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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涧底寻老父 突逢假虎
2025-10-08  作者:王度庐  来源:王度庐作品集  点击:

  上集述说唐蕙秋姑娘为救老父,在秦岭山中与双钩小姐李春棠争战起来,李春棠身体强健,生得面容美丽,眼睛俊俏,可是两道浓眉,穿的是红裤子红鞋,青色的短衣裳,把一条乌黑的大辫子盘在头上,手拿着就是铁面温侯唐老爷的那杆“金锋铁月蛟龙戟”,狠扎猛刺,恨不得一戟就将手执“玲珑画戟”、娇小玲珑,梳着两条长辫、穿着藕荷色长坎肩、骑在马上的唐蕙秋刺死。
  但也许因为她只惯用双钩,而不常使戟,所以她虽然身长力猛,戟法却似乎不熟,蕙秋姑娘的戟虽短而轻,但着数巧妙,神鬼莫测,又因她是在马上,居高临下,总占一点便宜,她就乘着李春棠舞着戟,身躯跳跃,把头上盘着的一条龙似的大辫子抖开了的时候,她就用戟上的“月牙锋”挂住了李春棠的辫子,李春棠就像是一只发了怒的雌狮,翻身用戟来磕戟,蕙秋将戟向回一抽,当时就把李春棠辫子上系着的线绳割断,并挂掉了许多头发。
  李春棠头发乱披,又像是“挠头狮子”了,更像是狰狞女鬼,她将铁戟更不住地向着蕙秋猛刺。
  蕙秋救父心急,勇气倍增,戟法也更加紧,一面以戟敌戟,一面催马前奔,就追到那辆车旁,那赶车的一个秃头小子,已经跳下了车,后面的李春棠又挺戟赶到,一戟向她的后腰扎来,蕙秋疾忙回身,用戟去迎,当时两只戟上的“月牙锋”就钩在一起,相按相持,谁也不肯稍让,此时蕙秋乘空一回头,眼睛看到车棚里,只见车中坐着一个人,钢铁一般的身躯,已被粗绳紧紧地缚着,缠绕着,双目圆睁,花白的胡子乱蓬蓬,像是一团枯草,这正是她的爸爸铁面温侯唐老爷,当时她不禁心痛如刺,放声悲啼,急叫着:“爸爸呀!”
  一面哭,却一面与李春棠斗得更紧,她的泪眼为要防备着对方戟法的变幻,同时又看了她爸爸一下,只见她爸爸见了她,却显出更暴怒的样子,手脚一挣,当时身上缠绕的绳索就改换了位置,像是要断似的,但他张着大嘴却喊不出来,嘴里像塞着东西,蕙秋此时更急,拧戟就向李春棠狠刺,骂着:“你快将我爸爸放开,就没有事,要不然……”
  李春棠冷笑着说:“凭什么放?我好不容易才捉住他,我要报仇,放他!……你狗丫头就休想吧!”说着,一面用戟虚抡,一面又向那赶车的怒喊:“秃子你还不快赶车走?发你娘的什么呆?”
  赶车的秃头果然是发了半天的呆了,他倒不是看这两只戟打得热闹,而是觉得蕙秋太美丽了,而且也说不出是那一点,就长得很像是他们的“小姐”李春棠。他听了“小姐”的喊,赶紧又跳上了车辕,长鞭子“吧”的一挥,拉车的两匹马又向前飞奔,“咕碌碌……咕碌碌……”加以“得得得”的马蹄声音,震得山路越发地响,李春棠却拽戟回身,跟着车后头去跑,蕙秋催马来追,挺戟又怒声说:“你快把我爸爸放了!我还念些旧情,能饶你,要不然你可休想逃走!”她追到了车后,李春棠又回身拧戟,与她相杀了两下,车仍不停地飞走。
  李春棠且杀且退,并又冷笑着说:“狗丫头!你要是逼急了我,我可立时就杀死我这老仇人,掷给你一个死爸爸!”
  蕙秋问说:“你到底跟我爸爸有什么仇呢?”
  李春棠发恨的说:“你别再多问话!”说着,她披头散发的,又与蕙秋相杀,在蕙秋的身后,此时就飞驰来了一匹马,马上的一个少年挥着双刀,把上身的衣服又脱了,露着强健的男性的体格,不住淌汗,这就是“双刀小将赛潘安”韦梁,他刚才在那边与李春棠手下的那三个“伙计”,拼斗了半天,把那三个人杀得全都向北跑了,他却催马往南又来帮助蕙秋。
  那李春棠一看,就更加发恨,瞪眼向蕙秋说:“你快回去吧!你那汉子来帮着你,我也不怕,可是我还可怜你年纪小,也怕杀死了你,叫他成了光棍儿。”说着,以一只戟,敌住了蕙秋的戟和韦梁的双刀,生龙活虎一般地又勇战了五六合,她就回身又跑着赶上了她的那辆车,等到蕙秋与韦梁追到,她却将身一跃,跳上了车的后辕,这车后辕原是为放置草料口袋用的,那草料袋早不知掉在什么地方了,如今她跃上去,站在上边,背靠着车,面向后,双手持戟,依然奋勇地厮杀,车向前疾行,她站立得仍然很稳,蕙秋和韦梁的双马紧追,画戟与双刀毫不容情的来刺来斫,她却依然能够从容的应付,并且骂着:“狗丫头!贼小子!”
  车越行越往南,又转过了一道山环,地势却更低,车又顺着岭势而滚下,这座岭的尽头却是山崖,崖边之下是山涧,有一道二丈多长,四五尺宽的石头,一半似是天然,一半又像人工,就由这崖边搭到那边的岭角,好像一座桥似的,下面却是不知有多深的山涧,蕙秋在岭上勒住了马,急声地呼喊:“你的车还不停住!”
  但见那两匹马拉着的车,因为车轮几下飞滚,就是想停也停不住了,李春棠急忙回身抱住了车棚,因为她也是恐怕跌下,赶车的秃头本事也不错,车自高处下来,正正对住了那座石梁,本来是可以过去的,但是不行,因为两匹马全都收不住蹄子了,走到石梁上,一匹马就忽然打了前失,跪下了,那另一匹马也脱了缰,出了辕,车身就向旁倾斜,翻了!这其间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龄上的蕙秋与韦梁齐都大声地惊喊。
  但是,不必再追了,也没有法子援救了,他们眼睁睁地看见那辆车,车里的唐老爷,车前辕坐的赶车的秃头,后辕上站着的小春棠,连同两匹马,一只戟,俱都有如陨石,有如落叶,就同时翻落在石梁之下,那深深的山涧里,岭上的蕙秋惊得“嗳呀!”一声,她连用眼看也不敢看,心里一疼,头一发晕,也几乎堕下马来,旁边韦梁赶紧伸手将她扶住,但是她当时就更哭得利害了,说:“我爸爸……随着车掉下了山涧,他,他一定是死啦……”
  韦梁也真是着急,因为他也不能说人随着车落在涧中,是能够掉不死,他急得头上更流汗,就说:“真想不到!真想不到!”
  蕙秋却又发急的说:“你只说想不到,难道就完了?”说着,她用袖子擦了一下眼泪,当时也催马向下走去,韦梁惊慌地说:“你可要小心!”
  蕙秋的马此时已经驰下了这道山岭,而来到了崖边,她下了马,走上了石梁,低着头向下一看,就见这倒不是什么“万丈深”的山沟,只见这涧约有二丈深,可不知通到那里,那辆刚才还在飞滚着的车,此时连棚子都已在下面摔碎,两匹马也都卧在涧底不能够起来了,至于人——蕙秋这时是更惊更急,因为她分明看见在润下,那李春棠竟没有摔伤,却背起来唐老爷,并且拿着那“蛟龙戟”很快的向东跑去了,蕙秋就向下大声地又喊:“快放下我爸爸!”
  也不知涧下的李春棠听见了没有,只管背着人,拿着戟,向东跑去,蕙秋一急,忿然不顾一切,她就也向润中跳去——身子离开了石梁,飘向了两丈多深的下面,及至两足落地,身子一挺,竟然站立得很稳,这涧底完全铺的是一些石卵、石块,连一棵草也没有,春天时涧中大约有水,如今水虽已涸,可是还很湿,铺着一层霜,有的地方还结着冰,车轮是全掉下来了,两马俱受重伤,那赶车的秃头已经将头摔碎,血流在石卵上面惨死了,蕙秋的戟仍持在手,她就紧紧地向东去追。
  这时上面,那韦梁也站在石梁上,向下大声地喊着:“蕙秋!追不得!快想法子上来吧!”
  蕙秋却那里顾得理他,心说:“你要有胆子,你为什么不也跳到涧里来呀?她再也不管在上面的马匹和她的“情人”韦梁了,她就急急去追李春棠,誓要再救她的爸爸,可是李春棠跑得快,不多一会儿,就不见踪影了,自然,连唐老爷也被背去看不见了,蕙秋再高声喊着:“快将我爸爸放下!爸爸!爸爸!……李春棠!李姐姐!”她这时又恨不得向李春棠哀求了,然而回答她的,只是这山涧,空谷的回音,涧底的石卵是滑,石块是硬,她的脚走上去,真是难极,所以她虽然心急,但没有法子能够快追,越追,仿佛那李春棠背着她那可怜的老父,跑得越远了,她此时就恨不得身上有翅,又愿意韦梁能够连马都到涧里来,她由韦梁帮助,骑着马再去追,可是她回过头去,再向上边看的时候,竟连那道石梁也看不见了,更不用说什么赛潘安韦梁,她不由得又加悲伤,再添上了恨,再顺着这道山涧向前去追赶,但是这山涧是依着山形,岭势而迁回,曲曲弯弯,好像羊肠小径,越来越窄,两边的山越高,脚下的石卵越多,更厚,而且看不见太阳,更失迷了方向,山风“呼呼”地吹着,刮到涧里就像是密密的雨点,那么多的落叶与粗砂,气候冷极,吹得蕙秋的全身都似乎僵了,只有越流下来的双泪,辛酸的泪,仍然是热的。
  这时蕙秋手拄着玲珑画戟,站着喘了一喘气,她娇弱的年轻的身躯,如今已经如同身临死域,而命到绝途了,她自幼随从爸爸学会了的“戟法”,此刻竟已无用,她跟着她爸爸养的那个猴子学来的蹿纵跳跃之能,而今也是施展不开,她尤其不明白,她的爸爸为寻找昔年被逼堕在万丈深的山涧之下的蕴娘、梨春,生死之讯息而往峨嵋山,但是怎么又与素不相识的李春棠结下仇呢?双钩小姐李春棠在黄河岸韦家庄,也救过我的性命,她也并不是没有热情,不通人性的一个人,可是对我那年迈的爸爸,怎么就半点也不饶呢?掉在涧里还要给抢去呢?说她是恨吧,她可也不是即时就加以杀害!
  蕙秋此时更恨韦梁,就想:“他骗去了我的心,他那么健壮的一个男子,现在竟不能跳下涧来帮助我,他也太胆怯,惜命,我幸亏虽是给了他的心,但没有给了他身,这今后,我就是不死在这涧里,我也不愿再跟他见面了。
  喘喘气,咬咬牙,再往前走,但这山涧越走越窄,两旁的山峥嵘奇特,并且弥漫着烟云,风吹得更大,冷得好像冬天,她的身子不住地打战,鞋也都破了,两足生疼,手发硬,戟也有点拿不住,举不起,那李春棠背着唐老爷更是已无影无踪。她艰难地,又向前走了不少时候,弯弯曲曲,坎坎坷坷,也不知走了有多少远,这道山涧好像是已经走到绝处,但没有路可以爬上去,眼前似是万丈高的高山,高山的岭巅雾茫茫,高山的山根却发现了一物,蕙秋就心惊着说:“哎呀!是一只老虎呀!”
  在这涧上,一座山峰的下面,这时确实有一只老虎正在蹲着,毛茸茸的,全身都作黄色,而上有黑色的条纹,脑袋上的纹仿佛是个“王”宇,睁着两只大眼睛,十分凶猛。
  蕙秋赶紧想要躲避,却又没个地方去躲,她虽是胆大,手里也正拿着戟,可是见了老虎,她却不由得不畏惧,心说:我恐怕就要死在这里了,这老虎大概已经看见我啦,它还能够不跳下涧来把我吃了吗?因此身上更不住的打哆嗦,双手持着戟,准备着只要这只虎跳下来,便尽力的用戟与虎相斗,这时那涧上的虎,就大声地咆哮起来,说:“喂!喂!小姑娘!你是从哪里来的?”
  蕙秋一听,当时就更惊讶了,心说:嗳哟!这个老虎,它怎么会说人话?同时她也明白了,这是一个人,不过是披着一张虎皮,然而这个人为什么要在这儿吓人呀?上面的“老虎”,这时就像脱衣裳似的,把虎皮脱了,现出了人的模样,但是这个人,长得真比老虎还可怕,强大的身体,一张紫黑脸,脑门子上,连着鼻子,有一条四寸多长的很显著的刀疤,倒是没有胡子,年约四十岁上下,手拿着亮晃晃的猎叉一柄。
  蕙秋就不怕他了,仰着脸问说:“这儿,有往上走的路吗?”
  假老虎却说:“你!嘿嘿!看你不过十来岁,小娘们,一个人,跑到涧里要干啥?”
  蕙秋说:“等我到上边去,再跟你细说,你能给我想个法子吗?”
  假老虎却说:“你先等一等!”说着就用猎叉挑着虎皮,回身就走了,蕙秋倒不着急了,心想:这真是绝处逢生,这人大概倒不是什么坏人,他一定是给我想法子去啦,许给我放下一个长梯子,我只好等着他吧,“咳!”叹了口气,就盘着腿儿坐下了,两只脚真是疼痛。
  鞋尖已经磨穿了,袜子也破了,这更使一个女子,无论有多么大的本领,也是寸步难行,现在双足酸痛得她就要哭,何况,现在还处在绝处,还并没有被救,眼前还有必须再追的李春棠和急需救回来的父亲呀!
  风、吹来的落叶、残枝、砂石、霜雪更多,一把一把地往她的身上、头上、脸上无情地击打,天色更阴霾、愁黯,高峰一座座的都似巨人,山石一个个的全像鬼怪。她低着头坐着,又忍耐了半天,才听得上面又:“喂!喂……”她仰头一看,是那个假老虎又来了,肩上依然搭着虎皮,双手拿着一大团粗绳,就像汲水似的,放了下来,又叫着:“喂!喂!喂!快来!快来!”
  蕙秋赶紧站起来,走过去,她此时依然舍不得掷下她的这只戟,就把坎肩里,腰间系着的一条绸带,解下来又系在外面,同时便把戟绑在背后,她用双手紧紧揪住了绳子,上面的假老虎就像是提水罐似的,用力的把她向上提去,一节一节地揪回了绳子,如此,也是因为蕙秋的身子轻,假老虎的力气也大,当时就连人带戟,从两三丈深的涧里,提上去了,累得假老虎不住地喘气,说:“嗳哟!嗳哟!你这个小姑娘也这么沉,还拿着这是啥家伙?是戟吗?你拿这干啥?哎呀!我今天没打着野兽,倒打着了个——嘿!这么好看的小娘子,哈哈!……你倒是干啥的呀?你快说为啥拿着这家伙,别叫我害怕!”
  蕙秋上来,脚站稳了,解下戟来,就拱拱两手,拜了一拜,也不提手里的戟的事,只说:“多谢你!你是打猎的吧?谢谢你啦!你姓什么呀?将来我好报答你!”
  假老虎说:“好说!好说!我姓韩,行大,外号就叫假老虎,咳!我在这山里住着,也是没办法!小姑娘我看你是个……”
  把他的头转来转去,不住的向着蕙秋细细地来看,蕙秋可真怕看他脸上的那大条子刀痕,心里又想:“莫非,这人是一个强盗吗?……可是又见假老虎喜欢得直笑,说:“真好看!真好看!真是个小美人!哎呀!我看你很冷吧!来!把我这张皮送给你吧!”说着,就把虎皮替蕙秋披在身上,这本是一张“幼虎”的皮,不太长大,披在秋的身上,好像是个斗蓬,倒是真暖,只在后面拖着一条大尾巴。
  假老虎又说:“到我那屋里烧点火暖一暖,好吗?做点饭,你吃点,好吗?你别疑惑我是啥坏人,五年以前,我倒是一个坏人,不然也落不到这里,现在,我心里要是再想干一点坏事?这山里有山神爷,他能叫我遭报,跌死,饿死,叫强盗杀死,叫野兽吃死,反正在这山里是说死就死,……我!我!我真不能够亏心!”一直指着他的胸膛发大誓。
  蕙秋见这假老虎倒是很诚恳的,这么冷,既疲乏,又想起饿来了,到这假老虎的家里去歇一歇,倒也好,他总是我的恩人,他的家里要是有女人呢?我还得借用一用针线,把我的鞋缝一缝,好再走路。
  于是她就把头点了点,披着虎皮,将“玲珑画戟”当作拐杖似的一下一下地拄着,跟着假老虎,绕过了这座高峰之下的一个山环,在有一丛长青的小树后面,见有一座还带着窗户的石头搭成的小屋,原来,这就到了假老虎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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