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2025-10-19  作者:蹄风  来源:蹄风作品集  点击:

  且说宗流说完话,拿壶方要斟酒,忽又放下,拿起筷子,故意向袁无愁埋怨道:“无愁你们的桌子也太不结实了,怎么连个杯子都搁不住,莫非叫矮朋友到桌子底下去喝酒么?”他说着,随用手中筷子,将那被按下桌面的酒杯夹了起来,提壶二次将要斟酒。
  陆萍陆老五也走过去凑趣道:“宗叔,你枉自跑了这么多年,还是这般不开眼,怎么连这张原有杯槽的酒桌都没见过,随便怪人,座有佳客,也不怕人笑话,待我把杯子移开,你就看见了。”他说着,暗运他那隔腐劈石之功,挨个儿把桌上酒杯一按,全都陷入了桌面,再用手挨个儿一空提,连杯吸起,桌上立时陷成了好几个杯槽。
  那矮汉见状,知道二人一个是存心卖弄,一个是就势挖苦,先只微笑着,等陆萍把手法使完,忽然装作怒容满面的喝道:“臭回回,你嫌我生得矮么?我的来意,已被你听壁脚听去了,无须我再费口舌,不要倚仗人多,是好朋友,独个儿跟我找地方说理去,要不然,别的我管不着,你也不必行医了,取消气死阎王那个称号,你倒是有种没种,我还就在外面雪地里等你去,诸位高朋好友,在下打扰,容后相谢。”话落,只见他身子往起一拔,门帘动处,出帘飞燕,早穿出两间屋子,余音犹在耳,人已到了院中。
  在他飞身而走的刹那间,在座与屋外看热闹的人,都觉得他的身子忽然长了足有半倍以上,似他这样找人寻衅,全不按一点江湖上的交代礼节,大有目中无人之概,陆萍怒哼了一声道:“如非先知他是京中仇敌的大对头,与我们有同仇之雅,不论如何,也不能容他走。”
  此刻,在漫天无涯的雪地上,上首站着的是一位身材欣长,美髯洒胸的一位中年壮士,下首的正是宗流,两人互看了一阵,宗流突然纳头便拜,道:“原来是王大哥,我说会有什么人敢找宗回子的麻烦。”
  原来那人乃是名震北国,青龙会北五省总舵掌印太极王家的云中剑王维扬,他见宗流认出了他,哈哈笑道:“我这易容改形的功夫还不差吧!连贤弟你都没有认出来,哈哈……”
  宗流忙道:“王大哥,你是无事不出门,大雪天跑来沙漠找小弟,必有急事。”
  王维扬叹了一口气道:“你猜对了,大雪天我又没得病,跑来沙漠当然有事,我只问你可还记得一位关东的朋友么?”
  宗流道:‘'小弟在关东朋友不多,只有一个'金刀狡儿,孟英这一个朋友,他可是出事了?”
  王维扬点头道:“不错,他儿子孟刚被满清鹰犬给抓了去;
  宗流情急的道:“是不是被他们干了?”
  王维扬道:“死倒未曾,可能会变成行尸了!”
  两人正说话间,店中的人担心宗流有失,连况跟踪追了下来,走近一看,两人不但没有动手,好像已成了至友,谈得甚是亲热,那像是什么仇敌,再看那人,不但身躯高出了许多,连相貌也变了。
  宗流见他们一到,忙给大家引见,还未张口,袁无愁已先过去扑拜在地,道:“侄儿无愁给王伯伯叩头。”
  王维扬伸手撬起了他,笑道:“大雪天里,少来这些俗礼腾我。”
  原来当年袁无愁兄妹在被清廷铁卫追杀时,曾在山西五台太极王家躲避一阵,后来送来铁堡的。
  宗流笑道:“既然如此,大家都免礼了,走,咱们回店去,边饮边谈。”
  原来王维扬也因为太极王家在江湖上的名头太高,诈死归隐,他在宗流之后去了关东,结识了金刀狡儿孟萸,最后他就上了长白山,跟着天池怪侠隐在一起,结成了好友。
  前两年孟英一时的大意失事,就落在了他们的手里,于是他儿女可就着了急,虽然明知其父没有死,但却无法找出囚禁地点,无法营救。
  在这时,他们忽然想到了一人,那就是毒手摩什韦鹏,当年曾和孟英为友,现住新疆三道岭。老二孟强,总是年轻,就双身前来三道岭投靠,初时还很得老贼的欢心,后来一提到救他父亲的事,就变了态度。
  老贼韦鹏有一独生女儿,名叫明姑,人也生得艳丽,她和孟强两人年纪、艺业相当,已是芳心暗许,无奈此刻的孟强已看出老贼纵子为恶,甘充仇敌鹰犬,他本人就是清廷的暗捕,就借故离去。
  那知老贼为了巴结,竟恬颜无耻的要将自己女儿献给一位宫廷侍卫作妾,其实明姑早已心许孟强,闻言自是不愿,被逼之下,只好带着使女小玉逃家远走了。
  也许是天缘凑巧,孟强和明姑主仆竟然在无意之中,在红山嘴下一家山民家中相逢,随便吃了些东西,迳往沙石梁山九铺赶去,意欲投奔旧日好友,由他那里代购下三五匹健骡,带着食水,乘大雪穿越戈壁,逃出老贼和敌党的毒手,回转关东原籍,结为连理。
  老贼韦鹏发觉女儿逃走,无法向那位侍卫大人交代,立即派人追踪,而那位宫廷侍卫早就垂涎明姑美色,煮熟了的鸭子,岂肯让它给飞了,也派出了高手铁卫追捕。
  孟强和明姑主仆此刻身在村集,还不知道三道岭已派出了好几拨人手在追捕他们。
  第一拨追下的人,正是昨晚投宿在三柳居的那五个人,火鼠杨杰、地行鼠蔡英,飞天鼠胡行捷、昆仑鼠姚大成、阴阳鼠牛蛟,他们五个人都各怀有不良之心,谁都想先抓着明姑乐和一阵再说,所以在行走时,就分开了距离。
  这时,那天上的雪,偏是越下越密,广漠无垠,雪厚数尺,一阵风过,连地面新积的雪,一同吹起,满空翻扬,与天上落雪,上下交织,恰似银涛怒卷,白浪山崩,密密层层遮目蔽面,迷于蹉步,容到杨杰发觉人已分散,回头一看。
  但见,万花飘空,雪势越大,四外茫茫,全是银白,那见几人的影子,初时,他还以为各人相距不过两丈,又没听到一点声息,只当被密雪遮住人影,绝不致发生事故,仍然往前赶去。
  连着又滑出五六丈远,仍未看见人影,此刻雪大风狂,难以高喊,心忖:“他们可能先走了,否则如有变故,他们绝不会不出声呼喊。”
  于是,他在左近绕了两圈,仍然不见人影,脚底一加劲,决计往前追去。
  不一会,总算发现了姚大成滑雪前行,仍未见胡行捷的人影,心忖:“难道他会赶向姚大成的前面去?”
  不禁心中一动,忙赶上姚大成,拉住他道:“老姚,你可看到胡行捷他们?”
  姚大成道:“我一直走下来没有住脚,谁也没有看到。”
  杨杰闻言,情知有变,正欲同着姚大成回身寻找胡行捷,甫一转身,忽听身侧有人哈哈大笑:“哈哈……”
  雪花迷眼,看不见人,听去好似在丈许。
  杨杰不禁大惊,并知不妙,忙一横软鞭,准备迎敌,姚大成因闻笑声,也知来了强敌,怒喝道:“什么人大胆发笑,快些出来送死!”
  他喝声未了,似觉身后有人拍了他一下左右肩头,迅忙倒转身,一摆手中青铜月牙拐,揣准来势打去。
  揣说他昆仑鼠姚大成也是成了名的武林好手,应变神速,发出来的招数,又稳又练,自分这招“苏秦背剑”,暗藏横扫落花的绝招,敌人如纵扑来,近身数尺之内,不死必伤,绝跑不脱,况且敌人手,已拍向左肩,有了准确部位间隔,更无虚发之理。
  哪知,敌人的武功绝伦,竟早料到他这一招,一下没打中还不算,刚巧嘴里正喊到一个“打”字,是个张口音,又给敌人一个现成的戏侮机会,他一拐也就在刚一侧身打出,倏觉大嘴里,被人塞了一团东西,其凉浸骨,知中暗算,不禁吓了一大跳,连忙纵开一旁,一手舞动月牙拐护身,一手往口内便掏,那东西入口已然溶化了好些,取出一看,乃是一团捏紧的白雪,中间微微渗出点黄色,刚气得往地上一丢,猛觉口中奇臭,心里一犯疑,试用拐尖向那雪团一挑拨,雪中包的竟是一团黄糜节,仿佛新拉下不久,被雪中冷气一逼,见风还有些热气。
  姚大成本来性暴,知道异味已随雪水融化,已咽了一些下喉,心里一犯恶,不住干呕起来。
  他虽然连喷带吐,耳目手脚还不敢闲着,得防敌人乘机暗算,神情可笑,难描难尽,可说狼狈已极。
  杨杰也因敌暗我明,又看出敌人本领定在自己之上,怎敢丝毫大意,把一条九环十八节铜合炼的软鞭,使出浑身解数,舞了个风雨不透,一面还得帮助姚大成防卫,再听笑声吃吃,他连口都不敢开,就在左近,试着循声打了几鞭,枉把地上积雪,成块的挑起,仍不见敌人影子。
  隔了一会,再听笑声远逝,渐渐不闻,这时的姚大成迎着寒风,连隔夜陈食,夹着苦水都呕了出来,狼藉满地,气得跳脚乱骂,敌人始终也没露面,一舞一跳,枉出了两身臭汗,明知危机四伏,胡行捷定无幸理,还不得不再追寻下去,两人互相一商量,只得一前一后,互为戒备着重往回走。
  两人一边走着,一面还得提心吊胆,防人暗算,真个是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不敢分毫大意,杨杰更是难受,深悔自己不该当时疏忽,事后变计,闹得功败垂成,棋错一步,满盘皆输,如非途中走散,怎样也不会有此失闪,胡行捷定是遭了敌人毒手,才会声息全无,就失了踪,弄巧和昨晚四人一样,连命都保不住。
  二鼠垂头丧气,愧愤交加,一会便赶回原来就立所在,差不多把附近雪地都踏了个遍,终没查觉丝毫踪迹,又恐人少更单,还不敢分开来找。
  正在踏着雪具,连肩滑行,加细寻找之际,忽听耳旁又是哈哈一阵大笑,接着就见雪花飞舞中,一条人影劈面冲来。
  姚大成正在前面,因听笑声耳熟,禁不住又惊又债,那雪势又大,来人又是个急劲,匆匆未暇寻思,只当敌人出其不意,迎面袭来,也没有看清来人面目,前仇在念,急怒攻心,不问青红皂白,当头一拐打去。
  身侧杨杰,比较目力敏锐,人也较仔细些,闻得笑声,虽也持鞭警备,目光注处,已略辨来人是谁了,可是姚大成的铜拐业已发出,拦阻不及,这一下如被打中,不死也得中伤,一时情急生智,顾不得出声呼唤,用尽平生之力,照姚大成左肩往外一推,虽然推出老远,来人右肩仍被那拐扫中。
  只听“哎呀”一声惨叫,翻身栽倒,同时,姚大成一拐打出之后,雪花飞舞中,也看出了来人的面目,无奈拐势太急,收势不住,总算杨杰这么一推,没有打中那人要害,死于非命,任是这样,伤得也还不轻,差一点将肩臂打折,杨杰已将那人扶起,竟是地行鼠蔡英,想起那笑声可恶,真是说不出的气苦。
  一问经过,才知蔡英也是因为失散回头找伴,方打回头找去,那知,行到此间,也听精通有笑声,并不知道出了变故,刚看出面想打招呼,气哼哼的道:“哪知,还没出口,老姚就一拐打下了,几乎送命,老姚,咱们有什么过不去的,可以明说,凭什么玩阴的呀!”
  杨、桃二人一听,难堪自不用提,想起连番失利,那笑声当然又是仇敌弄鬼,借刀杀人,自忖绝非其敌,无奈胡行捷无故失踪,怎么也得找出下落,不然如触侍卫大人交代。
  他们三人正自互没行正,忽听身后不远,有人发话道:“鼠辈就是鼠辈,难怪人说,鼠胆最小,遇见了猫儿,连朋友也不顾了,念在你们吃屎挨打的份上,外带一场耗子舞长鞭,这么的天,会在雪地里溜出了满身臭汗,不再为难你们,饶你们一条鼠命吧!”
  杨杰人称昆仑鼠,惯使飞镖,能应声打人,百发百中,自从遇警,早已手入囊中准备,因知敌人厉害,笑声时远时近,又知敌人的目力异常敏锐,拿不准一定地方,未敢轻发,及听敌人近在咫尺,长篇大论的说话,絮叨个没完,心中大喜,悄悄取了三支镖,装作侧耳静听,猛地把手一扬,照准发话所在,连珠打出。
  敌人语声忽止,方以为受伤倒地,杨杰向另两人使了个眼色,三人各舞起着兵刃,缓步戒备着,走出有十来步远,果见雪地里伏卧着一个人。
  姚大成暴性未改,上前便要按去,蔡英眼尖,见那人所着衣服,似乎眼熟,忙喝道:“且慢!”说着用脚一拨,未见动静。
  见那人头脸身上,都被雪花布满,姚大成也看出衣服颜色材料,俱与胡行捷颇为相似,连忙伸手翻转他身上一看,谁说不是胡行捷,大睁着两只眼,满是泪痕,只是说不出话来,身子僵直,像是被人点了哑穴,一看到三人,眼皮一阖,便晕死过去了。
  雪中还有血迹,细一查看,那三支镖,全都打中在他的腰腿之间。
  三人见状,又是伤心,又是愤怒,一心还想救活他,还怕伤了风,不敢将镖取去,纷纷各脱重棉,将他连头裹起,由姚大成抱着回转韦碧,再行救治。
  那知,他刚抱起走没几步,突听身侧不远,又有人发话道:“你们想着伤心么?原来还是一只活耗子,你们自己偏要打他半死,还要假作怜惜,这算什么好朋友,我那点穴法,轻易难解,此时更解他不得,回到韦老狗家去,碰他的运气去吧!你们此番到新疆来,没住几天,回熊全都喂了狼,五鼠死了两鼠,我看你们燕山五鼠这块招牌是砸定了,快滚回去吧!没得叫人笑话。”
  敌人连面都未露,三人全都吃了大亏,已把他畏若鬼物,空自切齿痛恨,那里还敢再有动作。
  只有杨杰站定发话道:“朋友,赶人不上一百步,上风也被你占够了,我等学艺不精,死而无怨。此去隐姓埋名,不学成本领,绝不出世,但有三寸气在,终还有相见之日,朋友既是高人,这般藏头露尾,专一暗算伤人,岂是英雄丈夫所为,何不现身露名,我等日后也好登门领教。”
  那人哈哈大笑道:“别做你的清秋大梦了,你的话哄鬼呀,你们如肯回家学艺,老婆儿女交给给谁养?再说,你那主子也容得你告退呀!你们害的人也够多了,今天不过遭点小报应就难受了,我并非找事,如果你们提起活报应、阎王愁这两个人,韦老二他准知道,不为他大雪天里,我们还不和你们玩儿呢,你们再不痛改前非,洗心革面,早晚咱们必然见得着,何必忙在一时!”
  声音渐远,没有再往下说,三人更是羞愤急怒,不打一处来,也不知如何是好,一个个啼笑皆非,万分狼狈,轮流抱着胡行捷,茫茫如丧家之犬,跑回三道岭而去。
  就当他们回到三道岭,方一进入韦碧,就见除了韦鹏和胡春诸人外,京中又派下了宫中三杰之一的阴阳手碧眉俞天柱,和一名侍卫铁翅秦连,还有前后四拨的铁卫’倒有一大半在座。
  胡春一见三鼠抱了一人慌慌张张回来,却不见另外二鼠,就知又生了事故,忙迎了上去,大家也顾不得相见寒喧,全下座围近身侧,解开一看,才知胡行捷被人点了穴道,受伤甚重。
  细看那点穴手法,乃是武当内家中的点穴法,外行还解他不得,在场的人阴阳手碧眉俞天柱和胡春,他们都算得上是武林高手,对于各门内家点穴之法,俱能通晓,见状失惊,忙问道:“被人点倒,隔有多少时候了?这穴道点得甚狠,过了时限,不死也必残废,何况身上又受了三下镖伤,被冰雪一冻,血全凝了。”
  三鼠把情形匆匆一说,俞天柱道:“这幸好是敌人手下留情,没有在交还人时,将他点醒,否则,他周身俱被冷气封闭,穴道一开,寒气往内一逼,当时虽能活转,见了你们出声说话,说不了几句话,人便没命了。”
  说话时,胡春已命人取了两个洗澡用的长大木盆,一盛冷水,一盛温水,俞天柱见水取到,先不解穴,只将胡行捷所中三镖取去,从行囊中取出三张膏药贴好,把人抱起放在冷水盆内泡着,道:“首先须将凝冻的气血化开,才能救治,因为时尚不久,或者还有生还之望,只是残废在所难免了。”
  他一面说着,目光注定胡行捷一张乌黑的冻脸,渐渐转成了灰白,又抱向温水盆中浸着,直到胡行捷的面色转成苍白,双眉微皱,似有痛楚之容,才将他湿淋淋地自盆中抱起,由胡春和杨杰接过去,面朝下捧好,然后一手握定他腰间致命要穴,以防真气断脱,先伸二指,运用内功,加足力量,照准背上第四根肋内气眼上一点,就势急中加快,抡圈手掌,朝他背上一掌打了下去。
  只听“吧”的一声,胡行捷哑穴解开,周身停滞在的气血筋骨,全被这一下拍开震活,他“哎呀”一声狂喊,口张处喷出一大块带着淤血的浊夷,他虽然苏醒转来,四肢兀自还抖顿个不停。
  俞、胡二人,知他受伤太重,寒冷已极,忙将韦鹏备就更换衣服,接了过来,因危境尚未解除,顾不得再给他解去显衣,双双各用鹰爪大力重去手法,伸手朝他身上接连几划,一片裂帛之声过处.湿衣成块碎脱,现出赤身裸体,紧跟着用干布揩干,匆匆将棉衣给他穿好。
  因他此刻两臂还不能抬动,只能给戴上皮帽,外用衣服披好,又取了几床棉被皮褥,重重围住,改由杨杰和蔡英二人双双捧着他,微微抖动,先时离开厅中盆火甚远,渐渐再往火盆挨近,轻声道:“小胡,用鼻子呼气,从口中徐徐喷出,闭目养神,不可言动。”
  胡行捷依言做了,隔了好一会,才放在火前备好的木榻上躺好,盖上了棉被,又过了一阵,俞天柱过去揭开了他头上蒙的衣服一看,两眼圈变成乌黑,面色已转红紫,知已逃脱了死劫,不由暗道一声侥幸,命人取了姜汤,喂了一碗,再取出内用活血定神之药,与他服下,重治轻伤,忙乱了一阵,天已黄昏。
  众人见了这般惨状,无不痛恨敌人入骨,他们燕山五鼠本是结盟的弟兄,生死之交,更是忍不住潸然泪下。
  胡行捷此刻觉着体气稍缓,伤处先是麻木,后又止药止痛,除周身似水浸一般寒冷无温外,别无痛楚,听三鼠说不出敌人姓名形状,纷纷胡猜,急于述说受害经过,好供众人搜索仇敌的参考。
  于是,他先朝大家道了一声感谢,方要张口,三鼠恐他说话劳神,正要劝止,俞天柱笑道:“让他说吧!他此时危险期已过,说话无妨,再说,我俏此来关系重大,一到就连伤多人,栽了跟头,我适才已发下转牌,通知天山南北两路各地铁卫暗捕,一体严拿凶手,和韦大人的逃女,又命牛善、罗为功、赵显等七人,在附近各地暗中搜查敌踪,与飞龙碧逃下来的三人跟踪,我猜除韦大人逃女主仆或许已远走高飞外,飞龙碧下来的三人,一定仍在附近潜伏。昨晚你们投宿之处,大是可疑,可惜你们太粗心了,没有细查他们的形迹,不过,还拿他不定,晚来我和秦侍卫亲去一趟,便知分晓。”
  他顿了一下,扫了胡春一眼,接着又道:“最奇怪的是胡侍卫,他平时人最精明,也会沉不住气,走了失著,我二人如晚来了一步,不但误了大事,中了敌人反间内辽之计,你们枉自人多,又是久闯江湖,竟会坠入圈套,损兵折将,这从那里说起嘛!唉!一个没有好结果,休说诸位弟兄,连我二人回去,也无法交代,难得胡大人亲敌人形相,不是本人夸口,只一听便知是什么变的,先时胡大人气接不上,也说不出,如今已将复原,没有关系的,就算为此伤点元气,要是我二人不来,这条命不是白送的么?”
  三鼠被他一顿抢白,说得哑口无言,蔡、姚二人,只是干着羞愤,还未深思,杨杰原也是条好汉,只为一时为利所动,受人役使,虽然酬优遇厚,但是一般同辈,凡位出己上的,大多颐指气使,以势凌人,一得全染了官场习气,一些不留情面,尤其是所行所为,往往违心,奉命差使,又不得不昧心尽力去做,自身言行,更须加以谨防,稍有不慎,定有身家性命之危,那怕是平日患难生死之交,顷刻之间,都又变成仇敌,自己除受点上司的气外,因为结义五人,同心同德,本领也都不弱,事情办得干净迅速,现在目睹有两位兄弟惨死受伤,还有那些同类中,冤枉惨死的,一年之中,总有着不少,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外面还得受江湖上人的毒骂仇视,闹得遍地荆棘,危机四伏,那有昔日纵走江湖那份心身痛快,平日想起,本就觉得不值。
  尤其那宫门三条,自恃有一身惊人本领,二品大员的身分,骄恣逞能,挟贵挟勇,全不把人放在眼里,今日见他救胡行捷,甚是尽心尽力,同盟至友,又是自己误伤,难得他亲身救援,不辞琐碎,方自心喜感激,及至听完这几句抢白,才明白他救人的用意,并非是顾恤部属,其实是别具用心。
  一则当众逞能,二则因胡行捷身经其境,见过仇敌形貌,想藉此寻得线索。
  那种大言不惭的神态,把全体同仁都当成了废物,全不顾受伤人的死活,只为的自己立功。
  杨杰前后这么一想,恰似一盆冷水当头泼下,暗忖:“自己结义弟兄五人,只不过为了每月数百两银子,连人带命都卖了,吃外人的亏,那算学艺不精,死而无怨,受自己人的肮脏气,吃了哑巴亏还关碍着前程和切身的安危,不敢言,不敢怒,实在令人难受,再者燕山五鼠,天下知名,忽然被人干掉了一个,这一个还保不住残废,异日有什么脸面,再见江湖上的朋友。”
  他越想越难受,表面尚须和胡春等人一样,受了人家的挖苦,还得陪着笑脸,目视胡行捷,静听他呻吟喘息着说那受伤之事,对俞、秦二人,不敢露出丝毫不悦之容。
  原来胡行捷正滑行之际,忽见雪花飞舞中,冲出一条人影,心知有变,还没来得及迎御,倏觉左胁下被人重手点了一下,立时闭住了全身气血,不能转动,眼看来人,是一个满面红光,双眸炯炯有神的矮胖子,生了满脸连须胡子,从从容容,转过身来,扛起胡行捷便走,他眼见几个弟兄在雪中侧影,无奈他被人点了哑穴,言动不了,只得任人摆布了,急得他心血债张,眼里都快冒出火来。
  那矮胖子走了半里多路,便将他放下,从路旁雪坑内又唤出两人,他此时人被放卧地上,雪花遮眼,目光迷离,看不清两人的长相,矮胖子似已发觉,恐被看破,笑嘻嘻的走了过来道:“你们雪中乱跑,心太热了,叫你凉快一会如何?”
  胡行捷一听就知不好,方以为难逃毒手,心想死了反倒痛快,谁知那矮胖子阴损毒辣,并不杀他,只将他全身连头埋入穴内,他被那奇寒之气一逼,当时便闷死了过去,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倏觉口中含有着一种奇暖之物,辣味冲鼻,直打了三四个喷嚏,睁眼一看,矮胖子又将自己从雪中扛起,和前一般快,朝前飞去,先追上蔡英,尾随不舍,隔没一会,忽然超出前面,正赶上杨、姚二人朝蔡英对面滑来,矮胖子倏地放声哈哈一笑,便向侧面一闪,身子轻灵已极,身上还扛着一个大人,恍如无物。
  胡行捷自从出世以来,从未见过那样快驾身法,刚一闪开,耳旁似闻蔡英受伤惨叫了一声,他先还心疑是矮胖子暗算,接着便听矮胖老头向三人发话,也没有听三人应声,说到末两句上,忽然接连三镖飞至,矮胖老头就拿他人身挡镖,还先和他说了几句俏皮话,才将胡行捷脸朝下,放到雪地而去。
  胡行捷当时身已冻僵,虽中三镖,只觉伤处骨肉碎裂发木,全不知痛,只是急怒攻心,欲号无声,说不出心里那份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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