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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娇娥买马 初次显锋芒
2025-10-04  作者:王度庐  来源:王度庐作品集  点击:

  却见唐老爷对着那依然摆设着的香案,亲自点香焚纸。又供上了那杆“金锋铁月蛟龙戟”,宝剑却放在一旁,蕙秋赶紧偷偷地给拾起来,藏在一边。
  只见唐老爷,向戟连打二躬,又自言自语地说:“我在这里已经没有什么牵挂了,明天我就要起程找你们去了!蕴娘!梨春!你们等着我吧!恕我!”
  蕙秋平时虽然怕她爸爸,现在可是真着急了,她再也顾不得别的了,就地扑上前,双手抱住了唐老爷,仰着她的小脸儿,痛哭着说:“爸爸!爸爸!你要到什么地方去,可千万带上我!我一定得跟着你……”
  唐老爷低头看着女儿,并没有立时回答,看那意思,仿佛是也有一点首肯,但是又经过一番考虑,便决然地说:“小女孩子家!跟着我干吗?我要走很远的路呢!”
  蕙秋依然抱着她的爸爸,流泪说:“无论多么远,我也要跟着你去,我不怕远!”
  唐老爷怒斥着说:“糊涂!我为的是留下你在家里,不然你那两个母亲太孤单,她们这一生,也都很是可怜,你女孩子家,原应当出阁的……”
  蕙秋哭着说:“我不出阁。”
  唐老爷说:“这又是糊涂话了!你将来还得配一位少年的读书人,安分做媳妇,江湖上,尽是滔滔的大水,层层的高山,万丈深的山沟,绿林,响马,凶徒,黑店……你个女孩子家如何能走的?”
  蕙秋紧紧跺着两只小脚儿,痛哭说:“我不怕!我一定要跟着爸爸去,要不然,爸爸你也像杀猴子似的拿宝剑把我也杀了吧……”
  唐老爷用两只大手把她一推,又喊声:“滚开!杀坯!贼女……”蕙秋被推出了很远,但因她身躯伶俐,并没有倒下。
  唐老爷就又长叹一声,走出去了,蕙秋姑娘挺直了身,用桃红小袷袄的袖子擦一擦眼泪,又晃摇晃摇双小辫,把牙一咬,心想:“不行!爸爸走在那儿,我一定得眼到那儿,他不带我,我偏要跟着,他买来马了,我也得出去买一匹马!”于是她也出了厅堂,一直跑到后院。
  到自己屋里,匆匆地数她自己历年积下的“压岁钱”,一两重的小元宝,银的有十多个,金的也有三个,另外还有些金玉首饰,她也不晓得应当用多少钱,才能够买一匹马,只想着;凭这十多个小元宝,还买不来一匹好马吗?首饰暂且先留着。
  于是就把她首饰又收在小漆匣里,将金银的元宝,用一块绣花的手巾包起,恐怕人看见,她就藏在小衣裳里,然后半跑半跳地愉偷往外走,才到了外院,正看见邓雅元,独自正在那院里,有心事似的,来回走着,看见了她,就一笑,她可真没想到,这书呆子竟是这样的不规矩,她不由得又脸红了,原想是向他打听打听:马得多少价钱?在那个地方有贱的?如今这么一来,她可不好意思打听了,同时蓦然想起:爸爸刚才说我应当出阁,还得配什么少年的读书人,莫非爸爸是早就安排好了?他把邓家父子请到家里住,就为的是他走了后叫我跟这邓……心里又不禁“噗噗”地跳动,又生气,并且猜出了爸爸杀死了那心爱的猴子,多半也是为免去牵挂,一走就永远不回来了?叫我们跟邓家混成一家人……她这么一想,心里说不出是怎样的难过,而更觉着事急。买了马悄悄跟随爸爸走,是最要紧。
  这时她已走出了大门,老仆唐禄大概也没看见她,所以没人问她一声,她就顺着草厂胡同往西去,而来到了宜武门外大街。
  才将过午的天气,碧空上飘浮着层层的鱼鳞形状的白云,道边滚烫着秋风尘土,这里是出京和人京的要道,此时正有成队的车辆,宦眷小孩们坐在车里,车后还带有许多京中的土物,有位镖师骑着大马,威风凛凛地在后面保护着。
  这大概是将要出京的,可不知道是什么人?但,蕙秋姑娘停住了脚步,用袖子掩着嘴,遮挡这尘土,心却随着这车马飘向远方,而更羡慕,心说:人家这是走了,而我能不能买到马,跟爸爸走。她本来是不常出门的,因她爸爸管束得太严,在平时,若没有人带着,她真连大门也不出。
  如今,是被事情逼着,她竟走到风尘里了。她把心横一横,胆气壮了壮,心说:以后要什么都怕还行,不但我不能怕任何人,还得叫任何人都怕我!她见前面走动的车马,最可羡慕也仿佛可气似的,就是那骑着大马保镖的人,这人的脸,比她爸爸的脸还黑,年不过三十多岁,大概是一位很有名的镖师,马走在道旁路东,一家镖局的门前,这门里走出四五个镖头模样的人,还有几个像是小伙计,都拱手说:“史大哥!请进来喝碗茶吧!”
  这姓史的镖师,却在马上抱拳笑着,说:“多谢!多谢!我现在可没工夫,回来再见吧!”
  镖局门前的几个人又说:“一路平安!”
  有个人说:“到了南宫冀州,问踢山虎彭老四好!问绿眼蛇仇五恭好!问花脖子跟铁脑袋都好!问太行山的飞刀三位掌柜好,连他们内掌柜的都好!问韦五员外也好……”
  说了一大串,马上这姓史的镖师说:“一个也忘不下,见了面一定都得提提,自己的朋友,是千里传信,百里传风,问一声好,四海的朋友就都心照了……请回吧!回来见!”此人就策马跟随车辆走去了。
  这里几个人艳羡似的,还向那边的烟尘望了望,就彼此又谈着,进门里去了,其中有一个粗大个子,还扭头向蕙秋看了一眼,可也走进去了。
  这门前的木桩上就系着不少匹马,有白的,有黄的,还有浑身汗水黏着毛,直喘气,被个叫化子似的人在门前踱来踱去,一匹枣色大马,蕙秋就想:他们这儿有这许多匹马,大概也卖马吧?她款动着纤足,摇动着桃红袄儿蓝缎裤,就走到了门前。她认得这大门上边的四个字,是“兰山镖局”,知道保镖的都是习走江湖的人,以后自己要跟随爸爸出外,处处得遇着他们,对他们应当客气。
  所以,她就向着一个还在这里站着的小脑袋的人,笑一笑问说:“你们这儿卖马吗?”
  这个人把她一看,说:“什么?卖马?你找秦琼去吧!”
  蕙秋姑娘不明白他的话,又问:“你们这些匹马,就不能卖给我一匹吗?因为我是要去办急事呀!”她显出来着急而恳求的样子。
  这小脑袋的人又笑了笑,说:“真是怪事!你个丫头人家,想买马干吗呀?难道是你要骑?”
  蕙秋听这人叫她是“丫头”,她就不由得生气,可是还忍着,就点头说:“不错!是我要骑……”
  小脑袋的人听了,“哈哈”大笑,回首向门里大声吆喝着说:“快来看吧!来了好买卖啦……”又笑着问:“你是哪儿的?是八大胡同那一条胡同里的?是班子的?还是二等的?要不然,我看你就像是个唱大鼓的?”
  蕙秋更不明白他说的这是什么,就摇头说:“我全都不是!我只是……”
  小脑袋的人又笑说:“怎么能够不是呢?我好像认识你。”
  这时,里边的人又出来几个,四周围也聚来了不少人,都大笑,是见这个小脑袋的人故意在逗蕙秋,就也都批评着说:“嘿!双小辫!好漂亮,脚真小,粉衣裳,有十七八了吧?”
  蕙秋姑娘虽然听不出来他们话中的侮辱,却被这些人看得十分急躁起来,蓦然又想起这都不是好人,记得爸爸早先曾说过:“走在外边,遇见坏人就应当打!”
  因此她心中涌起来一股怒气,把眼一瞪,把手一摔,说:“你们卖就卖,不卖就拉倒,干吗这样?混蛋!杀才!狗贼!”
  小脑袋的人一听,便把脸一沉,说:“你骂谁啦?无缘无故,你来这儿找事,你是打算怎么样吧?撒泼,耍骚,你上别处使去,我们这个地方的人,眼睛不揉沙子!”
  蕙秋气得摇晃着身子,一手叉腰,一手怒冲冲地指着说:“你们都不是好人!我,我是真来买马的,你们,你们却欺负人!……”她这样娇怒的样子,惹得旁边的人更都大笑。
  这时候,就由门里又走出那个粗大个子,手里提着一杆“梢子棍”,瞪着两只发红的大眼睛,历声说:“干什么的!谁指使你来的?存心来找对头吗?”
  旁边有一个四十来岁有些胡子的人摆手说:“大概不是,这小姑娘的面很生,不能……寇七爷,你何必跟她一般见识呢?”
  那粗大个子,却又狠狠地把蕙秋打量了一番,摇摇头说:“我看这事情有点来由,要不然,一个黄毛丫头也竟敢来到我这门前乱吵?双鞭史庆刚保着镖走,就有人来找寻我,这是觉着我扫马棍寇铁山,走了有本事的盟兄弟,自己就站不起来吗?立刻就来派个小骚丫头寒伧我?踹我的门,来踢我的锅,小骚娘们!”
  蕙秋向前跳一步,抡拳说:“你是骂谁?”
  旁边看的人立时就都惊了,因为这都是略懂武艺的人,一看蕙秋抡拳的这手式,不外行啊!显然是练习过武艺,受过传授的,那粗大个子寇铁山退后半步,红眼里露出凶光,向大家说:“怎么样?我寇铁山混镖行二十年,走过南七省,北五省,连这件事再瞧不出来,我就白活了这么大了!这分明不定是那个看不起我们三山镖局的,派这么个小丫头来打先锋,给我个样儿瞧瞧,我是向来遇见这事,就不客气,只要欺到我的头上,不管老的,小的,雄的,雌的,我是一概打,小丫头!你趁早回去,叫你的汉子老公来跟我较量,现在我先叫你尝尝我这棍子有多大的劲头……”说时“哗喇喇……”将他的棍子朝天一抖,随后盖顶打来,蕙秋姑娘却疾忙向右一跳。
  梢子棍换式又自旁横扫,蕙秋却伸纤手一抄,就抄住了棍梢。
  寇铁山怒喊:“啊!你竟敢还手?”
  蕙秋却不等他用力夺棍,就募地跃起来,向他的胸口上一拳,气力虽不浑厚,穴道打得却正准,打中的是“紫官穴”,偌个粗大的汉子寇铁山竟自支持不住,面色惨白,身子往后一仰,多亏他身后有两个人把他扶住了,他的手可松了,梢子棍就被蕙秋整个夺在手中,此刻,四围的人齐都大惊,大乱,说:“了不得啦!这丫头敢则有来头!”又有人岔然地说:“谁管她什么来头,咱们哥儿们要是连这个亏都吃了,以后还他妈的怎么混?”
  蕙秋却气得小脸儿煞白,说:“你们真欺负人,我是为买马!”
  有人又说:“你买你妈的马!你是看见史庆走啦,故意来捣蛋,谁还看不出来。”
  说话时,有伙计从门里抱出来一大捆刀枪棍棒,众镖头每人手里分到了家伙,更把蕙秋团团围住,蕙秋却“哗喇喇”地一抖梢子棍,毫不示弱,那挨了打的扫马棍寇铁山,却瞪着红眼大声嚷着:“打死她!打死她……我没丢过这个人!”
  众镖头刀枪立时齐上,蕙秋却在垓心将棍急扫,“哗喇喇喇”,棍上的铁链响亮,她娇躯飞跃“吧”的一下,又打了那小脑袋的人的头,那人“哎呀”一声,这时街上连车马也过不来了,围观的人越聚越多,众镖头看出这小姑娘本事不错,虽然都在气势汹汹,可是都不愿近前来挨打,因为如果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挨这小姑娘的一棍,以后可就真吃不开了,没法子再蒙人了。
  蕙秋还说:“你们把马卖给我一匹,我就走,要不然不行!”
  正说之间,忽又见由镖局里走出一人,大声喊说:“不要捣乱!来!我卖给你一匹马吧……”
  当时,所有的镖头都更发起威来,出来的这个人像是他们的大掌柜,连鬓胡子,身躯肥胖,说:“小姑娘!你到镖局来硬买马,还施展你的身手,可见你就是鸡蛋里寻骨头,没碴来找碴,就是有人得罪你了,你也不应当这么办,你应当先问问我斩龙刀时广山,现在你想要马也行,不用买,如果你胜了我手中的刀,我就随你拣一匹送给你!”
  蕙秋喜欢着说:“真的吗?”
  时广山更气了,说:“可是你要胜不了呢?你小小的丫头,又是个女流之辈,我赢了你,也不算怎么光荣,杀了你,也得走趟衙门,真他妈的!……’说到这里,连胡子全都吹起来了,向旁边说:“把我的刀拿来!”旁边的人,就回去给他拿刀,可是拿得十分缓慢。
  那个四十来岁,也有胡子,刚才曾劝过寇铁山的,现在又过来劝他,说:“何必跟个小姑娘一般见识呢”要不然索性就借给她一匹马,她也许真要去办什么急事。”又向蕙秋说:“你姓什么?是谁让你来的?进门里去,咱们好说。行不行?”
  蕙秋却摇头,只说:“你们都是坏人,你们那些匹马也都不是好来的,非得给我一匹不行,还得先寄放在你们这儿,明天或后天我才来取。”
  这个人都答应了,可是四围的人齐都大笑,使得那斩龙刀时广山的脸上,实在挂不住,他就把这人一推,说:“你不用管!”回首又说声:“拿我的刀来吧!”
  当时有人交给他一杆,就像关云长使的似的,青龙偃月刀,刀上有刀环,一振也直响,劈头盖顶的就向蕙秋砍来,蕙秋只恨此时手中没有戟,可是这梢子棍,也还差堪使用,她用连枝步向旁闪开,避了刀式,翻棍相迎,棍如虎尾,“吧”的抽来,时广山转刀急拨,顺手扬刀,“呼”的一声,闪闪的寒光,势将要砍蕙秋的头。
  然而蕙秋,身躯向下疾伏,脚步同时碾动,脚若旋风,向后飞转,更同时将棍横扫,也“呼”的一声,如风驰电掣,时广山以刀去压,却已不及,“吧”的一声,打中了他的左膀、他奋勇地抡刀,直扑蕙秋。
  蕙秋却又舞棍击刀,“当”的一声,再将梢棍儿一颤,“吧”的又打中了时广山的右手,时广山却仍然凶如狮虎一样的抡刀紧追,蕙秋将棍舞抖如飞,“呼呼呼”的,逼得围观的一些人纷纷跑远,场子既大,她的棍越飞扬,时广山追来追去,总是追不着她,她莲足疾速地点地,红裳飘飘如飞,两条辫子随身腾舞,手中的棍却丝毫也不肯让,就像一条直挺挺、头会动的怪蛇,那头可真是厉害,咬住了大刀,又不断地咬那持刀的胖大汉,时广山被她累得不住气喘吁吁,他的伙伴们,刚要抡舞着家伙,前来救他,却蓦见蕙秋此时是,人似彩蝶飞左右,棍如毒蟒奔当中,“吧”的一声正打中了时广山的鼻子,立刻,时广山的头就发晕,眼睛也睁不开,鼻孔流血,染满了胡子,四围的人又都惊叫起来,蕙秋又趁势向下扫了一棍,狠狠地打中了时广山的“拐子骨”,那肥胖的身躯,“噗哧”一声,就倒在地下了,又往起来爬,暴怒地喊:“一齐上手,打烂了这小骚……”
  蕙秋还要说:“快给我马呀!……”却斜眼一看,见从南边来了她的邓四叔,她就一发慌,又似害羞,赶紧“呼呼”的舞起棍,把围观的人都打开,她急急地跑得真快,一双辫子也颠动得更厉害,跑进了草厂胡同,她就抛下了棍,一口气儿跑回她的家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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