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2025-10-19  作者:蹄风  来源:蹄风作品集  点击:

  沙漠里的景物,照例是不平静的,戈壁中风沙的猛恶,不是身历其境的人,真难想象得到有那么厉害。
  这是方出玉门关,挨近白龙堆,走往哈密的驿道上,也就是穷八站的起点,本来就是戈壁瀚海,弥漫黄沙,直到天边,连棵小树都见不到。
  此时,却来了一辆双套骡车,车中坐着老、少二人。车辕上跨着一个身躯高大粗壮的骡夫,他不住把手中一根长鞭,挥动起“呼呼”声响。
  人强骡壮,驾得那车如风驰一般,在沙漠上,奔跑如飞。
  那老者年约五旬左右,虽是商人打扮,却生得浓眉大眼,丰额广头,胸前长须飘拂,仪表不俗。那少年年约有十二、三岁,生得是面如冠玉,骨秀神清,身穿重孝,坐在车厢之内,不时发出饮泣之声。
  青布车篷上,满是黄沙飞尘,那骡夫想是连日赶路,睡眠不足,把一双眼,熬得通红,跨坐在车辕上,只管挥鞭催骡前进,一言不发,突然两手往上一伸,打了个呵欠:“啊……”
  那老者叹了一口气,道:“三弟,这几天,真累苦你了。”
  那骡夫气呼呼的道:“只要把这位少爷送到了地头,人累有啥,都是他妈的班七害人,平白引进几个奸细来,害了老主人夫妇两条命,还有好多弟兄也都因此丧生,如不是我们跑得快,只怕也完了,我真想和他们拼了!”
  那卷者道:“傻兄弟,就凭我们两个人呀,官私两面,都打不过人家,老主人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在寨中火起时,才把小主人交给了我们,从地道逃了出来,如果出了差错,就算把命赔上,拿什么脸去到阴司见人哪!”
  骡夫忽然道:“大哥,我们马上就过了白龙堆了,这里是穷八站的起站,咱们究竟去哪里?你总该拿个主意呀!”
  老者道:“老主人遣命叫咱们去铁堡,主母却再三交代把小主人送去三道岭,我也没了主意,不知去什么地方好了,你看呢?”
  骡夫昂然道:“要以我的意思,就去铁堡。”
  老者道:“可是,三道岭韦家,可是老主人的至亲呀!”
  骡夫哼了一声道:“什么屁的至亲,我看不可靠,一则他们多年没有来往,二则那姓韦的早已投了敌人,还做了官,可靠么?”
  老者反问道:“照你这么说,铁堡又有什么可靠的呢?”
  骡夫道:“铁堡的人全是前朝一干忠勇袍泽,志切匡复,且和老主人过从甚密,当然可靠了。”
  老者摇头轻笑道:“目前是人心难测,很难讲,韦二先生虽然投降了敌人,当时乃是情非得已,所以他只做了两三年的官,便告了终养,舍去了家乡田园不要,要到这穷荒偏僻之所,还不是为了避祸。”
  那骡夫有些不服的道:“既然这样,老主人为什么还那样恨他?”
  老者道:“老主人的为人,就坏在性情太刚直了,你可知道,他们明着是绝了交,断了亲戚关系,夫人还不是不时的暗中派人送信、送礼、问候。再说,小主人是他嫡亲外甥,没有害他之理吧!所以我想咱们还是去三道岭是对的。”
  那骡夫闻言抬手摸了摸头,道:“好吧,你们平时都说我少个心眼,以往也都是你出主意我做事,现在还是一样,反正我受过老主人夫妇大恩,现在该是还报的时候了,我这条狗命,就算交给小主人了。事便依你,如出了错,死倒不怕,死后见不得人,可没我铁三的事。”说罢,拔出身后长鞭,迎风一抖,“刷”的一声,那两匹健骡,立刻翻掌亮蹄,飞也似的往前跑去。
  这时,已是秋末冬初的季节,在江南正是秋高气爽的时候,就是在中原,也是落叶未尽,微见寒霜而已,但在西北边陲,无殊隆冬了。
  劈面冷风,破人肌肤,像他们这样穷途跋涉的人,益发觉得景物荒凉,情致凄怆了。
  车行之间,老者偶一回头,见车厢中那少年,已不知何时沉沉睡去,老者恐他受了风寒,忙将围在自己身上的一件老羊皮褥子,扯开来与他盖上,叹了一口气道:“唉!休看他平日抡枪舞剑,窜山跳涧,生龙活虎似的,就这么赶了两天路就不行了,到底是年纪太轻,禁受不住这般折磨。”
  老者在自言自语,那骡夫却又不服的道:“大哥,这又怎能怪得了他,好好的一个家,受此惨变,父母双亡,谁也承受不了,我看他已是够坚强的了。”
  说话之间,老者探头向外看了看天色,忙道:“老三,要加快了一点了,我担心要变天了。”
  骡夫道:“我知道,怎么快法,越往前走沙越深,本就难走,再要一下大雪,今天就很难赶到三道岭了。”
  这时,就见那一轮淡淡的日影,已不知何时隐去,刹那之间,暗云低垂,寒风如割,灰沉沉的天幕,似要压到头顶上来,片片雪花,顺势打在脸上,全不由打了个寒噤。
  那老者打开了一只箱子,拿出了一瓶酒来,拍着骡夫的肩膀道:“老三,这雪恐怕还要下大,虽是冷酒,过一会,也许见效,你且喝几口,挡挡寒吧!”
  那骡夫闻言,忙把疆绳一扯,右手长鞭挥动,“刷”的抖了一抖,任由二骡,扬蹄喷沫往前跑去,然后挥鞭回手,接过酒瓶,嘴对嘴,“咕嘟嘟”,一口气喝去了小半瓶,笑道:“大哥,我正觉得口干舌燥,方才迎风张嘴,想接点雪来润他一润,哪知,那雪花看去虽大,落口便化,没有一丁点儿水,好叫人不耐烦,竟不知你还藏了这瓶好酒,喝在肚里,凉冰冰的,爽快极了。大哥,你也喝几口吧!”
  他说着,将酒递给了那老者,老者喝了两口,笑道:“其实,我知你好喝酒,随时都代你备得有,并非不愿你喝,只为长途跋涉,到处都伏有危机,你为人心直口快,又含着一肚子怨忿,怕你误事,才不得不拦住你些。现在已在荒野之中,四无人烟,不怕你闯祸,这瓶酒你还不致于喝醉,我酒量有限,你都喝了吧!”
  那骡夫一听,满面堆笑,接过酒来,边喝边道:“你终是不放心我,你看我在路上与人多说话没有?今天风雪这么大,我看三道岭已是去不成了,趁着雪未垫厚,我们快赶一程,找个人家,投上一宿,明天看雪势如何,再行定夺怎么样?”
  那老者还未答话,猛听一阵马蹄之声,随风传来,他忙向那骡夫使了一个眼色,提高警觉。
  这时,雪势越大,粘天衰草,匝地黄云,全被遮没,虽只片刻工夫,地上积雪,已有二寸来厚,雪花如掌,从暗云中,“沙沙沙,,往下落个不停,有时风力稍大,雪被风一卷,便成了万顷银涛,怒涌惊飞,前路茫茫,只是一白,数尺以外,便难辨物。
  突然,又是一股劲风急卷,二人俱是久经江湖的人物,一听风声,便知是敌人来袭,迅忙间方抽出兵刃,耳边突然响起一声清叱,道:“你们找死!”
  声还未了,但见红影乍闪,立有四条黑影,分向四个方向倒窜飞跌,落地就没见起来。
  在这同时,那两匹骡子像发了狂似的急奔了一程,方才停住。
  就见,雪花如潮中,离车丈许以外,一骑快马,马背上坐着一人,身披着一领代帽兜的大红披风,自来路那一方,风驰电掣般跑将过来,那马通体纯白,如非马背上人衣服是鲜红颜色,几辨不出,是马是雪。
  马本膏大,昂首驰奔,绝尘飞驶,鼻掀口张处,团团热气,雾也似的蒸腾而起,马上人两足扣镜,挺立马背之间,稳如泰山,那领大红披风,被风吹起,与肩相平,露出一身黑缎子密扣戏劲装,越显得英姿飒爽,真个的人是英雄,马是良骥。
  就这么一顾之间,马影便自消失,没了影子,二人不禁又惊又佩。
  他们重又上车,方待再次起程,一看车篷罩上,积雪已有三寸,骤身也成了白色,雪被骡身热气溶化,遍体热气蒸腾,勒口和尾巴上,结了许多冰丝,幸是当地土产健骡,耐惯寒冷,否则,休说雪中奔驰,便冻也冻死了。
  二人同时动手,将车篷上的积雪扫去,又将车后的毡巾打开,搭在骡背上面,匆匆整理停当,重上征途。
  此际,前途积雪越厚,车在雪上,十分难行,二骡已不能像先前那般急驰了.
  骡夫见那雪越下越大,雪花如掌,密舞翻飞,再有两三个时辰,赶不到歇脚之处,连人带马,怕不都得葬身雪里。
  他心里一着急,拿起酒瓶,“咕嘟嘟”把余酒喝了个净,把瓶往车后一甩,跳下车来,拉着前套的骡嚼子,便往下跑去。他本天生神力,这一跑,足跑有十多里路,忽见眼前人影一闪,冒出一个头戴宽边斗笠,身着青布棉袄裤,足登雪橇的壮汉,迎了上来,笑道:”我听骡鸣正急,以为发生了雪难,所以赶了来,这样的大雪天,也真难为你们了。”
  那骡夫见有人招呼,连忙也招呼道:“我姓张,这是我大哥姓李,车陷雪里,没办法,只有拖着它走了。”
  那黑衣汉子道:“你一个怎能拉得动,我来帮你吧!”说着,一挽袖子,也拉着另一只骡子的嚼头,两人这一用力,倒是快了很多,没有好大工夫,拉到了一处平地,他笑道:“到了,到了!”
  在密雪飞洒中,道旁隐现出四、五所人家,屋顶被雪盖得老厚,中间那一家,门外还有几棵老树,却是沙漠中少见之物,那壮汉又帮着他们把车拉进门来。
  老者见那门甚为宽大,足可容四辆大车同时并进,里面是所三合大院,显像个大客店的神气,地势却又如此的偏僻,不在官道之上,再一想途中所遇,从那黑衣汉子的出现,至这几所房子的款式,可疑之点正多,不禁心中一动,暗道:“事已至此,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听天由命吧!”
  他心中虽是这么想着,就一边向那壮汉逊谢,假作撞雪,整理衣带,暗中却摸了摸怀中的暗器,准备必要时,只好一拼了。
  正屋前,早就站着一位中年文士打扮的人,朝着老者一拱手,笑道:“这般大雪,行路不易,快请进屋,暖和暖和,将驿车就交给我这兄弟料理吧!”
  说着,那黑衣壮汉方走向车前,往车中一看,忽然吃惊的道:“里面还有一位小兄弟,大概是病了吧?”
  那老者一面举手道谢,忙道:“那是敝人的少东家,因在路上受了点风寒,今日如非主人情重,前途茫茫,真不知如何是好呢!”
  他说完随即爬上车去,将车中那病少年,连被抱了下来,走入房内。
  此刻,那骡夫铁三也将随身的行李搬下,与那老者互相抖了抖身上的雪,黑衣壮汉已将骡车向西棚内拉去,铁三还要跟去,相助料理,那中年文士忙拦住道:“张兄已辛苦了一天了,正该歇息歇息,坐定之后,我命人相陪几杯闷酒,驱驱寒气,以消客中岑寂。至于这位小兄弟的病,我会设法延医调治,我们进屋再说吧!”
  二人见主人情意诚恳,言谈动作,俱似斯文一派,是先朝衣冠打扮,心中略为放宽,只道得了援。
  那中年文士见那病少年被老者半扶半抱,坐在堂屋木椅上,兀自首迷不醒,近前摸了摸头,吃惊的道:“这位小兄弟烧得火热,看来病得不轻。外屋太冷,快请进里间,放他睡在床上,少时进点饮食,得快些找大夫来才行,我们先进去再说吧!”
  老者又忙称谢,随着主人进了内间,掀起暖帘,见室中烧着暖炕,炕头上还放着一个沙泥砌成的方火炉,炉台上傲着两个白沙壶,壶中水已大开,壶盖被热气冲得“吧吧”直响。桌椅用具一概齐全,炉火熊熊,满室生春,纸窗如雪,纤尘不染,就连那火炉,也都是用沙泥砌成之后,再用米汤浇上去的,再经树脂打磨,平匀光滑,真个洁净已极。
  休说三人雪中得此去处,无异身处仙境,就是这几个月来,他们逃亡甘凉道上,遇上了回族王公,和几处大家豪富,山没有这等雅洁舒适。
  老者见室中雅致,毫无一丝江湖气,心中又放宽了许多,先扶那少年上炕去睡倒,问他想吃、喝些什么?那少年口里含糊了两声,又自沉沉睡去。
  老者愁思无计,只得回身请教主人姓名,那中年文士道:“学生袁无愁,先祖乃前明督帅,家变之后,已移来此地。”
  那老者一听对方是忠臣之后,心中又宽了许多,不过,他还是不敢大意,因方才铁三已告诉人家自己姓李,也就道:‘'在下李怀石,和我义弟张鲁,护送小东家去迪化投亲,不想遇此大雪,因而走错了路,得蒙主人留住,叫人感激不尽。”
  袁无愁早已知道他们的底细,为了保护他们主仆,已派出好几批的人手,今听他不说实话,心中虽然有些不高兴,可也不便说破,只是冷冷的道:“二位,你们千里跋涉,又有病人,够苦的了,歇着吧!有什么话以后再谈!”
  袁无愁方走,那黑衣壮汉又进来指着炉上的壶道:‘'那壶雪水,已经烧开了,那旁边代办备有盥具、洗脸盆,你们可以随便在炕上喝茶,稍微暖和一些,洗把脸,烫一烫脚,待会儿。咱们天涯一家,切莫客气,只管招呼,兄弟暂且告退。”
  那老者正想用水给病人洗洗手脚,闻言就把那墙角的茶具脚盆取了过来,先倒了些热水在盆里凉着,然后揭开茶壶一看,上好的茶叶已放下在里面,刚把水冲了下去。
  突听袁无愁在后屋哈哈大笑,不知为了什么,哈哈大笑,他也无暇去想,伸手一摸小主人,觉得他全身发烧,手足冰冷,拭好了水,忙和铁三二人将他扶起,坐在床沿,身上围了被子,替他脱去鞋袜,把双足放在盆里泡,铁三又倒了一杯热茶,递到了那少年口边,喂着他喝了几口,那少年却昏昏沉沉的道:“金二叔,我们到了三道岭没有?怎么不见我舅舅……”
  那老者正想俯身替他洗脚,闻言大吃一惊,也顾不得手湿,忙一抬身,伸手拦住了那少年的嘴,轻声的道:“少爷,我们此刻还未到三道岭,路上遇到了大雪,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主人家投宿,如今雪还未住,等明天一早放晴,当天就可赶到了,仇人耳目众多,千万不可胡乱说话,懂吗?”
  书中交代,此一少年乃当年抗清死国之辽东经熊廷弼之曾孙熊惟中。
  当熊廷弼初贬时,即知群小当政,国势危矣,命其子熊居仁远走西陲避祸,等到熊氏讥谤昭雪,再出辽东时,已然无兵无权,及王化贞丧师失地,罪连廷弼而死,幸而居仁先走,未被株连。
  等到崇祯殉国,滑兵入关,熊居仁已在甘肃岷州飞龙岩,创下了一片基业,他人既聪明武勇,礼贤下士,平日已结交了不少海内英俊,满清入关,一般忠臣义士,纷纷投到,眼看地小人多,如非多年积蓄,几乎不能收容,其子凌凡忽在后山,发现了大片沃土森林,形势更为奇险,地方一大,人来越多,熊居仁却在此时死去。
  先后来的这些忠烈之士,大家全有着一个目标是反清复明,立时合谋怂恿,成立了青龙帮。山中人士对熊家父子感恩信服,哪经得起这般领头怂恿,稍为提议,万众归心,别的不说,就拥立熊凌凡成了青龙帮帮主了。
  来投的人日多,小小一个飞龙岩,实在也养不起,同时树大招风,已引起了清廷的注意。这时,有两个人仍奉青龙会之命,分途南北,隐居云南云龙山中的是王人武,他为青龙会西南总舵的掌印;一人就是周澄,他是袁崇焕手下大将,他带着袁督帅的后人去了天山东北塔平湖,为青龙会西北诸省总舵的总掌印。
  也就在西南、西北两地力量稳固之际,飞龙总舵却出了事,乃因清廷的七十二铁卫,已然潜入,且奉有密旨,把飞龙岩为首之人,连同前明宗室遗孤,一齐下手除去。
  于是,他们迅快的发难,这件事,完全由清宫铁卫士副总领班,九头狮子方震指挥。
  须知,方震和熊凌凡本是结盟的兄弟,熊凌凡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的盟弟会算计自己。
  方贼因为事情做得机密,发难更为迅速,最重要的是几家英杰之士,差不多全被杀光,极少幸免,内中还有许多忠烈遗民,同受其害,也太惨痛可怜,欲往救援,大错已成,势已无及,清廷势力又盛,铁卫士中更多能手,强为其难,已不可能。
  幸而玉面神鹰金雷和奔雷手铁猛二人,从地道中救出了小主人,铁卫士自然不肯放弃,紧追不舍,幸而塔平湖周澄早得消息,派人沿途接应。
  金雷他们本来是要投奔三道岭去的,他们哪知道三道岭的飞天枭鹰韦鹏早已是清廷的爪牙了,而且,他还有个私心,就是那件藏宝的玉石图记,他必须得到,因为那是天大的一笔财富。
  幸好,金雷他们误走三棵柳树,没有去得了三道岭。
  书接前文,且说熊惟中闻言之下,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眼中含泪,道:“我刚才梦见爹爹被方二叔捉了去,我还杀了好些人,醒来浑身发冷,到处酸痛,什么时候下的雪呢?”
  铁猛道:“你在车上睡了一路,一出玉门关就下雪了,如今怕有三尺厚了,要是没有这家好心主人,我们三个,不困死在雪地里才怪呢!”
  说话时,金雷已轻手轻脚的走向门前,掀起门帘向外看去,见外间并无人走过,却听到后面屋内,隐隐传来笑语之声,且喜三人的谈话,没有被人听去,于是才放了心。转回身来道:“少爷,你这病,都是悲苦劳顿过度,加上风寒所致。说话劳神,最好少开口,凡事交给我和铁三去料理就是了。”
  熊惟中无言的点了点头,洗完了脚,仍自上床,睡着静养。
  金雷又道:“就着这个炉火,先吃下一帖发汗药,出点汗,索性饿他一饿,睡到夜里,再起来吃点稀粥,明早就会好了。”
  说话间,熊惟中已是神卷身软得支持不住了,身于一歪,就倒在铁猛的怀中,昏昏睡去,脸上的气色,比先前还要难看,牙齿捉对儿打战,身上也不住发抖。
  金雷见状,忙将他的脚擦干,扶上炕去卧下,将被盖好,两个人忠心为主,虽是满腹愁肠,但是为了小主人,还不得不爱惜自己,因为如果两人之中有一人病倒,就更不好办了。他们只好互相低声劝勉着,洗了洗脸,又烫了烫脚,喝了两碗热茶,身上总算有了些暖意。
  正觉得腹中饥饿,门帘起处,那姓田的汉子已踞步进来,手里提着两人的行囊兵刃,各是各,分别递给了各人,冷然道:“我们这个地方虽然荒僻,但因地当冲路,一月之中,免不了会有恶客借宿,这些防身的东西,最好放在近手处方得用,出门在外,总是小心防备点的好,我这就给二位端吃的来。”说着,回身就走。
  这几句话,说得轻松,但是听入金雷的耳中,感觉语有讥讽,老脸有点发热,心中不由一怔,才想到自己一向谨慎,方才只顾为了招呼病人,竟忘了将兵刃随手带下,让外人取了来,好生不妥,正自权桓……
  那姓田的壮汉已二次进来,手里托着一大盘热腾腾的蒸馍,一大碗红炖羊肉,一盘卤鸡,一个瓶酒,一罐奶茶,还有两碟腌菜,一桶麦粥。在穷荒之中,得此美食,真是做梦也想不到。
  铁猛一看到了酒,早已笑得合不拢口了,金雷称谢不已,那姓田的道:“我们这里时常来客,分等待承,这算什么?也值得客套,我们掌柜的本想陪你们喝几杯,又恐你们拘束,吃得不舒服。天色快黑了,少时西屋内,也许还有客来,这场雪看样子明天还停不了,即使是停了,没有个十天八天,你们的车子也未必起得了身。住在西屋的客人,都不是外人,你们如嫌闷时,也可和他们谈谈,我家掌柜的明早便有事出门……”
  “老田……‘'他话未说完,后屋忽然有人呼唤,他应了一声,匆匆而去。
  金雷听那姓田的一番话后,怔怔的想了一阵,发觉其中有许多矛盾之处,大雪封地,原在意中,既说自己不能起身,他们的掌柜明日又怎样出门?既已答应延医诊治小主人,何以却没有消息?看那姓袁的,明是掌柜,却又举止温文,看不出真相,而那姓田的,看似下人,手脚却甚矫捷,武功颇像很有根底,他那词色动作,在在显出前恭后倨,尤其初进房时,所说的几句话,好似暗含奚落之意,那掌柜的明说少时陪客共饮,倏又中变。不过,酒菜、饭食以及房炕墙壁,俱是好好的,说他存心不善又觉不像,他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一个道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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