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武侠书库 王度庐 春秋戟 正文

第二章 山高渊深 蕴娘誓复仇
2025-10-08  作者:李丹荃  来源:王度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那姚蕴娘本是镖师之女,自幼学得一身武艺,父亲死后,孤身一人,无法生活,辗转沦落为妓,本想自己积下一点钱,择人即嫁。
  但来妓院的都是些寻欢作乐的富家儿,哪有人肯真心待她,她眼里也没有瞧上过任何人,不想那次见了铁面温侯唐立冲,她一见便生好感,匆忙地嫁了他。
  两人虽共同生活多年,但缺乏互相理解和信任,因此发生了那母女同万丈深渊的惨剧。
  姚蕴娘是练过武功的人,身体轻便,在那下堕的霎那她一手紧紧地抱着梨春,另一只手和双脚却寻找那能攀附着的东西。
  因为是顺着崖边滑下,在下堕到将抵沟底时,她的右脚碰到了一枝斜长的松树枝,她一弯腿紧紧钩住,回身一跃,又用左手揪住树枝,她顺势就抱着梨春坐到较粗的干枝上了。她虽衣服被挂破,身上和手上划破了许多伤口,却没有受什么重伤,她母女竟奇迹般的活着了。
  蕴娘坐着喘气,向下看阴沉沉地仍不见底,向上看天色昏暗,落日无光,四周却不有鸟雀乱飞,风吹叶动,她解下腰带,把梨春捆在背上,自己慢慢地顺着斜坡往下爬,也不知爬了多久,竟发现杂草丛中有一道斜沟,那是被雨水多年冲涮而成的,她顺着斜沟往下,就找到了一个较平坦的地方,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所谓万丈深渊的渊底。
  蕴娘解下腰带把梨春放在地下,这孩子在她母亲的背上都已经睡熟了。
  蕴娘跪在地上,仰头看太白金星已在西方升起,幽幽的星光一闪一闪的像对她说:你要坚强的活下去,将这孩子抚养成人,决不要让恶人唐立冲抢了去。还要复仇,要叫恶人唐立冲也从这山崖上摔下来,摔死……
  蕴娘默默地叩头,心中祷告说:“我发暂要复仇……”
  当晚姚蕴娘就露宿在这山沟里,次日找了些山林野果充饥,又找到了些野鸟的蛋给梨春哄着吃了。她在这山沟里转来转去,竟迷了路,乱石嶙峋,也不知怎样才能走出这群山,找到个人家,她白天尽力寻觅可吃的东西,夜里怕野兽袭击,只好背着孩子爬上树,在树上歇息一会儿。
  一连五六天,这蛮荒艰苦的生活她几乎支持不住了。一个本地的猎人无意中迂见了她们。这猎人说:“唉呀!大嫂,你是营房唐老爷的太太吧!前几天听说他雇了不少人在山里找你没找到,还当你们叫狼吃了呢,原来你们却藏在这里。看,把孩子饿成什么样儿了!我送你们回家吧。”
  蕴娘恨死了唐立冲,也怕他又来抢梨春,就求那猎人说:“那人狠毒极了,要杀我们,求大哥救救我们,千万不要让唐立冲知道我们的下落。”
  那猎户见蕴娘和梨春,头发披散,面黄肌瘦,全身衣服也撕挂得破破烂烂,很是可怜,就领着她们到他的家里,谎说这女人回娘家遇上了强盗,弄成了这个样子。又叫他老婆熬粥给蕴娘母女喝。猎户又问蕴娘娘家在哪里,他可以送信叫他们来接。
  这可难为了蕴娘,她哪里有娘家人呀?她娘家要有可托的人,她何致沦落为妓,又何致草草地嫁给了那恶毒的唐立冲!
  姚蕴娘想了半天,她认识的人倒不少,其中那有一个可托的人呢!想了半天,想到了把总韩多寿,那小伙子还老实可靠。就请猎户到营房背着人找韩多寿。
  起初韩多寿知道了唐立冲和蕴娘吵闹是与自己有关,但他不敢见唐立冲去辩解,他知道唐立冲性子鲁莽,怕唐立冲不容分说和他动武,便装病告了病假,又过了几天见唐立冲并没有找他,他就又来值班了。
  韩多寿原来也以为蕴娘母女的性命凶多吉少,见那猎户来找他送信,他又欣喜又害怕,欣喜的庆幸蕴娘还活着,害怕的是蕴娘单求人捎信给我,若叫唐立冲知道了,还能不用戟把我挑死。
  韩多寿还是悄悄地到了那猎户家里。他本想劝蕴娘带孩子回去,和唐立冲和好。但是蕴娘坚决不听,她说:“唐立冲凶残、毒狠,他既然能用戟将我母女逼得掉下深渊摔死,以后还可以随时用戟逼我刺我,还要抢走梨春。我宁可流落在外,冻饿而死,也不愿回他的家,我恨他,早晚我还要报仇,要叫他也从那山崖上摔下去……韩兄弟,在这世上我别无亲人,你若可怜我,就借我一笔银两,我带着梨春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自己去设法谋生,你若害怕,你就快走,免得叫唐立冲知道了,连累了你。”
  韩多寿十分作难,想了半天,才说:“这样吧,你带着个孩子到个生地方,自谋生计也不容易。我的老家在陕西汉中县,那地方比较富裕,我家也有些田产,家中有父母二老,还有妻子和一个小孩。我可以写一封信给我的老父,要他安置你们母女的生活。那里离此很远,唐兄也未必能知道,等过些日子,他心里想明白了,再想法劝他接你们回去。”
  蕴娘想了想也只好同意韩多寿这个办法。
  次日韩多寿又悄悄送来些银两和写好的信。蕴娘求那猎户到城里给她买了些衣被,雇了一辆带棚的骡车,就投奔汉中去了。
  临行蕴娘脱下一双银镯子,赠给那猎户的妻子表示感谢,那猎户夫妇却再三推辞,不肯收下。
  从此姚蕴娘就改名换姓,自称娘家姓云,婆家姓李,女儿梨春改名李春棠。十多年后她们就成了云老娘娘和双钩小姐李春棠。
  在汉中县城东南沙河坎韩家庄院门外的空地上,铁面温侯唐立冲背上负着重伤,血已渗透到上衣外面,鲜红的凝在一起,结成板块,他不顾疼痛,仍声嘶力竭地喊:“蕙秋,蕙秋,你在哪里?”
  李春棠这位双钩小姐也就是唐梨春,她虽败在铁面温侯唐立冲的手下,但唐立冲当时只用刀背轻轻地砍了她右肩一下,一点也没伤着她。她就拾起掉在地下的那只钩,又转身到那河边找到方才被唐立冲用刀磕飞的那杆戟,到马圈里抓了一匹马骑上就去追她的母亲云老娘娘,不一会儿就追上了。
  李春棠叫着:“妈妈呀!那唐老头儿力气太大,挣断了捆邦他绳索跑掉了。你快回来看看吧,他跑了,咱们又报不了仇了。”
  姚蕴娘赶忙回马,生气地说:“你这没有用的东西,白学了这些年的武艺!”她在马上细听,确实有个苍老的声音,远远地在喊“蕴娘……”
  声音越来越近,像说:“蕴娘,我愿以死赎罪,我死前要见你一面……”
  这时晚风微凉,明月初上,那颗太白金星仍在西方闪闪发光。
  十几年前的深仇旧恨在姚蕴娘心里翻腾着,她忍不住骂出:“唐立冲,你这凶狠没人性的老东西,你将我们母女逼死在深山里,这十多年我们受了多少苦呀!你自己却回老家和你那两个老婆享福去了,你那时怎么不来找我们,你那里还有一点人心?我正想找你报仇,不想你却自投罗网,想是山神有眼。把你带到这里来了。”
  李春棠心想:自己在旅店捆绑住了带病的唐立冲时,就听唐立冲口里老叨念:“蕴娘,恕我,望你念过去的恩情,恕我吧……”又觉着那时唐立冲和自己讲话时口气中总流露出点慈爱之意,交手时也小心退让,似怕伤了自己,当时也未在意,现在听了妈妈的这些话,她就觉得唐立冲和妈妈之间不仅仅是简单的仇和恨,似乎还有些自己多年来不知道的隐情。她见蕴娘在马上仍用袖子擦眼泪。就说:“妈妈,我们顺着声音去找他,就很容易找到。那老头儿背上有刀伤,他虽力气大,你还能一轮飞鞭,将他抓回。”蕴娘也没说什么。
  两人走了不远,就见前面有一躬着身子的人影,嘴里仍喊着:“蕴娘,蕙秋……”
  这时李春棠也不怕他了,猛然跳下马来,跑过去趁唐立冲没防,拧住了他的胳膊说:“跪下,云老娘娘来了!”
  铁面温侯唐立冲背上的刀伤疼痛,在野外奔走叫喊已声嘶力尽,听了李春棠喊出“云老娘娘”这四个字,他知道是姚蕴娘在面前了,一阵心跳腿软,他就跪在云老娘娘的马前了。
  抬头看,马上隐隐的坐着个尼姑装束的女人,面黄肌瘦,哪里还有蕴娘当年的一点风貌!
  只听那女人厉声说:“你要见我干什么?你是死有余罪的,我现在杀死你很容易,只是我不愿污我的飞鞭,这些年你都干什么来着?你带蕙秋来我这里是什么意思?”蕴娘说着也流下泪来。
  唐立冲爬在地下喘气说:“当初我是信了张起瑞他们造的谣,我中了奸计。自从你掉下了深渊,我无日不在悔恨中过活。这十来年我没有好好吃一顿饭,没有好好睡一夜觉,我身在北京,心却在峨嵋山上。夜里老梦见自己徘徊在峨嵋山上找你和梨春。我时常吐血,也活不了多久了。我要在临死以前,到峨嵋山上向你的鬼魂忏悔,我没有想到你们还活在人世。蕙秋不是我带出来的,是她自己偷着跟我出来的。她年幼无知,想必在路上也吃了不少苦。你应当收留上她,叫她们姐妹在一起,江湖上坏人多,你不可任她在外漂流,不要使她像你年轻时那样,孤身一人,漂流江湖,没有个倚靠。这次我能见到你,死也甘心,我要到峨嵋山去,当着你的面,跳下那深渊,以赎我的罪……”
  蕴娘仍狠狠地说:“你现在说这些话已经晚了。我忘不了你那凶恶残暴的行为……你当初既然把蕙秋带到北京由那知书识礼的二娘养大,那就叫她仍回到北京去吧,我已人了空门,也不愿再见她。”
  唐立冲说:“你不原谅我,我现在就死在你的眼前。”说着他一头向不远的那拴马的石桩撞去,登时头破血出,口中也喷出了鲜血,巨大的身躯卧倒在地下了。
  在旁边的李春棠和那牵马的瘸腿马夫听他二人这段谈话已很吃惊,见唐立冲寻死,都吓傻了。李春棠忙跑过去想拦,却已来不及了。瘸腿马夫蹲下身子,试了试唐立冲的鼻息,叹息说:“已没救了!”
  蕴娘也慢慢下马,走到唐立冲的跟前看了看,流下了眼泪,向梨春说:“快扶我回院里去吧,我受不了。明天一早我就要回峨嵋去了,你快找两个人把他抬走埋了吧。”
  梨春也不敢多问,就扶蕴娘回韩家大院那间屋里休息,自己却去找被捆着放在西廊下的蕙秋,方才蕴娘虽吩咐放了她,梨春还没顾得放,现在她巳不恨蕙秋,想要找一下她,问问铁面温侯唐立冲这些年的事,却不料到西廊下一看,只剩下一根粗绳子扔在那里,人却已没有了。
  梨春又回到蕴娘那间屋子,不敢然进去,站在窗外听了听,里面仍有低声诵经之声;当时蕴娘就感觉到外面有人,就问:“谁在外面?春棠吗?进来。”
  梨春连忙推门进去,就听蕴娘说:“埋了吗?埋了就算了,以后不许再提此事。”
  梨春忙答应着说:“我叫瘸大叔找两个人帮着埋去了。那丫头没等我去放她,她自己就跑了。”
  蕴娘摆手说:“跑了也好,那孩子虽不讲理,武艺还不错,胆子也大、有些像我,以后你若遇见了她,可以对她好些,也可以收留她给你做个伴儿。”
  梨春也不明白蕴娘为什么对唐立冲带来的这个女儿又态度变好。更不明白蕴娘十多年的深仇已报,竟一点喜色没有,她和唐立冲到底过去是什么关系呢?她可也不敢多问。便说:“妈妈你也睡觉吧!我也累了,要睡了。”
  回到她自己住的那间小屋,推门进去,就见雷俊保正坐在那里等她,雷保俊见了梨春就说:“你怎么才回来?方才我们找不到唐家那姑娘,我估计必是你把她藏起来了。她现在是袁镇台的女儿了。你们快把她交给我,我好带回去交差,袁镇台叫我无论如何要把他的女儿找回来。”
  梨春一见雷俊保便想起他带领蕙秋和韦梁来这里的事,便很生气,说:“我正要找你算帐呢,今天若不是你领着他们,他们还找不到这儿来呢!怎么唐立冲的女儿又成了袁镇台的女儿了?你为什么急着叫我放她?你安的是什么心?我偏不放她!你快滚吧,我要睡了。”
  雷俊保也急了,说:“春棠,你怎么这么糊涂?你要知道袁镇台是咱们省最有势力的人,他是陕中的王,谁敢惹他!我雷次太爷所以能在这一带小有名声,一半儿也是仗着我是镇台的内侄,再说你双钩小姐还有云老娘娘我师付这几年是不是多少也借我一点力?所以必须放回那唐姑娘,一则免得镇台生气,二则她可以在镇台府暗中助我。至于她为什么又成了镇台的女儿,那以后慢慢再跟你说。”
  梨春更生气了,举起手往外赶雷俊保,说:“快滚,快滚,我不听你胡缠。”
  雷俊保只好慢慢走出来,临走还说:“无论怎样,必须把唐姑娘放回,千万不可伤害她。”
  韩多寿的家在南郑县城外大市镇沙河坎韩家庄,村里的人大多姓韩,韩多寿的家很有些田产,在这儿也算是首富了。
  韩多寿叫蕴娘带梨春到他家里,原也是想叫她母女暂住些时,等唐立冲气消了,叫蕴娘再回去,不想过了一个多月,唐立冲以为蕴娘、梨春已死,便带着蕙秋回北京去了。
  韩多寿给他父亲的信上只含忽地写:“云娘丈夫下落不明,带着女儿,无倚无靠,十分可怜,要他父亲暂时收留下。”
  韩父便在外院偏房安置下她们,原想多两个人吃饭也不算什么,云娘还可以帮家里女人做些针线活计。
  云娘却另有打算,她买了些刀剑兵器,并订做了一杆长鞭,常在庄前演习,并放出话来,要收徒教艺,不久便有些年轻子弟来向她习武。她对徒弟教练很严,几年下来前后也收了几十名徒弟,一个个都练就一身好武艺,有的投身行伍,有的人了镖行。
  女儿梨春也跟着众徒弟一起习武,练就了一对双钩,自称双钩小姐,她们在这一带也有了点名声,随着岁月的流逝,云娘也就成了“云老娘娘”了。
  后来云老娘娘又在峨嵋山上那座尼姑庙的旁边盖了几间房子,自己带女儿住在那里,说是图那里清静,心里却是不忘旧仇。
  把总韩多寿自铁面温侯唐立冲匆匆辞职回家,他也不敢将蕴娘的下落告诉别人,也曾托人在北京打听唐立冲的家乡情况,也没打听到。他自己人又老实,武艺也不行,在军营里看来也没提升的希望,过了几年,也退伍回家了。他回家一看,蕴娘收徒教武,又有了点名气,他也就不敢说出蕴娘和梨春的真实姓名了。
  蕴娘为人正直,也做些扶危济贫的事情,韩多寿家中上下人等对她都很敬重,但她却不喜欢与人结交,一年中下山的次数极少,来到韩家也只到给她专门准备的屋子里礼佛诵经。
  梨春却嫌山居寂寞,时常下山来住在这里,她小时曾认韩多寿的夫人为干妈。所以她们对外总说韩多寿家是她们的亲戚。
  在铁面温候以死赎罪的第二天清晨,蕴娘就收拾一下,叫瘸子备马要回峨嵋。
  梨春却不打算回去,她说:“妈妈,你先回去吧。我还得到里院见见我干妈。雷俊保那里我也得去一趟,你干儿子姚忠家我也得去看看,他掉到江里淹死了,他家里还不定哭成什么样子呢。”
  蕴娘就像这一夜也没睡觉,脸色更黄了,眼窝更深了,那眼圈也更发黑了。她有气无力的说:“这些我都没精神管了,你看着办吧!不过你应当找一找蕙秋那孩子……”
  梨春答应着,送走了她母亲,自己却到里院找到她的干妈,问:“我干爸起来了吗?近日他的身体可好些?我想看看他。”
  韩夫人说:“他在书房里歇着呢,你去吧。昨晚你们外面闹得多利害,吓得我们谁也不敢出去。我就吩咐佣人们把几道门都关紧,还吩咐大家别叫你干爸知道外面在打架,怕他受惊吓,犯了老病。”
  那韩多寿这时也不过四十多岁,但因退伍回家,生活优裕,中年发胖,前两年不慎摔了一跤,有些中风后遗症,终日贪睡,不大管事。
  梨春进了书房,见韩多寿斜靠在床上,眼睛微闭,那胖胖的脸上又红又白,头顶秃了一半后面梳着细细的一根发辫也有些灰白了。他见了梨春就说:“你们来了。你妈身体好吗?仿佛听说你们和谁又打架了。虽说她武艺好,可她身体不像你们初来时那么硬朗了。外面的闲事得不管就少管,江湖上强中自有强中手,得饶人处且饶人。”
  梨春看出韩多寿对昨晚发生的事还不清楚。便问:“干爸你知道有个铁面温侯唐立冲吗?他和我母亲过去是什么关系?这事我想只有你知道。请你详细的告诉我。这事我不敢问我妈,她也不会告诉我。”
  韩多寿仍犹豫着不说,梨春却叹息说:“他昨天死了!”
  韩多寿似乎吓了一跳,停了一下才说:“铁面温侯唐立冲是个好人,是条铁汉子,只可惜他性情鲁莽,铸成大错。”
  梨春流下眼泪,扒在韩多寿的床头说:“干爸,除了我妈,你是在这世界上我唯一亲近的人,以前我也问过你,我的父亲是谁?现在在什么地方?是生是死?你总是支吾着不肯告诉我。我妈妈只告诉我有个仇人叫铁面温侯唐立冲,几次叫我下山找他报仇。我也没找到他。没想到这次他却主动来找我们,自投罗网。他生病住在城里一家旅舍里,我找了衙门里两个熟人抓住了他,原想捆着送到我母亲跟前。没想到半路他又跑了。后来不知为什么,他又自己跑回来跪在我母亲面前说:‘蕴娘,恕我……’一头撞死在那拴马石桩上了。他原来就病着,背上还挨了一刀,伤也很重,他死时满身是血,还吐了血,可怕极了。我也不忍得细看,叫他们抬走埋了。看我妈的神情和说话的口气,她和唐立冲之间一定不仅仅是仇恨。干爸呀,你一定要告诉我他们过去到底是什么关系?”
  韩多寿这才擦了擦泪,坐起身来,又由梨春手里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才慢慢地将十多年前在四川发生的那场惨剧,就他所知的前因后果告诉了梨春。
  梨春听到铁面温侯唐立冲用戟将她母女二人推向万丈深渊时,不禁失声痛哭。
  听到韩多寿如何帮助她母女来汉中躲避凶横的唐立冲,对韩多寿这义父就更加感激。又听到了姚蕴娘如何改名换姓,教武谋生,如何助弱扶危,逐渐成名,她对她母亲后来艰苦奋斗,独立自强的精神也十分佩服。
  韩多寿又补充说:“有些事是后来慢慢我听别人说的,你父亲唐立冲当然太鲁莽凶狠了,可是他也是受了坏人的挑唆,上了当。这坏人就是那有钱有势的康福安大将军福贝子的部下轿夫长庞嗣雄,他勾通了营房的千总张起瑞、师爷邓四安,设下了圈套,陷害了你们一家人。”
  梨春气得跺脚说:“我一定要杀死他们。”
  韩多寿摇头说:“这话也只是听别人背后议论,未必全是事实。多年来我也没敢告诉你母亲,怕他一怒又出去惹祸,其实那千总张起瑞前几年早病死了。师爷邓四安混得很不好,也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只有那庞嗣雄听说在渭南仍是财势很大。”
  韩多寿又劝说:“我唐大哥死了,人死不可复生,你母亲十多年来一直把他当仇人,但他死了,她也会为他念‘超生咒’的。你也不必悲伤了。那小女孩蕙秋,确是你的亲妹妹,你应该把她找回来,你们母女团圆,你母亲不肯认她,也是一时气愤,以后她也会思念她的。”
  梨春见韩多寿一口气说了这半天,精神也有点支不住了。便叫他躺下休息,自己仍回到了前院。

相关热词搜索:春秋戟

下一章:第三章 仇消恨泯 唐蕙秋哭父

上一章:第一章 铁面温侯 挥戟铸大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