没有时间替他扎灯,所以买一个给他。”
那驼背老者颔首道:“哦,原来是这样。”
他望了手中的龙灯一下,问道:“客官,你是从北方来的,府上是……”
展玉麟道:“在下生长在京城里,不过我一直都住在大名府。”
“哦,那是个好地方。”驼背老者道:“老朽是关外人,来到这儿二十多年都没有回去过,真是很惦记着那儿的风光……”
他叹了口气,又道:“唉,年纪大了,也就更加怀念着家乡,若非是这间小店拖累着,真想回关外去……”
“老丈说的是。”展玉麟见那驼背老者扯个没完,忙道:“老丈,就麻烦你了,请你在黄昏时分把这盏灯送到长兴客栈第十六号房,剩下的银子就算是劳动你老跑一趟的费用吧!”
“客官,何必这样客气呢?”那驼背老者见到展玉麟急步走开,连忙迎上将他拦住,道:“客官,你请慢走。”
展玉麟已经走出数步,闻声止步,回头道:“老丈,还有什么事?”
驼背老者道:“客官,你忘了说交给谁。”
展玉麟道:“你只要送去,交给谁都可以……”
驼背老者道:“可是,客官,要是有人问起来,老朽该说是哪一个送的呢?”
展玉麟道:“在下姓展,名玉麟,老丈,你就说这盏灯是我买来送给展慕白的,就行了。”
他说完了话,转身便走,并且还走得很快,因此没有看到那驼背老者站在杂货店前,脸上所泛现的一般特异的神色,以及眼中闪射出来的两道电芒。
他若是回过头来,看到了这驼背老者的神态,恐怕会大吃一惊。
不过,他此时的心情却是异常的轻松,因为他觉得他已经把所有要办的事情都办完了,目前所剩下的只是将一切情形对蓝衫客说清楚,接着便是慷慨一死。
因此,他的脚步非常轻快,转眼之间,便已来到阴无极等他的那座茶楼之前。
远远地,他便看到茶楼之前,站立着不少的黑衣劲装大汉,等到他一走近时,那些大汉立即分散开来。
那当首的两人,高声叫道:“展大侠到……”
接着,靠近门边的两个大汉,急速地奔上楼去,想必是去向阴无极报讯了。
展玉麟站在茶楼之前,仰望着那高挂出的布帘在微微飘动,深吸口气,跨开大步,走了进去。
这间茶楼很大,底下摆着十多张桌子,但是此刻全都是空着的,柜台后面坐着的掌柜和几个伙计,都愁眉苦脸地以手支下颌。
他们见到展玉麟向这边望来,齐都把手放下,强装出一副笑脸。
展玉麟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忖道:
“唉!可怜的人啊!终日劳碌,要到何时才能安息?”
他沿着楼梯上去,还没踏上二楼,便已见到二楼当中的一张桌上,坐着头大如斗,乱发似草,身穿蓝色长袍,挺着个大肚子的蓝衫客翟军。
蓝衫客翟军一个人独自坐在那儿,他的桌上摆着两坛酒,还有几碟小菜,正在独酌自饮。在他身边四五张桌子外,阴无极和蛇翁常山一伙人坐在那儿。
显然是蓝衫客不屑于跟他们坐在一起,所以把他们赶得远远的。
阴无极好像吃过蓝衫客的苦头,一见展玉麟上楼,如释重负地行了过来,道:“展兄,你总算来了。”
展玉麟道:“我说要来,当然会来。”
阴无极道:“展兄,你来得正好,蓝衫客已在等你……”
展玉麟没有理他,向蓝衫客行去,走到他的面前,抱了抱拳道:“翟大哥,你来了。”
翟军冷冷地望了展玉麟一眼,仰首将面前的一杯酒干尽,然后道:“老弟,你要找我,我还能不来吗?”
展玉麟看到蓝衫客神色不对,显然是在生气,他犹疑了一下,道:“大哥……”
“好!”蓝衫客翟军道:“你总算还记得我是你大哥,来,坐下喝一杯。”
展玉麟道:“请大哥稍待,小弟要拿样东西交给欧阳先生。”
“欧阳先生?你是说欧阳朴那王八蛋?”蓝衫客翟军问道:“你要拿什么给他?”
展玉麟道:“是《两心神功》秘笈……”
蓝衫客翟军眼睛一瞪,道:“什么?《两心神功》秘笈?”
他望着展玉麟哈哈一笑道:“老弟,你才得到《两心神功》秘笈,莫非你已经练成了,迫不及待要找我比剑,敢情你的野心还真不小。”
展玉麟道:“大哥,这事我等下会跟你解释的……”
“解释什么?”蓝衫客翟军道:“你把秘笈给我!”’
“不!”展玉麟道:“这是我答应欧阳先生的,非要亲手交给他不可。”
蓝衫客翟军凝望了展玉麟一下,颔首道:“好,你交给他吧,老夫再找他要,还怕他不给我?他也没那个胆子!”
展玉麟道:“大哥,我希望你不要为难欧阳先生……”
“为难他?这个杂种,老夫早就要宰了他!”蓝衫客翟军一拍桌子,叱道:“欧阳朴,你给老夫滚过来。”
欧阳朴坐在阴无极那边,连大气都不敢吐一下,一直都是低垂着头,不敢向这边望上一眼。
他听得蓝衫客翟军呼叱,全身打了个颤,既不敢过来,又不敢不过来,满脸都是痛苦骇惧之色,连脸都变白了。
蓝衫客翟军看都没有看他一眼,沉声道:“欧阳朴,你的耳朵可聋了?”
欧阳朴颤声道:“展大侠……”
他被逼得无法,只有向展玉麟求援了。
展玉麟道:“翟大哥……”
蓝衫客翟军道:“我没跟你说话,我在叫欧阳朴。”
展玉麟沉声道:“翟大哥,我已答应把秘笈给他,希望你能放过他!”
蓝衫客厉声道:“谁敢拿这本秘笈,谁就试试老夫的神剑利不利!”
他的话声洪亮,震得窗棂都在格格作响,一时之间,整座茶楼的人都被所慑,欧阳朴更是吓得面无人色,连站都站不住了。
展玉麟脸色肃穆,道:“翟大哥,你要拦阻欧阳先生,就请先杀了我。”
“杀了你?”翟军叱道:“你以为老夫杀不了你,是吗?”
展玉麟仰首道:“请……”
翟军狂笑道:“你的剑法如今已是天下第一了,谁还能杀得了你?”
展玉麟没有回答他这句话,道:“大哥,你若不杀我,就请你放过欧阳先生。”
翟军凝望了展玉麟一下,道:“奇怪?欧阳朴何时又成了你的好友?你为他都肯牺牲自己的性命,而且你跟这些混蛋搅在一起,竟以兄弟相称……”
他话声一顿,随即厉声道:“展玉麟,难道你的剑法大成之后,品格却反而变得如此低贱?”
展玉麟缓声道:“大哥,我跟他们并非好友,只不过我答应他们做到两件事,我既已答应,就必然做到……”
翟军道:“你答应什么?将秘笈给他们?还有呢?……”
展玉麟道:“大哥不需要多问,等会儿小弟自会把事情说清楚……”
翟军道:“说什么?还有什么好说的?你要与我比剑,我这不就来了,你说,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阴无极一直没有机会说话,这时找到机会,忙道:“翟大侠,地点是城外的八卦山,时间……”
“住口!”翟军目光如电,凝注着阴无极,道:“姓阴的,你再多一句嘴,老夫让你立即归阴。”
阴无极脸色一变,却是不敢再多说一句话,惟恐翟军神剑出手。
他身为南七省绿林盟主,受人如此喝叱,倒也是难见,但是他心里明白,他的武功比起蓝衫客翟军来,简直有千里之别。若是蓝衫客翟军出手,只怕一招他都躲不过,顿时便会“听命”归阴。
因此他当着那么多手下,尽管心中万分气愤,也依然忍了下来。
蓝衫客翟军从壶里倒出一杯酒,仰首一干而然后问道:“展玉麟,你认为这个地方怎么样?”
展玉麟道:“随大哥的意思!”
蓝衫客冷笑一声,道:“是你要找我比剑的,你不把时间地点选好,专门听人家的话,莫非你是傀儡不成……”
他说到这里,倏然发现展玉麟眼中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不禁微微一愣,道:“你……你为什么要这样?”
他立即便想到一件事来,道:“哦,我明白了,原来你是受了他们的威胁。”
展玉麟摇头道:“大哥,没这回事……”
“不错,他们一定抓住了你的弱点。”蓝衫客恍然大悟,道:“你不是有一个最钟爱的独子吗?他们看中了你的这个弱点,所以才能威胁你……”
蓝衫客翟军并非没有头脑的人,虽然他把一生的智力与时间大部分都放在练剑之上,但是对于一般人情世故,还是很达观的。
他之所以没有想到这点,是因为心中太过气愤之故。
他对展玉麟的期望很高,一见便很投机,引为知己,所以当他截获阴无极发出来的飞帖,知悉展玉麟竟要向他挑战时,他心中的情绪非常的激动,因此没有想及其他。
此刻,当他想到这个原因时,他顿时恍然大悟,展玉麟所有的反常行为,他都能够获得解释了。
他霍地站了起来,飞跃过去,一把抓住阴无极的后颈,将阴无极提了起来,沉声道:“姓阴的,你把那孩子怎么啦?”
阴无极站在那儿,正在暗暗生气,却料不到蓝衫客会突然出手,顿时眼前一花,颈后一痛,浑身劲道一齐丧失,整个身子已被蓝衫客提了起来。
事实上他就算全神注意蓝衫客,也无法躲避开去,因为蓝衫客所施出的乃是佛家至高无上的轻功身法“缩尺成寸”,十丈之距,也是眨眼便到,何况这区区丈许?
阴无极有生以来,只怕从没见过如此快速的动作,他浑身劲道一失,无法动弹,一时之间,倒被吓得说不出话。
蓝衫客没有听到他的回话,冷哼一声,一股强大的劲道,立即从掌心打进阴无极的体内。
阴无极只觉体内一条灼热之极的火蛇,不住地钻动,循着四肢百穴行走,刹那之间,有如置身地狱炼火之中。
他大叫一声,满头汗珠滚滚流出,脸色已变为赤红……蓝衫客沉声道:“你还不说,你们把他儿子怎么啦?”
阴无极一脸汗水,颤声道:“你……你让我喘口气……”
蓝衫客把那股强劲的力道收起,叱道:“快说!”
阴无极咬着牙齿,凶狠地瞪了展玉麟一眼,扬起手在脸上擦了一下,道:“展大侠的儿子好好的在客栈里……”
他这句话未说完,那四个像木头样站在窗边的黑衣武士,倏地一齐飞跃过来。他们四人动作一致,快速而又无声,就像四个鬼魅,人在空中,已经各自拔出兵刃,朝蓝衫客攻到。
他们所使的兵刃,种类不同,长短不一,飞跃而来的速度却是一样,出手也不分先后。因此四支兵刃交互攻出,竟然汇合成一股极为强劲的气势,把蓝衫客全身上下,所有的部位全都封死。
蓝衫客手里抓着阴无极,若是换了个别人,一定先把阴无极作挡箭牌,先突破这股强烈的攻势再说。
但是他到底不愧是一代剑道大师,不但没把阴无极作挡剑牌,反而把他往后一拉,生似怕那四个黑衣武士会伤害到阴无极一样。
蓝衫客藉着右手一拉之势,倏地身子蹲了下去,右手已经放松,把阴无极从身后提起,掷出老高。
他的右手一空,有如闪电般的,已拔出了腰上挂着的那支木剑。
没有闪烁的光芒,也没有破风的剑气,蓝衫客木剑出手,仅在身外划了一个大弧,但是那四个急攻而来的黑衣武士,却似遇到了一堵铜墙铁壁,那等坚强的攻势,竟然为之一挫。
就在这攻势一挫间,蓝衫客手中的木剑已颤抖而出,随着一股低沉悒郁的声响,那四个大汉已各自急叫一声,倒翻而出。
他们倒翻出去的身法非常奇怪,竟然全都翻了三个筋斗,才仆倒地上。由于他们是从四个方向进攻,所以跌翻出去的部位也不同,其中一人跌下楼梯,另外一人撞到墙壁,还有两个人则是撞在桌子上,把桌椅都撞倒了。
蓝衫客一剑出手,立即看也不看,便将木剑归鞘,伸出右手一扬,把欲从空中跌下的阴无极抓住。
阴无极原先被蓝衫客抓住时,受到蓝衫客的强劲内力攻穴之法,使得他饱受痛苦,以致他在气极之下,用手式指挥那四个黑衣武士向蓝衫客攻击。
那四个黑衣武士是久经训练,灭绝一切人性感情,专门习武的半死人,他们的合击之术经过无定山的魔头所指点,出手之时,攻击之强,就是一流高手也无从抵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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