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走京师化名交豪俊 投旅店仗义助英雄
2025-07-02  作者:王度庐  来源:王度庐作品集  点击:

  金钱豹高俊说完了话,就转身走去,叶允雄就随着他,鲁海娥牵了叶允雄一把,叶允雄却向她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你别管!”他跟着高俊向山外去走,此时,后面的老张七爷已往邻家串门闲谈去了,海娥大概也回去了。叶允雄在十步之后跟随着高俊,高俊连头也没回,就好像他一点儿没觉得。
  将出山口之时,叶允雄见旁边无人,他就喝了一声:“姓高的!你站住!"高俊回头,一点儿也没惊慌,只问说:“什么事?”叶允雄说:“这些小手段,我劝你不要在我的眼前来使。我现在伤已好了,无论是你们兄弟谁,无论是童五、杨七,要报仇,要捉我,自管带着兵刃来,跟我叶允雄较量较量!”
  高俊一笑,仿佛诧异地说:“我要想捉你,还能等到今天吗?还能容你的伤养好了吗?”
  叶允雄说:“你是自知敌不过我们!你比童五、杨七都狡猾,你不愿做无用之事。现在你用花言巧语哄信了老张七爷,你不仅打算暗害我,想着这里糟践一个姑娘,你还对我的妻子没怀着好心!”
  高俊说:“哎呀!那娘们儿原来是你的妻子,你到底有多少妻子呀?真正你才是个狡猾的人!在白石村你就糟践了一个姑娘,如今又在这里养伤、吃饭,还娶媳妇,并且有这些人保护着你,你确实比我占的便宜多,我现在不过是才入腿。现在旁边无人,咱们俩索性说开了,以后咱们是井水不犯河水,谁也别再管谁。鲁海娥既然属了你,我就绝不再多看她一眼,可是她若是水性杨花,暗中向我挑逗,沾辱了你的帷薄,那我也不负责,我哥哥跟童五、杨七他们将来要对你怎么样,我也不管。反正,即使咱俩在县城里见了面,我一定不抓你就是了!”说着冷笑着,转身又要走。
  叶允雄却忽然跃过去,一手就将高俊抓住。高俊急忙用手去推,推开了,同时由怀里抽出了一对匕首,向左右一分,光芒夺人眼目。他狞笑着说:“你来!来吧!不要命你就向前来!”
  叶允雄见高俊亮出了双匕首,他并不畏惧,只退后了两步,见高俊向着他狞笑了半天,他忽然一跃身就逼了上去。高俊的双匕首向他扎下,叶允雄上手去格,下手去回。高俊的力也极猛,身手也极矫捷,匕首扎、脚踹,但终于被叶允雄将他的双腕全都揪住了。他就挣扎着,叶允雄用力压住了他的双臂,使他抬不起来,“咕咚”一声他就摔倒了。叶允雄压在他身上,两人就滚,谁也不肯相让。滚了几下,叶允雄到底夺过去一只匕首,狠狠地去刺他的咽喉。高俊又使力托住了叶允雄的右腕,两人哼哼地喘着气,相持着。忽然,高俊将叶允雄推开,他翻身而起,叶允雄也跳起来,两人就各持一把匕首交战,往返了四五合,又相揪在一起。
  叶允雄的武艺经过在山神庙锻炼之后,到底比以前高得多了。早先他与高俊也肉搏过,打的是平手,可是现在高俊却不是叶允雄的对手了,所以二人又拼斗了十余合,叶允雄便一脚踢在他的腹部,高俊“咕咚”一声摔在地上,手中的匕首也扔了。叶允雄一个箭步赶过去,高俊急忙往起来爬,早被叶允雄给按住了。
  叶允雄匕首举起,就要往下落,忽然听得高处有人尖叫了一声,原来是从山上跑来了一人,连连摆手,说:“莫伤他!哎呀,别伤他!”
  叶允雄一看,原来是鲁海娥,他就更气了,手往下一落,只听金钱豹高俊一声惨叫,鲜血流出,叶允雄这才站起身来,吁吁地喘气。鲁海娥已跑到临近,着急得她连连顿脚,说:“这可怎么办?怎么对得起老张七爷跟大秀?咳!咳!”
  叶允雄手持染血的匕首,冷笑道:“我倒不是对不起他们,却真真有点儿对不起你!这么英俊的少年,被我杀了,你看着自然要心痛。可是海娥,自我们成为夫妇以后,你时时管束着我,不许我想一想别的女子,但却许你跟他眉来眼去?”
  鲁海娥绷着脸儿,说:“这是什么话,我几时跟他眉来眼去的了?”
  叶允雄瞪着眼睛,说:“就是刚才!高俊并且已对我说过了,说你有意。其实这也不算什么,你所爱的是美少年,因为我年轻为你所爱,你才艰苦地救我,如今他也是个美男子,你自不妨也爱他。”
  鲁海娥听了叶允雄的话,气得她浑身乱抖。低头一看,高俊还没有死,正躺在地上负伤呻吟,鲁海娥就向叶允雄说:“你不要诬赖我!趁着他还没死,咱们问问他。”遂低下身,向高俊问道:“你刚才跟我丈夫说了什么话?叫我丈夫疑我与你有私,你快些说,不然我就杀死你!”
  高俊却微睁开了眼,惨笑着说:“本来我不捉叶允雄,背着我的同伴到这儿来,我就为的是你,不是为大秀。你的意思我也明白,你也跟大秀说过,你说我比叶允雄好,叶允雄是个罪犯,我却是富家公子,那天……”鲁海娥急得跺脚,要由她丈夫的手中夺过匕首,结果高俊的生命,叶允雄却不肯将匕首给她,冷笑着摔手走开。
  鲁海娥紧紧追上叶允雄,急急地说:“你不能相信他的话!我嫁了你难道我还能生二心?我跟他说笑,是因为他快要娶大秀了。大秀如同是我的亲妹妹,我不能由着你杀死我的妹夫,我愿意你们两家和解,不可为仇!”叶允雄却不言语,由着鲁海娥对他说、揪着他,他只是走。
  少时就走回村里,那张家的大秀正在树下折柳枝,她似乎是要多折些,好剥去柳枝上的绿皮编花篮。一见鲁海娥揪着叶允雄,一面说一面着急地回来了,她就很惊异,便笑着问说:“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鲁海娥把叶允雄撒了手,叶允雄自己进草屋中去了。鲁海娥顾不得再追着和丈夫去解释,她就向大秀着急地说:“快去看看吧!高俊在山口里受的伤很重!”大秀也吓得颜色改变。当下,两人就去找老张七爷,又叫了许多人用杠子绑上门板,预备把高俊先抬回村来医治。当下村里又是一阵大乱,急得那老张七爷直跺脚,众人乱哄哄地齐往山外去了。
  这时,叶允雄在草屋内已然收束停当,他现在没有别的行李,只将两身衣服折叠起来,将壁间的刀摘下,裹起来,成了一个长形的包裹,背在背后,他就出了门。见村中十分清静,连妇人、小孩子都赶去看那受伤的高俊了,他却大踏步向后山去走。
  叶允雄现在是决定走了,他对于鲁海娥并不是毫无恋恋,而且对于鲁海娥钟爱高俊一事也不大嫉妒。因为他也知道,鲁海娥跟高俊相识的日子也很短,刚才鲁海娥那样急急地解释,哭着解释,他心中也很恻然。如今他是不得不走,第一要逃出这是非窝,第二免去鲁海娥的束缚,第三可以去寻梅姑娘而找孟三彪报仇。
  他上了山,走过宋江庙,心中又生一种感慨,想道:宋公明,你当年虽然坎坷不遇,流落草泽,但你却有许多忠义的兄弟,后来你还受了朝廷的招安,我叶允雄却连一个好朋友也没有,我想弃暗投明,可又没有人肯指我一条明路。
  他遂走遂想,还没有走过一道山岭,就听身后有人叫道:“叶大哥!”叶允雄回头一看,原来是村中的韩猴子。韩猴子正在砍柴,他扔下斧头,就往这边来跑,叶允雄却大声说:“我要到后山去找一个人,办点儿事,你砍你的柴吧!回见!”韩猴子站住了,瞪着两只惊慌的、怀疑的眼睛,叶允雄却转身快走。他对路径虽然不熟,可是他不停地走着,少时就离开了山口。
  这后山之外是一片平原,有一条大路如一条黄土色的蛇似的从前山抄过来,路上的行人不多。叶允雄就像是个普通的行旅者,顺着大路走着。他此时身上只穿着白色的短裤褂,光着脚穿着一双草鞋,身边只带着一两多碎银子。天很热,他头上也没戴草帽,连块包头的毛巾也都没有,晒得直流汗。他向路上的人询问了往泰山去的道路,就辨明方向去走。他遂走着,还时时提心吊胆,并且防备着身后的鲁海娥追来。
  走到了晚间,到了一个很荒僻的小市镇歇宿,他把手中的一两多银子换成了现钱,次日清晨离店,依旧向北走去。又走了一天,路上没有人认识他,后面也不见有人来追,他就有点儿放心了。
  走了两日,前面已是兖州府,他想要去拜访这里的一位旧友,借一点儿盘缠,但忽然听得身后有一阵儿匆急的马蹄之声。他赶紧回头,见身后来了四匹马,马上都是强壮的大汉,马上都没有行李,只各自在鞍下插着一口单刀。
  叶允雄一看,就知道身后来的这几个都是江湖人,他本来没大介意,可是有一个人在马上问他了,说:“喂!朋友!看见有两个骑白马的走过去了没有?”
  叶允雄一怔,摇头说:“没有,也许我没留神,你问的这两个人都是什么模样?”马上的一个人说:“一个年有四十多岁,一个才不过二十,都穿得很阔,马上都有大包袱,都说北京话。”叶允雄越发吃惊,明白这几个人所追的一定是那大包袱,这几个人一定是强盗,便摇摇头,说:“没有!大概你们所问的人没走这条路,我没看见两个人都骑着白马。”
  另一个人就把鞭子向叶允雄的头上一掠,问说:“你是干什么的?现在打算往哪里去的?”叶允雄有些生气,向后退了一步,另两个人就说:“打听他的事干吗?走吧!别耽误工夫!”当下四匹马“嘚得”地走过去了,荡起多高的尘土,几乎迷了叶允雄的眼。叶允雄恨不得追上去夺过他们一匹马,省得自己在这热天之下一步一步地走路。
  这时天色还早,叶允雄自思在此找到旧友也没有多大的希望。朋友是个江湖人,未必在家,而且“开口告人难”。自己早先也是江湖间一条好汉,得来的义财与不义之财不计其数,向来随手挥霍,千金结友,万金济贫,如今去求人借几两盘缠,也实在惭愧,自己向来是穿绸缎的衣裳,如今布衣褴褛,这样的狼狈,连一匹马也没有,可有什么颜面去见故旧?因此,他改变了主意,急急地走,想要拿脚追上前边的那几匹马,并想:不用说,所谓骑白马的那两个,一定都是很阔很阔的客商,与其便宜了那四个歹人,还不如我去下手!再说,我也不必劫那两个客人,我只将四个强盗劫下也就够了,他们四个人的身上还凑不上几十两银子吗?挑选他们的一匹好马,我骑上一走,岂不好?于是他紧行,绕过了兖州府城依旧往下走。
  又走出二三十里,忽见有一座小镇。在一家店房前,有两个穷小孩子牵着四匹马正在那里遛着,这四匹马叶允雄认得,就是刚才路上所见的那四匹,叶允雄立时愕然地站住了。他想了一想,看见这家店房的招牌是“安家店”,叶允雄就也走进了店房。
  一进店门,靠左边就是马棚,棚下拴着的马匹不多,其中有两匹很显眼的白马,叶允雄心里想:好!这一定就是那两个有钱的客人骑来的了!四个强盗也追到了,今晚这里就许有事。他背着包儿往里走,店伙却不理他,他就大声叫道:“伙计!伙计!”有个伙计却过来说:“你往别家去吧!这儿的大屋子都挤不下了,没地方了。”叶允雄说:“我不要住大屋子,我要找个单间。”店伙说:“单间也都住满了!告诉你上别家去,这儿不行,大屋子挤得满满当当的,单间也叫人给包下了。”
  叶允雄诧异着问说:“什么人给包下的?”店伙说:“刚才来了四位客人,包下了七间屋子,说是待会儿还有人来。”叶允雄皱着眉说:“刚才我到别处去问了,别处也都住满了。这样吧,我就在马棚里睡一夜好了。”店伙说:“你瞧!门口还遛着几匹马呢,待一会儿要是全牵进来,马棚还能有地方?”叶允雄说:“那么我就在院中睡,天又热,夜间也不怕受凉。我又不脱衣裳,就是有官眷出入也没有什么不便。”
  这时,店掌柜也过来了,叶允雄又把话一说,店掌柜抬头看了看星星,就说:“只要你能受委屈,我们开店的还能把进来的客人又推出门去吗?”遂就叫伙计在院中地上,靠墙铺了两块板子。叶允雄解下包裹,脱了草鞋,就坐在了板子上。此时,听各屋中言语嘈杂,南腔北调。北屋中的灯光特别亮,少时,有个三十岁上下穿着白纺绸裤褂的人,开门向伙计喊叫,并转头向屋里笑着,屋里有另一个男子的大笑之声。待了一会儿,叫进去一个店伙,大概是吩咐了几句话,店伙又出去了。
  此时,外面又进来七八匹马、五六个人,也都提着连鞘的朴刀。东屋的门也开了,有人在屋里说:“在这儿!进来吧!”这几个人就进了东屋。不料有一个惊人的现象,就是这几个人进到屋中之后,他们至少也凑齐了十几个人,可是,刚才屋中是闹嚷嚷的,又说又笑,现在屋中却十分沉寂,一点儿声音也没有了。叶允雄坐在地下的板子上,心中不由发笑。
  此时,忽然由外面进来一个穿花衣裳的妇人,袅娜着走进了北屋。叶允雄想:这一定是北屋那两个有钱的客人叫来的条子!现在危机已伏在他们的眼前,他们却还要寻乐,真真是糊涂!叶允雄就坐在地上吃着饭,喝着茶,然后就向板子上一躺,虽然身底下觉得硬一点儿,然而净看见院中往来人的脚,可是倒极为清爽。他并不困倦,疲乏也歇过去了,心中只期待着,看到夜间这里有什么事情发生,他好怎样下手得财、盗马。
  敲过了二更鼓之后,各屋中就全都熄灭了灯光,好像北屋叫来的那个妓女就没有走。少时,连柜房里的灯光全都灭了,叶允雄也打了个哈欠。忽然,由东屋中走出一人,这人身材很高,拿着一柄毛扇直扇脊梁,仿佛做出是因为屋里太热,睡不着,所以才出来凉快凉快的样子。他一眼看见了地下躺着一人,他就像惊讶了一下,走过来,低着头看,叶允雄却装作打呼。这个人就用脚轻轻踹了叶允雄一下,问说:“喂!你是干什么的?”叶允雄假作着一惊,惊醒了,就说:“我是住店的。”
  这人说:“住店的为什么不到屋里睡觉去?”叶允雄说:“屋里没地方,我跟这儿掌柜的说好了,他叫我在这儿将就一晚上。”这人说:“你在院里睡觉谁能够放心?各屋中的门又都没有插关,倘若你要趁着人睡熟了,进屋去偷摸点儿什么东西,谁能知道?”叶允雄说:“我不是那样的人!”这人带点怒气说:“我哪里晓得你是什么样子的人?我连你的模样都瞧不出来,快滚!上马棚里头睡去吧!”
  叶允雄此时不愿意跟这人惹气,他就拿着自己的衣包起来,往马棚那边去了。这人又扇动了半天扇子,眼睛又往北屋中盯了半天,他就进东屋去了。叶允雄却从马棚下的马粪之中摸着了一小块碎瓦,他拿着向那北屋窗上打去,然后又悄悄地把顶门的大石头搬开。他蹲在马槽旁待了一会儿,就见由东屋中走出来几个人,都是大汉子,都伏着身,手中都有白光闪闪,大约有五六个人,三个是往那北屋前去了,两个是把守住了柜房的屋门。
  此时,忽然听得有人“哎哟”一声惊叫,把叶允雄倒吓了一跳,接着就见北屋里有二人抡刀跃出,“锵锵”地与院中的几个贼人厮杀起来,
  这边把守柜房的两个人也跳将过去。叶允雄本想趁此时开了大门,抢两匹马就走,可是他见七八个贼人去欺负人家两个,又有些不平,便也抽出刀来扑过去。他一上手,就将三个贼人砍倒,可是由东屋中又蹿出来了几个,贼人共有七八个,都是刀长力猛,扑上前来。
  那两个客人却也都武艺高强,尤其那年有四十余岁的人,一口刀上下翻飞,遮护住了身子,贼人们的兵刃全都不能往前进,但是,究竟还是势孤力单,他未免着急。幸而看见了叶允雄上来帮助,他就说:“多谢朋友了,咱们别跟他们乱打,分开抵挡他们好了!”于是叶允雄就一人抵挡住四个,才上手,他就又砍倒了一个,那两客人也每人敌住了两个。渐渐贼人就抵挡不住了,他们彼此打着黑话,就先有人跑了去开了大门,又从棚下牵出马来。于是,几个贼人有的勉强迎战,有的拽走了地上趴着的他们受伤的人,就一齐跑出店门,抢上马飞驰逃去。
  那年轻的客人还要去追,那个年长的客人却说:“老三,算了吧!你要把他们追到哪儿去呀?俗语言'穷寇莫追’,又说‘寡不敌众,明不跟暗,猎户不追老虎’,来!歇一歇,跟这位朋友盘桓盘桓吧!”遂抱拳向叶允雄说:“多承相助!请问高姓大名?”叶允雄说:“我叫叶允雄,你二位呢?”这年有四十来岁的人说:“兄弟姓谢,草字慰臣,这是我的老兄弟韩老三,叶兄台,请屋里坐吧!”于是那韩老三就先进内点上了灯。
  谢慰臣将叶允雄让到屋内,却见炕上卧着一个女人,连小鞋都没有脱,仿佛是醉了。她脸朝里躺着,呼噜呼噜地睡得顶香,仿佛刚才院子里闹的事她全都不知道。谢慰臣就笑着说:“叶兄台可别笑话!这是我们刚才叫来的条子,她陪着我们哥儿俩喝了几盅酒,她就醉了,躺在炕上起不来。这姑娘才十八,听她说她的身世也很可怜,我们也就没惊动她。让她睡在炕里,我们哥儿俩睡在炕外,各不相扰,真是暗室青天,哈哈!”叶允雄也不禁笑了。这谢慰臣跟韩老三全都把刀收起,叶允雄就见他们的刀鞘非常讲究。炕上放着两只大包袱,鼓鼓囊囊的,无怪在路上要惹贼人注意。两人身上虽都是穿着短衣,可全是绸缎的,谢慰臣的左胳膊上并有一只翠镯。
  谢慰臣请叶允雄在炕边落座,他拿起一个翡翠嘴儿银烟锅儿的旱烟袋,装了一袋烟抽着,又叫韩老三到马棚下去看,说:“你去看看,别叫那些家伙把咱们的那两匹马也拐跑了,一匹马是八百两银子呢!”韩老三出去了一趟,回来说:“咱们那两匹马倒全都没丢,并且他们遗下三匹马。”谢慰臣问叶允雄是坐车来的,还是骑马来的,叶允雄脸红了红,说:“都不是!我是走着来的。”谢慰臣就笑着说:“那好极了,明天你可有马骑了!”
  此时,屋子外的人七言八语的,十分嘈杂,谢慰臣又推开屋门,向外面抱拳说话,他说:“诸位别惊慌!店掌柜也别着急,刚才的事情没有什么,就是我们哥儿俩身边带着价值四五千两银子的东西,大概在路上露出来点儿形迹,叫贼人留心上了,就跟下我们来,打算乘夜下手。可是我们哥儿俩也早有了点儿小防备,又遇见这位姓叶的朋友慨然拔刀相助,算是把贼人打走了,虽然伤了他们几个,可是也都叫他们拽走了。他们尝到了厉害,必定不敢再来。现在已云收雨散,刚才搅了诸位的清梦,是兄弟对不起,对此道歉!”说完向四下一作揖。
  他进屋又关上了屋门,装了一袋旱烟抽着。韩老三从包袱里掏出一只金表来看看时间,一打开表盒,“叮叮当当”就响了一阵音乐,他说:“都两点二十五分啦!”把表就装在他的绸小褂的口袋,金锁链挂在纽扣上。叶允雄看见这两个人这么阔,很有些可疑,便问谢慰臣,说:“谢大哥是京都人吗?一向做什么买卖?”
  谢慰臣摇头说:“不做买卖,不过在京都闲住着,在家里是天天跟朋友在一块儿玩乐,玩乐得腻烦了,就出来山南海北地游一游,我这位老兄弟,倒是头一回出门。我们俩是今年二月出来的,游了趟苏杭,苏杭可真不错,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句话真不是瞎说。我们哥儿俩到了那儿,就忘了回来,因为带的银子有限,还得买些土物回去送给亲友,这才没敢在那儿多住。叶兄台,你府上是安徽还是江西?现在是要往什么地方去?”
  叶允雄听了,心中不禁迟疑,他脸上红了红,说:“我是江西人,可是家道败落,在北方漂流了多年,所以学会了几手武艺。现在是从郓城县来,打算到泰安去找一个人。”
  谢慰臣说:“找什么人?泰山上斗母宫的老尼姑我可认识。”
  叶允雄一听,这倒可以托他转求那里的老尼姑,替自己打听打听梅姑娘的下落,于是就说实话了。他叹了口气,说:“因为在前几个月我从济南来,我携带着家眷,是拙荆,坐着一辆骡车,不料走在泰山就遇见一伙贼人。”谢慰臣惊讶着问道:“近几个月泰山上会有强盗了?”叶允雄说:“平日倒未必有,那次我是时气低,那伙贼也是早就布置好了,专为劫我。”谢慰臣说:“那时老兄你带的钱一定很多?”叶允雄说:“我本来没多少钱。”谢慰臣又说:“不该说!嫂夫人一定是德少兼备,贼人起了坏心?”叶允雄叹了口气,说:“拙荆是个山村中的小家女子,就说长得不太丑吧,可也不是什么绝色。”
  谢慰臣跟那韩三都有些纳闷了,叶允雄就悄声说:“不瞒二位说,兄弟因会些武艺,常在江湖之间打些不平,管些闲事,所以便结下了不少的仇人。”
  谢慰臣点头说:“看得出来,就像今天的事,若不是你兄台拔刀相助,我们哥儿俩就是不至于吃亏,也得感觉到扎手。贼人是随下我们来的,你兄台必是随着贼人来的,兄弟的眼睛也颇能相人,你兄台必是一位侠义之士。”
  叶允雄拱手,说:“不敢当!”接着又说,“上次我在泰山就是中了仇人的毒计,我因寡不敌众,所以我受了伤,仅以身免,但拙荆坐在一辆车上,在惊慌中那辆车就由山坡上滚下,或许早已车裂人死了,可是我总还盼望她没有死。”
  谢慰臣叹息道:“这是因为你兄台伉俪情深,不过吉人自有天相,嫂夫人现在大半还安然在人世之间。这样吧!今天承你兄台相助,我们就算是患难的朋友了。我们现在也正往北去,必须路过泰山,明天,我们无妨一路同行,到泰山我们帮助你打听打听嫂夫人的下落。万一兄台的仇人再凭藉山势,意图谋害你兄台,或是嫂夫人已死于他们之手,那我哥儿俩必助兄台一臂之力,以为兄台雪恨、复仇!”叶允雄拱手向谢慰臣表示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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