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走京师化名交豪俊 投旅店仗义助英雄
2025-07-02  作者:王度庐  来源:王度庐作品集  点击:

  谢慰臣又问了问,知道他没有找到房子,就在院中睡,他就又喊叫店伙。他这么一喊叫,把那醉卧着的妓女也给吵醒了。那妓女一翻身,脸儿向外一看,惺忪的眼睛,蓬乱的发,颇像个病西施。谢慰臣就笑着问说:“叶老兄你如若太烦闷,可以叫这个姑娘去陪伴你?”叶允雄摇了摇头,惨笑了一笑。
  店伙披着衣裳来了,谢慰臣就说:“那几个贼人都跑了,房子都空着,为什么不给这位叶大爷找一间房子呢?”店伙回答说:“我们早把叶大爷的行李拿到东屋里去了。”谢慰臣笑着说:“好啦,那就请叶兄先到东屋去歇息歇息,睡几点钟的觉,明天还得赶到泰安呢。”叶允雄站起身来,点头说:“那么,谢韩二兄,明天再谈!”他又拱手,就提着刀,随同店伙到了东屋中。
  东屋里灯光很亮,炕上有被褥,是店里预备的,堆在炕上,大概刚才逃走的贼人盖过。叶允雄又在各处查找,他怕的是贼人们留下什么东西,再累及自己,倒幸亏没有。此时店伙已出屋去了,他就把屋门掩好。桌子上还放着茶壶,伸手摸了摸,茶还微温,他虽然口渴,可是不敢喝。他熄了灯,把刀放在身畔,就躺在炕上去睡,又想那谢慰臣人虽慷慨、爽快,但他多财、好色,颇通武艺,可又无正业,真是个可疑的人。思虑了多时,方才睡去。
  因为他的身体太疲倦了,这一个觉不觉就睡到了次日红日当窗之时。他起来才一开门,就见谢慰臣站在院中,正跟本地的一个官人对面谈话。叶允雄赶紧又缩回身来,不敢出屋子,也不敢叫店伙。待了一会儿,谢慰臣才含笑进了这屋,说:“当地衙门里的人我也见了,话也说开了。昨天贼人扔下了三匹马,我就告诉官人说是只扔下两匹,咱们讹下他一匹给你骑,回头我多赏店家几两银子就行啦。快收拾,咱们即刻就走,你的店钱我也给了。”当下,他就叫来店伙给叶允雄打洗脸水、预备饭。
  少时,叶允雄匆匆地收拾毕,食毕。外面的马已备好,谢慰臣催着他走,于是一同出了店门。叶允雄还有些惊恐,两眼不住左右张望,但并没有人注意他,他就骑上了一匹青马,随着谢韩二人直赴泰安。
  叶允雄如今马倒是有了,可是银子仍然没有,不过,吃饭饮水都有谢慰臣会账。谢慰臣阔得太厉害,简直拿钱不当钱;荒唐得也厉害,看见路上的村妇、田间的少女,他都是扭头直眼。可是他颇懂交情,与叶允雄称兄唤弟,十分亲密。那个韩三却像是个什么事也不懂的一位少爷,在马上时时掏出他那只金表,打开盒儿自己听音乐。看他们不像江湖人,因为都没有粗暴的脾气;又不像买卖人,因为花钱不计算;更不是读书人,因为他们不爱咬文嚼字。叶允雄虽然疑惑,但相信这二人不能对自己存着什么坏心。
  当日,他们就赶到了泰安,先到泰山上斗母宫尼僧庙,果然谢慰臣跟庙中的住持尼相识,原来他曾在这庙中布施过五百两银子,尼僧们都称呼他为“谢大老爷”。他替叶允雄打听梅姑娘的下落,庙中的人全都不知。庙中人请他们在这里宿下,并派人出去到山前山后、泰安县城里,打听了两天,也是毫无消息。没有人晓得山的附近曾闹过强盗,也没有人看见山中有过已摔死的或没摔死的少妇。
  叶允雄本想偷偷往那望山屯,找那顾老头儿去问问,但是他想,他是因在那里才被飞鹰童五等人所捕,那村中说不定就有人与官方或孟三彪等贼人通声气,万一案子重翻,这次的案子若闹出,一定比前次更大,连累了谢慰臣也不好。所以他不敢离开庙,可是又非得离开此地,离山东远远的不可。梅姑娘既无音信,可见是生望全无了,一定连尸身都被虎狼吃了。他很痛心,落了几滴泪,就向谢慰臣说:“咱们再会吧!既然白来了一趟,在此多住也无益,我要走了!”
  谢慰臣却把他拉住,说:“老弟,你打算往哪里去?”
  叶允雄叹了口气,说:“现在我家室俱毁,哪有准地方可去?不过我想到远远的一个地方去散散愁闷!”
  谢慰臣说:“太远的地方,人生地不熟,也没有什么意思,你去了倒许愁了起来,咱们弟兄既然一见如故,不如你到我家里去。北京的市面大,玩的地方又多。你爱热闹可以住在前门外客栈,那儿离着八大胡同近;爱舒适可以住我家,仆人随你使唤;爱清静可以住庙,北京的大长春庙都与我有过善缘。”
  叶允雄听了谢慰臣的话,心中很喜欢,但却又暗中思虑:京城自然是大的,谢慰臣的宅子也必然很宽大,自己住在他家,衣食他当然能够供给,不用发愁。倘若自己隐匿三年五载,过去的事也就渐渐冷了,童五、杨七等人也不会到北方几省来搜寻自己的下落了,可是听说镇海蛟鲁大绅现在又在京师,如果见了面,我们岂不又是一场争斗?心中又一阵儿忧虑。
  旁边的谢慰臣抽着他那旱烟袋,又说:“凭老弟你的武艺,到了京师一定可以出名!”
  叶允雄忽又愤愤地想:这样畏首畏尾,我还成了什么人?鲁大绅如在京师更好,我索性与他较量个高低。孟三彪若他到京师去了,那更是我报仇的机会来到!于是,叶允雄就点头说:“很好!我也正想往京师一游,不过,我的仇人众多,我到了京师,仇人也必随了去。”
  谢慰臣慨然说:“那不要紧!假若有人敢在京师找寻你,有我们哥儿们啦,还能眼看着叫你吃亏吗?”
  叶允雄说:“这样,咱们可以分路去走,到北京再见面。我先住在客栈里看一看,如若一月之后,没有仇人来找寻我,那时我们兄弟再多盘桓,也许我要到你的府上去叨扰。”
  谢慰臣笑着说:“那何必?咱们先一路走,走到离京都不远的地方再分手,各自进城也不迟。老弟你别忧虑,京都地面大,一个人到了那儿,就像一条鱼在大海里,一块石头在这泰山似的,谁能认得谁呢?放心!绝不会有什么事!”叶允雄听了这话,不由得颜色一变,谢慰臣却望着他笑了一笑。随后,谢慰臣就又在庙中布施了几十两银子,他们三人就离开这斗母宫,下了泰山,策马一同往北,过济南时也没有多停。
  谢慰臣此时似乎已看出来叶允雄的隐情,他为维护叶允雄起见,竟顿然变了他的做派:沿路谨谨慎慎,绝不以财招摇,见色生事,也不叫韩三常掏出那块金表来显摆,并且清晨便行,天黑才投店,吃饭打尖儿也全找那荒村小镇。叶允雄对他十分感激,谢慰臣又跟他越谈越相投,于是,在路途上二人就找了关帝庙磕了头,结为异姓兄弟。谢慰臣居长,叶允雄居次,韩三算是他们的小兄弟,与叶允雄算是联盟之交。
  走了十余日,这天来到了天津卫,谢慰臣才向叶允雄说:“兄弟!咱们该暂时分手了。我家里现在是住在东安门里大街,门前有一对石头狮子,有四棵树的就是。你进城先找我去也可以,不愿先找我,你可以住在前门外云居寺长兴店,到那儿先见掌柜的陈八,一提说我,他们一定竭诚招待,你住上十年八年的,他们都不能跟你要钱。”
  叶允雄就说:“既然大哥在京城有熟识的店房,我还是去住店才方便。”谢慰臣说:“好吧!好吧!那么就你先走,我们再在这儿玩一天,三四日后,咱们在北京见面。你到长兴店里千万等着我,白天少出门。”叶允雄点头,谢慰臣又向店家要来纸笔,他匆匆忙忙写了一封信,粘得很严,交给叶允雄,说:“你拿这封信到北京,准保凡事有照应,长兴店是家大店房,掌柜的陈八又非普通商人可比。”叶允雄接过信来,见封皮上写着:“面交陈掌柜八爷升启”,下面画着个乱七八糟的押,叶允雄看着笑了笑,虽然心中纳闷,可也未便多问。当下他就收束了自己的那个小衣包,店家给他备好了马,他就暂别了谢慰臣和韩三,离了天津直赴北京。
  走了一天半才到了北京,这时约在下午三四点钟。他进了永定门,越往北走觉着大街越热闹,但景物虽佳,自己的心绪却不大好。手头现在已分文俱无,万一谢慰臣的信要是不灵,长兴店的店门就不容自己进去,或者,只好像秦叔宝似的当兵器卖马了!
  他向街上的人打听了一下,方才找着那云居寺,原来这是很狭窄的一条小巷,一辆骡子车勉强可以走进来,三个人就不能并行。巷名虽曰云居寺,可是也没看见有什么庙。叶允雄牵着马走进去,眼向两边去望,忽然就看见路北果有一家店房,门儿不大,房子也不很多,可是极为干净讲究,不像店房,倒似是一家宅门。墙上刷着青灰,没涂着什么字,半间门洞,门里影壁上挂着三条木制的招牌,当中是“长兴老店”,两边是“仕官行台”“安寓客商”。
  叶允雄尚未在门前系马,里边就已有人走出来。出来的这人,年有四十余,身体极高极胖,穿着茧绸裤子,光着大脊梁,拿一只大毛扇扇着脊梁,又扇着屁股,好像就是这里的大掌柜子。他斜眼一瞧见叶允雄,就问说:“从哪儿来的?是要住店吗?这儿可没屋子啦,到别处去吧!”叶允雄说:“我要见这里的掌柜的陈八爷。”这胖子说:“我就姓陈。”叶允雄由身边把谢慰臣的那封信掏出来,就交给了这陈八。
  这陈八先看了看这信封上的字,然后撕开一看,立时就笑了,说:“啊哈!您就是谢老爷新结拜的弟兄呀?失敬!失敬!来吧!有房子,别人来了没房子,谢老爷的盟兄弟来了还能没有房子吗?”遂就叫了一声,就由那柜房里出来两个伙计,一个来接行李,一个将叶允雄的马牵走了,原来这店房的马圈是在附近的另一个地方。
  陈八亲自领着叶允雄往屏门去走,原来院落很深,各屋中都静悄悄的,不像别的店房那样喧哗。陈八给叶允雄找的房子是在尽后边的院里,是西房,一明一暗,统共两间,屋中陈设十分款式,好像有钱人家的客厅。叶允雄倒觉得自己这样的一个穷客人,住在这里是十分不称,可是,这掌柜的陈八对他非常殷勤。伙计们也都一点儿不敢怠慢,给他泡来了顶好的龙井茶,并摆上几碟点心。陈八跟他说话,一口一声叫他“叶二爷”。
  待了会儿,陈八出去了一次,又走进来,手中拿着几张银票,恭恭敬敬地放在桌上,说;“谢老爷在信上开得清楚,叫给叶二爷在柜上支用一百两银子,以后叶二爷随便在柜上支用,五百六百不要紧。”叶允雄倒吃了一惊,心说:谢慰臣怎么这么阔,莫非这座店是他开的吗?可是一个店房,说出五六百两银子仿佛不算一件事似的,这店可也阔得奇怪!他只好就一点儿不客气地将银票收下。
  陈八跟伙计都出屋去了,叶允雄坐在一把椅子上,饮茶吃点心,心里寻思着。忽然,看见壁间挂着一幅仕女的工笔画,画上的美人娉婷婀娜,好像梅姑娘,却又像鲁海娥。
  叶允雄在这里住了一日,被人待如上宾,简直不像是在住旅店。同时这家店也与别家大不相同,在这里住的客人几乎没有不带着跟班、仆人的,倒有的屋子里只有跟班,却没有老爷。在这店里住的人,说话、叫伙计全都是十足的官派,在这里听不见像别家店房里的南腔北调、胡闹乱唱的声音。伙计也都是规规矩矩,都穿着短蓝布衫。掌柜陈八虽因身体硕胖,时常脱光脊梁,可是只要哪屋中的客人一叫他,叫他时总说是“请”,他立时就先披上纺绸的肥小褂。
  叶允雄很觉着这地方可疑,他向店伙计问了问,店伙便悄声告诉他了。原来这店非他家店房可比,这是多年的老字号。凡是外省的文武官员,若是亲自或派人到京都来打点什么事情,活动什么门路,以至于送礼、纳贿,多半住在他这店里,第一是地点干净、排场,而且僻静;第二,这店房就如同是个银号,几千几万的银子都能随时周转,并且掌柜陈八认识太监、御使和朝中显官,即使毫无门路的人,只要有钱,只要住在他这店里,只要求他,他就可以做个拉纤的人。
  叶允雄听了之后,虽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可是更为惊异,因为想不到谢慰臣他竟认识这种地方,自己一个江湖人,才脱重罪的人,竟会能住在这里。住在这儿若不出门,当然是十分稳当,童五、杨七他们就是来到京都,也不会由这里拿人。只是自己这一身衣服是太不称了,比店伙都不如,可住这么讲究的店,这么讲究的房屋,叫别人看见了岂不是形迹可疑?
  同时自己手中又有这一百两银票,所以他次日就出去了,找了家衣庄,按照自己的身躯从上到下置买了两身讲究、阔绰的衣帽袜履。回来,又叫店伙从外面叫来了个剃头匠,给他刮了脸,打好了辫子。他换上新衣,对着室内的穿衣镜,照着看了一看,自己又变成了一位翩翩美少年,像是官员,也像是新郎。他不禁又想起了梅姑娘和鲁海娥,觉得那两个女子都对自己不错,但自己对她们却是有始无终,心中一感慨,不由就又长叹起来。
  在此住了三天,这日午饭才用毕,谢慰臣就来了。谢慰臣今天穿得更阔,并随身带着个年轻的仆人,仆人都穿的是夏布大褂、青纱坎肩。谢慰臣满面笑容,说:“我们是昨天才回来,因为太累了,当时我没来看你,但这里陈掌柜到我家去见了我,我知道你在这儿住得很好。”说到这里,他扭头看了看壁上挂的那美人,就说:“你不要心忧,这画里娟蝉难道还不能给你解愁吗?今晚我叫车来接你,你到我们家里见见你的嫂子跟你的侄子、侄女们。你放心在这儿住着,白天出去游逛也不要紧。”叶允雄点头,并露出感谢之意。谢慰臣像是很匆忙,坐着谈了一会儿他就走了。叶允雄独自在屋中无事,想了一会儿梅姑娘和鲁海娥,叹息了一阵儿,他就睡午觉。不想一觉就睡到了晚间,被本店的伙计把他叫醒,说是“谢老爷派车来接,请您这就到他府上去吃晚饭。”
  叶允雄赶紧就起来净面、换衣服,随后出门一看,谢慰臣派来接自己的是一辆簇新的大鞍车,叶允雄就上了车。车离开这狭小的胡同,在夕阳影里,晚风之下,穿越过繁盛的大街就进了城,迤逦地走到了东安门内谢慰臣的家门前。叶允雄一看,他就惊讶了,原来谢家门前是有森森的古槐,巨大对峙着的石狮,桩上拴着马,朱门里伺候着许多仆人,大门上有两三方称功颂德的匾额,分明是一个世勋的府第。怪不得谢慰臣那样的有钱,他原来不是个俗等人。
  当时,仆人们将叶允雄请到了里面。谢慰臣早顺着游廊走来,含笑着迎接,把叶允雄请到一座华丽客厅之内,这里已摆着一桌丰盛的筵席,有几个艳丽华贵的美丽婢妾在伺候。叶允雄如走入了迷楼,不知是怎么一回事,谢慰臣却笑着,拿手中的折扇轻轻敲着他的肩头,说:“老弟!对不起,在路上时我没有告诉你真话。我不是别人,我实在是世袭的国公,我的父亲还是现今当朝的显要。”
  叶允雄听谢慰臣自道出来身份,他倒不禁吃了一惊,心说:谢慰臣他这样与我结交,一定是要叫我为他所用吧?当下就作惊讶之状,说:“大哥你何不早说?我一个俗等人,怎能与你有公爷身份的人称兄唤弟呢?”
  谢慰臣笑着说:“我就怕的是这样想,所以没结盟之前我不能对你说实话。我晓得你们江湖豪杰的脾气,都是最不愿与世家贵胄接近。好,我现在总算自招了,请你恕罪,咱们抛开身份的贵贱,专讲道义,来!请坐下,喝几杯酒吧!”
  他倒不太客套,就指着下首的座位让叶允雄坐下,便让侍姬斟酒。当时,三四个穿着艳丽的侍姬,钗光鬓影,环佩叮当,绕着桌子侍酒。叶允雄却不敢正眼去看,只觉得有一个穿红衣裳的,永远在自己的身畔站着,离得很近,由衣间一阵阵散出麝香,并且时时伸着皓洁的手腕,纤指执壶,勤勤地为他斟酒,就见指上戴着翠戒指,腕上戴着金镯。
  叶允雄略略用眼睛向这几个侍姬扫了一过,他觉得这女子最为俏丽,是细眉秀目,略微有点儿水蛇腰。叶允雄不禁有些不高兴,就说:
  “大哥,咱们原是盟兄弟,而且相识于江湖,大哥是个豪爽人,兄弟我也最喜洒脱,咱们且屏去这几位姑娘,来一番欢谈畅饮如何?”
  谢慰臣说:“不要紧,这几个人是专为我宴客时侍酒的,并非我屋里的私人。我走了这几个月,昨天回来,你嫂子就病了,所以我很烦闷,才请你来。咱们两人畅谈一下,你不要拘泥,你先宽宽衣!”那红衣侍姬也笑着说:“请叶老爷宽宽衣。”叶允雄摇头,说:“不!我不觉热!”又向谢慰臣说:“大哥你若不屏去这几位姑娘,我真觉拘束,酒也不能畅饮。”
  谢慰臣面上却露出为难的样子,说:“你要叫她们走开,那显见是她们侍候得不好了,她们一定都很难过,女子们的心都是狭窄的。兄弟你遨游江湖,一定不拘小节,古来英雄与美人并称,哪有英雄一定叫我把美人赶走的呢?”说毕自己哈哈大笑,但见叶允雄却叹了口气。
  谢慰臣说:“兄弟你饮酒吧!不要叹气,‘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李太白又说‘人生有酒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兄弟你说是吧?人生有忧,须善自解,魏武一世英雄,在三国群雄争较之际,尚有‘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感慨,何况你我?兄弟你就不用说了,我也知道,弟妹在泰山中遇难,你至今时刻思悼。刚才你叹气也是为了这事,你令我屏去侍婢,也是表明你自夫人死后,再不近女色之意。但是你却不想,这是徒然自苦,与死者……何况未必是死了,又有什么益处呢?我劝你千万不要这样,先想开些,先尽兴取乐。过两天我就派人去往山东,不但在泰山一带,在山东全省都打听,谅必可以知道弟妹的存亡确息。还有,兄弟的那几个仇人,请一半天你把他们的名字告诉我,我自有办法。咱们也不是要以权势压人,只是他们既然勾结强盗陷害了弟妹,当然应当捉来重办。这些事都要慢慢办,你先别急别烦,你应当学我。你看我虽然是世家子弟,衣食富足,而且终日清闲无事,但我也有美中不足之处。我也有一件事,比你的事还值得伤心!”
  叶允雄听到这里,不由得一怔,谢慰臣却笑着说:“不要再说这些了,咱们且饮酒吧!”说着就高高举起来酒杯,满满饮了一杯酒,叶允雄只得也随着他饮酒。一件一件的菜端上来,全是由侍姬们手递,那红衣的女子更永远站在叶允雄的身边,酒杯才干,她就给满上。同时又加上有谢慰臣在旁相劝,他就不得不喝。一连饮了四五杯,渐渐觉得耳烧脸热。
  此时,谢慰臣又在旁与他闲谈,说那在路上同行的韩老三,本是京城有名的韩三少爷,家中也非常有钱。又说:“你别看不起长兴店的掌柜陈八,那么胖,他也是个练家子,走江湖出身,绿林豪客也全都久仰他的大名。不然他那店中住的都是些个贵客,无论什么官儿,只要是来京活动差使,谁能不带来些贵重礼物?绿林中人都耳风长,沿途就许跟了来觊觎,可是只要住在他的店里,便绝保无事!”
  叶允雄听说那长兴店的掌柜陈八也是绿林出身,他不由得一阵诧异。又听谢慰臣说:“京城著名的镖头多半是我的熟人,各府宅的教拳师傅也多半与我相识。一到了年节,他们都要来给我请安,你在京住长了,我一定都给你介绍。只是薛中堂家里有个护院的人,叫金镖焦泰,那人却瞧不起我,我也不跟他一般见识,我看他的武艺也比兄弟你差得多了。我这个人的武艺虽然平常,可是眼眶最高,也最锐利,平常的武艺我绝看不起。二十年来我所见到的,拳法以老拳师刘岳最高,飞镖和跳跃的功夫当然以焦泰为最,硬功夫第一是胖陈八。我们两人的结交便因我佩服他那身功夫,你回到店里先别提说,留心细看就知道了。枪法第一是赛子龙徐杰,若说短刀,不客气,得数老弟你第一了。只是侠女我还没见过。赛子龙徐杰有个女儿徐飞燕,武艺不差,模样可只能说是中姿。我听说东海有个粉鳞小蛟龙鲁海娥,水陆皆通,才貌双绝,并且性格极为风骚,将来我非得要见一见她不可!”
  叶允雄听了这话,不由神色一变,但已经说过自己的妻子是梅姑娘,就不便再说鲁海娥也是自己的妻。他当时没表示什么,心中却十分难受,想自己并不是没有艳福,梅姑娘和鲁海娥都待自己不错,只是自己的命运不佳,以致一对美人都离开了自己。如今这些庸脂俗粉围绕着我,又安能释开我的愁怀?他不禁又长叹了一声。
  谢慰臣却说:“不要难过,再来一杯!你现在既到了北京,一切事我就能替你想办法。你用钱不必说了,用多少你自管向陈八去支,他绝不能驳你的面,长兴店跟我开的一样。你若寂寞,天天可以到我这里来,或是我去找你。将来我再给你想个办法,找条门路。总而言之,男儿生在世上,应当做番事业,光宗耀祖,荫子封妻,漂泊江湖终非久计。我说的这话,你以为怎样?我认识一家王府,那里的王爷早就想找一名精通武艺的侍卫,曾托过我荐人,我想唯有兄弟你才称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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