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单戟探高峰　垂泣求助

2025-10-08  作者：王度庐  来源：王度庐作品集  点击：

　　假老虎韩大的家中并没有女人，连半个人也没有，桌子、凳子、吃饭的家伙完全是石头做成的，他睡觉的地方是一大堆干草，上面铺着两张破狼皮。
　　他这里有接来的山泉的冷水，用石碗盛着给蕙秋喝，他又到屋外，用柴草烧熟了两只死兔，拿来给蕙秋吃，他说：“这就是我的饭，五年啦！我在这里住着，除了在去年遇着了一个从此路过的，是我早先的好朋友，你，你是我五年来遇着的第二个人！”他又说：“我就是这秦岭的岭南，汉中府的人氏，家里也有爹娘，这时可不知道死了没有，因为老婆被汉中府的恶霸，雷大太爷强占了，我就一气，去把雷大太爷杀了，这可惹下了祸！不但犯了人命案，还招恼了雷大太爷的胞弟，小银枪雷次太爷，雷次太爷带着四名家将，割风刀胡诩、穿云箭鲁腾、展月钩罗岳、断水剑姚忠，并同着几十名捕役、班头，搜拿了我三天，我是藏在汉中府的沙河坎，我的一个有钱的本家的家里了，我那本家叔父知道我在那里一定藏不住，就给了我一柄猎叉，一根绳子，给我出了这主意，叫我到秦岭里来，打猎躲祸过日子吧！我就依着他的话逃出，不想我才走到宁陕县，关口地方，雷次太爷那些天神天将全都追下我来了，幸亏我还学过些武艺，可是也敌不过他们呀！我就被断水剑姚忠在我脸上砍了一剑，幸亏那时是黑夜，我就逃到树林子里，由那树林就逃到这山里来，我再也不敢出去啦，出去就一定得死，在这里我也时时躲避着人，可是幸亏还有些野狼野兔子供我吃，叫我在这里活命，我就像是个鬼，在这秦岭里住了五年啦！可是，谁叫我当初作了坏事？我杀了人，杀个别的人，也没这大罪过，杀死的偏偏是雷大太爷，他那兄弟次太爷，是汉中府的皇上，手使一杆银枪，四名家将，全都是四川小峨嵋云老娘娘的徒弟，好！双钩小姐还是他们的师妹哩！”
　　蕙秋一听这话，又不禁大惊，赶紧问说：“你快再说！那双钩小姐到底是个什么人？”
　　假老虎摇着头说：“我也不知她是啥样人，不过去年我有一个朋友从这里过，他劝我：可千万在这里忍着吧！别出山岭，因为这几年来，小银枪雷次太爷的武艺更高了，双钩小姐还是他的师妹哩，我才知道有那么一个双钩小姐，她大概更是难惹！”
　　蕙秋又说：“我实告诉你，她就是我的仇人！我的爸爸被她给抢走，这就是刚才的事情，我不为追救我的爸爸，我也下不了那山涧，我名叫唐蕙秋，我会武艺，只要我歇一歇，凭我这只戟，就是什么雷次太爷，我也不怕！”
　　假老虎摆着手，哭丧着脸说：“你倒也别找雷次太爷替我出气去啦！我不惹他啦！当初杀了他的哥哥，那也是我的错，可是，那都怪我那不要脸的老婆，我在这里的日子也过惯了，早先吃大米饭喝熟水，倒许拉不出来屎，可是你看我这个怪模样，还怎能出去见人？你要是将来到汉中府去，就到沙河坎，找一找我那个有钱的本家韩员外，啥也不用向他问，就问他，我那老爹老娘还活着了没有？”说时，这个假老虎不住地掉下大颗的眼泪。
　　蕙秋喝了点冷水，吃的是火烧连皮的野兔肉，并且也没有一点盐，土腥气的味儿，真难吃，但是她因为太饿了，所以也只得用手撕着吃了几口，弄得胃里很不舒服，身体疲倦，脚也疼。她紧拥着老虎皮，坐在底下有干草的狼皮上，还是觉着冷，还直打哆嗦，“玲珑画戟”就放在她的身旁。
　　假老虎韩大从外面把刚才烧野兔觉下的柴草余烬，用一块石片，给铲进来，这也像是一个炭盆，他请蕙秋烘烘手，烤烤脚，他，像看着稀奇物儿似的，直着两只眼来看蕙秋。
　　蕙秋还急切地惦记着她的爸爸被李春棠背走的事，就又问说：“你说的那双钩小姐也是才从这里走过去，你是真没有看见她吗？你要是看见了，把实话告诉我，不要紧，现在我也不能立刻就追她去，决不能叫她知道了，把你恨上！”
　　假老虎又指天发的说：“我真没有看见！我瞒你干啥？我来到这儿过了五个夏天了，除了我那好朋友，只在今天遇见了你，真是连第三个人也没看见，山这么大，山路又多，我也不认得谁是双钩小姐……”说到这里，他忽然走近一步，又说：“喂！喂！你想找她也容易，我为啥知道的双钩小姐呢？还是去年我那朋友从这里过，告诉的我，他还说离我这儿不远，你出了我这屋子向东一看，就能看见了，那边有一座山岭，我朋友说；那上面有一座山寨，一群绿林中人，都很有钱，那边本来通着一股山道，我本是在这儿受不了苦啦，想要去入伙，可是我那朋友说：“你千万不要去，那座山上的大王，跟雷次太爷认识，吓得我可就不敢去啦，我还想躲躲他们，我可又喜欢这个地方没有人来，野兔多，我还舍不得扔了这费力搭的石头房子。”
　　蕙秋说：“我不是要去找什么雷次太爷，我要找的是双钩小姐，她是我的仇人！”
　　假老虎点头说：“是啊！雷次太爷的师傅是云老娘娘。”
　　蕙秋说：“我也不想去找什么云老娘娘！”
　　假老虎说：“可是听说双钩小姐就是云老娘娘的女儿，也就是雷次太爷的师妹啊！”
　　蕙秋听了，不禁地怔了一怔，因为想着：这确实是一条线索，那山上的强盗，既与什么雷次太爷互相认识，自然也就认识双钩小姐李春棠，今晨，李春棠本来还带着三个“伙计”全骑着马，说不定那三个就都是东边山上的强盗，如今，那三人被韦梁打败，一定就都跑回去了，李春棠背着我爸爸也许到了那里，她既背着人走，总是在这山里不远处有个去处……
　　这样一想，当时就要站起来，持戟去闯那座山，假老虎却拦阻着说：“今天去不成啦！那个山头，看着近，其实也很远，走到天黑，怕你也走不到！”
　　蕙秋又暗暗地叹息了一声，自己的两脚这时也实在是疼，走不动，并且心里又勾起了许多的愁烦。她想起在小太行山初次与赛潘安韦梁相见，那时韦梁也是一个强盗啊！但后来因为一路同行，因为共同经过点儿患难，就把他原是个强盗的事情忘了，最不该是跟他发生了许多情思，其实他还不如在北京的那个书呆子邓雅元呢！当我离开北京的时候，人家还先赶到芦沟桥去送我，人家倒还斯文呀，人家说的话倒真是关心我呀！韦梁今天却连那个山涧全都不敢下，现在也不知道跑到那儿去啦？他真负义！他真无情！
　　因为今天或明日，蕙秋又要向山上去寻访强盗，所以她又回忆起昔日那段事情，而对韦梁发恨，心中在急切的情绪之下，又添进了缠丝哀怨的幽思，假老虎在旁又说了许多不着边际的话，总是在回忆他过去，他早先也是在汉中城里一个整天使拳练棒、玩鹰弄狗、不务正业的市井少年，只为他娶了一房年轻漂亮的媳妇，才给他招了一场大祸，身为杀人罪犯，并且结仇豪家，逃到这深山不敢出头，脑门子连鼻子也留下深深的剑伤，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死不能死，生不能生，猎户不是猎户，山贼又不是山贼，他这孤零可怜寂寞的野兽一样的生活，本来已与人世隔远，但想不到今天竟又遇着了蕙秋这么一位天仙般的年轻美丽的姑娘，使他又想起“世界”来了，他竭力地向蕙秋殷勤招待，可惜他这里没有什么，他穿的衣裳还是五年前的棉裤棉袄，已经破烂不堪，鞋也没有，只用两块兔子皮包着脚，他这里存着的猎来的死野兔倒有的是，他一无长物，猎叉也就是他的切菜刀，蕙秋问他要针线，他当然是没有，不过他倒有一把剪子，和一个眼镜，这两件东西，据说是去年，他的那个朋友从这里路过时，留下的。
　　蕙秋将鞋脱下，才觉稍微舒适，可仍是不能走路，只好在这里住一晚吧！假老虎又在外边烧兔子，做了晚饭，可是蕙秋一点也没有再吃。
　　深山中的秋风，直吹到黄昏，晚上虽似稍停，但这石头屋子并没有门，所以还是很冷，幸亏蕙秋身下是狼皮“褥子”，上面盖着虎皮，倒还温暖，室中也没有灯光，不知在那边的假老虎是怎么睡的觉，可是当半夜里，蕙秋还没有睡着，忽觉着假老虎在她的身旁也不过一尺多远，发着小孩子似的悲声说：“你长的有多么好看呀！很像我早先的那个老婆！”
　　蕙秋发怒地坐起来，顺手就抄戟，厉声问：“你说的这是什么？”
　　假老虎赶快跑开，还央求着说：“求你到了汉中府，也打听打听早先我那老婆，就告诉她说，她害得我有多苦，我可还没忘了她！……”
　　蕙秋就漫然的应了一声，他往下说的话，蕙秋就不再用耳听了，放下了戟，闭着眼睛休息，但是这一夜，实在没有敢放心的睡。
　　次晨，她起来，脚疼得好些了，就叫假老虎带着她去往东边那座山峰，去找那里的强盗，假老虎把虎皮要送给她，说这是他在前年找着了一只病死的小老虎，他把虎肉吃了，留下这张虎皮，时常在打猎的时候披在山上，一来是为暖和，二来万一要是遇着成群的狼呢，还可以把狼吓走。他诚恳地死求活求，一定要把这张虎皮送给蕙秋，蕙秋就收下了，向他道了谢，并应允一定到汉中府去打听他的爹娘和他早先那媳妇的音息，反正将来自己是要北返的，路过这山中，那时再回复他。
　　假老虎听了很是欣喜，就拿着猎叉，送蕙秋走出了这石头屋子，他在前面走，蕙秋持戟，将虎皮当作斗蓬披着，在后跟随，脚踏着坑坎不平，崎岖难行，曲折紫回的山径，走了许多时候，假老虎可就不敢再向前走了，他真像一只假的老虎，样子虽然很凶，长得虽然极丑，胆子却极小，用手向东边高指着说：“就是那个山头！我可也是听说的，现在那里还有强盗没有，我可也不准知道，万一要是有呢？万一他们要真认识雷次太爷呢？那可了不得！雷次太爷要是知道我藏的地方，也能来搜我杀我！”说这话时，他的手就有一点哆嗦，蕙秋说：“你回去吧！再会！”于是她就单独的奋勇持戟向前走去。
　　今天天气还好，昨日的阴霾已被那场狂风吹散，现在雾也不多，东方的山角，射来金针一般的朝阳，各种山鸟也活泼的飞翔，叫嗓。
　　面前的那座山峰，青中含有深翠色，在这万山矗立的秦岭，这个山峰并不算太高，但山形古怪，远望着如一个大肚子的巨人一般。
　　有几只苍鹰，在那峰巅盘旋，“嗤！嗤！”像是哨子似的鸣声，能够传到这里。
　　地下的路径好像是天然成的，有的地方宽，有的地方却窄，但是，又走了一会，竟见地下有一级一级似人工的，斧削的痕迹，并且还有些马粪，可见这里有时有人行走。她越走越高，渐渐已往那山峰上去了，忽然听见有许多的人声乱喊着：“哎呀！哎呀！来了老虎唠！”
　　就眼见从一座峥嵘的巨石之后，有四五个人，都仓皇的向上爬去了，这几个人都是短打扮，衣服倒还都很整齐，手里都拿着刀，但爬上去不远，都又止了步，回头向下面一看，他们依然惊惶地说：“来了老虎啦！”
　　可是蕙秋甩去了虎皮，露出来藕荷色的长坎肩，双长辫，双手执画戟，向着这山峰来登跃，那几个强盗就都愕然了，有的说：“这原来是个人呀？还是一个女人？”于是他们就齐用刀向下威吓的指着，问说：“喂！你是干吗来的？”
　　蕙秋仰着脸说：“叫你们的山大王出来见我！”一面说着，一面忿然地又向上去走，这时山上的强盗就聚得更多了，约有二十多个人，同时羽箭就自上面“飕飕”射下，有两个人抡刀迎下来，说：“哪儿来的小堂客，凭你一个，还要来剿我们的山吗？”
　　两口刀同时砍来，蕙秋刚才用戟拨落了两枝箭，如今又挥戟与这二人厮杀，她画戟如飞，急扎猛刺，两个强盗的单刀全都抵挡不住，三五回合之后，就被她戳倒了一个人，这受伤的人就翻身滚下了山去，上面的一些人都更大声嚷嚷，羽箭又射来几枝，却被蕙秋的戟尽皆磕到一边，她的这杆戟，就好像是藤牌，护着她的身，她就紧紧迈步走上去，上面的人已经惊乱了起来，有的喊叫说：“这小堂客有点本事！快！快！快回大老爷跟二老爷去吧！”
　　蕙秋一边挺戟向上走，一边大怒地高呼，说：“我来找的是双钩小姐李春棠，只要她在这儿，就快叫她出来见我！”
　　上面的人声更乱，忽然听得有人“当！”的敲了一声铜锣，锣声震着山谷，余音袅袅，在这一声锣敲过了之后，上面的人虽然聚得更多，可是说话和惊呼的声音倒显着少了，箭也不再往下来射，只听那些强盗之中，有一个人很宏亮的嗓子，向下说道：“堂客堂客你先止步，你来是想办什么事儿，咱们都好商量，干吗这么一点儿面子也不讲呀？咱们又是远日无冤，近日无仇，有话没有什么说不开，讲不明，办不了的！”
　　蕙秋听了，当时觉得十分诧异，因为这人说的话完全是“官话”，大概是个北京人，她仰面向上细一看，心里就更不明白了，只见这个说话的强盗头儿——山寨主，是胖胖的脸，矮个子，有两撇八字小胡子，身穿蓝色绸子的袷袍，酱色宁绸肥马褂，腰挂带鞘的刀，脚穿青段靴，头上戴着白顶儿的红缨帽，原来是一位官人。
　　这个官人怎么在这秦岭的山中当了强盗头儿了呢？蕙秋觉得真是奇怪，就说：“我来找的是双钩小姐，不是找的你们，她要是在这儿，就快叫她出来吧！”
　　那个官人打扮的强盗头儿，当时就不由得笑了，说：“喝！想不到，来了一个老乡！”随着，摆了一摆手，他手下的一干强盗，立时就全都很有规矩地闪避开了，他向下迎了几步，说：“请上来！姑娘既是肯光降到敝寨，就请上来歇歇，我们对姑娘这样的人，真是请也请不来的、姑娘请看我，我决不是个剪径劫路的贼人，更不是放火杀人的强盗，我是皇上家的官，是个管带，一营的人都归我管，汉中的镇台是我的老上司，现在落到这步田地，这有隐情，姑娘说的那双钩小姐，我也认识，姑娘有什么事儿找我，我一定尽力帮忙，不必打，因为咱们是同乡，我就是北京城妙峰山那边的人，也是去年才自北京来。我姓章，人都称呼我为章管带，实在我的名字是叫章广贵，现在镇台冲门的花名册上，还有我的名字，可是我，连我的家眷，还有我上司的眷属呢，全都流落在这里，咳！提起来是，一言难尽！”
　　蕙秋听他的话，不像假话，而且看他的这身官服、顶戴，也不像他自己做出来，穿上冒充。此人说话彬彬有礼，而且举止很有点派头。
　　章广贵又说：“请上来吧！我这上边决没有埋伏，我也不能把姑娘骗上来，再叫我的手下人，围着打，一那我就不是人生父母养的了，我已经落到这个地步啦，再要缺德，叫我遭天诛地灭！”
　　蕙秋就持戟向上去走，章广贵又叫人到下边去拿回来那件虎皮，他客气地让着蕙秋向上来，就到了他的山寨所在，这里是一片平谷，面积不小，所以在下面远看着这座山峰，好像是个大肚子，然而章广贵却说这里是叫“元宝峰”，“富贵豁”，这大概是他给起的名字。他就让蕙秋进了一个在山上挖掘而成的石洞，这个洞有门窗，里面陈设得还很讲究，用木头钉成的不上漆的桌椅，桌子上有纸墨笔砚和茶碗茶壶，在石壁上挂着一幅对联，还似是名人的手笔，他就让蕙秋在椅子上落了座，叫小喽啰烧水沏茶，还叫个仆妇去请“太太”，他点起烟袋来，一口一口地抽着。
　　章广贵坐在蕙秋的对面，问说：“姑娘的家是在北京吧？”
　　蕙秋点了点头，章广贵又问：“姑娘怎么一个人到了这么远，还到这深山里来呢？可是我不该盘问，不过咱们既是同乡，您大概也看出我来啦，我决不是山贼，那么我看姑娘，也一定是一位名门淑女，您府上的老人家大概还是作过官的？”
　　蕙秋惨然地说：“我父亲是个总兵！”
　　章广贵赶紧肃然地来问：“是管着那一镇？”
　　蕙秋摇着头说：“没有实缺，是一个虚衔，可是在北京还关着钱粮。”
　　章广贵又问说：“老太爷的官讳怎么称呼呢？”
　　蕙秋说：“他老人家上立，下冲，姓唐，早先跟随福贝子……”
　　章广贵惊讶着说：“哎呀！”他听了，就拿着烟袋，不住地泛想。
　　蕙秋将手中的戟也放在旁边了，就略略地说：“我父亲在福贝子的军中很久，到过四川，我那生身的母亲就留在四川，她名叫蕴娘，还有我的一位姊姊，名叫梨春，但我都忘了，因为我从小就被我父亲带到北京，他是因为与我生母打了架，他们彼此不认识了！我在北京跟着我另外两个母亲长大，我一点也不知道我小时候的事，今年快到八月节的时候，我父亲忽然发了狂病似的，他又向他用的一杆金锋铁月蛟龙戟，焚香拜祭，并口口声声说是要往峨嵋山去寻那当年因为夫妻反目，大约是曾被他用戟逼得堕在万丈深的山涧之下的我那母亲蕴娘，和姊姊梨春，其实恐怕她们在那一次就都已摔死了，可是我的父亲一定要去找，我要跟随着他老人家，他也不准许，把家托付了他的朋友邓四安给照管着……”
　　章广贵一听到这里，忽然就惊讶地说：“邓四安？”
　　蕙秋说：“对了！他和他的儿子邓雅元现在都住在北京我们的家里，还有渭南的庞嗣雄，另外还有一个韩多寿，那都是我父亲早先在军中时的好朋友。我父亲向来也不听别人的劝，备了马匹，拿着戟，他就走了，他走后我就不放心，我才也离开了家来追他，可是没有追着，在路上我遇着了很多的事，受了许多凶险，后来我到了渭南，忽然听说我父亲为一个双钩小姐所擒，双钩小姐我是认识的，并且在黄河岸韦家庄，她还救过我的命，可是，我也不知道她跟我的爸爸有什么深仇大恨，她将我的父亲从一个店中捉走，装在一辆车上，还有三个骑着马的人帮着她，他们走进了这秦岭，我也追进了秦岭，她拿着我父亲的戟来跟我打，后来她连车带人都堕下了山涧，她并没有摔死，背着我的父亲还不住飞跑，我才追来……”
　　她说话的时候，章广贵是侧着耳朵细细地听，并且直点头，听到这里，就把手微摆了摆，又装了一袋烟，打着了火石点上，深深吸了一口，说：“我都知道了！唐姑娘你也不必着急啦！”
　　蕙秋流着泪说：“我爸爸太可怜，我非要救他老人家不可，但我没有人帮助，我所遇见的，连庞嗣雄全是坏人，我看你虽然占山为寇，可是你原是官人，你人也和气，诚实，我想求你帮帮忙，你派几个人，只要把那双钩小姐找着，我就谢谢你，我就立刻去救我的爸爸！……”
　　章广贵却又摆着手说：“别急！别急！事已至今，姑娘你倒不必着急了！”
　　蕙秋长叹着说：“我怎能够不着急呀！”
　　章广贵却只管抽烟，泛想，半天的功夫，他好像脑子里在想事，然后才笑了一笑，说：“真是巧！真是巧啊！”把两眼又来向着蕙秋的脸看了看，就做出一种长辈的神气，说：“我扳个大吧！你是我的贤侄女，咱们今天虽是初次见面，可是细一说起来，也可以算是老世交。”
　　蕙秋一听，不由觉得十分诧异，以为是遇着了熟人，她的心里，因此也不由得欣喜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