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铁腕上的胭脂印
2025-07-02  作者:王度庐  来源:王度庐作品集  点击:

  一般看热闹的人全都夸赞白额虎的身手高,而没有一个同情那倒霉的柳老二的,吴三心里却是怒不可遏。当时他没有言语,到了晚饭后,天色又黄昏了,他就携着单刀,走出了店房,去到南边的那条小巷里。只见地下坐着那个柳老二,呻吟不断,伤的已经爬不起来了,吴三就过去细问情由。
  柳老二见有人来问他,他就哭着说:“我家里也不是没有饭吃呀?可是南疆虎一定逼着她去伺候那何太太!哪里是伺候何太太呀?简直就是跟了他啦,永远也不能够回去啦!”
  吴三低声问说:“南疆虎姓什么?他现在哪里住?”
  柳老二说:“南疆虎名字叫薛杰,他就住在北边的永盛店。他假说是歇息两天,就过沙漠,其实他在前一天过沙漠时遇着了一个使宝剑的人,几乎把他的命要了,他就绝不敢走了。”
  吴三又急着问说:“那何财东也住在那里了吗?”
  柳老二说:“哼!大概也是在那儿了吧!反正我的老婆是在那里,那病女人何太太也在那店里;可是店里的伙计也都不讲理,拦着我,不叫我进那店门!”
  吴三吃惊地说:“那么你要是在这里,命都许难保,待一会儿那几个恶人就许找来害你。你暂忍着痛不要再呻吟,我送你到我那里去吧!到了我那里,你略待一待,我就能够将你的老婆救出来。”柳老二又哭泣着问说:“老爷!你贵姓大名呀?你真是个好人呀!”吴三说:“不必多说了,你快跟着我走吧!”于是吴三就伸手将柳老二负于他的背上,于暮色中出了胡同,回到店房。幸亏有暮色遮蔽着,又因为天寒,街上跟店房的院里都没有人,所以也无人看见他们。吴三把柳老二放在他屋中的炕上,就嘱咐不要出声,他携着刀又走出去了。
  外面的天气真冷,这也因是邻近着沙漠的缘故。风又呼呼地吹起来了,吹得街上更不见一个人了。吴三来到那永盛店前,见大门已掩了半扇,可是柜房中还有灯光。吴三向里探了探头,只听见屋里有人说好,院中却没有人,他就走进去了。外院就是马棚,他先跑到那里的马槽下藏了他的刀,然后走出来在院中查看,见许多的单间屋里都已熄了灯了。
  马棚的旁边就是厕所,有个人从那里一边系着裤子,一边走出来,向着吴三招呼,说:“里边的牌九推得很热闹,你不去看看吗?”吴三摇了摇头,那人说:“看看也没有什么要紧,反正咱们赌不起。”说着,这个人就点手叫吴三。吴三隐隐看出来这个人穿着长袍,大概是跟随那和阗县官眷的,他就放了些心,遂就跟着此人进到里院。
  原来里院之中还有里院,但在这院里的西房就灯光明耀,里面有笑声、骂声、谈话声、摔牌声和数筹码声,十分杂乱;窗户外面也有五六个人都扒着玻璃往里瞧,可是又都不敢进去。这个人拉着吴三,也近前去瞧了一瞧,吴三也不用推开别人,他就能够看得见里边,就见秦雄也正在这里赌钱了,但秦雄的面上却如附着一层严霜。
  吴三并不怨恨他这个兄弟,但见秦雄与屋中的那毛大爷、姓尹的、白额虎苗钧,还有几个也是镖头样子的,全都十分厮熟。秦雄也有很多的钱下大注,输赢他似乎都不计较。旁边还预备着酒跟菜,他不断斟了酒给别人喝,那白额虎苗钧连舌头都短了,直摆手,说:“得啦!老弟你别再灌我啦!今儿我喝得酒足够装满一坛子的啦!”可是他又饮下了一碗,笑着又去赌钱。
  吴三看了半天,见秦雄并没饮一滴酒,也未露出过一丝的笑容,他就明白了他这个兄弟的用意了。他心中忽然气愤难耐,想要闯进屋,同着秦雄先把这几个人打了,然后再去搜何子成的屋子;但是这时拉着他的那个人,忽又一揪他的衣襟,说:“到我屋里歇一会去吧!”吴三点头说:“好!”遂就同着这个人去走。
  原来这个人的房子是在第三层院落里。他们刚走进去,就都止住了脚步。因为这院里很黑,有两个人正靠着墙根儿悄悄地谈话,见他们进来,就齐都止住话扭头。吴三也不由得扭头去看,夜色甚深,当然看不出那二人的详细模样,但也可以看出来是一男一女,男的似乎比吴三的身躯并不矮,女的却靠着墙儿直笑。吴三猜不透是怎么回事,但旁边那个人又赶紧推着他走,走到靠着墙角的一间小屋,这个人就推了屋门,嚷着说:“请屋里坐!咱们谈谈,我一个人可真是闷!”屋中有灯光透出来,吴三已经看清了,这人正是白昼间和马广财在一起的。
  他心中略有点迟疑,刚迈步进了屋,不想这个人跟着进来,可立时就插上了门。吴三不由得大为惊讶,握拳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呀?”这个人赶紧推着他说:“请坐!请坐!慢慢再说!我姓徐,我是和阗县太爷的亲戚,我叫徐顺。大侠客!我可认识你,从打在安乐镇上你削了崔凹子的一只耳朵,我就晓得你是一位能人了。”吴三不由得不在炕头坐下了,可是惊异得发了呆。
  这徐顺又说:“现在这店里住的官眷,和阗县吴太爷的二太太,就是舍妹。我们本来都是兰州府的人。吴太爷放了和阗县到任还不到半年,因为初到任未携家眷,家眷都在兰州府;现在觉着南疆这地方也还不错,所以就派了那毛大去接。我本来在兰州开着铺子,可是我见毛大那个人就不可靠,他并雇了两个镖头,名目上是沿途保护,其实是跟他一同商量着坏主意。毛大原来是没怀着好心……”
  吴三见他又扯到了旁的事情上去了,自己便不耐烦听了,只问说:“毛大如何,我不管,我只问,你晓得何子成现在什么地方吗?”
  这徐顺说:“我只认得马广财,不认得何子成,你听我详细说吧!毛大那小子从很早就对舍妹存着非分之想,这次在路上,背着我他就向舍妹加以调戏;可是舍妹为人正派,看出他的坏心来,就把他大骂了一顿,因此弄得同行的两位小姐和几位同僚的女眷都知道了。毛大也晓得,他要是到了和阗,事情一定闹穿,吴县太爷不但不能再要他,还得办他,因此他跟那两个镖头,崔凹子和尹黑子,便在一块商量坏主意;大概那天在安乐镇,若不是你削掉了崔凹子的耳朵,使他们害了怕,他们不定还做出什么事情来了!后来往南来,我时时捏着一把汗。幸喜沿途都有人家,我并且遇见了熟人马广财,跟他们搭着伴儿走,觉得才好一点;可是没想到他们带着的那几个镖头,也都不是好人。后来又碰着一个姓秦的,那小子连南疆虎都有点怕他,好容易走在这儿没出事,可是往南去过沙漠就不能走啦!”
  吴三听到了这里就又问:“为什么不能走?是不是因为沙漠中有个歹人?”徐顺点了点头。吴三说:“这可奇怪了!沙漠中只有歹人一个,南疆虎薛杰他们的人并不少,为什么竟不敢过去呢?”徐顺摇头说:“这可就不知道了,听说沙漠中的那个人没跟他们打,别的人也都没看见,只有南疆虎薛杰一个人看见了,可是吓得他就赶紧跑了回来。现在他一面与姓秦的等人相商量对付之法,一面又派人请朋友去啦。等到三五日内,必有许多人来帮助他,他护送着何太太再过沙漠,可就怕我们过不去了,毛大绝不敢去和阗县,今天他又请那几个镖头喝酒,又借给他们赌本,我真怕他们今夜就许出歹事。白天我就看见你啦,刚才我上茅房的时候又看见你往马槽下边藏刀,所以我才把你请来。因为我晓得你是一位能人,才求你想个法子救我们这步难!”
  吴三慨然说:“不要紧!你放心吧!我姓吴行三,是镇河东的门徒,那南疆虎、白额虎等人,一百个我也不怕;那姓秦的是我兄弟,到了时候他能够帮助我,也不能够帮助他们!”又问说:“你们的官眷共有多少人,现都住在哪间房内?”徐顺说:“这院里的屋子都叫我们包下了,舍妹吴县太爷的二太太同着两位嫡出的小姐是住北屋,东房里是和阗县丞的太太,跟典史的太太,一共是五位女眷。”吴三又问:“那何子成没携着女人来吗?”徐顺说:“有啊!他的那个女人很怪,说是有重病,连我们这儿的几位女眷想见她都很难得见着。服侍那女人的是个柳妈,就是刚才咱们一进院子来的时候看见的那个风流女人。”
  吴三晓得,那所谓柳妈必就是柳老二的老婆,那女人原来不是个好东西,遂又问说:“可是刚才在黑暗中跟她调笑的那个男子又是什么人呀?”徐顺又低声说:“那就是南疆虎薛杰呀!除了他跟毛大,没有事谁也不能过这里院来。毛大一进来,当着我,当着两位小姐,他也敢跟舍妹说那些不三不四的没规矩的话;南疆虎是一进来就找柳妈,他跟柳妈简直是丑态百出,唉!真难说了!我今天求马广财给想个办法,可是他也不敢惹那南疆虎!”吴三问:“柳妈住的是哪一间房?”徐顺指着说:“这后边还有一个小院,里边只有两间房,一间是另一个仆妇住,一间住的就是那何财东新买的女人,听说叫什么锦娥。”吴三听到这里,把肺几乎气炸了。
  徐顺又说:“马广财聪明,他一个人在南边的小店里,他说嫌这个地方住着官眷,不方便;其实他也是躲南疆虎,他也知道现在暗中有高人跟着了崔凹子,既能够丢了耳朵,薛杰就也许丢头。”吴三觉得已把话听够了,就说:“我要出去看看,你把屋门关严了吧,待会儿,外边无论出了什么事,你也不要出头。”说着,他就自己开门出了屋,向前院去走。经过那有人赌博的院子,见那屋中还有灯光和搓牌的声音,可是外面偷看着的人一个也不见了。他到了前院,更觉得岑寂,连柜房里的灯都熄了。他就从马槽的下面取了刀,钢刀在手,他的煞气倍增,重进到里院,脚步略一踟蹰,就想:暂且让这几个小子赌吧!待一会儿再来结果他们,还是先去救锦娥要紧!于是他提刀一直走进了最里边的那个小院。
  这里果如徐顺所说,是只有两间房。只有一间屋内有灯光,也很惨黯,屋中是悄然无声,吴三满怀悲痛之情刚要去见一见这个同胞妹妹,走到了窗前,他忽然又惊愕住了,只见门未关严,隔着门缝看见了室中的情景:原来是秦雄在这屋里了,只见他一只手秉持双钩,高举起来,威吓着那柳妈已经匍匐跪在地下;床上坐着的锦娥是正在哭泣,秦雄低着声说:“你不要哭,我这就送你去见大哥。”吴三这时心中更为怆痛,就先叫了声:“秦兄弟!”秦雄惊得一转脸,吴三人已经跨步进屋,他还未发言,那床上围在锦被中坐着的蓬首垢面、衣服极脏的锦娥,就放声哭了起来,说:“哥哥!我就等着见你的面了!我告诉你,何子成抢来我这些日,我并没有……”吴三也不禁流下泪来,说:“不要多说了,你快跟着秦雄走吧!”
  不想秦雄却摇头说:“还是大哥带着她走吧!我还有些事要办。”说着双手提钩向外就走。吴三横臂将他挡住,瞪起眼睛来大声说:“你为什么不带她走?我已把她许配了你;难道为何子成抢了她的事,你就不要了吗?”秦雄沉着脸摇头说:“不是!是因为我……我已不是早先在河东时你的那个好兄弟了!”
  吴三的心一阵酸苦,却低声说:“此刻咱们不要争论,虽不能够立时把锦娥救到别处,也得赶紧换换屋子,不然前面的那些人不见了你,必定找来!”秦雄说:“我抵挡他们,大哥,你就带锦娥,并不要惊动了前院住着的官眷。”吴三说:“我想先将锦娥藏在那官眷的里屋!”秦雄说:“也好!”正在说着,窗外又听得脚步声响。吴三疾忙摆手,秦雄却把他向旁一推,身子立时如豹子一般就蹿出了屋子,同时他的双钩齐下;就听外面的人啊呀一声,并有刀落于地下的声音。
  吴三托着灯到屋外一看,见白额虎苗钧已倒在地下了,连动也不动了。秦雄又进屋来,要以钩柄的利刃,要结果了伏在地下的柳妈。吴三却揪住了他的手说:“不可枉杀人!你听我的吩咐!”当下吴三一手提刀,一手夹起来他的胞妹,就出了屋。秦雄又踢了柳妈一脚,喝了声:“不许动!”
  他们出了这小院,吴三先悄悄地吩咐秦雄去叫那徐顺出来,遂后由徐顺又将官眷的门叫开,吴三将他的妹妹放在地下。这时秦雄就手持双钩飞往前院,吴三也没看清楚官眷是什么模样,就推着锦娥进了那间屋。斯时前院里就打起来了,有人怒喝说:“秦雄!原来你是这么个小子!”秦雄却没有答话,刀和钩骤然相击,相杀正紧。吴三想去帮忙,但他又离不开这里,正在急,忽然由墙的那边跳过了一个人。吴三将身一跳横刀去拦,问了声:“你是谁?”这个人却哼的一笑,说:“原来秦雄小辈还有帮手!”刀向吴三砍来,吴三也以刀迎杀,这个人身材也很高大,正是那南疆虎薛杰。
  两个大汉两口刀相杀正紧,外面的秦雄已钩倒了好几个人,没得人可钩了,他就跳进来里院喝声:“大哥!让给我!”当时他也舞双钩来取南疆虎,吴三在那边仍未住手。南疆虎左迎刀,右迎钩,又抵挡了七八合,他就脱身到了那小院里。吴三向里去追,并大声说:“兄弟你不要离开这屋!”他直到了那小院,屋中的柳妈正在喊:“救命呀!”南疆虎刚要进屋,去救他的情妇,但吴三已经赶到,从身后就是一刀。南疆虎薛杰的身手却极快,觉得后面的刀来了,疾快闪身向旁去跳,躲开吴三的刀同时也把刀扬起,当时两条大汉在这小院中又相拼起来。
  在外的秦雄也舞双钩冲进院里来,那南疆虎薛杰嗖的一声上了房。吴三生着气向秦雄说:“叫你去看守前院,你如何也进来?”南疆虎在房上却一声冷笑,就由房一跳,越了墙头,仿佛是要往前院的样子,秦雄提着双钩去钩他脚,他果真跳了下去。秦雄便越过墙去追,吴三也追出门外。而那南疆虎并未闯进女眷的屋,他又虚晃一刀,便嘿嘿冷笑了两声,转身向外去跑。秦雄依然不舍,紧追了出去。吴三却不敢也向外追,耳边就听见屋中的女眷有人惊慌哭泣起来,那徐顺隔着闭得很严的门,向外问说:“怎么样了?怎么样了?”吴三说:“不要紧,你们放心吧!”
  他提刀站在院中,向房上东瞧西望,但都没有人影,秦雄也不回来,他真是着急。过了些时,外面就有人说话了,还有脚步声,灯光渐渐照到了里院,原来是店掌柜跟几个伙计。他们看见了这院前横躺竖卧的人,就齐都惊讶着说:“哎呀!哎呀!这是怎么回事?”这里吴三就叫着说:“店家!店家呀!”当时几个店伙计随着两只灯笼进到这个院里,一见了手提着钢刀的吴三,他们就都更是惊讶变色。吴三却先说明白了:“你们不要多疑!我是保护这里的官眷的。”然而这几个店伙全都没见过他,就依然不敢近前来,提着灯笼的手都发抖。
  此时屋中已点上了灯,那徐顺走了出来,指着吴三向店家说:“这是一位大侠客,我找来的,要不是人家这位,那几个匪人今夜里得闹出事来;这屋里的官眷倘若出了舛错,你们开店的也担当不起呀!”
  店伙们听了这话更是害怕,有一个可是说:“这外院地下可躺着几个了,一个是那个长耳朵的镖头,耳朵还没好,疼得他睡不着觉,他可来赌钱;还有那位毛大爷,那也是跟着官眷的呀,可也躺在外院死啦!那三个都是何财东手下的人,何财东要是不依,你们哪位当呀?”
  吴三拍着胸愤然说:“有我当!何子成现在哪里?你们快告诉我!”店伙说:“自从前天他们从南边沙漠折回来,我们就没再看见他。”吴三听了这话,心中不禁觉得失望。
  他同徐顺借着灯光又到院里去看了看,见地下果然卧着五个都是死于秦雄双钩之下的人,那店掌柜还猜疑着说:“他们大概是赌钱赌得急了,才闹出来的人命案吧?”
  吴三指着地下躺着的几个死人说:“他们都是罪有应得,毛大虽是知县派去护家眷的仆人,可是他与那几个强盗镖头勾通,想劫他的主人。你们就报官去吧!我吴三去打官司!”
  徐顺拦着手过来说:“不必不必!这地方属我们和阗县管,这里只驻着一个千总的官儿,他也做不了主。店家们!你们快找人来收了尸,有什么事等我见了我们亲戚吴太爷,三句话两句话就能了事!这位大侠客是行侠仗义,除暴安良;那位现在还没回来的秦雄也是一位好汉,他是假意与这些强盗镖头交结,其实也是为保护官眷,他们都是不但无罪,还有功!”
  店掌柜说:“徐爷!既有你做主,我们可就要收拾这几个死人了;要是在这儿搁上一天两天,弄得远近的人都知道了,那以后我们这家店可就没法子开了!”吴三说:“好!官面由徐顺当!私面有我吴三当!你们就放心吧!只是,后面那小院地上还躺着一个呢!”店掌柜听了,又有些害怕,派两个伙计拿着灯又往那后小院去了。
  这时就有个服侍官眷的仆妇出来传递着意思,是徐顺的妹妹,那知县的二太太要请吴三去见一见,吴三倒不由得有些发怯。
  斯时,这几个院里的人越来越多了,灯也渐多,因为店里住的一些客人知道外面已没有事了,就都胆子大,披衣起来,到院子里来看热闹;里院的县丞太太跟典史太太也都好奇地去看那个难女——吴锦娥。
  柳老二的老婆也跑出来了,哭啼抹泪地在那躺着死人的院里大说特说,她说:“我跟着何财东来,是给他服侍他的女人!他那个女人也没什么,不过老拿着一把刀,说要寻死;其实她也不寻死,她就是不叫别人近她的身,干脆是何财东找来的一个麻烦,他花了几个钱雇了我,就把这麻烦推到我的身上啦。他们原来的那个老妈儿是又拙又笨,不能干事。其实我给他看着,麻烦也不要紧,可是那南疆虎姓薛的又……”说到这里,她又跺着脚大哭起来,说:“我也真没有脸啦!我没脸见我的汉子啦!南疆虎说他们跟毛大商量着不但要害这里的几位太太,还要逼、抢吴知县跟什么县丞典史的钱,骗我说将来带着我到别处去做他的老婆,跟着他去过好日子。我不愿意,我知道他们一准得惹出祸来,可是我敢惹他们吗?我才冤哪!”这女人才不过二十来岁,长得颇不难看,越哭越招得看她的人多,吸得那些人全都不走了。
  此时吴三已进屋去见了那几位官眷,在屋里的吴锦娥已经略略地擦干净了脸,有人给她梳拢了头。吴知县的二太太并怕她冷,给她的身上披了一件绛色的小皮袄。她还在婉转悲啼地倾述她过去的种种苦难和贞节,惹得三位太太、两位小姐,有的点头赞叹,有的陪着抹眼泪。吴知县的二太太也不过是三十岁上下的人,很温柔,也怪不得毛大在路上生心调戏她。二位嫡出的小姐,年长的十五六,年幼的才七八岁,都依偎着锦娥,跟她有如姊妹一般。县丞太太和典史太太也都年纪不老,都很慈祥和蔼,但因为沿途的风霜和数日的忧虑,刚才又受了一阵恐吓,她们的脸上都显得瘦而憔悴。
  吴三恭谨地一个一个都见了礼,他不会说什么感谢的话,只说:“都不要怕了!事情完了!只有何子成和南疆虎那两个贼跑掉了,可是早晚我也会把他们捉住!”
  那位二太太反倒向吴三道谢,并说:“我不是拉亲近,我们姓吴,你们也姓吴,以后我不敢叫这位吴姑娘当我的义妹,可也得叫她做我的干侄女;现在我也没有什么礼物能够给她,再说这地方我觉得仍然不怎么稳妥。”
  她说到这儿,那锦娥就插言说:“我听那柳妈说,那南疆虎勾了很多的人也都快来了!他们打算先对付完了沙漠里的一个人,就去到和阗县抢劫吴老爷,听说何子成早就到了那边去了;那边还有个玉山王,势力比知县都大,听说到时也能够帮助他们。”
  那位典史的太太在旁也说:“玉山王是和阗县的绅士,平日那个人实在是很难惹,可是他跟县太爷也有来往,大概不至于帮助强盗,也去做犯法的事。”那位二太太又说:“一天不过沙漠,我总是一天不得安心!”
  吴三便说:“太太们放心吧!明天或后天,我一定能够保护着太太们回和阗县,我不怕沙漠里的那个人,更不怕南疆虎勾来多少强盗!”将话停顿了一会儿,他又躬身说:“太太们放心吧!”他就退身出屋去了。
  徐顺还要请他回那屋里去歇一会儿,他却摇头,又拿起刀来,在院中来回地走。他最不放心的是秦雄,不晓得秦雄追赶那南疆虎到什么地方去了,更忧虑秦雄抵不过那南疆虎,心中又计议着如何急速渡过沙漠的事,如此直到了天明。
  到太阳出来的时候,吴三就到了前边。那柳妈在柜房里坐了一夜,跟几个好事的店伙也足谈了一夜,现在他们都挺熟的了。吴三叫了这女人,就带着她去见了寄放在那店里的柳老二。她一见她丈夫身上的那些伤,可又哭啼不止。吴三觉得这个女人既可恨,又可怜,便问说:“你们现在打算怎么办?”这女人哭着说:“我还是要跟我这男人回家里过日子去……”
  外边,这个镇上的人都纷纷地乱了起来,因为这几日,一些商人旅客,都因听说了沙漠中有歹人的话才停在这里,在这里天天看那南疆虎、白额虎几个镖头横行,也都担着个心。现在知道了昨夜出现了一位姓吴行三的能人,赶走了南疆虎薛杰,并杀死了白额虎、崔凹子等镖头,这使得大家都缓了一口气,纷纷谈述着昨晚的事情之后,现在又都挤到这里来见吴三;要各个出资,共同请吴三给他们保镖,好渡过前面的那遍沙漠。
  吴三的心中颇费了一些斟酌,一是因自己昨天一夜未眠,精神有点疲惫;又因秦雄未归,自己还想在这里等着。可是细一想,可也实在不必再留在此地了,因为自己实在孤掌难鸣,倘若南疆虎将那伙盗贼勾来,自己一人难以保护得周到,说不定众官眷和锦娥就又许出来舛错。当下他就将心一横,振奋了起来,应道:“好!立时就过沙漠!谁愿意随我们走就都由我保护,绝保没有闪失!”当下许多的人都赶忙着去收束行李。吴三又嘱咐柳老二说:“你伤成了这样,也不能够动弹,无论是你们往北去,或留在这里,倘若被南疆虎知道了,他必不能饶你们,不如你们也随着走吧!到了那里也缺不了你们的吃喝,等我们几时将南疆虎薛杰那恶贼剪除了,几时你们再还家!”当时那柳老二是感恩不尽,连连叩头称谢,他那老婆也一边梳着头发,一边答应。
  吴三就又到那永盛店里,见那徐顺已经得着信息了,正在吩咐着人,备马套车,又催着官眷们快些收拾行李。如今是都要准备着往和阗县去,只有这里还留着个何子成由迪化带来的老妈子。吴三命人去找那马广财,可是马广财也跑了,不知哪里去了;吴三只得叫人给了那老妈子些钱,让她自己去投依靠。不想那个老妈子还几乎把钱摔在地下,说:“我跟了何财东多少年,我也见过这钱!”这话传到了吴三的耳里,吴三倒不怎样地生气,只疑惑何子成在这一带还有很大的势力,为此更应当急速将官眷和妹子送到和阗,然后自己再折回来,单个与他们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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