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佛前溅血警顽儿
2025-07-02  作者:王度庐  来源:王度庐作品集  点击:

  此时苏小琴就像一只凶猛的狸猫似的,她知道了这个女人就是云媚儿,就恨不得伸手抓住而撕碎扯烂,哪里肯轻饶这个女仇人?云媚儿可又像是一只狡猾的老鼠,嗖地就跑了,并且她的小衣里早就藏着一把短刀,这刀子若想抵挡青蛟剑自然是不成,可是她拔了出来,就扬手飞去。小琴以为是有镖打来了,就踏稳了屋瓦,将身向旁边稍微一闪,同时以剑反削了去,就听咕咚……当啷!云媚儿的身子就顺着后檐摔到房后去了,她飞出来的刀子却落在了前院。
  云媚儿到底不愧是云二寡妇传授出的武艺,她真泼辣,摔倒了立时就爬起来逃走了,小琴就追。云媚儿又越过了一堵墙,墙的那边就有灯光晃晃,原来是有几个巡更的人正从这里经过;巡更的人见有人由墙上跳过来了,当时就大声惊喊着:“有了贼啦!”云媚儿也惊喊着:“救命呀!”小琴抡剑随后跳过来,却听铛铛铛铛,更夫乱敲起锣来了,云媚儿又越上西房走了。小琴怒骂了声:“贼妇,你今天休想跑!我一定得给我的爸爸报仇!”她耸身又追上了房去,云媚儿却又跳下去逃跑了,小琴抡剑再追。
  这时小琴与云媚儿所差的不过是三四步的距离,但她的剑够不着,也就不能把杀父的仇人抓住。下面是梆锣之声齐鸣,喊嚷之声大起,灯笼、火把也照得院中如铺着一层雪,屋瓦都发着亮,可是云媚儿已逃出了村去。
  小琴也在后面紧紧地追,她扬着宝剑,举着手,向庄丁们招呼了一声说:“往村外去追吧!”她的喊声虽为锣声所掩,众人听不见,可是她的白布短孝衣、白布的裤子、翩然俏影紧随着剑光,大家也就看出来是小姐小琴,于是也一齐呐喊着,无数火把、刀光就都往村外涌去。
  出了村口,云媚儿就奔向了荒郊。小琴借着后面灯笼、火把照耀出来的光亮,依然寸步不舍,依然紧追。云媚儿向高坡上去跑,她也去跑;云媚儿又向干了的小溪跳下去,她也跳下去。但这时就有人赶了过来,跟云媚儿用江湖的黑话招呼了一两句,他们便放云媚儿过去而将小琴截住。小琴以剑杀拼,旁边又有人来到,也用刀来斗她。云媚儿也不知跟谁分了一口刀,反过来帮助那二人来抵小琴,她骂着:“苏小琴!狗丫头,你来吧!看看咱们两人到底是谁斗得过谁!”她的钢刀舞动如飞,可是抵不住小琴的闪烁剑光,两三个回合,她就几乎丢掉了性命,赶紧回身逃走了。
  那两个男贼仍是逗笑儿似的与小琴交手,双刀对着单剑。他们还毫不在意,一个说:“美剑侠你算了吧!快点回去吧!过两天等冯七爷办完了事,就雇花轿子娶你去。”
  另一个说:“老七你跟她说什么呀?想法夺过来她的剑,捉住她,我替你背走;到时人还算是你的,我还绝不向于师叔岳师叔去说。”
  这两人一个是秃脑袋的“没顶儿塔”冯七,他正梦想着用巧计捉住美剑侠,不料就觉得脑袋轰的一声,他喊都没有喊出来,就扔刀倒地身死。另一个是“吹倒了山”洪二,他手中本拿着一双刀,如今已将一口刀让给了云媚儿。他这一口刀原想是足能制胜,不料冯七一死,他的刀势更慌,转身要跑没跑成。苏小琴又进一步,剑戳着了他的后腰,他张口大呼:“哎哟!”接着又几声惨叫,便也倒在地下不动了。
  小琴又往下去追,怒声骂叫着:“云媚儿!你休想逃!”云媚儿却已无踪影。后面的灯光人影又很乱地往西去搜找贼人,可是连小琴在哪里他们都不知道。
  小琴此时连伤了二人,并不气喘,也未能稍解胸中的愤恨。她仍然手持宝剑,冲着沉沉的夜色,去寻觅那她认为是杀父的女贼。她往下紧追,远远之处云媚儿却仍在叫她,骂出许多的难听的言语,并有钢镖跟碎石土块如雨一般地飞来。她倒都闪身避开了,却望不见云媚儿,因为人家是在暗处,而她的这一身白衣白裤在夜色中最为显眼。
  她只能寻着声音去追,出了一条窄路,上了一片高原,再回首望那灯火人影和隐凤村,都已离得她很远了,都如同在她的脚下了。可是眼前还有一层土岗,那就是伏牛岗了。上面传来云媚儿狠毒的笑声,骂着:“狗丫头!小娼妇!苏小琴!李剑豪的妍头!你敢来吗?你不觉得羞吗?快把你们家里的贞节牌劈了去烧火吧!”小琴气得肺都要炸了,自己可又不像云媚儿那样会骂人。
  她手举着宝剑向高岗上去走,岗上就有飞镖嗖嗖地打来,不但全都没打中,反倒被她接着了一只;她在手中将镖尖向外反手打去,岗上就有人叫了一声,滚了下来。此时云媚儿也不再骂了,上面脚步乱响,似乎有些人全都逃跑了。
  小琴到了上面,才缓了一口气,便向四下去望。这时就听耳畔有人说:“喂!仔细一点吧!”小琴一惊,急忙闪身,就见在这高岗的南端站立着一条很高大肥胖的身影,模样看不大清楚,但此人的手中却提着一件很奇怪的兵器。小琴舞起宝剑,腾身进前,就问说:“你叫什么名字?你也是云媚儿一伙儿的贼人吗?”
  这个人说:“我是金鞭岳大雄,你是苏家的姑娘吗?”
  小琴说:“你既知道苏家有个姑娘,何必又问?快叫云媚儿出头!我跟你还斗不着呢!”岳大雄却将金鞭哗啦啦地抖起,威吓着说:“苏小琴,你可要仔细!如近前来,被我伤了,你可休要埋怨。我们这次来到洛阳,并非找的是你苏家,乃是因为李剑豪。小琴姑娘,你也不必隐瞒了,我们知道他曾男扮女装,在你的庄里住了三个月……”
  小琴跳起来说:“你们是听谁说的?”她毒狠狠地拧剑向对方的前胸便刺,而岳大雄略略躲闪,就以鞭来迎,当时鞭声剑影,在月黯星稀之下,就相斗在一处。
  岳大雄不仅鞭长,他的力量也十分浑厚,果真不愧是万里飞侠的师兄弟。但小琴虽然身短力弱,可是剑法又极巧妙,也颇令岳大雄不敢轻敌。岳大雄几次想以鞭先击伤她的手,再抽落她的剑,但不唯做不到,反要时时提防着。她的剑如毒蛇一般,趁空儿就向前胸猛瓒。相战十余回合之后,岳大雄不由得就气急了,骂道:“苏小琴!你这样地撒刁,我可要不客气了,我也不管你是怎样年幼的一个女流,我要不留情了!我要打死你了!”说时,他的金鞭急抖,紧紧作响,鞭飞手转,凶狠地打来,这是他生平的绝技。
  小琴果真有些抵挡不过了,自己的剑近不了人家的身,而人家的鞭不是从自己的头上忽地掠了过去,就是由身旁吧地落下,再有就是横击她的纤腰,猛磕她的皓腕。她尽力地辗转闪避,又七八回合之后,她的身体虽未受些微的损伤,可是已力尽腕酸,她不得不虚晃一剑,往岗下逃走了。
  她是由北边上来的这高岗,如今是仍往北边逃去,她眼下远远之处还有灯光的微明、火把的余烬。她想家中隐凤村这时仍在紊乱着,更不禁心慌,一面抵挡着身后击来的金鞭,一面还想回家去看看,并想率领来众庄丁再搜拿云媚儿。
  她的双足如飞跃一般,下了这座土岗,不料岗下就有一个人正在等待着哩。见她来到,就将手中的兵刃一举,也是一口寒光宝剑,实令她躲避不及。她就举剑去挡,并且哎哟叫了一声,这个人就说了声:“你快闪开!”斯时岳大雄也自岗上飞跃下来,这个人却挺剑过去迎杀。
  小琴赶紧向旁边跑开了二十多步,不住娇喘,并因右腕已经酸痛,就将剑换了一只手拿着,歇息着,又向那边去望。只见那边的二人恶斗甚急,杀得十分紧,并且鞭剑相击,尘飞土滚。岳大雄猛喊着:“小辈!你是谁?”
  这个人说:“你就不必问了,你来到洛阳,我就叫你死在洛阳!”原来这正是李剑豪的语声,小琴又惊又喜,勇气也重振了起来,遂也舞剑上前相助。
  小琴与李剑豪两口宝剑抵住了一杆“金鞭”,但岳大雄仍然毫不畏惧,相战三十余合,他反倒步步逼近,小琴跟李剑豪反倒分退于左右。岳大雄又专斗李剑豪,并不重视小琴,有时小琴擎剑自身后袭来,他才急忙抖鞭向身后去抽。他的两只手握着鞭的两节,抖动了起来,以两端东击西取,宛如一条恶蟒,那铁链子发出来的哗啦哗啦的响声,又像这条蟒发出来的怪叫之声。
  岳大雄越战越凶猛,并且这里的鞭磕剑响之声传至远处,就从远处又跑来了几个人。这几个分头去战李剑豪与小琴,同时又都吹着口哨,接着又跑来了几个,全都晃动着刀、剑、枪、棍,一边打,一边骂,并且还问着说:“你是谁?你是谁?你这小子把姓名通上来·……那个就是小琴丫头,快捉住她!咱们把她美剑侠带回江南去。”
  那岳大雄却怒喊着说:“你们不要乱动手!只围住苏小琴就是了,让我单鞭来斗这个小辈,我看他就是李剑豪!”
  李剑豪却哈哈笑了起来,剑更紧刺,又嚷嚷着说:“小琴!你快闪开吧!这些人全是找我一人来的,都与你不相干!你值不得受他们这伙狗贼的欺侮……”
  岳大雄又暴躁地喊说:“啊!敢则你真是李剑豪呀!”鞭更无情地击下,李剑豪也勇敢地挺剑去斗。
  这时那边可是惨叫之声频起,原来又有人被小琴所伤。小琴力虽已微,心却不弱,还挣扎着奋战,可是她已被六七个人的刀剑森森地给围困住了,她前后左右都已渐渐顾不过来。那边的李剑豪还大声喊说:“小琴快走吧!”原来李剑豪也是抵不住对方的人众,且抵不住岳大雄的鞭沉,已经曳剑逃走了。小琴虽也想杀出重围,却是手酸气喘,剑难举起,逃走不开。
  她正在这危急之间,忽然觉得又来了一个人,这人的剑法也是十分精熟,辨出来她身上的白衣裳,却躲避开了她。对方的贼人们此时战得也很吃力,一见这人来到,他们就打着招呼,说:“是谁?是老三还是老十?可要小心点,不要伤着了咱们自己的人!”又有个大嗓子的人,发着狠声狂喊道:“他妈的!别跟她客气啦!咱们这几个人会打不过她?多泄气!下手吧,乱刀剁死了她也就完了!你们还真打算将她背走去做老婆吗?杀了吧!”当下,六七个人一齐猛进。然而这个使剑的人却砍倒了他们三个,就遮护着小琴往北逃去。
  小琴在前面走,这个人在后面紧相随,那更后面的几个人虽然还乱嚷着,可是已显出惊惧的样子,追了不到几步,就不敢再追了。
  小琴向北走了约半里地,就站住了身。她从来没像今天这样疲乏,她与那些人拼斗的时间太久了,竟疑惑自己的身体已受了重伤。她的腿一软,就身不由己地坐在地下,剑也当啷一声扔下了。等到那个援救了她的人手提着剑,迟缓地往近走来,——来人也显出是相持过久、刚杀出重围,十分倦怠的样子。——她抬头望着,天还没有亮,月坠星稀,对面还是辨不清楚的模样,她就亲切的,又含着悲意,发着颤声儿问道:“你没有受伤吗?”不等这个人回答,她就抬起手来揪住了这个人的手,更亲切地叫着“剑——豪呀!”
  不料这个人突然就把手一缩,身子也离开她了。她心里有点不高兴,更悲痛地问说:“这些日,哎呀!你一共走了多少日啦?我也忘了,你净在什么地方住着啦?告诉你,咱们别怕!不怕岳大雄,剑豪呀……”她连问了半天,可是三尺之外的这条男子的黑影并不作声。她急了,她也看出情形有异,就蓦然站起身来,用目盯住了这黑影的脸,同时,剑也举起来了,厉声问说:“你到底是谁?快说!”这个人却向后退了两步,先叹息了一声,才说:“小琴小姐,你暂且不要急躁。”
  不用这个人通名报姓,小琴就已经听出来他那中牟县一带的口音了,就知道他是楚江涯,不由得拿鼻子哼了一声,表示出一种轻视。同时也未免感念这次幸亏他出力援救,而且觉得刚才错认了他为李剑豪,真有点害羞;好在夜色沉沉,颊上即使发烧作红,对方也看不见。小琴也往后退了几步,又在地下坐下了,但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她就又立起,问说:“楚江涯,我听人说,今天白昼,你由我们的村子回到东关,就被他们打啦?把你打得头破血流,昏死过去了两三回,可是真的吗?”
  她并不是关心地问着,楚江涯听来却觉得心里很得安慰,仿佛连那两条本来都破了肿了,又跑了半天的腿,以及斗了多时、刺痛得十分难过的手,这时却又都止住了痛。他摇摇头,又微笑了笑,说:“那并不要紧!我是故意叫他们打几下,试试他们的胆气,看看我的硬骨头,我并没哼一声,更不用说向他们求饶。我反倒可怜他们,到了后来竟都不敢下手了,他们怕出人命,也许怕跟我把仇结深,以后我更得故意与他们作对;但我挺起身来,拿起了我的兵刃就来了。姑娘你刚才与他们交手的时候,我本在旁处看着,我见你应付有余,便不敢贸然上前去帮助你;因为凡武艺好的人,必都骄傲,何况又有李剑豪兄在那边,所以用不着我帮。到后来,因为我见你已有些寡不敌众,我才上前去救你。”
  小琴让他说了半天,自己却不回答一句话,等到自己歇够了,这才又愤愤地说:“今天的这口气我不能服!云媚儿逃跑了,我不去追着她,杀死她,我发誓也不回村里去!”
  楚江涯却摆手拦住了她,又说:“姑娘你不可太急躁!如今天色已经快亮了,你最好是暂且回到村里去,等到天明,再想办法。此时,我且去追寻岳大雄他们的去处,并看看剑豪兄现在哪里。”说毕,楚江涯转身又要往东南走去。
  小琴却愤愤地说:“我也去!我不能就放那云媚儿逃走!她杀死了我的父亲,我就跟她不共戴天,除了我死,就得叫她
  死……”说到了这里,却又不禁流泪。她以剑砍了一下地,又说:
  “她并且混进了我们家里,轻视我家里没人,拍着我父亲的棺材还大骂……”
  楚江涯却一边叹息着,一边又劝慰小琴说:“姑娘!你暂时忍耐,不要前去,因为此时天尚未明,在黑暗中你这身白衣裳最为显明;他们的人多,并且都会使暗器,你若是受了伤,未免不大合算!”
  小琴还往起来跳,抡着剑说:“我不怕!”
  楚江涯说:“姑娘你自然不怕,但何必要如此呢?你的家中现在除了你,谁还能够抵挡贼人?你的大兄是一位商人,只会打算盘;你的二兄是一位县官,他只会坐堂;你的三兄,那更不用说了,早先我还以为他有些本事,如今看来,他乃是个无用的人。姑娘你万一有个好歹,不但老太爷的大仇以后无人再给报了,就是你那三位哥哥以及嫂嫂、侄儿们,恐怕也都要为岳大雄等人所害。再说,今晚你已伤了他们几个人了,你的村里还躺着飞侠高炯的几个徒弟的死尸,以后你就是不去找他们,他们也要来找你,以后的事很够姑娘你办的。此刻我就去寻找李剑豪,无论如何我也要叫他到你家里,然后共同再商议对付贼人之法!”
  他这样宛转地说着,天色已将近黎明了,四下的夜色渐淡,楚江涯又恐怕被小琴看出他那副鼻青脸肿的样子而遭耻笑,就更催着说:“姑娘,你快些回村里去吧!我一定寻着李剑豪,叫他去找你。”
  小琴这才渐渐意思转变,答应了一声,对楚江涯也客气了,就说:“楚大哥!你叫李剑豪到我家里去吧!务必叫他去!你就告诉他……是我说的,无论什么事,现在都易办了,叫他放心见我来。”
  小琴这几句话说得声音十分委婉,蕴含着她对李剑豪的深情。楚江涯也明白,就连连地答应,心里是既感觉好受,可又感觉难受。他发呆地望着,见小琴的那条纤秀的素影转过去了,姗姗地往北边回隐凤村去了,越走影子越模糊;那村中也灯光早灭,人声都无,是乱了一阵之后又不乱了。
  小琴如今回去了,歇息去了,但楚江涯这里却觉得很难办。他的身上本来是处处发痛,刚才心里有一股勇气催着,又有小琴能够安慰着他,令他不大觉得。现在呢?却连迈步儿都很难了。半天,他才又走到那座高高的土岗,本来这跟东边伏牛岗全都接连着,豫西千里之内到处可看见这样的丘陵,乃是地势的关系。当下楚江涯到了岗上,东方已现出鱼肚白色,他坐在地下略略歇了一会儿,天色就亮了。于是他站起身来,向四下里去望,只见茫茫大地、禾黍稀稀,曲曲小径彼此相通,唯行人尚少,有的就是荷锄出来的农人和大道旁赶早行路的驴车。可是往近处一看,却把他吓了一跳,原来这座岗子的下面就有一具死尸,他识得是那圆眼睛的小伙子——豹子李承,死状甚惨。
  楚江涯看了看自己剑刃上,可也沾着鲜血了,这个人是在昨夜被自己所伤而致死,可也说不定。尤其是现在自己的模样,如若被人见到,一定要被认作凶手,那可就真得到衙门里去打官司了。于是他就疾忙下了土岗,因为没见着李剑豪,又怕小琴笑话自己的模样,就也不能到隐凤村里去;他将宝剑藏在一处墓地的碑下面,就抖了抖身上的泥土,直奔上大道。遇见了一辆要往城里去的骡车,有棚子,还挂着青纱的帘子,他便用大价钱雇妥了,遂钻到车中,连头也不出,就令车夫把他载到了洛阳城里,一直到了城内的朋友家中。
  他这家朋友原是个富户,主人也并非会武艺的人,不过在三四年前,曾于南阳道上遇过强盗;那时楚江涯才从武当山出师返里,路见此事,拔刀相助,救了这个人,便结为好友。上次他同着腾云虎、陈文悌来的时候,因为他也不愿将腾云虎那样强梁霸道之人介绍给他这朋友,所以未在此多住。这一回他来到洛阳,却完全仗着这位朋友帮忙。
  当下他来到这里,就到人家的书房里一躺,人家给他预备了很好的菜饭请他吃了,他就派了这里的小厮和一个住闲的,与这里主人是同族的人,名叫朱老六,这人也很好事,就也出去替他打听。楚江涯在此休养着伤势,兼等候消息。他一阵一阵想起昨晚的事,虽然昨晚没看清楚小琴的模样,但相隔咫尺,小琴的娇声柔语,自从灌进了他的耳里,至今仍在里面飘荡着,没有消散。
  他也明知道这很不对,这要叫自己的太太柏秀卿知道了,不定又得怎样闹了。自己原向太太应得是只出门这一次,以后便绝迹江湖,可是只怕这一次就已难得回去了!如今倒不是被仇人围困——人家并没大工夫围困自己,而是为情丝所系;可惜真没有慧剑,连一口最平常的剑都给弄丢了……他时时难忘苏小琴,可也知道人家苏小琴正在难忘李剑豪。他并不嫉妒,他也没有什么过分的贪图,只是愿意把这件闲事管完了,就完了。
  到下午,派去了的那个小厮就回来了,说:“昨天打你的那几个人,现在还住在东关,可是人显得少了几个……隐凤村里是照旧办丧事,烧纸念经。”那朱老六回来也是如此地说,仿佛并没有人知道昨晚闹的那事、伤的那些人似的。楚江涯一听,倒不胜惊讶,细一想,就佩服苏家的人办事得法,小琴也一定颇有理事的才干,真可爱!只怕的是今晚岳大雄等人更得前去复仇,怎么办呢?只好……于是楚江涯又决定,今晚仍然负着伤痛,前去管“闲事”。
  到了傍晚时候,楚江涯方才离了他朋友的家。因为不到天黑,他绝不愿意跟岳大雄那些人拼斗,所以他就故意躲避着,不走东关,反倒出了南门,想着:绕一点远路也不要紧,无论如何我现在这个模样,是绝不能让苏小琴看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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