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2025-10-19  作者:蹄风  来源:蹄风作品集  点击:

  二更时分,庄头悄然出现一条灰色人影,此人来到庄头官道上,四下里略作张望,立即绕去道旁一棵榆树之后,人身紧贴树身,目窥来路,一动不动,这人当然是熊致中。
  过没多久,又有一条灰色人影接着出现,那人虽然是以黑巾蒙面,但在行动上却显得甚为随便,好像他根本不以为这个时候、这种地方,还会有人前来,纵然有人前来,他也不会放在心上似的。
  那灰衣蒙面人在官道上稍作停顿,一迳奔去官道对面那片起伏的土丘后面,约莫过去有盏茶时间,他又自土丘后面回到官道上。
  不过,他走去土丘后面,和从土丘后面走回来,两次的走法,却不相同。去时,身形如箭,晃眼而没,而从土丘后面走回来,却勾腰挽首,左张右望,一步移不动三寸,似要在地面上找寻什么东西似的。
  沿土丘而下,一路找来官道上,直起身躯,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于官道两端来回一掠,忽然顿足失声道:“他妈的,真邪门了!”
  接着,又恨声道:“过去这么多日子,又下了好几场大雪,就算没有被人捡去,也早埋入雪下了,即是被人捡去那又有什么用。”
  那蒙面人自言自语了一阵,掉转身躯,脚下一垫劲,立向一处村集方面飞奔而去。
  熊致中见元凶已现身,那肯就此错过,也就跟踪追了下去。
  在宿县东北角的城墙角下,有一片杂木林,林中有座香火久绝,殿宇失修的三官庙。
  这座三官庙,早已是人迹罕至,照理说,值此残冬岁末,积雪盈尺,一个荒芜所在,应该更加不会有人前来才对。可是,说来无人肯信,在庙后那排快要倾坍的草房中,其中一间门缝里,刻下竟然隐隐约约的闪动着一双晶澈而动人的目光。
  迎面短墙上人影一闪,跟着跳落一位买戴皮帽,身穿皮袍的年轻汉子,也正就是方才那灰衣蒙面人,他改变了装束,摇身一变成了柳家庄的总管柳二爷了。
  任是这样,仍然掩不住他那紧张过度的情绪,呼吸喘促,脸色发白,值此寒大,他那额际居然在冒汗。
  只见他四下匆匆一扫,然后快步朝那间突然开了门的草屋奔入。
  他方一进入,那草屋的门,迅快的又关上了。
  草屋中的一位老妇装束的人,这时拉下头上那幅宽大的破旧包布,露出了一张极为妖艳的面孔,和一头如云的秀发,娇呼一声:“琐郎……”
  娇呼声中,张开双臂,一跃而前,紧紧将这位柳二爷的脖子,一把勾住。
  可是柳二爷的反应并不热烈,他虚应故事地伸手抱住那女人的腰肢,双眉微皱,苦着脸道:“媚娘,你这是何苦来呢?”
  那女人垫起足尖,微喘着道:“你不知道,琐……老鬼他今天不回来了。”
  柳二爷闻言一怔道:“真的?”
  那女人把他搂得更紧,颤声道:“谁骗你来着,别以为只有你一个人的性命宝贵,纵然将你骗过去,我自己又该怎么说……早上,三堡方面发来的信鸽说,老鬼昨天在徐州送皇上,今天就住在徐州总兵衙门,过了中午才能回来。”
  柳二爷一听,轻轻舒了一口气,神色稍缓,同时在那女人腰间轻轻拍了一下,道:“放手,媚娘,我有话跟你说。”
  女人不依,扭着腰肢,佯嗔道:“这样不能说呀!”
  柳二爷叹了一口气道:“媚娘,你要知道,不论我们过去如何要好,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你已是一名堂堂正正的夫人,而我焦琐,也不过是庄中的一名管事,托天之幸,老鬼始终不知道我们过去的一段,不然,你想想看,今天还会不会有你我二人命在。”
  女人闻言,突然松开了双手,退后一步,斜睨了他一眼,冷声道:“依你应该如何?”
  柳二爷本名应该是焦琐,他闻言之下,不安的望了情人一眼,垂下眼光,呐呐的道:“依……依了我,我说我们之间,最好从此一刀两断,你作你的主子,我当我的奴才,为了彼此的将来,只有忘掉过去。”
  那女人哼了一声道:“你有你的将来,我的将来又在哪里,老鬼仗着他哥哥是宫里的总管太监,但在这溪皇庄就有九个夫人,十个侍妾,那些机会跟夫人一样多的丫头们,尚不在内。至于外室,名义上虽然只有二十七处别馆,而事实上,不论走到那儿,他老鬼又几曾度过一宵半夜,就是照轮,我这第五夫人一年中,又能见到老鬼几次?”
  焦琐万般无奈地道:“那……那么依你呢?”
  那女人闻言,脸色蓦地一变,沉声道:“焦琐,你听着,我朱媚娘今天明白告诉你,我朱媚娘原非良家妇女,认识你姓焦的,也不是在什么地方。当初,你姓焦的为了博取我朱媚娘的真情感,装得满像一个人,所以,我被老色鬼选中接来溪皇庄,却仍然无法忘情你姓焦的。姓焦的,你不妨想一想,你原只是江湖上一名微不足道的小贼,今天贵为溪皇庄的总管,这份差事,你是从那儿来的,哼!”
  她越说越激动,哼了两声之后,接着又道:“没想到,你姓焦的原来也是一个薄情寡义的东西,什么主子什么奴才,一点不假。现在,多话不说,你姓焦的乖乖记着两件事,第一、快把我给你的那条黄罗香巾还给我。第二、以后老色鬼一旦离宫,通知你在那儿等,便得在那儿等,如果不相信,咱们便走着瞧。”
  朱媚娘说至此处,手一伸,冷然道:“快把罗巾还我!”
  焦琐一听朱媚娘催讨罗巾,神色突变,期期艾艾的道:“媚娘,不……不要这样逼我……我当初也是一番真心,只是如今限于环境。媚娘,你是知道的,老贼嗜杀和好色,我焦琐虽然一万个不愿意,可是,双方武功相差这么远,你说,你叫我能怎么样?”
  朱媚娘益发有气,道:“谁叫你去跟老鬼作对了?像现在这样,他玩他的,我们混我们的,我已说过,出了事,谁也跑不了,为什么就你一个人有着顾忌呢?焦琐,算了,你近来干的好事,我朱媚娘不是不清楚,不过,你也太糊涂了,天山十侠也是你招惹得起的么?”
  焦琐闻言脸色一变,张目道:“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朱媚娘冷冷的道:“焦琐,别给我装糊涂,三姓村附近,振远镖局那趟镖货,谁劫了,难道你焦琐还敢说不是你跟涂山十四狼的杰作吗?”
  焦琐听了猛然一呆,道:“你听谁说的?”
  朱媚娘冷冷一笑道:“那个你且别管,总之,你姓焦的生死全操在我朱媚娘的手里,你有你的银子,尽可以鬼混,但最好别忘了随时还得准备何候另外一个人就行了。”
  焦琐闻言之下,忘情的脱口道:“那是当然……”
  话方出口,已知失言,想收口已经不及。
  朱媚娘微微一笑道:“你明白就行,兰花院的金牡丹,你大概已认不出她就是我朱媚娘以前那个梳头的丫头了吧!”说着,手又伸出来道:“那条罗巾拿来呀!”
  焦琐一听朱媚娘又要那方罗巾,不禁心中发慌,连忙陪笑道:“媚娘,下次见面再还你好不好?我怕带在身上会遗失,所以藏在箱底,还请你原谅。”
  朱媚娘秋波转了转,点了点头,嫣然一笑道:“下次也不妨,那么现在……”
  焦琐傻笑了笑,两个立刻挤偎在一起。
  此刻,在屋顶上跟踪而来的熊致中,窃听至此,已知三姓庄劫镖之人,正是这位化名柳二爷的焦琐,牙一咬,正待跳下房去,破门冲入之际,倏觉颈子间一凉,仆手摸去,原来是颗小雪球儿,不禁大吃一惊,迅忙双掌一按,腾身射向对面墙头,目光一扫。
  就见下面树林中,站着一名蓝衣少年。
  他站在雪地上,双手背负,肩倚树干,足尖轻拍地面,口中低吟着,神态悠闲从容之极。
  熊致中一跃而下,沉声喝道:“是否老兄相戏?”
  那蓝衣少年双眉一挑,微笑道:“别那么凶好不好?”
  熊致中冷峻的道:“在下不善说笑!”
  那蓝衣少年笑道:“谁和你说笑了,你以为就凭你那点能耐,就可以入屋擒贼了,我看是入屋送死还差不多。”
  年轻人的一般心性,最恨人家看不起自己,熊致中自然也不能例外。他闻言之下,惊胜于怒,他已知道眼前这位蓝衣少年,来历不凡,但不清楚对方紧盯在自己身后,究竟是善意还是恶意,这一点,他必须先弄明白。
  于是,他为了试探对方起见,故意把脸一沉,道:“你老兄说得对,现在既然彼此身份都已暴露,敌我之势,泾渭分明,朋友,不动手尚有何待!”
  那蓝衣少年微微一笑:“谁跟你一齐暴露了,熊少侠熊致中,天山十侠的弟子,我……你知道我是谁么?”
  熊致中闻言之下,骇然忖道:“想不到对方竟对自己的底细,如此的明了,自己却对人家一点也不知道。”禁不住暗叫一声惭愧。
  再又想:“自己用尽苦心,终于找到了匪徒,并追来匪徒落脚的所在,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没料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他追踪自己,竟比自己追踪匪徒似要轻松多了。
  如今,人家连自己的姓名来历似都摸得一清二楚,其他的,自然更不必说了,而自己,却对人家一无所知,在这种情形之下,自己想逞强也逞不下去了。”
  熊致中思忖下,益发吃惊,眼前无法收场,只好继续冷着脸道:“正想请教!”
  那蓝衣少年点头笑道:“这样说还像话,既然请教,当然要告诉你了,本公子姓江,曾是你的救命恩人。”
  熊致中惑然道:“姓江?我的救命恩人?”
  蓝衣少年用手一指那草屋,笑道:“远的不说,就谈目前的这一次吧!你可知道这草屋中那一双男女,在武林中是什么身份么?”
  熊致中惑然道:“什么身份?”
  蓝衣少年笑道:“那个男的虽然算不了什么,但和你比起来,他的能耐不比你差,而那个女的,只须提出她的名头,保管吓你一跳。”
  熊致中冷哼了一声道:“单听你这么一说,已够我吓一大跳了。”
  蓝衣少年并不在意,接着道:“你可听说过‘毒玫瑰’这个名号么?唔!可能你没有听说过,因为你出道江湖不久,怎会知道这女人的可怕之处,不过没有关系,但你总听说过‘花魔’这个名字吧?”
  熊致中闻言不禁一呆,他确实听说过这个人,为江南八魔之首,不知坏了多少良家妇女的名节,愕然道:“她会是花魔?”
  蓝衣少年道:“她当然不是花魔,但他是花魔的第五房夫人。”
  熊致中不服的道:“她既不是花魔,又有什么可怕的。”
  蓝衣少年哂然一笑道:“是没有什么可怕的,那你不妨重新进去试一试。”
  熊致中免不了年轻气盛,经此一激,毅然道:“试试又怎样?”跨步就走。
  蓝衣少年轻轻一叹道:“好莽撞……这样也能走江湖。”
  熊致中止步回身,怒气道:“话是你说的么?”
  蓝衣少年点头道:“对!话是我说的,不过,小弟尚得请问一句,你老兄今天不辞辛苦,一直将匪人盯到这儿,究竟是为了斗气,还是别有使命?好!现在你冲进去,就算你能凭着视死如归的勇气,将那对贼男女一举格毙,底下,那批镖货你又准备向谁讨?像你老兄这样,连善意、恶意,反话、正话,都分不清楚,今后你老兄又准备凭什么去闯江湖?”
  他这一番话,说得不疾不徐,声音既不高,态度更是温文和蔼,但语气听来却极诚挚。
  熊致中幼读诗书,明礼知义,虽不能做到闻过则拜,然而,勇于改过的气度还是有的,当下脸色一整,拱手道:“在下知错了,江兄良言,字字金玉,尚望有以教我。”
  蓝衣少年闻言站直身躯,点头轻声道:“我们走吧!别去破坏这对狗男女的好事,大家扯破了脸,麻烦尚是小事,要想追回那批镖货,就费手脚了。”
  次日午后,宿县城北一座大宅院之前,忽然出现了两名不速之客,二人均为书生装束,年龄都在十七、八岁左右,穿青衣者是熊致中,穿蓝衣的则为易钗而弁的江虹袖。
  熊致中和江虹袖一样,他们的出现,可说都不是本来的面目。
  -在这以前,熊致中仅只在振远镖局门口,见过江虹袖一面,那次,熊致中面对恶残二鹰,心情正在紧张中,而江虹袖又是一身女装,现在,事隔多日,江虹袖此刻又是易钗而弁,他自然无法辨认了。
  昨夜,他们两个人找了一处干净的地方歇下,杯酒畅叙,谈得十分投机,直至半夜,方才分别就寝。
  今晨,江虹袖独自离开了一会儿,熊致中知道对方在安排找回镖货的事,也就没有多问,中饭吃过,熊致中加浓了眉毛,稍稍搽改了一下肤色,变成了一位紫脸壮汉,江虹袖起身,笑道:“好了,咱们去设法讨镖吧!”
  熊致中却大感意外的道:“就这么简单么?”
  江虹袖笑了笑道:“手续当然还有好几道,不过,据小弟猜想,在原则上应该没有问题才对。”
  熊致中跟着站起身来道:“现在就走?”
  江虹袖瞟了熊致中两眼,点头道:“对了,现在就走,不过你对江湖上的事情,知道的不多,等会儿,非遇必要,最好少开口,须知老色魔在江湖中可是相当难惹的人物。”
  熊致中闻言吃了一惊,忙道:“去见花魔柳如春?”
  江虹袖傲然一笑道:“你怕了么?有小弟在,当今武林中,那一号人物见不得。”
  熊致中没有再说什么,心中却纳罕不已,随着江虹柚来到溪皇庄前。
  所谓溪皇庄,乃是当今皇上体恤百姓,设下了皇粮庄派专人经营,将收成供作宫中开支,所以被称为皇粮庄头。
  柳如春接掌这座溪皇庄,已有三十年了,在宫中有他大哥总管太监柳上春撑腰,在江湖上他的一身武功,却得自铁马神功史云程。
  那时,史云程为了讨好康熙皇帝,但是讨好皇上的第一关,就是先要讨好总管太监,所以他就尽先调教柳如春,是以柳如春的武功,已得史云程十之六七,江湖上算是一流高手。
  且说江虹袖和熊致中二人刚到溪皇庄门前停下,庄内立即走出来一名身穿长衣,年约四旬上下,脸色阴沉,目光闪烁的中年汉子,他朝江、熊二人打量了一眼,冷声侧目道:“那儿来的,找谁?”
  江虹袖微微一拱手,淡淡的道:“找你们庄主柳如春。”
  中年汉子闻言,倒退半步,显得既惊且怒,一时之间竟无语对答,因为“柳如春”这三个字,乃花魔的本名,武林中畏他淫威,当面喊他柳大爷或柳前辈,背后则呼他“老色鬼”或是“老淫魔”,而敢当着其下人之面,直呼其本讳者,这在武林中,尚属前所未闻。
  官场中,就算是两江总督,也得尊称他一声柳庄主,其它以下大小官员,都得尊称他一声柳老爷。
  而今,这两个年轻人,竟然直呼柳如春的本讳,那中年汉子那得不惊,他呆了一呆,脸色突变,沉声道:“你们是哪里来的?”
  江虹袖不待对方说完话,已自怀中摸出一只精致小巧的锦盒,她一声不响,手指轻轻一按,弹簧震动,盒盖嗒的一声打开。
  熊致中因与江虹袖比肩而立之故,这时虽然转过脸去,却依然无法看到盒中之物。
  但是,那名中年汉子就不同了,他是站在二人对面,只须一抬头,便可一目了然,当他一看到那盒中之物后,眼光一阵眨动,脸色随之变化,终于深深躬下身去道:“小人有眼无珠,尚望……”
  江虹袖收起锦盒,把手一挥,道:“不必客套了,快快通报吧!”
  那中年汉子一听,连声应是,转身飞步入庄而去。
  熊致中见那汉子,前倨而后恭,大为诧异,偏过脸来,低笑道:“你这是什么法宝?”
  江虹袖眼望庄内,漫声道:“杨枝化剑洒凡尘,倒驾慈航度众生。另外有俗名叫‘无事少开口’。”
  熊致中一听,心中当然明白,“无事少开口”那句话,当然是责备他在此时此地,不该有此一问,那么前面的两句,经他细细咀嚼了一番之后,豁然悟了过来,心忖:“那不是辣手玉观音么?”
  熊致中一念未已,那名中年汉子已领着二名青衣女婢走了过来。
  中年汉子侧身让过一边,二婢上前朝着江、熊二人万福道:“敝主人有请!”
  江虹袖朝着熊致中一点头,领先向庄门中走去。
  进入庄门,迎面是座宽广的庭院。
  这座庭院,除了比一般人家的庭院更具规模之外,庭中景色,并无特异之处,但是,走完这条院道,一过中门,眼前情景便完全不同了。
  前院积雪盈尺,这儿却连一片雪花也看不到,大理石铺就的走廊庭阶,密接无缝,光洁如拭。
  院中假山荷池,修竹凉亭,俨然隐具暮春气貌,尤其是那些经过匠心布置的盆景,虽然在这种严寒天气下,仍然姥紫嫣红,枝叶扶疏。
  这些怪异的花花草草,也不知老魔是从那儿选来的品种,以及用什么特殊方法栽培的,二人见了,不禁为之暗暗称奇。
  穿越过一重院落,又是一重院落,时而向左,时而向右,使人有着如入八阵图之感。
  熊致中真担心等会儿假如没有人带路,他们两人如何才能跑出来。不过,他见江虹袖步履从容,神色坦然,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最后,两婢将江、熊二人领到一座锦幔低垂的暖阁门外,一面挑起锦幔,一面向内朗声报道:“两位少侠驾到。”
  里面传出一个非常悦耳的男子声音,笑问道:“请进!来的是那两位贤侄女?”
  熊致中一听“贤侄女”这三个字,心中不禁讶忖道:“怎么,/位江兄是女的呀!这么一来,自己也成了贤侄女了。”
  忖念间,身不由己的就跟在江虹袖身后走进去,目光所及,几疑身入幻境。
  只见暖阁之中,窗高室明,四壁木板漆成浅橙色,地上铺着一层厚软软的波斯毡,室中仅置一榻一几,别无长物。
  茶几上放着一壶茶,一壶酒,一盒干果,一叠丝巾,一本卷放的线装书。
  软榻上,锦褥垂地,香枕高叠,一名看上去年仅二十八、九岁的美书生,正肩披大蓝睡袍,倚枕拥衾斜靠着,榻后静静站着两名姿色绝代的美人,她们看到江、熊二人进来,秀目朝二人轮盼不已。
  榻上那书生双眉入鬓,鼻如玉峰,肤色白皙,神色温和,他……他就是名震江湖的花魔柳如春?
  假如不是有着先入之见,以及诸般铁的事实,熊致中说什么也不会相信对方会是柳如春。
  因为根据江湖上的传言,花魔之名在二十年前就名扬江湖,算起来他已是六十岁以上的人了,怎么看上去还是如此的年轻?
  江虹袖上前一步,微笑欠身道:“虹袖参见柳前辈。”
  榻上那位俊秀书生,随手一摆,哈哈笑道:“啊!是你这丫头,我还以为是谁呢!你看,日子过得多快,自上次在昆明见过你们师徒几个,转眼又是三年了,唉!人怎会不老啊!”
  他这口吻,显得十分亲切,宛如是一个六十岁以上老人的口吻,相当的感人。
  江虹袖待花度一声叹毕,再度欠身道:“家师及两位师姊托前辈之福。”
  花魔柳如春此刻突然发觉到站在一旁的熊致中,并没有趋前向他问安,眼角一扫,不禁轻轻'咦”了一声,指着熊致中,转向江虹袖问道:“这位老弟是谁?”
  江虹袖连忙介绍道:“他是家师新收的记名弟子。”
  花魔诧异道:“令师不是……噢!对了,记名弟子……叫什么名字?”
  江虹袖代答道:“钟致雄。”
  花魔双目微张道:“什么?他姓宗?”
  江虹袖笑道:“不对,是钟灵毓秀之钟。”
  花魔深深吐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好像平白紧张一场,突然松下一口气似的,江虹袖忙朝熊致中递了个眼色,道:“雄哥,这位就是你所渴望一见的柳老前辈,怎么还不过来见礼?”
  熊致中无可奈何,只好上前躬身,道:“参见柳前辈。”
  花魔点头笑道:“好,很好。愚叔这次在外边各处走了一趟,午前刚刚回来,一路劳累得很,也不能下来陪你们了。”
  江虹袖忙道:“前辈好说。”
  花魔忽然道:“你们两个今天怎么会想到这儿的?”
  江虹袖正容道:“奉家师之命!”
  花魔闻言一怔,道:“奉令师之命?……难道令师已有了那羊皮宝卷的着落,需要老夫出面支持不成?”
  江虹袖摇头道:“不是的。”
  花魔益发茫然道:“不是的?”
  江虹袖从容的道:“那羊皮宝卷,不是被哈密边防大臣何良抢走了么?谁敢找他们,家师也不愿去和铁卫士结梁子呀!”
  花魔笑道:“毕竟是辣手观音,很识时分。”
  江虹袖接下去道:“同时,家师也知道除了前辈之外,和铁卫士打交道的人,都是傻瓜。”
  花魔不禁抚掌而笑道:“妙,妙!知我者玉观音也,哈哈……”
  江虹袖迳自说下去,道:“不过,青龙会不见得就会怕铁卫士,等何良去五台山挖宝时,难免会有一场血战,家师何必去踵那池浑水,何不等在家中静观变化,坐享其成。无论谁得到那批宝藏,大概也无法少得了她老人家一份。”
  花魔含笑点头道:“老夫也是这么想。”
  江虹袖忙道:“当然!”语气一顿,接着又道:“所以,家师目前根本不去闻问这件事,她老人家只叫我们姊妹各处随意走走,得到实讯再作打算,在临县分手时,交给侄女一幅素绢,说这儿的朱五姨精于刺绣,想烦朱五姨为她在绢上绣点东西,留以赏玩。”
  花魔柳如春闻言,显得甚为高兴地道:“真的,我们这位大姊的消息满灵啊!行,这是你朱五姨荣幸,也是老夫的荣幸,这就派人去喊她来。”
  说着,扭头向榻后一婢道:“快去请五夫人。”又向另外一婢道:“你去搬几张锦墩来!”
  两婢先后应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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